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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宴无好宴

魏老婆婆点头怪笑说道:“应该,应该,我们老姐妹多年未见,也着实应该与她一叙契阔。”

虞心影连声娇笑说道:“我与百里夫人,在‘白骨沟’前,曾有一点过节,尚望闻人兄能代为先加解释,免得……”

闻人俊不等虞心影话完,便自接口笑道:“虞令主,我百里姐姐,已知你与魏老婆婆交好甚厚之事,她极为高兴,曾嘱我代她向你,一再致意呢。”

卫涵秋心中颇觉对方对于自己,已起疑窦,此番与百里妖婆相见,可能会有险厄。

但一来事已如此,不便托辞不去,二来自恃神功,不甘示弱,遂一旁微笑说道:“闻人兄代掌‘玄冰凹’中,一切事务,殚精竭智,备极贤劳。如今百里夫人,神功练就,既已出关,你定也可以稍为轻松舒散。”

闻人俊摇头叹道:“在‘玄冰大会’圆满结束之前,小弟哪里会有‘松散’二字可言?诸位无妨慢慢前行,小弟要先自赶去,向我百里姐姐,略作机密请示。”

说完,抱拳一揖,便自足下加功,当先驰去。

卫涵秋目送闻人俊身影,剑眉微蹙,长叹一声说道:“百里夫人已出,‘玄冰大会’将开,武林重劫,即在目前,一切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均该作一了结,不应再故为神秘的了。”

虞心影知道卫涵秋这是取瑟而歌,在向自己说话,便对这位“青幡仙客”,看了一眼,扬眉含笑道:“赛兄,你发什么愁?你辅助闻人兄,事事均见尽筹,功劳着实不小,百里夫人倘若论功行赏,你必然是‘第一功’呢。”

卫涵秋苦笑说道:“虞令主不必对我调侃,小弟如今只觉脊缝发冷,有点‘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的不寒而栗模样。”

魏老婆婆“哼”了一声,玉杖点地,扬眉叫道:“赛老弟,你且尽管放心,那百里夫人,生性虽忌刻寡恩,但对于与我同路之人,却决不敢有何歧视。”

说到此处,侧顾卫涵秋,微笑又道:“赛老弟,你屡次对我和虞令主,暗加关怀,确使我们感激不已。这次去见百里夫人,我可以保你安然无事。”

卫涵秋闻言,立向魏老婆婆抱拳长揖,深施一礼,扬眉笑道:“多谢老婆婆欲加关护的美意云情,小弟于适才午宴之上,发现那位‘屠龙手’闻人俊兄,委实疑忌太重,真令人有点意冷心灰……”

虞心影听到此处,接口低声笑道:“赛兄,你早晨对我所传警讯,系自何来?闻人俊在那盘‘清蒸鲜鱼’之中,到底弄了些什么花样?”

卫涵秋苦笑答道:“根据我适才用银针验看结果,鱼中竟没有任何毒质。”

虞心影“哦”了一声,含笑说道:“既然鱼中无毒,足见赛兄所获密讯的来源不实。”

卫涵秋叹道:“虞令主大概决猜不到我这秘讯来源,竟是‘屠龙手’闻人俊亲口所告。”

魏老婆婆轩眉问道:“闻人俊这样做法,岂非存心哄骗赛老弟,他的用意何在?”

魏老婆婆尚未答言,虞心影业已秀眉微扬,抢先说道:“我明白了,闻人俊是想试验赛兄对于他的忠诚程度,会不会把所知秘密,向我及魏老婆婆泄漏?”

卫涵秋点头说道:“虞令主的心思,和我一样,我也认为闻人俊是故意制造谎言,对我侦察。”

魏老婆婆怪笑说道:“他这一招倒真够厉害,只消坐在席上看我们吃不吃鱼,便知赛兄泄未泄密?”

卫涵秋长叹一声说道:“我对闻人俊,委实一片忠诚,便连这次泄密,也只是关心老婆婆和虞令主,并非向外人报讯。但一片忠肝赤胆,却换来那位‘屠龙手’的猜疑忌狠之心,怎不教赛伯温意懒心灰,暗流冷汗。”

虞心影微笑说道:“赛兄何必为此挂怀?好在老婆婆应付巧妙,并未使闻人俊发觉你对我们暗传警讯之事。”

卫涵秋摇头叹道:“彼此相处,倘若暗加猜忌,必然事事不安。故而我如坐针毡,已怀去念,几乎想就此离却‘玄冰凹’了。”

魏老婆婆笑道:“赛老弟不必如此灰心,从今以后,你便和我及虞令主等三人,互结同心,利害相共如何?”

卫涵秋微笑说道:“老婆婆是要我递补‘哈哈秀士’曹梦德兄的遗缺么?”

虞心影站在一旁,柳眉双扬,接口问道:“怎么样?赛兄莫非不愿意么?”

卫涵秋赔笑说道:“既承老婆婆与虞令主青眼相加,赛伯温只有受宠若惊,哪有不识抬举之理?慢说要我递补‘哈哈秀士’曹梦德兄遗缺,便是要我……”

虞心影见他语音忽顿,不禁扬眉问道:“赛兄,便是要你怎样?你怎么不说下去?”

卫涵秋哈哈一笑说道:“小弟对虞令主钦羡已久,便是要我像曹梦德兄那样为虞令主殉情,我也甘于从命,自拍天灵,相随地下。”

虞心影先是玉颊微红,娇羞无限,但旋即妙目双翻,皱眉叱道:“赛兄,你这相随地下之语,不是在诅咒我么?难道我死了一次不够,还要举行第二次葬礼?”

卫涵秋自知失言,歉然笑道:“虞令主恕我失言,赛伯温是表示死且相从,若有其他所命,更无不遵之理。”

虞心影闻言,脸上嗔怒消失,又换了柳媚花娇的笑容,嫣然说道:“赛兄无须歉疚于怀,我是逗你玩的。其实死有什么可怕?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英名震武林,我便把一身侠骨,断送在这‘祁连山’内,也最少会有不少陪葬之人,不会不够本的。”

三人一路谈笑,回到“议事厅”中,那位“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果然业已出关,正与闻人俊在低声密语。

魏老婆婆一进议事厅,便怪笑叫道:“百里老妹子,你闭关甚久,练成‘九绝真经’,从此定可天下无敌,稳坐当世武林的第一把金交椅了。”

百里夫人发出一阵枭鸟啼的笑声,摇头说道:“老姐姐,我们是什么样的交情?你怎么也把小妹讽刺一顿?我这点能为,对于一般武林俗子,或可夸诩,但对于老姐姐,还不是腐儒之句,比不得圣人之文。”

魏老婆婆怪笑说道:“老妹子真好口才,我若非深知你是在闭关苦练‘九绝真经’,还会以为你是在下帏苦读什么纵横策论呢?”

