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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少女对于小桃红似乎要比对铁无情客气许多,也自双现梨涡,嫣然笑道:“我姓碧,叫碧四灵,家师自作一家,一般村俗武林中人,还未必知道有我们这个派别。”

小桃红讶然道:“有人姓‘碧’?……”

碧四灵接口笑道;“连姓带名,全是家师所赐,这是师门规矩,我们师兄妹四人,均由恩师赐姓命名,本来姓名,全都不再用了!”

小桃红道;“那碧姑娘来意如何呢?你要见这位‘五爪天狼’铁无情铁帮主,是想作些甚么?”

碧四灵道:“想请他大方一点,送我一件东西。”

经过小桃红这一缓冲打岔,铁无情毕竟久历江湖,身为一帮之主,业已把胸中怒气,渐渐压抑平息,一旁接口笑道:“碧姑娘放心,铁无情一向大方,不会小气,最爱结交各路江湖豪杰,你纵要我干两金银,也肯送你!”

碧四灵虽听铁无情说话变得客气起来,仍把嘴角微披,哂然接道:“黄金白银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身外之物,值得我向你要吗?”

铁无情道:“这样说来,碧姑娘是想要甚么罕世难寻的剑谱拳经、奇珍圣牙,但我这小小‘天狼帮’中,未必有呢……”

碧四灵道:“有,一定有,我要的只是一颗人头!”

铁无情业已从对方的语气之中,隐隐听出了挑逗意味,不禁把眉头一皱,注目问道:“人头!谁的人头?是不是我铁无情头顶之中的这颗‘六阳魁首’?”

碧四灵摇头道:“无仇无怨,你又不会惹我,我怎会无故寻事,要你人头?”

语音至此略顿,向铁无情注目发话,脸色微沉,冷然问道:“你是否有四兄弟,以‘无情、无义、无法、无天’八字,排行命名?”

铁无情颔首道:“姑娘说得不错……”

碧四灵语音变得更冷更厉地,急急接口说道:“好,铁帮主听真,我要你四弟铁无天的项上人头,你最好不要替他出面挡横,免得把自己的脑袋弄掉!”

好不容易,这碧四灵才称了铁无情一声“铁帮主”,但下面接续的,却是如此咄咄逼人,显然充满仇恨之语!

小桃红“呀”了一声,铁无情已苦着脸儿,向碧四灵抱拳问道:“请教碧姑娘,我四弟铁无天,是为了何事,曾与姑娘结仇?”

碧四灵银牙一咬,恨声答道:“我艺成回家,探望兄嫂,谁知我哥哥已被铁无天用卑鄙手段害死!”

铁无情抱拳道:“碧姑娘既是仗恃一身武学,闯荡八荒四海的江湖人,则有句江湖惯用之语,总该知道……”

碧四灵不等铁无情再往下讲,便自一挑双眉,接口朗声说道:“我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铁无情突然叹息一声,把语调尽放得和缓地,慢慢说道:“江湖中,恩怨分明,杀人,固然应该偿命,欠债,更是应该还钱,但还有一句‘人死仇消’,碧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碧四灵当然也是极为聪明伶俐之人,闻言瞪起了两只黑白分明大眼,看着铁无情,失声问道:“你……你……你这之意,难道是说铁……铁无天业……业已死掉?……”

小桃红一旁叹道:“碧姑娘早来半日,可报兄仇,铁无天昨晚才死,如今新坟三尺,尸首初寒!……”

碧四灵神色一震,两只妙目中,微闪碧芒,盯在小桃红的脸上,失声问道:“他……他……他是怎样死的?是被人所杀?还是天年已绝,自病身亡……”

小桃红道:“铁无天铁四爷在盛年,春秋正茂,又有一身强健体魄,怎会是自生重病,绝了天年?”

碧四灵听至此处,银牙一咬,厉声问道:“我要请教,杀了铁无天之人是谁?”

铁无情怎肯放过这驱虎吞狼的挑拔机会,立即冷冷一笑,接口答道:“杀我四弟的嫌疑凶手,虽有两个,现尚未曾查明,但不论是那一人,大概也不是碧姑娘所敢向他们兴师问罪……”

话犹未了,碧四灵便挑眉喝道:“说,是甚么人吃了熊心,喝了豹胆,长了三头生了六臂的特别人物?”

铁无情淡然一笑,以哂薄神色,向碧四灵略加凝望,缓缓说道:“九剑真人,或是万花仙子。”

碧四灵神情又复一震,眼皮连霎,想了一想,咬牙沉声说道:“九剑真人或万花仙子,虽是当世武林的的一代宗匠,名震乾坤,我碧四灵仍未必不敢寻找他们,但向杀死铁无天之人寻事,只是间接报仇,如今我既到‘天狼帮’却要先直接报仇!”

小桃红弄不清对方语意,“咦尸了一声,向碧四灵诧然问道:“铁无天铁四爷已死,碧姑娘还有法儿,能够直接报仇么?”

