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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巨雕擒芝马

闻人俊皱眉说道:“我先挨了赛兄一枚‘子午问心钉’,又被你在‘迎面骨’上,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难道还不是霉头触到印度国么?”

赛伯温笑道:“方才我是迫不得已,踢你一脚,谁知竟那样凑巧,踢在‘迎面骨’上。但是那枚‘子午问心钉’,却不知闻人兄是怎会挨上的?我记得我是先行出声示警,然后按动崩簧,你应该有足够时间,加以闪避的呢。”

闻人俊长叹一声答道:“我因真正的‘九头太岁’邹夏,凑巧先到,等贤弟所扮冒牌货色,再来之时,魏老婆婆目光乱转,疑心已动,我遂想挨你一枚‘子午问心钉’,作为苦肉之计,又谁知你竟钉上喂有特殊毒药。”

赛伯温笑道:“小弟因魏老婆婆难缠,曾作了多种准备,‘子午问心钉’所喂特殊毒药,也是想请她尝尝滋味。等到看见闻人兄,居然中钉,小弟遂不得不甘冒嫌疑,立即赶返才好及时教治。”

闻人俊以一种钦佩眼神,看着赛伯温,含笑赞道:“小弟对今日之事,原本认为业已一败涂地,谁知赛兄老谋深算,竟在魏老婆婆的静室以内,也下了一着闲棋,终于把那粒‘腾蛟丸’,使‘白发杀人王’吞下腹内。”

赛伯温颇为得意,扬眉笑道:“小弟自受百里夫人之托,旦夕挂念,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放下了一桩心事。”

闻人俊苦笑说道:“关于‘腾蛟丸’之事,虽然功成,但却平添了‘绝灭法王’呼延炳一位厉害对头,也颇令我……”

赛伯温含笑问道:“闻人兄又烦忧什么?有‘白发杀人王’与‘红叶令主’两人,难道还抵敌不过?”

闻人俊摇头答道:“以二对一,恐怕还弱一点。”

赛伯温笑道:“闻人兄不要忘了她们曾服‘腾蛟丸’,功力增强不少。”

闻人俊“哦”了一声,恍然笑道:“对了,我竟忘却此事,倘若这样算来,那位‘绝灭法王’呼延炳,可能还会碰个莫大钉子。”

赛伯温狂笑说道:“群雄尽灭,才好使百里夫人唯我独尊,雄霸武林。这也算是小弟感受闻人兄知遇深恩的些微报答。”

闻人俊慨然叹道:“小弟与赛兄相逢恨晚,我百里姐姐,若更早就遇着你这等忠心耿耿,运筹帷幄的智勇双全之人,也必早就完成了武林霸业。”

他们二人间谈之事,放下不提,且说那位心中闷闷,独自走出“玄冰凹”的“红叶令主”虞心影。

虞心影未出“玄冰凹”前,先到魏老婆婆的静室之中,加以探看。

这时,魏老婆婆业已伤痊毒解,沉睡正酣,虞心影遂未敢加以惊动,只向曹梦德略打招呼,独自走向“玄冰凹”外。

出得“玄冰凹”,被那刺骨寒风,扑面一吹,虞心影心中,不禁既觉有些迷糊,又觉有些清醒。

她清醒的是从适才谈话之中,发现闻人兄等,对自己结交,是利用多于情谊。

她迷糊的是自己生平高傲,为何如今竟拿不定主意,给他们来个拂袖而去。

想来想去,方想出自己所以不肯离去“玄冰凹”之故,完全是不愿离开魏老婆婆。

虞心影遂再复试加回忆,思忖自己是怎样与魏老婆婆订交,及彼此怎样形成如此深厚情谊。

关于这段经过,她虽搜尽枯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想得几乎入了魔道,有点双眼发直。

总而言之,虞心影如今只觉得新交可亲,旧交可厌,使自己最感可亲之人,便是“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使自己最感可厌之人,便是那“青幡仙客”卫涵秋。

虞心影正想得心内茫然之际,突有一线银光,在眼前一闪。

她愕然看去,见是一头长不盈尺,银白色的小马,披着一颈银色马鬓,瞪着两只朱红俊眼,站在丈许之外,凝望自己。

魏老婆婆所炼独门秘药,与一般迷神药物,大不相同。

一般迷神药物,是令人只知现在,忘却过去,根本失掉回忆能力。

魏老婆婆的独门秘药,却并不使人失去回忆,只令服药之人,觉得任何人事,均不如魏老婆婆可亲可爱。

故而,虞心影一见之下,便认得这是曾与自己结有友谊的旷世灵物“雪白芝马”。

人与人之间,尤其武林人物与武林人物间,虞心影会厌弃他人,独对魏老婆婆忠诚亲近。但对“雪白芝马”,却不会兴起这种病态想法。

她骤睹“雪白芝马”在身前出现,不禁心中一阵高兴,伸手连招,含笑叫道:“小马儿快来,我好想你,你还认识我么?”

“雪白芝马”把马头连点,口中低鸣连声,便像银箭一般,向虞心影凌空纵到。

虞心影玉臂双伸,抱个正着,这头深为万众觊觎的世间灵物,竟乖乖伏在虞心影的怀中,伸起马头,向虞心影香腮之上,磨来磨去,和她好不亲热。

这一阵亲热,却把虞心影亲热得感慨丛生。

她觉得这头“雪白芝马”,尚且认识自己,颇具恋旧之情,自己却会对于“红叶七人盟”等旧日好友,深感厌恶。

虞心影心中起了这种想法以后,便越想越矛盾。

她素来心高气傲,如今也犯了性儿,立意要想个明白,究竟清月真人、元朗真人等,是如何得罪自己,使自己不愿与他们继续交往。

虞心影先是想得皱眉,后是想得发昏,但终仍想不出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那头“雪白芝马”,在她怀中连拱几拱,才把虞心影拱得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抚摸著“雪白芝马”的银色马鬃,苦笑说道:“小马儿,我只顾思忖一件使我糊涂的事儿,竟忘记和你亲热,但……”

话犹未了,那头“雪白芝马”,竟在虞心影怀中,不住挣扎,似要下地。

虞心影懂忙与这“雪白芝马”亲了一亲,皱眉说道:“小马儿,我们好久不见,你怎么一来便想走呢?是不是生了气了,怪我方才没有理你。”

“雪白芝马”把那异常可爱的小小马头,摇了几摇,但仍往地上挣扎。

虞心影爱极这匹马儿,不忍拂它之意,遂一面轻轻把“雪白芝马”捧抱下地,一面柔声说道:“小马儿,你不要这么快走,且多陪我一会,我最近极为孤寂无聊,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得很呢。”

“雪白芝马”下地以后,果然并不走去,但却用嘴咬住虞心影的衣角,微微拉扯。

虞心影懂得它的意思,扬眉笑道:“小马儿,你要我跟你走么?”

“雪白芝马”瞪着两只朱红马眼,向虞心影点了点头。

虞心影暗想自己刚与“屠龙手”闻人俊争执生气,如今和这世间灵物,多盘桓盘桓,正可藉以忘忧,遂满面含笑,也向“雪白芝马”点头说道:“好,小马儿,我跟你去。”

“雪白芝马”委实通灵,闻言之下,两只马耳一竖,低低欢嘶一声,便回头缓缓跑去。

虞心影举步相随心中并在猜测这只“雪白芝马”,是想把自己引往何处。

走了一程,虞心影忽然发现所走逾径,竟是奔向被“红叶七人盟”兄妹占作临时根据地的“阎罗谷”。

她方才虽被“雪白芝马”勾发良知,起了恋旧之意,但只似昙花一现,随即又告淡却。

故而此时一发现“雪白芝马”是把自己带往“阎罗谷”,便站住脚步,摇头含笑道:“小马儿,你别弄错,我如今业已不和‘阎罗谷’下的那些人儿交朋友了。”

“雪白芝马”见虞心影止步发话,竟似懂得一般,竖起两只马耳,注目聆听。

直等虞心影把话说完,“雪白芝马”遂又复回头走到这位“红叶令主”身边,衔着她的衣角再度拉扯。

虞心影蹲下身形抚摸著“雪白芝马”的马头,含笑说道:“小马儿,我已经告诉你不愿去‘阎罗谷’了,你怎么还要拉我?”