语音至此略顿,指着虞心影微笑又道:“这位是我忘年至交‘红叶令主’虞心影,你们在‘白骨沟’外,已曾见过,如今时移事易,大家可以把那段过节,忘却了吧。”

虞心影还未答言,百里夫人已先礼貌周到,向这位“红叶令主”,抱拳含笑说道:“虞令主,昔日之事,已如过眼云烟,你如今既是我‘玄冰凹’内上宾,请看我这魏老婆婆之面对我莫再怪罪。”

虞心影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来?那‘九绝真经’,无主之物,自然谁都可以下手夺取。倒是我昔年误伤夫人义子之事,尚望夫人多加担待才好。”

百里夫人笑道:“常言道:‘不知者不怪罪’。逝者已矣,不必再提,我有件小小礼物,送给虞令主,务祈勿却是幸。”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向虞心影含笑递过。

虞心影接过这本绢质小书,尚未翻开,便看见封签之上,写着:“九绝真经”四个大字。

在这四个大字之旁,还有六个小字,写的是:“百里夫人手录”。

她见字以后,正在诧异,百里夫人已自含笑说道:“这‘九绝真经’,是镌在‘白骨沟’中一枚巨大骷髅头骨之上,我侥幸先睹,遂手录成书,奉赠虞令主,聊对当日得罪之处,略表敬意罢了。”

虞心影本待推辞,略一转念之后,便连声称谢,含笑收下,把那册“九绝真经”揣向怀内。

魏老婆婆见状,指着卫涵秋,又向百里夫人,怪笑说道:“百里老妹子,这位‘千面刘基’赛伯温老弟在你闭关期间,着实殚精竭智,帮了闻人老弟不少大忙,你应该怎样谢谢他呢?”

百里夫人目注卫涵秋,微笑说道:“赛兄的机智功劳,已由俊弟向我一一叙报,但等‘玄冰大会’以后,必有相当报答。”

卫涵秋微笑说道:“夫人说哪些话来?赛伯温能为夫人略竭驽钝,是极感荣幸之事。夫人……”

百里夫人不等卫涵秋话完,便揖手笑道:“赛兄不必太谦,我已命人重整杯盘,先借几杯水酒,向赛兄及魏老婆婆、虞令主等,略表敬意。”

话完,便向侍立身边的“毒手人妖”林赤凤,含笑说道:“凤儿,你吩咐厨下,立时开席。”

林赤凤躬身领命,转眼间,已在这“议事厅”中,摆设了一桌丰盛酒席。

百里夫人堆起满脸殷勤笑意,向“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红叶令主”虞心影、“青幡仙客”卫涵秋等,每人敬酒三杯。

魏老婆婆与虞心影饮酒以后,毫无异状,但卫涵秋却上了大当。

他本来有点觉得“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在神情方面,似乎有点殷勤过分。

根据自己的江湖经验,凡属殷勤过分之人,多半笑里藏刀,不存善意。

但心中戒意虽生,对于百里夫人亲手所斟的三杯敬酒,却不能拒绝不饮。

何况百里夫人是先敬魏老婆婆,再敬虞心影,第三个才轮到卫涵秋,前两人既无异状,也就使他减却几分戒意。

第一杯酒沾唇之际,卫涵秋曾细加体察,毫无异状。

第二杯酒儿亦然。

卫涵秋心内顿宽,遂把第三杯酒儿,一倾而尽。

谁知,毛病就出在这最后一杯酒上。

入口之际,仍无异觉,但下喉以后,却立觉四肢发软,神思倦然,伏案睡去。

虞心影见状,方自一惊,百里夫人已“哟”了一声,扬眉笑道:“我听得赛兄一向千杯不醉,今日怎的如此不胜酒力?”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在赛伯温额头上,摸了一摸,神情关切,双眉深蹙,向“毒手人妖”林赤凤说道:“凤儿,你赛前辈可能感受风寒,有点发热,你且扶他回静室,安歇下,并把我所炼灵丹,喂他服下两粒。”

“毒手人妖”林赤凤领命走过,扶起卫涵秋,便往“议事厅”外走去。

百里夫人又复笑道:“凤儿,你顺便命人把我那具特制皮鼓搬来,以供酒后余兴。”

林赤凤喏喏连声,搀扶着卫涵秋,退出“议事厅”外。

虞心影知道卫涵秋决不会无故酒醉,定然有了蹊跷?

但她只是急在心中,却竭力把持,不使形于神色。

因为虞心影识得利害,深知倘若自己不露马脚,卫涵秋纵有危机,或可设法祛解。

万一神色有变,也引起百里夫人、闻人俊,及魏老婆婆等,对自己的疑心,则“北令南幡”便可能双双断送在“玄冰凹”内。

目前情势,只能用计,不能用强,自己纵有天大本领,面对三位绝代魔头,也必众寡不敌。

想到此处,便在桌下用脚向魏老婆婆,轻轻踢了一踢。

魏老婆婆也看出有些不对,方想问话,突然听得耳旁有人用“蚁语传声”,低低说道:“老姐姐莫要多问,且让我变个把戏,给你看看。”

魏老婆婆目光微注,见百里夫人正佯装咳嗽,用巾掩口,知道耳边低语,是她所发。遂蹙眉不再发问,但心中却在盘算,不知百里夫人,是在玩些什么花样?

过了好大一会,“毒手人妖”林赤凤方自走回,又过了片刻,由四人在厅外抬进一具径约六尺的极大皮鼓。

百里夫人命人把这具极大的皮鼓,竖立在丈许以外,向魏老婆婆及虞心影,含笑道:“老婆婆、虞令主,古人曾有击鼓催花,击鼓催诗等风雅之事,我如今也复东施效颦,来个击鼓劝酒。”

魏老婆婆目光一注闻人俊,怪笑道:“闻人老弟,你百里姐姐这‘击鼓侑酒’之举,定比你的‘清蒸鲜鱼’,还要来得有味。”

闻人俊赧然垂头,百里夫人却扬眉媚笑叫道:“俊弟,你替我准备十斤美酒。”

闻人俊取过一坛美酒,才打开封泥,坛中美酒便化为一线酒泉,向百里夫人口内,如飞投去。

展眼间,坛内空空,那线酒泉又从百里夫人口内飞出,向那面竖立在丈许以外的巨大皮鼓浇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酒泉始终不绝,其势也未见有所缓急,但皮鼓上却起了轻重不一,极有韵致的“咚咚”鼓响。

鼓韵,酒香,充盈满室,确实衬托得这场小宴的不同流俗,多采多姿。

霎时间,酒泉一住,鼓韵亦停,但那具巨大皮鼓之上,却突然现出了奇异景色。

这景象是皮鼓为酒所湿,其上竟现出了一个直立人影。

不单皮鼓之上现出了一个直立人影,这直立人影之上,并现出了四团淡淡黑影。

这四团黑影,也是上下直排,第一团在人影脑部,第二团在人影咽喉,第三团在人影胸前,第四团在人影底下。

虞心影心中一跳,赶紧目注“毒手人妖”林赤凤,林赤凤却不声不响,缓缓走出议事厅去。

这时,百里夫人把四根骨箸,摆在桌边,向魏老婆婆怪笑问道:“老姐姐,你猜猜那四团黑影,是什么东西?”

魏老婆婆摇头笑道:“我猜不着。”

百里夫人狞笑说道:“老姐姐猜不着,我就让它现出原形,给你看看。”

语音才落,右手凌空微推,桌上四根骨箸,便如急箭离弦,电闪飞起。

“通!通!通!通。”

四根骨箸全都半贯皮鼓,所打部位,是每团黑影之上的三分左右。

换句话说,就是鼓中人影的额头、咽喉、前胸、肚腹等四处要害,全都深深中了一箭。

这人影竟是真人?因为他在流血。

伤口既在黑影之上,血渍自然流在黑影之中。

于是,黑影变成红影,红影则变成可以显然看出的“我是奸细”四字。

虞心影芳心狂跳,几乎晕倒,赶紧饮了一杯酒儿,掩盖惊吓情绪。

魏老婆婆如今自也猜出鼓中人影,可能便是适才突然醉酒,被“毒手人妖”林赤凤扶去休息的“千面刘基”赛伯温。

但她既不知赛伯温是“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扮,更和卫涵秋毫无交情,自然不会像虞心影那般,利害关心,有什么震惊悲痛。

魏老婆婆心中只是充满奇诧,遂向“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怪笑问道:“老妹子,你的把戏,变得真够巧妙,但不知鼓中这位用血自承‘我是奸细’之人,究竟是谁呢?”