碧四灵毫不思索地,应声答道:“当然有,并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最直接的,便是我要把铁无天开坟戮尸!……”

铁无情脸色铁青,怒哼一声,小桃红急忙接口笑道:“人既已死,入土便安,碧姑娘这‘开坟戮尸’之举,未免太过份了!你第二种方法,又是甚么呢?”

碧四灵道:“就是江湖人物的惯用之语,打人一拳,防人一脚,投之桃李,报以琼瑶!”

小桃红笑道:“此话怎讲?碧姑娘可否解释解释?”

碧四灵目光如电,相当森厉慑人地,钉在铁无情的脸上,一字一字缓缓答道:“这就是‘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之意,铁无天杀了我的哥哥,我也想要杀他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

这阵震天狂笑之声,是发自铁无情的口内!

碧四灵怫然道;“你笑甚么?”

铁无情道,“我笑的是碧四灵的哥哥,太以脆弱,一碰便死!

铁无天的哥哥却极为刚强,你虽然想杀,却未必杀得掉呢?”

“哼哼……哼哼……哼哼……”。

这也是一阵笑声,但与刚才铁无情震天狂笑不同,这是阴森森的冷笑,发自碧四灵的口内!

而且,这位碧四灵姑娘的下手,居然又黑又快,森森的冷笑才发,一只白中透青的纤纤玉掌,业已递到了铁无情的胸前,掌风既劲且冷,寒飕飕的有点慑人,并含有一些非加注意,不易发现的淡淡腥气,显然她练有极阴毒的掌力!

常言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碧四灵这一出手,便把小桃红看得吓了一跳,心想此女何人弟子,怎么年龄看来比九环三娘子还轻了许多,却已身具如此邪而不正的上乘功力?

但碧四灵出手虽快,下手虽狠,这一掌奇袭,却未见效!

原因有二,一来“五爪天狼”铁无情身为“天狼帮”帮主,一身武学,着实不弱,二来他发现碧四灵双目之中,厉芒迭闪,仇火特浓,早就有了防备!

铁无情久历险恶江湖,经验丰富,心性狡猾,料出碧四灵既敢如此妙龄少女,单人寻仇,必然大有仗恃!遂在尚未了解敌情之前,不敢和她作正面接触。

对这飞袭一掌,铁无情不接不架,是以自己仗以屡脱大难,最拿手的“天狼掉尾”,足下轻旋,身形微闪便左移出四五步外。

碧四灵以为骤然发难,一掌必中,谁知居然打了个空,玉颊上先是微现惊容,旋即换了哂薄神色,目光冷注铁无情,嘴角略撇说道:“堂堂身为‘天狼帮’主,鼎鼎大名‘五爪天狼’,原来也只有这点胆量?……”

铁无情虽听对方语意尖锐,讽嘲自己,却毫不在意,笑了一笑答道;“这不是胆小,这是礼貌,碧姑娘远来是客,铁无情忝为地主,让此一招,也是江湖中应有规矩!”

这就是江湖经验关系,他能沉得住气,碧四灵却已恼火起来!

她高高举起右掌,一双妙目中,碧色厉芒更浓地,咬咬牙叫道;“好,铁无情,我看你这江湖礼貌,能够保持多久?”

怪事来了!

事情不怪,所谓的“怪”,是指颜色变幻!

碧四灵高高举起的那只右掌,原来在出手攻击铁无情之际,就有点白里透青。

如今,却在青中转绿……

转瞬之间,她的那只高举右掌,在脉门以下的整只手掌,都成了一种深碧色泽……

不消说,这是一种威力极大的奇异武功,甚至于指掌之上,还蕴有甚么沾不得碰不得的独门剧毒?……

碧四灵未出手,先扬掌,让他们看清色泽变化之意有二。

一是示威,一是考验考验铁无情与小桃红的武林见识。

小桃红望望铁无情,铁无情也望望小桃红。

铁无情有点脸红……

小桃红有点耳热……

这“恶鬼谷”与“天狼帮”两位威震九边的男女主持人,居然全部自惭见识浅陋,认不得碧四灵所举起碧绿手掌,是种甚么功力?

若照一般情况而言,只要她这只手掌色泽,转到深碧,便表示功力已凝足,即将出手攻敌!

故而,小桃红与铁无情在互望一眼,业已满心戒意,准备应付意料中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

小桃红无所谓,比较轻松,但铁无情却相当为难,心中有些紧张!

紧张之故,在于碧四灵适才发出第一掌时,自己是不接而避,如今倘若再避,岂非胆怯示弱?

但若是硬接,万一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奇异掌力,接不下来,受些伤损无妨,“天狼帮主”威誉,便告立时扫地付诸流水?

就在这位“天狼帮”帮主,心中忐忑之际,居然怪事又生……

仍是色泽变化,碧四灵那只刚刚转成深碧的手掌,突然碧色齐褪,连先前所带的一点淡青色泽,也一并褪去,成为白玉无瑕的羊脂色泽!