“雪白芝马”瞪着两只朱红俊眼,向虞心影抬头凝视,神情显得颇为迷惑。

虞心影失笑说道:“小马儿,你只和我交朋友,不要管我为什么不去‘阎罗谷’?这种事情,颇为复杂,你虽然通灵,也不会懂的。”

“雪白芝马”静静听完,愣了一愣,竟仍旧张口咬住虞心影的衣角,轻轻拉扯。

虞心影笑道:“小马儿,不要拉了,我跟你走,你是不是要把我带往别处?”

“雪白芝马”闻言,遂张嘴放开所咬衣角,先向虞心影点了点头,然后回身向斜刺里慢慢跑去。

虞心影见它果然转变方向,不是去往“阎罗谷”,不禁发觉这世间灵物的慧黠可爱。

这次,“雪白芝马”是把虞心影带向一座参天冰峰。

虞心影忽然发现这条路儿,有点熟悉,仿佛也是旧经之地。

“雪白芝马”是天生灵物,四蹄中既有暗钩,更具吸力,遂缓缓驰上冰峰峭壁。

虞心影则一身上乘绝学,自也毫不为难,提气飘身,随同攀登。

“雪白芝马”驰上五十来丈以后,钻入壁间的一个冰洞之中。

虞心影人经旧地,心忆前尘,何况鼻中又嗅得一种使人心神怡悦的淡雅幽香,遂秀眉微挑,止步笑道:“小马儿,我记得了,这冰洞是你的家,上次我和清月真人,以及骆长明兄,曾把你的灵根,移植此处。”

“雪白芝马”点了点头,把马颈倚在虞心影的脚边,磨磨梳梳,表示亲热。

虞心影忽然想起一事,含笑说道:“我记得这洞中还有一朵‘朱红雪莲’呢,至于与你们并称‘祁连三宝’的‘千年雪参’,则听你说是已经被坏人吃掉。”

“雪白芝马”连连点头,又复回身走向洞深之处。

虞心影举步相随,鼻中所嗅得的香气,也越来越浓。

“雪白芝马”止步不前,竟低头在虞心影的脚上,轻轻咬了一口。

虞心影失惊叫道:“小马儿,你咬我作甚?”

“雪白芝马”呶着嘴儿,向冰壁上的“朱红雪莲”,不住连拱。

虞心影心头顿悟,皱眉叫道:“小马儿,你带我来此之意,是否要我把那‘朱红雪莲’,采下吃掉?”

“雪白芝马”听虞心影这样说话,遂一声长嘶,四蹄齐腾,飞也似地,向冰上的“朱红雪莲”张口咬去。

但“朱红雪莲”虽不能像“雪白芝马”这等幻化成形,却也极为灵异,感应敏捷。

“雪白芝马”四蹄凌空,刚刚纵起,“朱红雪莲”业已“飕”的一声,缩入冰壁。

故而“雪白芝马”一下扑空,收势不住,竟撞在冰壁之上,痛得连声嘶鸣。

虞心影对它好生怜爱,遂一张双臂,接住撞壁下坠的“雪白芝马”,把世间灵物,搂向怀内,想对它安慰几句。

谁知“雪白芝马”竟在虞心影的玉臂之上,咬了一口。

先前,也曾咬过,但系轻轻示意,如今这一口却咬得极重,虽未皮破血流,也使虞心影觉得好不疼痛。

虞心影愕然低头,却见“雪白芝马”瞪着两只朱红俊眼,怒视自己,并气得微微发抖。

这份神情,充分显出了“雪白芝马”对她的深切关怀,怎不使她越发喜爱,轻拍着马背,含笑说道:“小马儿,不要生气,‘朱红雪莲’虽然不能像你这般通灵性,变化成人儿,或是马儿,但……”

话方至此,“雪白芝马”业已气得把一双朱红俊眼,连眨几眨,眼中泪光盈盈,似泫泪欲泣。

虞心影把“雪白芝马”紧紧搂住,使脸颊贴在它毛烘烘的马脸之上,亲了一亲,含笑说道:“小马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既未受什重伤,又未中什奇毒,何苦为了自己延年益寿的一点私心,便把一朵秉天地灵气所生的‘朱红雪莲’,生生糟蹋。”

“雪白芝马”嘴儿微动,似是有甚心意想对虞心影表达,但却说不出来,只挣得马脸发红,目光如火。

虞心影失笑说道:“小马儿不要气了,旁人捉住你时,都要吃你,我却只爱和你交成朋友,你若能时常陪我玩玩,我就极为满足。”

“雪白芝马”也不知是气,还是有所感动,终于从朱红俊眼之中,流下了几滴泪珠。

虞心影觉得它这几滴泪珠,完全是为了关怀自己所流,遂微吐丁香,替它把流在马脸的泪珠舐去。

这是人马之间的感情交流,也是足以使彼此心神怡悦,一种极高度的心灵享受。

虞心影以丁香玉舌,替“雪白芝马”舐去泪珠以后,“雪白芝马”也依样画葫芦,伸出舌头在她双眼之中,舐来舐去。

虞心影只觉“雪白芝马”舐得自己除了痒酥酥,凉飕飕以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怡悦之感。

心神怡悦之下,最易沉沉入梦,虞心影就是如此,她竟恍恍惚惚,心神欲化,入了华胥之国。

直等身上感觉奇寒入骨,一片冰凉,这位“红叶令主”才从梦中醒来。

她在这一梦之内,幻念丛生,有极端快意,也有极端拂逆。

极端快意的是在“玄冰大会”之上,施展生平绝艺,斗败了与自己齐名当世的卫涵秋,使这位“青幡仙客”,永远甘心俯首,称臣于“红叶令主”脚下。

极端拂逆的是自己如今最敬爱的“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竟在“玄冰大会”耀武扬威,尽败群雄之后,立即出于意外,施展玉杖泥丸,算计自己。

虞心影想起梦中情事,好不惊疑,暗想自己与魏老婆婆情如姐妹一般,怎会起了这种奇异幻觉?

她正在想得心烦之际,忽然惊叫一声,纵身跃起。

原来虞心影此时方发现那只“雪白芝马”,业已不在自己的怀抱之内。

虞心影爱极这只“雪白芝马”,还以为它是回转灵根藏植之处,遂含笑柔声叫道:“小马儿,我睡醒了,你再出来和我亲热亲热好么?”

语音了处,阒无应声。

虞心影又复叫道:“小马儿,你出不出来,我要回转‘玄冰凹’了。”

话完,又复候了片刻,“雪白芝马”仍不应声,虞心影只好意兴阑珊,独自走出冰洞。

这冰洞是在雪峰冰壁的五十来丈之上,虞心影施展绝世轻功,沿壁下降了十来丈后,突然发现魏老婆婆也在峰下,正对着一株参天古木,出神疑望。

虞心影方想出声招呼,但念头一转,却反而提气轻身,悄无声息,顺壁滑落。

因为虞心影忽然想起魏老婆婆心狠手辣,不像自己仁慈,不宜让她发现“雪白芝马”的灵根藏处。

魏老婆婆虽在峰下,却距离冰壁尚远,又是背对雪蜂,遂未曾发现虞心影的来路。

但魏老婆婆的功力绝高,虞心影刚刚落地,她便霍然转身。

虞心影含笑叫道:“老婆婆你的伤势痊愈了么?”

魏老婆婆不知自己是服了“腾蛟丸”之故,双目一挑,狞笑答道:“卫涵秋的那点微薄伎俩,其奈我何?我不仅所中毒力已除,精神方面,反觉越发旺盛。”

说到此处,忽然目注虞令主,诧声问道:“虞令主,你怎么也来此处?”

虞心影笑道:“我因老婆婆受伤中毒,又与闻人俊、赛伯温,争吵几句,心中烦闷,遂信步间游漫步,谁知竟在此处和老婆婆恰巧相遇。”

魏老婆婆“哦”了一声笑道:“虞令主,我在此发现了一桩怪事。”

虞心影指着那株极为高大的参天古木笑道:“老婆婆对树凝神,莫非你所说怪事,是与这株参天古木有关连么?”