这问题也是虞心影所迫切想问的问题。

虞心影明明知道鼓中人影,准是卫涵秋,但她在未获证实之前,总还有种侥幸心理,希望不是,如今,魏老婆婆好似知心达意,代替虞心影,把问题提出,虞心影自然是倾耳提神,静听“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是怎样答覆?

百里夫人异常得意,发出她那枭鸟般的笑声,柳眉双扬,傲然答道:“老姐姐别急,我自会把这奸细的本来面目,显示在你和虞令主的眼前,并会说明我怎样才会确定他是奸细。”

这几句话儿,又使虞心影听得芳心狂震。

内家好手,身负精深修为,最讲究的,便是一个“静”字,要做到:“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麋鹿惊于侧而目不瞬”的地步,才是上乘功果。虞心影在当世武林中算得第一流人物,却为何在这议事厅内,左也提心,右也吊胆,胸头并始终都在卜卜乱跳?

这原因不难解释,只消用八个字儿,便可加以说明,这八个字儿就是“事不关己,关心则乱”。

古往今来,许多盖代英雄豪杰,劈得开“利锁”,挣得脱“名缰”,但却谁也耽不出“情网”之外。

虞心影何独不然?她一面暗恨卫涵秋游戏人间,恃才傲物,对自己曾加作弄。一面又对这位才华绝代的“青幡仙客”,情丝深系。

眼前局势,卫涵秋被百里夫人内功飞箸所伤,在脑门、咽喉、前胸、下腹四处要害部位,血流如注,分明决无幸理,却叫虞心影如何还能静得下心?沉得住气?

她起初竭力矜持之故,是以为卫涵秋虽落嫌疑,被百里夫人用药酒灌醉,生命尚暂无危险,自己必先求镇静,然后才可设法解教。

谁知百里夫人的手段太强大辣,变起突然。竟把卫涵秋藏入鼓中,飞箸杀害?虞心影希望已绝,意冷心灰之下,还存些什么顾忌?她准备不顾一切,也自骤发杀手,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及“屠龙手”闻人俊等,一死相拼。

虞心影心意既决,内家神功,也早就提到十二成,但仍迟迟未发之故,便因她在绝望之中,还存有万一侥幸之想,就是鼓中人尚未明白现出形相,或许……

虞心影念头至此,百里夫人已自叫道:“凤儿,你去替我把皮鼓划开,让那以血明心,自承‘我是奸细’之人,露露面吧。”

虞心影银牙一咬,决意再候片刺,静等皮鼓划开,鼓中人不是卫涵秋便罢,若是卫涵秋,自己便对百里夫人,及闻人俊立下辣手。至于或成?或败?以及魏老婆婆究竟帮谁?均都管不得了。

百里夫人话了,“毒手人妖”林赤凤却并未应声。

虞心影蓦然想起,自己适才曾见林赤凤业已走出“议事厅”外。

这时,闻人俊一旁笑道:“姐姐,凤儿刚刚走出厅外,便由小弟来划开皮鼓好么?”

百里夫人点头说道:“俊弟动手,也是一样。”

闻人俊微微含笑,走到鼓前,先用食指在巨鼓周围,轻轻划了一圈,然后伸手一抓,便把巨鼓面上的整块鼓皮,完全揭去。

鼓中,直挺挺地,站着一人,额上、咽间、胸前、底下,深深插着四根骨箸。至于“我是奸细”四字,则是薄皮所制,已被闻人俊揭去鼓皮动作毁掉,化诸乌有,只流得鼓中那人所著的长衫之上,一片淋漓血渍。

这人是谁?谁都不曾料错,正是那位“千面刘基”赛伯温。

谜底业已揭开,事实业已肯定,那位“红叶令主”虞心影,应该辣手立发,拼命殉情,在这“议事厅”中,掀起一场热闹了吧?

不,热闹虽有,并还是场大大热闹,但却不是虞心影所掀起。

这位对“青幡仙客”卫涵秋,暗自钟情的绝代娇娃,“红叶令主”,在发现鼓中遇难之人,果是“千面刘基”赛伯温时,既似吓碎了胆,又似急晕了心,只是目光发直,毫无动作,呆然静坐。

席上不是无人发话,发话人“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她目光如电,向百里夫人冷然问道:“老妹子,你这是什么用意?为何要把‘千面刘基’赛伯温老弟,如此处置?”

百里夫人狞笑答道:“我在团关练功之时,早获密报,知道赛伯温行动鬼祟,举措可疑,遂认为此人并非真正的‘千面刘基’,而是‘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扮。”

魏老婆婆颇为不悦,勃然说道:“老妹子,你怎么有种荒谬想法?虞令主不是业已声明把‘青幡仙客’卫涵秋,打折一臂,并使他眇去一目。刚难道你不相信虞令主之语么?”

百里夫人微笑说道:“小妹决不会对虞令主多心,怀疑她所言不实,老姐姐不要错会意了。”

魏老婆婆皱眉说道:“你既相信虞令主之言,则‘千面刘基’赛伯温,怎会是‘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扮?因为虞令主与卫涵秋苦斗之时,赛伯温与我,及闻人俊老弟,正在一处。”

百里夫人点头笑道:“我便是由于虞令主的这番证词,才推翻赛伯温便是卫涵秋的设想。但继续派人秘密查察之下,发现此人的可疑之处甚多,定系对方乔装,‘千面刘基’赛伯温的身分形容,不会是他的本来面目。”

魏老婆婆冷然说道:“老妹子,这仍是的设想,有没有事实根据?”

百里夫人笑道:“本来没有根据,但适才却被我巧施妙计,获得了确切证明。”

魏老婆婆双眉方蹙,百里夫人又复笑道:“我对于这位‘千面刘基’,疑心虽重,但因未获得确切证据仍不便急切下手,加以处置。故而适才暗用‘三绝毒杯’,敬了他蒙汗药酒,佯作伸手试探他是否发热之际,其实却是察看他的脸上有无化装痕迹。”

魏老婆婆怪笑道:“老妹子,你倒真有一手,但不知道暗加察看的结果如何?”

百里夫人狞笑说道:“他脸果然经过了易容妙术的灵巧化装。我有此发现以后,遂决意处置这厮。便命凤儿把他绑在早就制好的巨大皮鼓之中,变套把戏。来为者姐姐及虞令主等,增添些饮酒情趣。”

魏老婆婆点头笑道:“老妹子的这套把戏,变得着实极有趣味。但‘千面刘基’赛伯温的本来面目,究竟又是谁呢?”

百里夫人笑道:“这个还不容易?我马上便可使这位自诩化身无数的‘千面刘基’原形毕露。”

说完,转而向“屠龙手”闻人俊含笑叫道:“俊弟,你也被这位‘千面刘基’,骗得苦了,如今且用我那条药汁毛巾,替你的好朋友擦把脸吧。”

闻人俊轻笑一声,立即取出一条药巾,先替赛伯温拔去贯喉的两根骨箸,然后再在他脸上,用力揩擦。

果然,赛伯温的脸上,经过了上乘化装,一经药力揩擦,便告原形毕现。

但不现原形还好,这一现原形之下,竟使得一位千娇百媚的武林奇女,碎咬银牙。

这位千娇百媚的武林奇女是谁?

应该是“红叶令主”虞心影。

因为“千面刘基”赛伯温倘若现出原形,定然是“青幡仙客”卫涵秋。

而在座诺人,除了业已祛除所中邪毒,悟透本来的“红叶令主”虞心影,对卫涵秋情丝暗系,有所关心外,其余的“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屠龙手”闻人俊等,均对卫涵秋恶见其生,乐见其死。

这种理论,丝毫无误,但那位千娇百媚,气得咬碎银牙的武林奇女,却不是虞心影,而是“蛇发妖婆”百里夫人。

此事虽属意外,却在情理之中。

因为“千面刘基”赛伯温脸上的上乘化装,被药巾拭去以后,所量露出的本来面目,并非威震当时的“青幡仙客”。

此人是谁?他并不陌生,正是“蛇发妖婆”百里夫人义子而兼面首的“毒手人妖”林赤凤。

百里夫人做张做致,耍了半天把戏,讲了半天得意论调,所亲手飞着杀死的,结果竟是“毒手人妖”林赤凤,怎不把这位“蛇发妖婆”,气得咬碎银牙,全身发抖?

闻人俊也心惊手颤,失声叫道:“百里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夫人尚未答话,魏老婆婆却已冷然说道:“这还用问,事实摆在面前,只怪百里老妹子想耍花样,才会弄出如此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百里夫人知人死业已不能复生,遂强忍心中的急痛愤怒,向魏老婆婆问道:“老姐姐,你对此事,有何高明看法?”

魏老婆婆狞笑说道:“你方才的这杯蒙汗药酒,定然不曾生效,赛伯温伏案醉倒之举,显系将机就计,加以伪装,等林赤凤扶他回归静室之后,他便制倒林赤凤化装成他自己模样,然后再装入巨大皮鼓以内。”

闻人俊皱眉说道:“林赤凤适才不还站立在我百里姐姐的身后么?”

魏老婆婆失笑说道:“闻人老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赛伯温既能把林赤凤扮作自己模样,难道他自己就不能扮作林赤凤么?”

话方至此,百里夫人忽然低声叫道:“各位暂请禁声,莫要说话。”

魏老婆婆及闻人俊等,闻言方自一愕,“议事厅”外,便倏然闪进一人。

这人就是适才自行走出“议事厅”的“毒手人妖”林赤凤。

百里夫人一见“毒手人妖”林赤凤,便凶心大起,暗作准备。

林赤凤神色似颇仓皇,一面扑向百里夫人,一面口中颤声叫道:“夫……夫……夫……人……夫……”

“夫”两字才出,眼前银光乱闪,已有三条雪白灵蛇,自百里夫人的发际飞起,向林赤凤恶狠狠地啮去。

林赤凤不妨有此突袭,连一条灵蛇,均未闪开,活生生地,在两肩、胸前,惨被咬了三口。

“蛇发妖婆”百里夫人生平以“雪发灵蛇”、“蓝枭针羽”、“血色蜈蚣”三绝技,威震乾坤,这几条雪白小蛇的毒力之强,可以想见。

被一条蛇儿咬中,毒已难当,“毒手人妖”林赤凤连被三条毒蛇,咬中双肩前胸,自然立即毙命倒地。

“红叶令主”虞心影一直沉默至此,方双眉高挑,失声问道:“百里夫人,这位‘毒手人妖’林赤凤,是你义子,绝不可能再是奸细,你为何也使他惨死在蛇毒之下?”

百里夫人狞笑说道:“我义子‘毒手人妖’林赤凤,业已受了‘千面刘基’赛伯温的愚弄,惨死在巨鼓之中,则此人必系赛伯温假扮,我怎不杀他泄愤?”

虞心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又道是:‘怒令智昏’,我恐怕百里夫人今日就在这种情绪之下,又上了‘千面刘基’赛伯温的一个大当。”

百里夫人愕然问道:“虞令主此话怎讲?”

虞心影道:“我也没有什么高深推理,只觉得这位‘毒手人妖’林赤凤,若是‘千面刘基’赛伯温所扮,则他自己所作的事儿,定然自己明白,知道如今这‘议事厅’中,业已闹得天翻地覆,哪里还会懂懂张张地,跑来送死?”

这几句话儿,提醒“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她悚然一惊,忙向“屠龙手”闻人俊,急急叫道:“俊弟,虞令主的话说得有理,你赶紧替这假林赤凤,除去化装,看看是何人所扮?”

闻人俊如言走过,先检查那业已被“雪发灵蛇”,活活咬死的“毒手人妖”林赤凤,看他脸上是否戴有人皮面具?

检查结果,林赤凤脸上并未戴人皮面具。

闻人俊遂又用药巾,在林赤凤脸上,细细擦拭。

擦拭结果,与第一次擦尸鼓中尸体,截然相反。

第一次是用药巾一经擦拭,尸体肤色立变,现现本来面目。

如今则任凭闻人俊如何用力猛擦,林赤凤的尸体,却仍是毫无变化。

闻人俊愕然停手,仔细再一察看,遂站起身形,向百里夫人,摇头苦笑说道:“百里姐姐,这具尸体是真正的‘毒手人妖’林赤凤,他脸上根本毫无化装。”

百里夫人银牙紧咬,向巨大皮鼓中,显然也是“毒手人妖”林赤凤模样的那具尸体,注目凝视。

魏老婆婆叹道:“老妹子不要看了,这大概是极高明的计中之计,你命闻人老弟仔细查看查看,鼓中那具尸体之上,是否有第二重化装?”

闻人俊如言细一察看,用药巾再在鼓中尸体的面目之上,用力擦拭。

加力擦拭之后,问题才告明朗。

果然,那具尸体之上,是经过了双重化装。

起初“千面刘基”赛伯温的形象,是第一种化装,适才,“毒手人妖”林赤凤的形象,是第二种化装。

如今,经闻人俊把尸体面目上第二重化装拭去,赫然成了“玄冰凹”中一名得力弟子苟祥林的模样。

闻人俊长叹一声,向“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咬牙说道:“百里姐姐,如今事实显然,那赛伯温方才定是看破酒中有药,遂故意装醉,趁着林赤凤毫无防范之际,将他制倒,囚入静室,再点倒苟祥林施以双重化装,绑在巨大皮鼓之中,他自己则扮作林赤凤模样,还大摇大摆,跑到‘议事厅’内,展示他的得意杰作。”

百里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银牙紧咬。

闻人俊继续说道:“等到姐姐飞箸点穴,杀死鼓中之人,使人血流入事先做好的‘我是奸细’四个空心字迹之中,他才悄悄走去,把真正‘毒手人妖’林赤凤的被点穴道解开。林赤凤怎会知晓‘议事厅’内,业已有此剧变?自然在恢复自由之后,立即跑来,向姐姐报告一切。”

百里夫人听到此处,把那铁青脸色,又复气成惨白。

闻人俊摇头叹道:“谁知我们只察其一,未察其二,竟都以为那‘千面刘基’赛伯温,如今是扮作‘毒手人妖’林赤凤的模样,以致使他尚未来得及陈述实情之下,便惨被百里姐姐的‘雪发灵蛇’毒……”

百里夫人全身发抖,摆手厉声叫道:“俊弟,你不要说了,这‘千面刘基’赛伯温,委实太可恨,只要他来参加‘玄冰大会’,我若不把他碎尸万段,便不为人。”

魏老婆婆双眉方挑,虞心影已在一旁冷笑说道:“赛伯温着实可恨,但我认为他最可恨之处,却是不肯迳行杀死‘毒手人妖’林赤凤,偏偏要使他死在百里夫人的‘雪发灵蛇’口下。”

百里夫人气撞胸膛,嗓眼发甜,竟“哇”的一口,呛出了一口鲜血。

故事发展至此,笔者不能不抽空交代一下,那位“红叶令主”虞心影,为何能始终保持镇静,未曾盲动坏事?