魏老婆婆点头笑道:“虞令主猜得不错,你有没有看见这株参天古木之上,有一个绝大鸟巢?”

虞心影仰头一看,嫣然笑道:“这鸟巢除了大得惊人以外,有何怪处?”

魏老婆婆手持玉杖,缓缓说道:“我看见一只似鹰非鹰的巨大鸟儿,抓了一匹小小白马,飞进巢内。”

这几句话,听在虞心影的耳中,真使她惊魂欲绝。

她如今方知“雪白芝马”突然不见之故,竟是被巨鸟抓去,身遭劫数。

虞心影一面吃惊,一面心中暗想“雪白芝马”究竟是在自己睡熟之后,出洞闲游,被鸟抓走?还是巨鸟飞进冰洞……

念犹未毕,魏老婆婆已自“咦”了一声,愕然问道:“虞令主,你在想些什么?”

虞心影懂忙加以掩饰,应声答道:“我是在想鹰有多大?马有多大?哪里能够有抓得起马儿的鹰?又哪里有被鹰儿抓得起的马呢?”

魏老婆婆笑道:“鹰儿两翼张开,足有五尺三四宽阔,马儿却只有盈尺长短。”

虞心影担忧“雪白芝马”是否被巨鹰抓伤,遂故意装作失惊,向魏老婆婆问道:“老婆婆,这样小的马儿,岂不被那样大的鹰儿,抓死了么?”

魏老婆婆笑道:“那匹雪白小马,在巨鹰爪间,尚自低声呜叫,显然尚未死去……”

虞心影听到此处,心中方自一宽,魏老婆婆又复扬眉狞笑,继续笑道:“那鹰儿似颇识货,竟想将这罕世灵物,留着慢慢享受,故而才未立即把马儿抓死。”

虞心影闻言,又蹙眉问道:“老婆婆,你这‘罕世灵物’一语,是何意思?”

魏老婆婆失笑说道:“虞令主难道不知那雪白小马,定是成形灵芝等类的罕世圣药么?”

虞心影听了魏老婆婆这样说话,不禁更替“雪白芝马”担忧,“哎呀”一声叫道:“老婆婆,那匹马儿既是成形灵芝等类的罕世圣药,我们应该杀死巨鹰,救它一救。”

魏老婆婆微笑说道:“那只巨鹰业已被我杀掉。”

虞心影愕然瞠目,魏老婆婆继续笑道:“巨鹰刚刚飞入巢中,我便弹出两粒‘五色泥丸’,在鸟巢上空互撞,化成一股毒雾,把鸟巢完全罩住。”

“糟糕!老婆婆太以莽撞,这一来岂非玉石皆焚,连那匹‘雪白芝马’,也被你一齐毒死了么?”

魏老婆婆摇头笑道:“虞令主不必担忧,这种罕世圣药,有天生的抗毒之力。”

虞心影道:“老婆婆,你既已杀鸟,怎不上树……”

一言未了,耳边忽又听得空中有怪鸟长鸣声息。

虞心影与魏老婆婆,同自循声看去,果见有一只似鹰非鹰的绝大怪鸟,展翼疾飞而来。

魏老婆婆方摸出几粒“五色泥丸”,虞心影柳眉剔处,玉腕一翻,已有三片红光,破空直上。

原来虞心影既痛恨怪鸟拎去自己最心爱的“雪白芝马”,又看出这般鹰非鹰怪鸟,是种凶禽,遂勃然震怒,发出了三片“燕山红叶”。

内家绝顶高手,讲究飞花摘叶均可伤人,虞心影的武学修为,便已达到这种境界。

故而区区三片“燕山红叶”,在虞心影手中发出,却无异于三柄锋利飞刀,恰好打中那怪鸟的双翼及咽喉部位。

怪鸟一声惨啼,双翼先折,然后便被另一片红叶,嵌入咽喉杀死。

虞心影等鸟尸落下,细看两眼,向魏老婆婆扬眉说道:“老婆婆,这是‘雪雕’,生长于‘祁连山’、‘大雪山’及‘昆仑’、‘天山’等处,大的翼宽及丈,力能生裂虎豹,极为厉害。”

魏老婆婆笑道:“方才我未曾上树察看之故,便是知道这‘雪雕’向来成双结对,决不单栖,想等另一归巢之际,一并除去,免得使它老远看见巢穴被占,惊怖遁去。”

虞心影始终心悬“雪白芝马”安危,皱眉说道:“老婆婆,我想上树见识见识你所说的那只白色小马,究竟是什么东西?”

魏老婆婆点头笑道:“如今双雕均除,虞令主尽管上去,但要切记不可使那只白色小马逃走,这种灵驹,沾土即遁,倘若不知它灵眼所在,极难捉得到呢。”

虞心影唯唯答应,真气微提,便向那参天古木,猱登而上。

到了巢中,果见另一只雪雕尸首,“雪白芝马”也在其内,但精神业已极为萎顿。

虞心影才一现身,“雪白芝马”便喜欢连声低鸣,投向她的怀内。

虞心影一面对它抚爱安慰,一面低声说道:“小马儿,你不要开心,下面还有一位比‘雪雕’还狠的老婆婆,想吃你呢。”

“雪白芝马”极为胆小,闻言之下,不禁吓得索索发抖。

虞心影好生怜爱,和它亲了一亲,低声说道:“小马儿不要害怕,我知道你会土遁雪遁,少时我找一机会,将你放下,你不就可逃走了么?”

话方至此,魏老婆婆因见虞心影上树已久,却无动静,遂愕然叫道:“虞令主,你找着那只白色小马没有?”

虞心影不得不答,只好扬声说道:“老婆婆不要着急,我找着那只小马儿了,这就下来。”

说完,又对“雪白芝马”悄悄说道:“小马儿,那老婆婆是我大姐,我不能为你和她翻脸,你一有机会,立即遁去,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即抱著“雪白芝马”,从参天古木的鸟巢之上,纵落地面。

魏老婆婆方一扬眉,虞心影遂不等她发话,便自举著“雪白芝马”,含笑叫道:“老婆婆请看,这不是你所说的小马儿么?”

魏老婆婆目光微注,大喜说道:“对了,虞令主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它逃走,这是成形灵芝,我们两人分开享受,一人吃上半只,包管益寿延年,功行大进。”

虞心影听魏老婆婆果然要吃“雪白芝马”,不禁秀眉暗蹙,一时想不出应该怎样推托?“雪白芝马”更是藏在这“红叶令主”怀中,吓得窸索发抖。

正在虞心影大感为难之际,陡然一股寒风,横空卷到。

魏老婆婆首先愕然回身,只见从冰峰峰脚,转出一条白色人影,凌空扑来。

此人,身还未到,先以寒风袭人,自然充满着持技骄狂的挑衅意味。

魏老婆婆恐“雪白芝马”被人夺走,遂先行暗运玄功,化成一片无形气网,把自己暨虞心影一齐护住,然后才对那凌空飞来的白色人影,厉声叱道:“来者何人?赶紧通名答话,莫要狂妄找死。”

白色人影似已感觉出自己所发寒风,凌空遇阻,遂落在魏老婆婆的七八尺外,冷然答道:“你们还要问我姓名,难道竟不认识我么?”

魏老婆婆闪眼看去,只见来人是个书生打扮的一身白衣之人,年龄约莫三十有余,不到四十,貌相在俊挺之中,微带阴冷。

她虽觉来人陌生未识,却因听出对方口气甚大,好似享有盛名,且极为自负。心中一动,冷然问道:“尊驾既然如此自负,必是名惊四海人物,莫非就是位列‘北令南幡’之一的‘青幡仙客’卫涵秋么?”

虞心影见魏老婆婆竟把对方猜作“青幡仙客”卫涵秋,正待告以不是,那白衣书生已自哂然的说道:“老婆子,你猜错了,卫涵秋是个什么东西,所谓‘北令南幡’,又有什么大了不起的。”

虞心影目闪神光,扬眉问道:“专驾且慢呓语狂言,休应话先说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白衣书生傲然答道:“我复姓‘东门’,单名‘冰’字。”

虞心影目注魏老婆婆,朗声问道:“老婆婆,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东门冰’是何许人也?”