原来,虞心影根据所见,自然以为“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扮“千面刘基”赛伯温,因马脚败露,中了百里夫人毒计,囚在鼓中,身遭惨死。

就在她悲愤填膺,意欲不顾一切,向百里夫人、闻人俊、魏老婆婆,拼命出手,能杀一个,便杀一个,然后殉情自绝的千钧一发之间,耳边忽然听见有人连用上乘神功,悄悄说道:“影妹莫惊,愚兄适才识破百里妖婆凶谋,故意伪装酒醉,打算来个计中弄计,把这万恶魔头,尽情作弄一番,你只须坐在一旁,静静欣赏这台好戏便了。但愚兄今后已难在‘玄冰凹’藏身,关于刺探紧要机密,从各方挑拨是非,使群魔彼此争斗,自消实力的重大任务,请影妹好自为之,独力策应。”

这一番耳边密语,直把位渐渐坠入情网的“红叶令主”虞心影,听得慰生心底,甜满心头。

慰生心底的是听了这番言语以后,虞心影虽尚不知卫涵秋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甚药?但已确知他并未中计,业经安然脱险。

甜满心头的是卫涵秋自称愚兄,把自己叫成“影妹”。这种称呼上的转变,也足以显示卫涵秋对于自己,亦已情丝深注。

虞心影喜慰交集,自然镇定心神,静坐一旁,欣赏了自己意中情郎所一手导演的这台精采好戏。

如今,百里夫人已然气得口呛鲜血,虞心影不禁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显得异常关心,急忙取出一粒自炼上好灵药,喂进这位蛇发妖婆口中。

百里夫人如今几乎对闻人俊都不大放心,存有疑惑,哪里肯把虞心影所喂的这粒灵丹,鲁莽服下?

但纳丹在口,细一辨味,知道毫无异状,确是一粒能益元补虚的上好灵药,遂放心服下,并祛除了对她所怀疑虑。

就在此时,执役弟子来报,接奉百里夫人柬邀的“南荒二怪”,前来参与“玄冰大会”。

百里夫人大喜说道:“我与这两位老友久别,不知他们是否尚在人间,寄柬相邀之事,不过姑且一试,谁知他们不仅健在,并惠然齐来,委实为我们大张声势,凭添了不少助力。”

魏老婆婆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向百里夫人问道:“老妹子,这‘南荒二怪’是不是那‘哭翁’容不笑、‘笑翁’容不哭等两个老鬼?”

百里夫人点头笑道:“老姐姐猜得果然不错,这兄弟两人的独门武功,着实别具精微,本领相当的大呢。”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与魏老婆婆等一同站起身形,准备出凹迎接。

虞心影边行边自笑道:“百里夫人,这‘容不笑’和‘容不哭’的名儿,起得异常别致。”

百里夫人笑道:“他们的姓名外号,完全符合实际,因为容不笑的脸上,永远不见笑容,并炼有一种‘销魂哭’的奇功,遂号‘哭翁’;容不哭的脸上,则永远不见悲容,并炼有一种‘摧心笑’的奇功,遂以‘笑翁’为号。”

虞心影“啊”了一声,皱眉不语。

百里夫人见了她的深思神情,愕然问道:“虞令主,你在想些什么?”

虞心影谨记“青幡仙客”卫涵秋所告随时在不着痕迹之下,把握挑拨机会,遂扬眉微笑说道:“我是在想百里夫人合为武林霸主,毕竟洪福齐天,刚刚损失了一位‘毒手人妖’林赤凤,走了一位‘千面刘基’赛伯温,便来了什么更高明的‘南荒二怪’。”

百里夫人忽似触动灵机,悚然说道:“哎呀!虞令主的这几句话儿,使我触动灵机,这‘南荒双怪哭笑双翁’容家兄弟,似乎来得太巧?”

虞心影毫不正面挑拨,施展最上乘的离间方法,使百里夫人自行起疑,遂在闻言之下,愕然问道:“百里夫人,你这‘来得太巧’四字,是何用意?”

百里夫人扬眉冷笑说道:“赛伯温刚走不久,‘哭笑双翁’便来,似乎过分凑巧?我怀疑那厮倚持他精擅易容之术,又以另一副面目,来我‘玄冰凹’中鬼混。”

虞心影摇头笑道:“夫人不必多疑,因为这‘哭笑双翁’,是兄弟二人,‘千面刘基’,纵有天大本领,也不可能会分身之术。”

百里夫人冷笑说道:“那倒也说不定,他或许与其他党羽串通,故意假借‘哭翁’容不笑、‘笑翁’容不哭兄弟的身分前来,使我不加疑虑。虞令主难道忘了适才在‘议事厅’内,我们所中他的‘计中之计’是多么出人意外?多么高明可怕?”

虞心影见自己轻描淡写,旁敲侧击的几句话儿,已使“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心中对“哭笑二翁”容家兄弟,深种疑根。不禁暗喜得计,索性再向百里夫人,大事揄扬奉承,含笑道:“方才之事,是夫人毫未提防,始为那厮所乘。如今夫人戒意已深,且慧眼灵心,绝无翳蔽,赛伯温再若想故技重施,便自投罗网,成了不走天堂路,自入鬼门关了。”

百里夫人傲然狞笑道:“虞令主说得不错,我自己也颇有这份自信,故而我们接进‘南荒二怪、哭笑双翁’容家兄弟以后,便要先试探来人身分真假?是真便罢,倘若被我察看出些破绽漏洞,马迹蛛丝,即替我那惨死的凤儿,报仇雪恨的了。”

魏老婆婆一旁听得接口说道:“老妹子,你要试探来人身分真伪之举,我极为赞成,并可贡献一条包可试出容家兄弟是真是假的绝妙主意。”

百里夫人目注魏老婆婆扬眉问道:“老姐姐有何高见?快请赐告,小妹立办。”

魏老婆婆怪笑说道:“这事极为容易,也绝不会有甚谬误,因为容不笑及容不哭兄弟,是以‘销魂哭’摧心笑等两技成名,貌相可以伪装,功力却无法假冒,老妹子只消由此一试,便可立知究竟了。”

百里夫人点头赞道:“老姐姐所见,的确是高明,我们少时便在接风宴上,要求来人表演‘销魂哭’、‘摧心笑’等两桩罕世奇技便了。”

虞心影闻言,不由秀眉微蹙,因为魏老婆婆所作建议,确颇高明,百里夫人试他“哭笑双翁”容家兄弟的真伪之后,怀疑立释,自己便不易从中挑拨离间,使群雄互相猜忌,自消实力。

她起初颇为懊丧,但转念一想,便自释然,暗忖自己何必如此急于求功呢?且见机行事,随时掌握,才不致引起百里夫人等凶邪疑忌。

一行人互相商谈之下,业已走到“玄冰凹”口。

“玄冰凹”外,站着两人,虞心影一眼看去,便知道这种异相凶邪,必是真牌实货,根本无法装扮。

因为这两位老人,均是穿了一件白色长袍,在身材方面,简直是高矮、肥瘦,完全相若。

年龄更复相若,全是满头的白发,和盈尺长须,看去约莫有八九十岁,甚至九十以上。

脸形也丝毫无异,换句话说,就是从这“南荒二怪、哭笑双翁”的背后,或侧方看去,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谁是容不笑?谁是容不哭?