魏老婆婆方一摇头,东门冰又复厉声叫道:“你们怎么竟这样的孤陋寡闻?东门冰就是‘九指太岁’。”

虞心影一听“九指太岁”之语,便猜出对方可能也与“九头太岁”邹夏一般,均是“绝灭法王”呼延炳的手下人物。

心中虽已有谱,面上却故意仍向魏老婆婆,以一种哂然不屑的神情,冷冷问道:“老婆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到底是我们孤陋寡闻,还是他那‘九指太岁东门冰’七字,未见经传呢?”

东门冰闻言,气得双眉一挑,厉声叫道:“贱婢休要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言,你们是什么东西?”

虞心影虽见对方口出不逊,仍自暂加容忍,笑吟吟地答道:“我们虽然不一定有多大名头,但也不至于不见经传,拍拍手,跺跺脚时,或许可以使五岳发抖,四海乱颤。”

“九指太岁”东门冰听虞心影出言如此之狂,不禁微吃一惊,向她打量几眼,扬眉问道:“你这女娃儿,口气倒不小,莫非就是什么‘红叶令主’虞心影么?”

虞心影娇笑答道:“你总算不错,虽会吹嘘自己,也还认识别人。”

“九指太岁”东门冰的两道森冷目光,移注到魏老婆婆身上,便发话问道:“常言道:‘物以类聚’,她既是‘红叶令主’虞心影,你大概就是什么‘白发杀人王’了?”

魏老婆婆狞笑答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白发杀人王’,便应该放小心些。”

“九指太岁”东门冰,狂笑说道:“妙极,妙极,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妙……”

虞心影不等这位“九指太岁”东门冰话完,便即嫣然微笑,接口说道:“这样说来,你竟是特来寻找我和魏老婆婆的么?”

东门冰傲然点头,冷笑说道:“找你们又便如何?‘九头太岁’怕你,我‘九指太岁’却未必怕你。”

虞心影“哦”了一声,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你大概与那‘九头太岁’邹夏,属于一丘之貉,也是什么‘绝灭法王’呼延炳的手下使者。”

她猜得一点不错,这“九指太岁”东门冰,正是“绝灭法王”呼延炳手下的三大使者之一。平素与邹夏明和暗斗,争宠异常,如今因系呼延炳所派前往“祁连”,参与“玄冰大会”的第二拨人物,恰在途上遇见铩羽而归的“九头太岁”邹夏,问明情由,遂想倚仗独门功力,一斗“红叶令主”以及“白发杀人王”,倘能获胜,便可使“九头太岁”邹夏,大失光彩,从此对自己服贴。

如今,在这雪峰之下,凑巧相遇,东门冰遂一面暗中凝聚自己的“玄冰神功”,一面面显傲态狂笑答道:“使者与使者不同,我‘九指太岁’东门冰与‘九头太岁’邹夏,均是呼延法王座前三大使者之一……”

虞心影听到此处,插口问道:“三大使者之中,我已知其二,还有一大使者是谁?”

东门冰应声答道:“是‘九钗太岁’童霞,正随侍呼延法王,来赴‘玄冰大会’。”

虞心影点头笑道:“我对你们‘三大使者’,不太感兴趣,只想会会享名甚久的呼延法王。”

东门冰冷笑说道:“你若想与我家呼延法王,切磋切磋,必须先行取得资格。”

虞心影扬眉问道:“这‘资格’两字,怎样解释?”

东门冰傲然答道:“我家呼延法王,何等身分,四海八荒之间,对他慕名求教者,其数甚多。遂在再入江湖以来,规定了一项资格,倘若不具备这项资格之人,便不能与我家呼延法王,直接动手。”

魏老婆婆在一旁听得狂笑道:“找人打架,还要先取得资格,委实是江湖奇闻。想不到三十年风尘久违,呼延炳竟比当初,更为狂傲。”

东门冰双目一瞪,厉声叫道:“老婆婆……”

虞心影生恐这位“九指太岁”与魏老婆婆先行动起手来,便使自己失去机会。遂赶紧截断东门冰的话头,摇首笑道:“你且慢发狠,我要先问问是怎样才可敢得与‘绝灭法王’呼延炳的动手资格?”

东门冰眼皮一翻,傲态十足,应声答道:“这项资格,就是凡能与‘三大使者’,相搏百招以上之人,才可向我家呼延法王,一领教益。”

虞心影听了这几句话儿,不禁“哼哼”冷笑。

东门冰怒道:“你笑些什么?”

虞心影嘴角微披,哂然笑道:“我笑的是井蛙不知天高地阔,偏把秋萤当太阳……”

东门冰不等虞心影话完,便即瞋目问道:“你说什么?谁是‘井蛙’?谁会把秋萤当日?”

虞心影存心挑逗,冷笑答道:“当然是你,与你相搏百招何足为奇,照我看来,你未必能是我手下十合之将。”

东门冰也是有意逞能,自然一拍即合,目注虞心影,冷冷说道:“谁是猫儿谁是虎,不妨手下见输赢。东门冰打算在你这位中原大侠‘红叶令主’之前,讨教讨教。”

虞心影微笑说道:“这个还不容易,因为与我切磋之人,并不需要备什么资格。”

东门冰被讽刺得脸上一红,咬牙叫道:“既然如此,虞令主请多加小心,我东门冰要得罪了。”

他功力早凝,语音方落,一式“排闼推云”,便自双掌微分,向虞心影隔空推出。

虞心影扬眉冷笑,左手抱著“雪白芝马”,右手以十一成功力,翻掌硬抗。

这位“九指太岁”东门冰,虽是“绝灭法王”呼延炳座前“三大使者”之一,功力且比“九头太岁”邹夏,略高一筹,但却仍非名震乾坤的“红叶令主”之敌。

第一掌凌空互接,“砰”然巨震,劲气狂排,四周砂石飞扬,东门冰便觉脚下拿桩不住,往后退了三步。

虞心影屹立如山,但故意微晃身形,并将左手一松,装做被对方把“雪白芝马”,震得脱手坠地。

“雪白芝马”早经虞心影嘱咐,一直在等待机会,如今身一沾地,便立即施展它的天赋本能,遁入冰雪之内。

魏老婆婆看得“哎呀”一声,连连顿足,叹惜不已。

“雪白芝马”业已脱险,虞心影顾忌毫无,精神大振,趁著“九指太岁”东门冰被自己震退三步,立足未稳之际,欺身探臂,“远上寒山”、“枫林霜艳”、“西山红叶火烧天”等三绝招,宛如暴雨狂风,连环并发。

东门冰想不到这位看来娇滴滴、俏生生,具有绝代容颜“红叶令主”,真还有这大本领。

他在第一掌上,业已尝过滋味,知道力所难敌,但也不得不勉强招架。

虞心影愤他狂傲,蓄意折辱这“九指太岁”,除去第一掌是用了十一成功力以外,在这回环三绝之中,前两招“远上寒山”、“枫林霜艳”,也用了十一成力,后一招“西山红叶火烧天”,则用足了十二成功劲。

东门冰再狂再傲,毕竟也是一流武士,上乘高手。

既是上乘高手,便能知己知彼,他在拼竭全力,勉强接下“远上寒山”、“枫林霜艳”之后,即已知难欲退。

尤其虞心影第三招“西山红叶火烧天”,是全力施为,所挟威势,极为慑人,宛如山崩海啸,石裂天开。

东门冰胆战心惊,不敢再接,厉啸一声,仓皇遁去。

虞心影狂笑连声,提气叫道:“三大使者,不过尔尔,请东门太岁,传语‘绝灭法王’呼延炳,就说‘红叶令主’虞心影,业已轻轻易易,取得他所订‘资格’。”

这几句话儿,太以尖酸,把位“九指太岁”东门冰挖苦得羞愧不堪,在十来丈外,止步回身,厉声叫道:“贱婢一时得意,休要猖狂,最多七日之内,定叫你见识呼延法王的‘绝灭神功’厉害。”

语音一了,生恐虞心影发怒追击,遂急急转身,如飞进走。

虞心影哪里会再去追他,回过头来,向魏老婆婆扬眉娇笑问道:“老婆婆,我仅发三招,便把这不知天高地厚,妄自骄狂的‘九指太岁’东门冰吓跑,打得漂不漂亮?”