是哭?是笑?必须从正面察看。

如今,虞心影从正面迎去,故而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这两位怪人眉眼口鼻的部位形状,仍极相似,并无多大区别。但眉梢、眼角、鼻凹、唇边,所流露的神情,却显然迥异。

左边的一个,眉梢带喜,眼角含悦,鼻凹呈欢,唇边挂笑,满面都流露出一团的和气。

右边的一个,眉梢带怨,眼角含珠,鼻凹呈悲,唇边挂苦意,满面都流露出一片的悲容。

不必由“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再作介绍,虞心影、魏老婆婆,以及闻人俊等,一齐心中明白,知道右边的白袍老者,是“笑翁”容不哭,左边的白袍老者,是“哭翁”容不笑。

“笑翁”容不哭一见百里夫人,便打了一个“哈哈”,扬眉狂笑说道:“百里夫人,我弟兄僻处南荒,遁迹世外,几被江湖友好,完全遗忘,想不到还会接到你的‘玄冰大会’请柬。”

百里夫人枭鸣似的“格格”笑道:“玄冰大会,广聚群豪,也是近二三十年以来,那些自命侠义之人,与我们这些被称为凶邪之人的一场总决斗。我遂飞柬相邀,但却想不到两位容兄,竟肯惠然光降,为我‘玄冰凹’中生辉不少。”

“哭翁”容不笑丧着一张脸色,沉声说道:“我们老弟兄俩,懒散已久,本不想再凑这场热闹。只因和你相识多年,深恐你在‘玄冰大会’之上,运数当终,有甚三长相短,遂终于赶来,胜则叨光一些吃喝,败则替你送终,你看我们这‘南荒二怪’,还算够义气么?”

虞心影听得暗暗称奇,心想这位“哭翁”容不笑不单神情悲凄,语声冷酷,竟连说起话来,都含意不祥的,使人好不丧气。

百里夫人因深知这弟兄两人的怪异性情,遂毫不在意,含笑说道:“两位容兄,我来替你们引介几位武林友好,然后再设宴接风。”

语声一了,首先指着魏老婆婆,含笑说道:“这位就是名震乾坤,号称‘白发杀人王’的‘玉杖泥丸’魏老婆婆。”

“笑翁”容不笑,“哈哈”一笑说道:“久仰,久仰,老婆婆,你虽号称‘白发杀人王’心辣手黑,杀人成瘾,但却须念在我兄弟是‘南荒’远客份上,莫要让我们尝尝什么‘玉杖泥丸’的滋味才好。”

魏老婆婆失笑说道:“容大兄休要取笑……”

一语未了,那“哭翁”容不笑,忽然“呜呜”大哭起来,向“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悲声道:“百里夫人,你怎么明知她是‘白发杀人王’,还会和她沆瀣一气?你着这位老婆婆两只眼睛,多凶?多毒?你在‘玄冰大会’较技之上,纵不惨遭那些自命侠义之人的毒手,也多半会被这位‘白发杀人王’,害死的呢。”

魏老婆婆听得不禁怫然动怒,刚刚“哼”了一声,“蛇发妖婆”百里夫人便赶紧赔笑说道:“老姐姐担待一些,容大兄和容二兄的性格如此,一向都是诙谐玩世。”

魏老婆婆双眉一皱,正想发话,那位“哭翁”容不笑又复以一种悲切语音,苦着脸儿说道:“老婆婆,你不要生气,我们经过百里夫人这一引介,业已算是朋友,容不笑纵或有甚言语不周的得罪之处,将来等你死后,在你灵前,多多哭上几声,也就可以抵得过了。”

魏老婆婆委实被这位“南荒哭翁”弄得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的啼笑皆非,尴尬已极。

百里夫人见事不妙,赶紧设法移转话头,指着虞心影,向容不哭容不笑兄弟,含笑说道:“容大兄、容二兄,我再为你们介绍一位在当世武林中,名头颇大的巾帼奇侠,这就是号称‘北令南幡’之一的‘红叶令主’虞心影。”

“笑翁”容不哭“哈哈”笑道:“奇怪,奇怪,在我这化外野人的心目之中,虞令主应该是自命侠义的一流人物,却怎会与什么‘蛇发妖婆’、‘白发杀人王’等,互相契合了呢?”

“哭翁”容不笑用他那种极为难听,似哭非哭的语音,苦着一张丧气脸儿,接口说道:“这理由还不明白么?常言道得好:‘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又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这位‘红叶令主’混迹‘玄冰凹’中,安的是什么心?”

虞心影闻言之下,心想自己还未对他们挑拨离间,这“南荒二怪哭笑双翁”容家兄弟,竟然反向百里夫人,挑拨自己,遂绷着脸儿,沉声说道:“容二先生,虞心影本着敬老尊贤的江湖规矩,暂且让你一次。但你若再复如此信口胡言,却莫怪我说不揣鄙陋,领教领教你的南荒绝艺。”

“哭翁”容不笑听了虞心影这番话儿,竟把嘴儿一撇,“哇哇”大哭。

虞心影愕然问道:“我说错话儿了?你怎么这样哭法?”

容不笑不理虞心影,转过面来,边自举袖拭泪,边向百里夫人说道:“百里夫人,你既知道我弟兄的脾气性格,又复驰函邀请,应该事事均能担待才对,结果我弟兄刚刚到此,尚未进入‘玄冰凹’内,便在凹口,被这位虞心影姑娘,摆出什么‘红叶令主’威风,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怎不叫我老头子心中难过?……”

语音至此便顿,又复伤心难禁,“哇哇”大哭起来。

魏老婆婆、闻人俊等,见“哭翁”容不笑这样哭法,除了暗觉好笑外,尚无其他发现。

但虞心影却不然,她觉得对方哭声,好似一柄柄的尖锐矛头,不住的向自己心窝刺到。

起初她还感到无所谓,但容不笑哭了七八声,虞心影便已经感觉神思不定,心魂欲飞。

她蓦然想起“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曾经说过,这“南荒二怪、哭笑双翁”,每人各有一桩看家本领,独门绝学。

如今,可能是这“哭翁”容不笑,正在对自己施展他那独擅胜场的“销魂哭”。

虞心影想通究竟,戒意立生,遂想宁神静心,不使方寸灵明,为外物所摇所蔽。

照说业已心神微飞之人,一时间哪里能够宁静下来?但虞心影身为“红叶令主”,功力毕竟精深,一口“少清罡气”提处,便把脏腑中的烦思,驱逐得干干净净。

“笑翁”容不哭目注虞心影,看出她只是在起初闻得哭声之际,脸色略变,但不久便恢复正常,依然满面湛湛神光。

容不哭有些发现,知道这位“红叶令主”,确实功力深厚,遂向容不笑“哈哈”大笑说道:“老二,不要哭了,常言道:‘杀了头,不过是碗大的疤’。你不过挨了虞令主的几句骂儿,何必如此糟蹋眼泪则甚?”

容不笑一面仍自呜呜咽咽,举袖拭泪,一面向容不哭点头说道:“好,老大,我听从你劝告,暂且忍住满怀抑郁就是。但‘丈夫有泪不轻弹’,只为未到伤心之处而已,倘若少时我伤心难禁,要来场号啕大哭,却不许再拦阻我了。”

百里夫人此时业经看出“哭翁”容不笑,似已对虞心影曾有施为,不禁双眉愁皱,暗想这“南荒二怪”,倘若才到“玄冰凹”中,便与虞心影闹得冰炭不容,却是如何区处?

她正愁思,忽见“笑翁”容不哭已然出面排解,遂赶紧接口笑道:“容大兄、容二兄,请暂莫诙谐,我已命人备酒接风,彼此好好畅饮几杯,以倾别来积思。”

容不笑道:“有酒喝么?夫人怎不早说?我看在杜康兄的份上,借酒消愁,便可以忘却悲伤,忍住眼泪。”

魏老婆婆见这容家兄弟,已被百里夫人,让进“玄冰凹”,遂故意加以挑逗,狞笑说道:“借酒消愁,并非什么好办法,古人说得好,一来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二来倘若‘酒入愁肠’,还会化作‘相思泪’呢。”

“笑翁”容不哭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说道:“老婆婆,你是明白人,你要小心一点。”

魏老婆婆愕然问道:“容大兄此话怎讲?我要小心什么?”

容不哭怪笑说道:“常言道:‘龙配龙,凤配凤,跳蚤只合配臭虫’。换句话说,就是世间的一切,都应该门当户对。”

魏老婆婆点头说道:“这‘门当户对’四字,并非纯粹是势利之话,其中颇蕴有高深哲理。”

容不哭继续笑道:“老婆婆懂得这‘门当户对’之语,就应该小心些了。因为我们容老大、容老二兄弟,全是满头霜发,盈颊银须,这等糟老头子,倘若如你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则不会对虞令主那样年轻貌英的绝代娇娃,有甚非分之想。必系把四行情泪,一齐‘门当户对’,为你而流,但不知道你是选上我容老大呢,抑或选上他容老二呢?”

这番话儿,说得好不尖酸,使“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双眉深蹙,生恐魏老婆婆要大发雷霆,闹得天翻地覆。

她心中有了如此顾虑,自然以目光注向魏老婆婆,察看这位一向性情极为凶暴的“白发杀人王”作何反应?

谁知魏老婆婆居然毫不动怒,沉静异常,直等众人进入议事厅,在接风宴上,坐下之后,方对“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怪笑说道:“老妹子,我孤独半生,衾枕凄凉,委实太以寂寞,心中就想找个老伴,却因用于‘门当户对’四字,始终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了不少流光岁月。如今,好不容意易遇见了两位肯亲嫫母,愿娶无盐的合适人儿,但多年梦想,一旦实现,意中慌乱得意不定主张,我们是老姐妹了,彼此情分不薄,就拜托你替我作主,随意选一个吧。”

百里夫人见他们越来越针锋相对,把自己夹在中间,委实难于应付,遂举杯起立,含笑说道:“诸位……”

诸位两字才出,便被“哭翁”容不笑打断话头,哭丧着脸儿,摇手叫道:“夫人,你先别打岔,先玉成了我们这桩好事再说,因为,她若选我?我便有了老婆,她若选我哥哥?我也有了嫂子,免得兄弟两人,作上一辈子老光棍呢。”

百里夫人听得简直啼笑皆非,正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之际,虞心影却在一旁,扬眉笑道:“夫人不要发愁,我有办法。”

百里夫人万分高兴,目注虞心影问道:“虞令主有何高见?”

虞心影笑道:“两位容朋友是否各有专长?一个会哭,一个会笑。”

百里夫人点头答道:“不错,容大兄与容二兄的‘哭笑’绝技,名震天下。”

虞心影笑道:“既是如此,事便好办,夫人且请两位容朋友,向老婆婆各施展绝技,谁能把老婆婆笑得随同欢然展颜,或是把老婆婆哭得随同凄然落泪,谁就算雀屏中选。但……”

百里夫人赞道:“虞令主的办法真妙,但你怎不把话讲完?”

虞心影突然面容一冷、目光如电,向“哭翁”容不笑、“笑翁”容不哭兄弟,神色凝注,沉声说道:“但两位容朋友,倘若名下成虚,功力不够,无法把魏老婆婆笑得随同展颜,或是把魏老婆婆哭得随同垂泪之际,是否也应该有点什么表示?”

“笑翁”容不哭“哈哈”笑道:“自然应该有所表示,这就是一桩东道,便请虞令主来主持公道如何?”

虞心影目注魏老婆婆,扬眉问道:“老婆婆,两位容朋友要我主持此事,不知你是否……”

魏老婆婆不等虞心影话完,便截断了她的话头怪笑说道:“我愿意遵从号令,虞令主尽管制订这场东道的有关法规便了。”

虞心影笑道:“既是东道,首先便要把天平上的法码,调整平衡,才好开始赌斗,否则即有失公允。”

说到此处,目注“南荒二怪、哭笑二翁”容家兄弟问道:“两位容朋友,你们适才业已议定,谁能把魏老婆婆,哭得哭了或是笑得笑了,谁就和她门当户对,好事成双。”

容不哭点头笑道:“对了,我弟兄倘若没有一些甜头希望,谁愿意哭哭啼啼,嘻嘻哈哈地在人面前献丑?”

虞心影含笑说道:“这样说亲,魏老婆婆所下的赌注不轻,但不知贤兄弟准备以什么条件,充作相当赌注?”

“哭翁”容不笑凄然一叹说道:“我弟兄生平赌性极重,纵把项上人头输掉,也毫不皱眉立即横刀就颈,故而这颗天平上的法码,应放多重?全请虞令主安排,我兄弟无不从命就是。”

虞心影娇笑说道:“好,我来做主,我认为假若贤昆仲,尽情痛哭,及纵怀大笑之后,魏老婆婆依然无动于衷,便表示她的内功修为,高于你们,你们应该恭恭敬敬,自居晚辈,叫她一声。”

“笑翁”容不哭怪笑问道:“叫她一声,你要我们叫她什么?”

虞心影轩眉笑道:“既系赌注,便需公平,两位若是无力求凰,就叫她一声‘干娘’,以赎妄期之愆如何?”

这几句话儿,虽把“哭翁”容不笑、“笑翁”容不哭等,听得微觉愕然,但一来事先说好听凭虞心影做主,不便反悔,二来自恃独门奇功,以为必胜,遂双双点头应承,未加反对。

座中有人皱眉,这皱眉的却是“蛇发妖婆”百里夫人。

百里夫人知道虞心影是借机试探“南荒二怪、哭笑双翁”的身分真假,固然立意甚佳,但她这样一来,却是如何善后?

容家兄弟若胜,魏老婆婆情何以堪,难道萧萧白发做新娘,当真委身下嫁,在“玄冰凹”中办桩喜事?

魏老婆婆若胜?堂堂“南荒双怪”难道当真肯做这“白发杀人王”的义子,对她口呼“干娘”?

换句话说,就是这场东道赌将下来,不论是谁得胜,也必将闹得天翻地覆,成为不了之局。

百里夫人方在睹皱双眉,虞心影已向“南荒二怪”容家兄弟,含笑说道:“两位容朋友,赌约已然定好,你们哪一位先行纵声大哭?抑是纵声狂笑?上演这出‘凤求凰’呢?”

“哭翁”容不笑长叹一声,接口说道:“凤求凰本是一件美事,也是一件喜事,但以我和魏老婆婆来说,却成了一种苦事,或是一件悲事,因为我们不是‘红颜青鬓凤求凰’,而是‘鸡皮鹤发凤求凰’,纵然天作之合,亦将好事难以永偕,不消多久,天年即尽,不是我先鳏,便是她先孀,孤鸾寡凤,死别生离,那种痛苦已极的滋味,真无法受得住呢。”

一面说话,一面便似郁发于中,真情难忍,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容不笑的这种哭声,颇为奇异,初听时平平常常,但略过片刻以后,便似哭人旁人肺腑深处,旁人的心底哀思,慢慢勾起。

渐渐,满座无声,都在倾听“哭翁”容不笑的哀哀恸哭。

容不笑哭得好不悲伤,如子哭父,如女哭娘,如寡妇哭良人,如鳏夫哭死妇,如忠臣哭社稷,如老卒哭疆场,总而言之,凡属大千世界中的所有伤心之事,全在容不笑啼哭声中,曲曲传出。

魏老婆婆不但含笑聆听,丝毫无动于衷,并连目光都不曾避开,把两道炯炯眼神,凝注在“哭翁”容不笑的那副凄苦面庞之上。

这时,“笑霸”容不哭依然满面笑容,百里夫人、虞心影、闻人俊等,也均夷然自若,但“议事厅”中的一些侍宴弟子,却已个个伤心,啼痕遍颊。

容不笑把所有伤心声息,完全发出以后,由有声转到无声。

他喉间不再呜咽,但心目中却泪珠泉涌,双肩不住抽动。

“屠龙手”闻人俊目光微瞥,看见容不笑脸上那副悲苦神情,不禁也心头一酸,似欲流泪。

就在此时,“笑翁”容不哭忽然发出一阵仰天狂笑,发话叫道:“老二,你该服输了,这位魏老婆婆大概是铁石心肠,你便号啕盈月,积泪成江,也不会引起她一丝半点的同情心呢?”