魏老婆婆自然决想不到虞心影与“雪白芝马”,交成朋友,是故意放走这罕世灵物。遂苦笑答道:“虞心影这三招回环绝学,打得虽极漂亮,但一开始,却略嫌轻敌,以致让那只已到手的成形芝马,又复逃去。”

虞心影装出满面惭色,愧然笑道:“这事的确怪我粗心大意,但东门冰第一次当胸推掌,似是全力施为,威势颇强,我为了站稳身形,功力全注下盘,遂被那只白色小马,挣扎脱手。”

魏老婆婆叹道:“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想是那只芝马,运数未终,才被我从鸟口之中救出,而侥幸逃去。”

虞心影笑道:“老婆婆不怪我了?”

魏老婆婆微笑说道:“此事怎能怪得虞令主,只是我有点不甘心,要想在附近一带,搜索搜索,看看是否寻得着芝马巢穴。”

虞心影闻言,知道魏老婆婆绝不会攀登敷十丈绝峰,搜遍整座冰峰,遂心中甚宽,点头含笑说道:“好,我奉陪老婆婆,一同寻找。”

魏老婆婆一面随意举步,面向虞心影问道:“虞令主,我不知你的看法如何?我总觉得那‘千面刘基’赛伯温,有不少可疑之处。”

虞心影向魏老婆婆看了一眼,含笑说道:“老婆婆觉得他有何处可疑?”

魏老婆婆皱眉说道:“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在意识之中,觉得这位‘千面刘基’赛伯温,有种难以形容的慑人威煞。”

人之投缘与否,极为神妙,魏老婆婆觉得赛伯温可厌,虞心影却觉得这“千面刘基”和蔼可亲。

她在闻言以下,向魏老婆婆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老婆婆,你这样说法,却是错了。我认为你不但不应该觉得赛伯温可疑,还应该感谢他呢。”

魏老婆婆愕然问道:“虞令主此话怎讲?我要对他感谢作甚?”

虞心影笑而不答,反向魏老婆婆问道:“老婆婆,你知不知道你中了‘青幡仙客’卫涵秋暗算,毒发昏迷以后,是由何人解救?”

魏老婆婆苦笑说道:“不是虞令主,便是曹梦德老弟,不是曹梦德老弟,便是‘屠龙手’闻人俊了。”

虞心影摇头笑道:“老婆婆,我们自然都想救你,但均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救你之人,竟是‘千面刘基’赛伯温呢。”

魏老婆婆有些不信,诧声问道:“我对赛伯温曾加怀疑折辱,使他相当难堪,他怎么还肯解救于我?”

虞心影微笑答道:“这就是我所说老婆婆应该对他感激之处。因为赛伯温见了老婆婆误中卫涵秋暗算,毒发垂危,竟丝毫不念前嫌,把他身边珍藏的一粒保命灵丹,慨然取出,喂给老婆婆服下。”

魏老婆婆闻言,不觉赧然说道:“照虞令主这样说法,我倒真是气量太狭,有些错怪他了呢。”

虞心影含笑说道:“一些小误会,片言立解,老婆婆也不必再难过了。”

魏老婆婆想了一想,皱眉又道:“但‘玄冰凹’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甚是森严。那‘青幡仙客’卫涵秋若无内应,纵有天大本领,也无法在我静室之内,装设机关。赛伯温的可疑之处,既已消解,这可疑之人,却是谁呢?”

虞心影柳眉微挑,向魏老婆婆含笑说道:“老婆婆,我也觉得那‘青幡仙客’卫涵秋,好像整日跟随在我左右一般,我们且想个法儿,侦查一下好么?”

魏老婆婆苦笑答道:“我生平除了武功之外,对于智计,心机,亦颇为自负,但如今却被‘青幡仙客’卫涵秋气得发昏,以致灵明蔽塞,想不出什么计策呢。”

虞心影含笑说道:“老婆婆,我倒有条计。”

魏老婆婆目光一亮,盯在虞心影的脸上,急急问道:“虞令主,你有什么妙计?赶快请讲。”

虞心影笑道:“我想装死。”

魏者婆婆诧然叫道:“装死?你要装死作甚?”

虞心影轩眉笑道:“老婆婆趁着夜间把我抱回‘玄冰凹’中,就说路遇‘青幡仙客’卫涵秋,彼此恶斗,结果‘南幡北令’,两败齐伤,卫涵秋被我一掌摧魂,我也重伤致命。”

魏老婆婆仍觉不解问道:“这样说法,用意何在?”

虞心影含笑道:“老婆婆吩咐闻人俊准备棺木,明晨将我殓葬,便即装做怒极入室,莫再与人答话。”

魏老婆婆正待再问,虞心影继续说道:“老婆婆,你想一想,‘玄冰凹’中诸人,闻得我的死讯以后,共有几种反应?”

魏老婆婆沉思片刻,缓缓答道:“我只想得出三种反应,一种是惋惜,一种是伤心,另一种则是怀疑。”

虞心影点头笑道:“老婆婆说得对,表示惋惜之人,定是闻人俊、赛伯温等,表示伤心之人,定是‘哈哈秀士’曹梦德,至于那表示怀疑之人,定然便是‘青幡仙客’卫涵秋,或与他有关的奸细人物了。”

魏老婆婆恍然大悟,点头笑道:“虞令主这条计儿,想得真妙,卫涵秋或与卫涵秋有关人物,自然会对这‘北令南幡’两败其伤之讯,表示怀疑的呢。”

虞心影得意笑道:“既然怀疑,便有两种动作,第一种是问,第二种是看。老婆婆对于问话,可以一概不答,则那奸细人物,必将设法把老婆婆调开,而潜入内室观看我是否真死,及怎样死法?”

魏老婆婆听得抚掌赞道:“虞令主,这样说来,若是有人设法调虎离山,诱我出室,我便佯装中计离开,任凭他入内捣鬼,而由虞令主暗加观测,便可真相大白。”

虞心影笑道:“但老婆婆必须故意走远,并做得毫无破绽。否则,那厮奸刁异常,可能不敢入网的呢?”

魏老婆婆点头一笑,两人便相偕回转。

等快到“玄冰凹”时,虞心影便向魏老婆婆笑道:“老婆婆,麻烦你将我抱起,我要闭气装死的了。”

魏老婆婆如言抱起虞心影,并把她早就预先酒了不少雪雕血迹,故意污秽的衣裳显出。

这时,闻人俊、赛伯温等,正因虞心影几乎整日未归,魏老婆婆又于下午外出甚久,正均自颇为焦急,胡乱猜测,不知她们去了何处。

如今,突然得报,“红叶令主”虞心影受了重伤,满身血污,由魏老婆婆抱回,遂一齐大惊失色,赶去探看。

双方恰好在魏老婆婆所居静室的门口相遇。

赛伯温恰好在魏老婆婆所居静室的门口相遇。

赛伯温见虞心影星眸紧闭,头垂肢软,又复满身血污,不但分明身受重伤,并似业已玉殒香消模样。不禁惊魂俱颤,首先惊叫道:“魏老婆婆,虞令主这……这是怎么样了?”

魏老婆婆装出一副凶神恶煞之状,厉声答道:“我与虞令主,在‘祁连山’闲游,与那‘青幡仙客’卫涵秋凑巧相遇,他们‘南幡’不服‘北令’,‘北令’不服‘南幡’,终于动起手来,拼命狠搏。”

闻人俊皱眉说道:“卫涵秋究竟有多高功力,竟能把虞令主打得这般样儿。”

魏老婆婆冷笑说道:“谁都没有讨了便宜,斗到最后,卫涵秋被虞令主一掌摧魂,但虞令主也因受伤过重,终于殒命。”

赛伯温心胆欲裂,抢前一步说道:“老婆婆让我看看,虞令主是否有救?”

魏老婆婆见赛伯温一再情急发话,本觉此人可疑,但想起虞心影所告,他不念前嫌,舍弃灵药搭救自己之语,遂未曾发作,只是退后半步,不令赛伯温触及虞心影,并沉声说道:“赛老弟,人死怎能复生?我伤心已极,你们莫再多话,闻人老弟可命人准备上好棺木殓具,于明晨盛殓虞令主的遗体便了。”

说完,闪身入室,“砰”然紧闭室门,对闻人俊、赛伯温等,不再答理。

虞心影听得魏老婆婆业已把门关好,遂飘身落地,用“蚁语传声”功力,向魏老婆婆问道:“老婆婆,‘哈哈秀士’曹梦德,怎么不来?”

魏老婆婆也以“蚁语传声”功力答道:“他在密室练功,可能尚未得报。”

虞心影又复问道:“老婆婆方才注意他们的神色变化了么?以谁的疑心最大?”

魏老婆婆答道:“他们听完话后,均未表示怀疑,但最情急之人,竟是‘千面刘基’赛伯温呢。”

虞心影笑道:“老婆婆不要对他起疑,因为从赛伯温不记前嫌,舍药救你的一举之上,便知此人的心肠极热。”

魏老婆婆点头笑道:“如今我也看出这‘千面刘基’赛伯温,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因为他听说你伤重身亡,竟有点悲怆欲泣,并想尽力救你。”

虞心影笑道:“老婆婆……”

三字方出,已有人在静室以外,砰砰砰,用力敲门,仿佛有甚万急之事。

魏老婆婆目光一注石榻,把嘴微呶。

虞心影察言辨色,何等玲珑,身形微闪,便直挺挺地,躺在石榻之上,装作一具尸体模样。

魏老婆婆见无破绽,方自冷然问道:“室外是谁?竟敢这样拍门。”

门外有人语音凄厉,应声答道:“老婆婆快开门,我是‘哈哈秀士’曹梦德。”

魏老婆婆知道曹梦德自在密室练功,定是听得有人传报这桩噩耗,匆匆赶来探视。

一面心中盘算,一面冷然说道:“我因虞令主新遭惨祸,心情太以悲痛,已对闻人俊老弟、赛伯温老弟等说过,今夜不想见人……”

砰……砰……砰……

魏老婆婆话犹未了,“哈哈秀士”曹梦德又向静室石门之上,连拍三掌。

这三掌比前三掌用劲更大,仿佛是凝聚了内家真力,准备把两厚重石门,生生拍碎。

魏老婆婆勃然震怒,闪身向前,把门儿猛地一开。

闻人俊、赛伯温站得稍远,曹梦德则双眼血红,泪流满面,宛如恶煞凶神,当门而立。

魏老婆婆才一开门,曹梦德便想闪身而入。

魏老婆婆手中玉杖一横,拦住曹梦德的去路,面罩寒霜,沉声叱道:“曹老弟,你今日怎的如此莽撞无礼?”

曹梦德,与虞心影一样,也是服食魏老婆婆秘药,心神受她控制之人,在魏老婆婆厉声叱责以下,全身一颤,嗫嚅答道:“老婆婆不要动怒,我……我是听……听……听得虞令主的噩耗,以致神昏意乱。她……她当……真……”

魏老婆婆因势成骑虎,尤其当著闻人俊、赛伯温二人,只好以一副沉痛神情,点头答道:“虞令主与卫涵秋拼命狠斗,结果是两败俱伤,‘北令南幡’,同归于尽。”

曹梦德忍不住泪如泉涌,顿足悲声叫道:“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对虞令主相思欲绝,一往情探,魏老婆婆为何不让我在她遗体之前,放声一恸?”

说完,又自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魏老婆婆知道“哈哈秀士”曹梦德对予虞心影片面相思,虽已近乎疯狂状态,若容他冲进静室,必将抱尸大哭,把所有戏法,完全拆穿。遂赶紧闪身挡住曹梦德,沉声叱道:“曹老弟,你难道不曾听见我已说过,不许任何人妄闯静室,扰及虞令主的遗体么?”

曹梦德双目火红,狞视魏老婆婆,厉声叫道:“老婆婆,当真不肯让我进去么?”

魏老婆婆见曹梦德竟有反抗自己命令,并向自己动手之意,不禁大吃一惊。

她吃惊之故,不是惧怕曹梦德,而是惊于自己独门秘制的奇药之力,居然还敌不过男女之情。

虞心影与曹梦德自服秘药,即应对自己产生一种极为强大的向心之力,遵从一切命令。

如今,曹梦德为了获知虞心影的死讯,竟伤心得欲向自己反抗,如此显然是情爱之力,高出药物之效。

若是另无他人之际,魏老婆婆或会略为通权达变,但目下既有闻人俊、赛伯温在场,魏老婆婆便非保持她的尊严不可。

故而曹梦德所问那句:“老婆婆,你当真不肯让我进去么?”的语音方了,魏老婆婆便立即沉着脸儿道:“我不让你进去,又便如何?难道你还敢……”

话犹未了,曹梦德哈哈一笑,双手齐扬,十根手指屈若钢钩,指尖之处,并变成乌黑颜色。

魏老婆婆知道这就是曹梦德日来闭关苦练的“乌风抓魂手”,遂静气凝神,准备应战。

但曹梦德就在即将发掌飞扑的刹那之前,目中凶芒忽收,神色颓然,悲声叫道:“老婆婆,我真不愿意和你翻脸为敌,求求你,让我进去再对虞令主看上一眼好么?”

魏老婆婆闻言,方吐了一口长气,暗喜自己的独门秘药,毕竟尚有灵效。

但她心中虽然高兴,脸上神色,却仍凛若寒霜,摇头说道:“不行,我老婆子生平作事,说一不二,你要想对虞令主的遗体看上一眼,必须等明晨大殓之际。”

曹梦德如今所受刺激,委实太大,他一面对虞心影的死讯,心中悲痛欲绝。一面接连被魏老婆婆言厉色,严加斥责,脸上过分难堪。

由于心灵被药物所制,不敢对魏老婆婆反抗,但曹梦德情绪上的抑郁,却不得不寻求发泄。

换了心胸宽大之人,或许忍得住这种打击,但曹梦德是心胸狭窄之人,便思以打击还诸打击。对方是魏老婆婆,使曹梦德不敢打击别人,他……

别无他办法,他只有打击自己。

哈……哈……哈……哈……

这是曹梦德凄厉已极的连声狂笑。

笑得闻人俊与赛伯温莫名其妙,笑得魏老婆婆紧皱双眉,并把那直挺挺躺在榻上装死的“红叶令主”虞心影,笑得好不惶惑。

曹梦德笑声一收,厉声叫道:“虞令主,曹梦德对你一片真情,痴恋已久,谁知如今在你惨遭劫数以后,竟连抚尸一恸,也不可得。人生至此,尚有何趣?不如我也泉下追随,与你结个九泉鬼侣了吧。”

魏老婆婆听得曹梦德竟气愤得意欲自尽,不禁大惊失色,飘身拦阻。

另一条人影,也与魏老婆婆同时飘身,这人影便是“千面刘基”赛伯温。

魏老婆婆疾如电闪,扣住了曹梦德的右手脉门,不使他能够动弹。

赛伯温也快似云飘,掳住了曹梦德的左臂,不令他有所动作。

照说,这一位“千面刘基”,及那一位“白发杀人王”,既已及时出手,封住曹梦德的双臂,总可以救得“哈哈秀士”的一条性命。

谁知曹梦德的自杀方式,与别人向不相同。

他毫不抗拒,任凭魏老婆婆与赛伯温掳住双臂。

但就在身入人手的刹那之间,“哈哈”一笑。

这一笑,是聚集所练内家罡气,直冲‘天灵’,别人纵有天大本领,也无法抢救。

“哈哈秀士”至死犹未忘记他的成名表记,是“哈哈”一笑而亡。

“波”的一声,头颅爆裂,脑浆四射,血雨飞空,把魏老婆婆及赛伯温,溅得一头一脸。

赛伯温伸手拂去头脸间及身上血污,目注“哈哈秀士”曹梦德的惨死尸身,顿足长叹,向魏老婆婆恨恨叫道:“老婆婆,你为何这样固执?便让曹梦德兄入室,对虞令主的遗体,凭吊一番,又有何妨?如今弄到这般地步,使一位武林奇客,饮恨黄泉,究竟是于你有益?还是于虞令主有益呢?”