容不笑闻言,收泪道:“老大,我认输不难,但却须向魏老婆婆请教请教,她是运用什么功力,才能不受我的‘销魂哭’声引诱?”

魏老婆婆笑道:“这个还不容易?我听得你如子哭父时,便设想这老顽固吝惜家财,不予挥霍,我听得你如老卒哭疆场时,便设想将来运转,终能封侯。如此一来,把所有的悲苦情绪,全都化为欢愉,那里还会有丝毫凄凉感觉。”

“笑翁”容不哭闻言,哈哈大笑说道:“高明,高明,我早就料到‘白发杀人王’,心如铁石,不为情移,容老二的‘销魂哭’果然碰钉子啦。”

魏老婆婆正在自鸣得意,但听了“笑翁”容不哭的这两句话儿之后,突觉心中如遭千斤铁锤,连连撞击,竟有些禁受不住。

她大吃一惊,一面赶紧凝聚本身真气,护住心头,一面思忖究竟?

“笑翁”容不哭把这几句话儿,说完之后,便即发出了一连串毫不间断的“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与他兄弟容不笑的哭声,迥然不同。

容不笑的哭声,是不住变更情绪,几乎把所有人生的悲痛心情,从哭声之中,曲曲传出。

容不哭的笑声,则根本毫未含蕴情绪,所发出的,只是一片单纯的笑声。

但笑声单纯,作用却不单纯,每一声“哈哈”,都像是一柄千斤铁锤,或一记内家罡掌,重重锤击在魏老婆婆的心窝之上。

亏得魏老婆婆是当今武林中的数一数二魔头,功力深厚无比,否则早就会心房碎裂,惨死在“笑翁”容不哭的这阵“哈哈”大笑之下。

魏老婆婆这时方想起“南荒二怪”容氏兄弟所擅的“销魂哭”与“摧心笑”的名称,因而恍然大悟。

原来容不笑的“销魂哭”的威力,是属于“阴柔无形”一类,容不哭的“摧心笑”的威力,则是属于“阳刚有形”一类。

适才自己误以为容不哭的笑声,也是勾情作用,未曾凝功防身,便几乎措手不及,惨遭算计。

如今,“摧心笑”的威力,虽已难伤自己,但意料得到的是在容不哭的狂笑无功以后,容不笑便将再度施展“销魂哭”,来个哭笑双施,阴阳合运。

那时,自己既须运用内家真气,抵御容不哭所发“摧心笑”的有形猛攻,又须运用内家定力,抵御容不笑所发“销魂哭”的无形暗袭,一心二用,内外兼防,委实陷入极端危险之境。

无论在身心内外,稍一疏忽,便将为敌所趁,那时赌注输却,难道真要嫁给这容氏兄弟?

魏老婆婆正在好不发愁,救星忽至。

“砰訇……”

一声震天霹雳,响自“玄冰凹”中,连这所议事大厅,都被震得东摇西晃起来。

百里夫人皱眉起立,勃然大叫:“这是谁在大胆捣乱,冰天雪地之中,如此巨震,万一引起雪崩,岂不……”

话犹未了,已有一名执役的弟子,慌慌张张,进入厅内,向百里夫人,躬身禀告道:“启禀夫人,‘绝灭法王’呼延炳遣有使者前来,请夫人亲自答话。”

百里夫人恍然问道:“方才那声巨震,是不是‘绝灭法王’呼延炳派来使者所发的‘绝灭神雷’么?”

那执役弟子,点头答道:“夫人猜得不错,已有四五人丧命在这神雷一爆之下。”

百里夫人闻言,勃然震怒,向“南荒二怪、哭笑双翁”容家兄弟,及魏老婆婆说道:“两位容兄,及魏老姐姐,你们是继续彼此斗气,还是和我到外边看看?”

在“绝灭神雷”爆炸,发生巨震之时,“笑翁”容不哭的“摧心笑”声,便已自动停止。

如今听得“蛇发妖婆”百里夫人这样一说,容家兄弟与魏老婆婆,不禁均都赧然无语。

他们因不便措词,未曾答话,但均立起身来,随同“蛇发妖婆”百里夫人,一齐向“议事厅”外走去。

这时“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与“哭笑双翁”容家兄弟之间,心理上均已起了变化。

起初,魏老婆婆有点轻视容家兄弟,容家兄弟也有点轻视魏老婆婆,双方均以为对方徒负虚名,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但经过适才一番有无形的互相较量,容不笑的“销魂哭”,完全难于发挥威力,容不哭的“摧心笑”,也未收到预期的效果,遂令这“南荒二怪”,深深知道魏老婆婆的“白发杀人王”之名,决非幸致。

魏老婆婆则在定力真气双方,饱受考验之下,也颇为惊异,知这“南荒二怪”容家兄弟不可轻侮。

他们互相各存警惕以后,也就各自均拿定主意,借此收场,暂时不再妄动。

百里夫人率众出得“议事厅”,便见有片崖壁,已被炸坍大半,更有几名“玄冰凹”中弟子,折臂断足,破腹裂脑的尸横就地。

但所谓“绝灭法王”呼延炳所派遣来的使者,却根本不见踪影。

“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叫过一名弟子,厉声喝问道:“绝灭法王呼延炳的使者何在?为何不来见我?”

那名弟子躲身禀道:“呼延炳所遣使者,略候片刻,未见夫人走出,遂自行驰去……”

百里夫人狞笑说道:“这厮颇为乖巧,他若不走,我便先剥下他一层人皮,再去寻那呼延炳老狗算账。”

那名弟子说道:“呼延炳于今日黄昏,便约请夫人至‘玄冰凹’口一会。”

百里夫人扬眉问道:“这话是他那使者所留?”

那名执役弟子,点头答道:“正是,那厮临去之时,特别声称,要夫人于今日黄昏时分,率同所有高朋友好,在‘玄冰凹’口,等候呼延法王,免得再用神雷传讯,多死无辜冤鬼。”

百里夫人狞笑几声,转面对魏老婆婆、容家兄弟等人说道:“老姐姐,两位容兄,今日黄昏,大敌便临,希望你们此刻留点精神到时才能大展神功,让那‘绝灭法王’呼延炳,尝尝厉害。”

魏老婆婆毕竟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交情稍厚,闻言之下,扬眉叫道:“百里老妹子,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老婆于生平睚眦必报,今日‘南荒二怪,哭笑双翁’容家兄弟,对我一再讥谑,并施展‘销魂哭’及‘摧心笑’等有无形功力,对我攻击的这段过节,彼此绝难善了。但‘绝灭法王’呼延炳,是威名震世的旷代高手,既与老妹子定了‘黄昏之约’,来势必非小可。我们意气归意气,交情归交情,我向容老大、容老二建议,黄昏之前,大家敌忾同仇,帮助主人,共同戮力,等到把呼延炳解决,或是打跑以后,再谈论我们的未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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