魏老婆婆做梦也未想到,自己与虞心影所定之计,刚一开始,便把位“哈哈秀士”曹梦德,变成屈死冤鬼。

又悔又气之下,再加上情理皆屈,自被赛伯温问得无话可答。念头一转间,将机就计,厉声说道:“好,我走开,你们谁爱去看,谁就去看。”

语音方了,身形已飘,怒冲冲地,驰向“玄冰凹”外。

魏老娶婆的这种做法,是故意避开,才好使那嫌疑人物,入室探看,被虞心影暗察究竟。

赛伯温见魏老婆婆业已离去,遂向闻人俊低声说道:“闻人兄,你命人为‘哈哈秀士’曹梦德,收拾尸身,料理后事,小弟进去看看。我总觉得虞令主猝然遇难之举,似乎大有蹊跷。”

闻人俊点头说道:“赛兄小心一些,并不必逗留过久,因魏老婆婆适才那副神情,已分明恼羞成怒,莫要再生其他事端。”

赛伯温笑了一笑,闪身入室,并立即把室门掩好,从内闩死。

虞心影对于曹梦德,虽然无甚情愫,但听得这位“哈哈秀士”,竟能悲痛得为己殉身,自也颇生伤感。

如今,她听见有人走进魏老婆婆所居静室,遂眯起一丝眼缝,窥察来人是谁。

这时,赛伯温正在闩门,虽然背对虞心影,也使她一看便识,并把这位“红叶令主”,吓了一大跳。

虞心影吃惊之故,共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是她认为入室查看自己之人,必有奸细嫌疑,但决想不到此人竟是自己对他印象相当不坏的“千面刘基”赛伯温。

第二种原因是这赛伯温进入静室以后,为何鬼鬼祟祟,把室门闩死作甚?

虞心影正在惊疑,赛伯温业已把门闩好,回过身来。

这一来,虞心影因自己是在装死,不敢再眯着眼缝,只好紧闭双目,暂时以耳静听,揣度一切。

首先听得的是一阵轻微步履之声。

虞心影知道,这是赛伯温正在走向权充灵床的自己所卧石榻。

跟着便是步履声在榻边停止,再跟着便是虞心影从意识之中,仿佛感觉自己身畔,添了一种属于男性的温和热力。

虞心影有点心跳了,她在暗想:赛伯温站在榻边,不言不动作甚?他是目光炯炯,察看自己死活?还是满面泪痕,对自己默然致哀?

她再怎猜想,也是徒然,不把双目睁开,便无法获得正确答案。

咦!自己所觉察的温和热力及男性体香,怎么越来越浓?越来越近?

咦,怎么有人向自己脸上,轻轻呼气?

蓦地里,恍然大悟。这不是口中呼气,这是微微鼻息,赛伯温定然是正在凑近自己脸庞,注目观察,才会使自己感觉那股说似无形又有形的男性热力,在逐渐加强,逐渐接近。

诈睡戏檀郎,偷尝脂粉香。

这是多么缠绵的情致?这是多么旖旎的风光?

虞心影遐思一起,不禁心头通通乱跳,腔上烘烘发热。

媳暗叫一声:“不妙。”

心中乱跳,尚且无妨,但脸上却决不能发热。

因为倘若发热,必将脸红,死人还会脸红,岂不是天大笑话。

虞心影窘迫万分,力谋制止,但任凭是如何绝世超凡的内家高手,均决未练过能够制止脸红的独门功力。

她无可奈何,只有利用一个内家“静”字诀,使自己镇静……镇静……镇静。

果然,这“静”字诀,几乎无所不能,虞心影渐渐觉得脸上清凉起来,一颗心儿,也不再腾腾跳跃。

她静了,赛伯温却动了。

但这个“动”字,不是在偷香窃玉,偎颊亲唇等非礼之“动”。而是赛伯温的咽喉在动,舌头在动,嘴皮在动。

换个形容方法,就是赛伯温不再缄默,他开口说话了。

这位“千面刘基”,说的是什么话呢?

他说的是:“虞令主啊,像你这样一位文通武达的绝代侠女,怎不令人倾倒,令人仰慕?难怪‘哈哈秀士’曹梦德兄,会为了你殉情自尽。”

虞心影闻言,刚刚宁静下去的一颗芳心,不禁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她不安的是,赛伯温既对“哈哈秀士”曹梦德殉情之举,加以赞美,则这位“千面刘基”,会不会也……

虞心影念犹未了,赛伯温却又复自语说道:“可惜我赛伯温对虞令主私衷仰慕的片面相思,未蒙虞令主稍假词色,否则,我也愿在虞令主的灵床之前,横剑伏尸,随侍于九泉之下。”

虞心影听了这几句话儿,芳心之中,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安慰,及栩栩意味。

赛伯温语音略顿,继续说道:“但赛伯温愿在虞令主的灵前宣誓,我誓必为你报仇雪恨。”

虞心影听得心中愕然,暗想魏老婆婆要宣称自己与卫涵秋相互恶斗,结果竟“北令南幡”,同归于尽。如今,赛伯温怎还有立誓为自己报仇之语?难道他竟准备去找卫涵秋埋骨之处,掘坟盗墓,鞭尸三百。

思忖至此,赛伯温忽又语音转为狞厉,恨声说道:“我料准虞令主必与‘青幡仙客’卫涵秋恶斗身亡,定是被那心狠意毒的‘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所害。”

虞心影暗暗叫苦,弄不懂赛伯温怎会有如此想法,发生莫大误会。

赛伯温狞笑连声道:“魏老婆婆的罪行,昭然若揭。倘非她害死虞令主,心中生愧,内疚神明,怎会不敢让人进入静室,对虞令主的遗体,瞻仰凭吊。”

虞心影听到此处,方明白赛伯温的误会因由,不禁想替魏老婆婆解释几句。

但这种心念才起,便被她自行打消,因为死人倘若开口替活人辩白,岂不与先前那种死人会脸红害羞之举,同样是天大笑话。

赛伯温又把语音转和,显得深情款款,低声说道:“虞令主的芳魂有知,请好好安息,赛伯温先襄助闻人俊兄,于明晨为你举行盛大隆重葬礼,然后再行设法搏杀那魏老婆婆,替你报仇,以慰你的泉下英灵就是。”

话毕,语音窟然,使虞心影感觉脸红心跳的男性热力,也带渐退去。

跟着便响起轻微的步履之声,离开榻边。

再跟着便听得拨闩门声息。

虞心影再眯起一丝眼缝,悄悄看去。

她看到那位对自己一往痴情的“千面刘基”赛伯温,正退出静室之外。

如今,身经百战,不知会过多少强敌的“红叶令主”,陷入了莫大惶惑之中。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赛伯温所说,将于明晨举行的那场隆重盛大的葬礼。

因为,魏老婆婆宣称自己已死,“哈哈秀士”曹梦德为自己殉情,“千面刘基”赛伯温又曾凭尸悲悼,则自己若是不装死到底,却怎样向人交代?

装死到无妨,但明晨的盛大葬礼,却是如何应付?难道自己竟要被活埋不成?

虞心影自然不甘心被生生活埋,但她却束手无策。

她如今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魏老婆婆赶紧回来,与自己商量一个稳妥对策。

三更……四更……五更……

转瞬间,五更将尽,天明在即,但魏老婆婆却不知有何事延误,仍未回转。

虞心影沉不住气了,她想出一项办法,打算悄悄溜走,来个“尸遁”。

虽然“尸遁”并非善策,定会使“玄冰凹”中,疑神疑鬼,闹得天翻地覆。但总比硬被埋葬,变成一具活尸,来得好些。

虞心影主意打定,方待起身,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不能转动。

她大吃一惊,睹忖自己这种情况,是中了无形奇毒,还是被人用神奇功力暗制。

静室之人,除了“千面刘基”赛伯温外,别无其他人物,赛伯温喃喃自语,一往情深,又怎会对自己暗下毒手?

何况要想制住自己血脉,并使自己毫无知觉,非具极高深的神奇武学不可,赛伯温哪里会有这等高功力。

受人暗制,既不可能,则只有中毒,或中了“酥骨迷香”之类。

但毒从何来?鼻中又从未嗅得香气,虞心影委实百思不解,莫名其妙。

就在她惶惑万分之际,忽然听得隐隐有丝竹哀乐声息,静室附近,也有人走动。

虞心影知道这是闻人俊、赛伯温等,在替她安排葬礼,遂暗暗叫苦,欲待睁目观看。

糟了!不仅四肢无法转动,连眼皮也睁不开来。

虞心影万般无奈,只得甘冒各种指责,出声呼救。

常言道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道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虞心影竟发现嘴舌发僵,喉音已失。

这一来,虞心影除了心中明白,双耳能听以外,筒直成了个活死人,所差的只是尚未殓棺入土而已。

转眼间,天已大亮,闻人俊与赛伯温双双入室,赛伯温神色凄然,向榻上这位“红叶令主”抱拳祝祷说道:“虞令主芳灵默鉴,魏老婆婆于昨夜临去之时,曾嘱务须准备棺木,今晨为虞令主举行隆重葬礼。

“如今,魏老婆婆一去不归,闻人兄既不便违背老婆婆意旨,又不敢久渎虞令主的遗灵,遂率领‘玄冰凹’中所有人物,恭行大典,奠祭芳魂,以使你入土为安了。”

说完,便听得沉重脚步之声,知是命人将棺木抬进室内。

虞心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眼皮都不能睁,只好乖乖认命,听人摆布。

棺木在榻前放下,赛伯温便以异常悲凄的语调,向四名使女,缓缓说道:“你们好好把虞令主的遗体,移进棺中,我们便要去往‘玄冰凹’内,举行祭奠了。”

四名使女,应诺一声,果然立即把虞心影抬进棺内。

可怜,虞心影有口难言,身又不能动弹,根本无法作出任何一种动作,来表示自己未死。

人一入棺,哀乐又奏,虞心影觉得连人带棺,被人抬起,缓步往室外走去。

她心中好不着急,为什么魏老婆婆竟仍不回转?看来自己难逃脱这场惨遭活埋之祸。

走到“玄冰凹”的广场之上,抬棺使女,便步上一座临时搭建的小小平台。

在这平台之上,先已置有一口棺木,也未封棺,其中盛殓的即是“哈哈秀士”曹梦德。

赛伯温微一挥手,命使女们退下平台,独自站在虞心影的棺前,神情诚恳,低声祝祷说道:“虞令主,人生难合寿夭,似有定数,想不到以你的旷代功力,绝世姿容,竟于转眼之间,便告委化?桐棺座玉,黄土埋香,旧交如梦,情何以堪?赛伯温心碎之余,以一夜光阴,手制此棺,借表微忱。人间天上,两意如通,敦请虞令主的芳魂精爽,鉴此区区便了。”

祝祷完毕,转身走下平台,便请闻人俊主持祭礼。

闻人俊知道赛伯温因对虞心影痴恋颇深,心情定极沉重,遂想早点结束这场祭礼,使虞心影入土为安,免得赛伯温睹状伤怀,更多感触。

故而,这场祭礼,虽颇隆重,也颇简单,闻人使率领“玄冰凹”内所有人物,恭行奠祭以后,便为虞心影、曹梦德二人,封棺入穴。

基地虽已择好,但赛伯温临时忽然认为应该等魏老婆婆回来,亲手洒土封穴,比较恰当。

闻人俊也知道这位“白发杀人王”,性如烈火,太以难缠,遂点头同意,把两口棺木,暂厝在墓穴近旁的一个山洞之内。

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一名弟子,在棺旁守护。

虞心影听得众响皆寂,不禁摇头苦笑。

这摇头苦笑,本是一种意识上的动作,但不可思议的事儿,居然发生,意识上的动作,竟成了实际举措。

所谓“实际举措”,就是虞心影的那种身不能动,眼不能睁,口不能言的症状,突然消失。

怎会知道症状消失?便是由于虞心影这下意识的摇头苦笑。

她摇头,头颈居然可以随意转动。

她苦笑,喉间居然可以笑出声来。

虞心影在棺中惊奇欲绝,但却把那位奉命守棺,而忽然听得棺中有人发笑的弟子,吓得半死。

这名弟子,对着棺木,呆然瞪眼之际,虞心影在棺中也睁开了一双妙目。

因为她先前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睁。如今既可摇得动头,笑得出声,她自要试试是否也睁得开眼。

眼皮动处,妙目双睁,看清了自己果然是躺卧在一口质料上佳,异香挹人的棺木以内。

虞心影身已能动,口已能言,眼已能睁则下一个动作,便是她要试探她是否能够提聚真气内力。

一口真气提处,觉得不仅毫无滞意之感,反而充沛异常,虞心影遂双手齐分,猛力一震。

这一震,把口上佳棺木,震得四分五裂,那名吓破了胆,吓掉了魂的“玄冰凹”中弟子,也被碎木裂脑,尸横就地。

虞心影一跃出棺,仰天透了一口长气,恍疑适才种种,全是梦境。

她转身凝劲,挥掌疾落,向旁边那口曹梦德的棺木劈去。

因虞心影疑是梦境,遂想看看这位“哈哈秀士”,是否已归劫数。

“砰”然一声,棺盖硬被劈裂,虞心影伸手揭去碎木,向棺木中注目看去,不禁秀眉紧蹙。

她那口棺木,似是虚虚幻幻的梦境。

他这口棺中,却属明明白白的事实。

“哈哈秀士”曹梦德躺在棺中,头颅碎裂不堪,死状十分凄惨。

虞心影看得始而惊,继而悲,再而疑,终而莫名其妙。

人生当真如场戏,自己昨夜今朝之间,似乎粉墨登台,唱了一出精采好戏。

这出精采好戏的男女主角,自然是“哈哈秀士”曹梦德,与“红叶令主”虞心影。

几名重要配角,则是“白发杀人王”魏老婆婆,“千面刘基”赛伯温,“屠龙手”闻人俊等。

如今似是锣鼓已停,戏曲已终,红毯毹上,一片凄凉,台下也观众齐散,一片寂寞。

但主角之一的“哈哈秀士”曹梦德,却永远再发不出他那“哈哈”狂笑之声,长眠棺内,对他所饰演的脚色,作了最忠实的贡献。

虞心影怎不茫然?她弄不懂这位专门师法曹孟德的曹梦德,既已盖棺,却得到了什么定论?

是他负了天下人,还是天下人负了他呢?

曹梦德的戏剧生活,已告永远休止,不论他善恶如何,在自己的感觉里,他毕竟总是一位有血气的性格演员。

自己呢?

自己的戏剧生活,似是仅经小休,如今又在开始。

从半部戏文中,自己所扮演的,究竟是主角?是配角?是喜剧?抑是悲剧?

这些问题,已足使虞心影为之茫然,但还有一项使她更茫然的大问题。

这大问题就是谁是目前这场虚虚实实,真真幻幻,悲悲喜喜,文文武武,极为精影的戏剧导演?

虞心影有一半怀疑是“千面刘基”赛伯温。

还有一半怀疑是“青幡仙客”卫涵秋。

怀疑赛伯温之故是因自从这位“千面刘基”,进入静室探看之后,自己才全身受制,几乎惨被活埋。

怀疑卫涵秋之故是因所有新旧交游之中,只有这位“青幡仙客”,宛如天际神龙,不时隐现,其踪迹举措,无法捉摸。

这两项怀疑的因由,均有相当道理,但却有另外两项因由,使虞心影无法确认赛伯温或卫涵秋,定是这场精采好戏的幕外提调。

若是“千面刘基”赛伯温,则他提调演出这场有悲有喜,有惊有险,精采好戏的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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