一阵冷笑,含有著讥嘲意味的冷笑响起,碧四灵扬眉叫道:“你们认识我这种功夫么?只要叫得出名称,你家姑娘便宽饶铁无情两天活命,等到后日再来!”

铁无情委实想争取这两天时光,以便与姚元曜等,研究碧四灵的来历,并拟定应付策略,但偏偏却对人家显露的这手奇异功力,叫不出口。

为难之际,救星由天外飞来!

“天外”两字,形容得略为过份,实际上这救星是从壁上飞来!

一阵笑得比碧四灵娇脆,身材比碧四灵飘逸的白衣人影,也带着一片讥嘲意味甚浓的银铃娇笑,从谷口峭壁之上,垂天飞降。

这位是年龄比碧四灵更轻的白衣少女。

“美”,没有绝对性的标准,只是一个比较性的名词。

刚才,碧四灵曾被形容“绝美”,但如今又来了这位白衣少女,她便不太“美”了,至少也要取消“美”上的那个“绝”字。

小桃红对这白衣少女,可不陌生,她双眉轻蹙,向正对自己投射过询问眼色的铁无情,尽量压低语音,悄然说道:“尉迟巧巧……”

在铁无情听得“尉迟巧巧”之名,正感一敌未退一敌又来,皱起了两道浓眉之际;碧四灵业已没好气地,向尉迟巧巧问道:“我在试探有没有人认识我的独门功力,你却发笑则甚?”

尉迟巧巧妙目微翻,向碧四灵看了一眼,略摇螓首,含笑道;“不见得吧,武林中,殊途同归,或一派分枝的武学太多,有些功力,只要自己认系独门,其实四海八荒之间,难免有同样会者。”

碧四灵不相信她,厉声喝道:“你说说看,我这是甚么功力?说对于,我立刻就走,倘若说不对时,我却要先杀你而后杀铁无情了。”

尉迟巧巧双现梨涡,缓缓笑道:“东海‘绝神礁’上的‘绝灭修士’廖西景,和昔年‘八奇会金顶,一箭射天雕’的‘碧血屠灵’碧南施,均练有一种奇寒绝毒掌力,名为‘碧玉归真’——”

“碧玉归真”四字,才一出口,碧四灵绿衣飘处,人似云飞,已退出六七丈外!

再一闪身,—便告隐入乱石奇松之间,失去踪迹!

尉迟巧巧目送碧四灵的背影,点了点头,失笑道:“这位姑娘倒颇重信诺,只可惜走得快了一点,否则,我还要告诉她,‘碧玉归真’并非无敌绝艺,当世武林中,还有‘墨玉归真’,和‘赤玉归真’两种更上乘的武学,足以对她克制!”

小桃红见碧四灵已走,遂抢前半步,目注尉迟巧巧问道:“尉迟姑娘,你又来‘天狼帮’则甚?‘九剑书生’冷秋水业已被人从密室救走,并伤了石玉珊护法,杀死了铁帮主的四弟铁无天之举,难道不是你所为么?”

尉迟巧巧听后,从一双美媚已极的妙目之内,闪出迷惑光芒,反向小桃红问道:“小桃红,你……你在说些甚么?”

小桃红退后半步,侧顾铁无情道:“冷秋水被救一事,尉迟姑娘居然不知,这倒真是怪事,如今是邀尉迟姑娘进入总坛一会,抑或要她约集友好,定期作一决战,请铁帮主作个决定。”

铁无情从尉迟巧巧与碧四灵的互相答话之间,业已知晓碧四灵是连姚元曜都颇觉头痛的“碧血屠灵”碧南施的弟子。

如今,碧四灵虽去,但后日必会再来,自己应与姚元曜等共商对策,何必还为尉迟巧巧一人,起甚风波,影响大局。

想到此处,扬眉答道:“零零碎碎的争斗,有何价值?嫂夫人难道忘了姚老人家的‘天狼帮内,一定山河’之语么?”

小桃红笑道:“好,铁帮主既赞同我姚二叔之意,便由你来与尉迟姑娘定个约会。”

话完,她再往后退了半步。

这动作,表面看来,似让铁无情为主,和尉迟巧巧当面答话,其实却别有用心。

因为小桃红退到铁无情的背后,立即嘴皮微动,似是暗用“蚁语传声”功力,在对尉迟巧巧耳边,悄然有所嘱咐。

铁无情身为“天狼帮”,听得小桃红这样一讲,遂目注尉迟巧巧,抱拳笑道;“昔年威震江湖,今为曹公公‘天龙四侍’之一的‘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姚老人家,现在‘天狼帮’内,颇欲一会故交,尉迟姑娘能把令尊、令师,以及‘九剑真人’,一齐请来,在‘天狼帮’中好好开场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会么?”

铁无情貌相如狼,性格如狼,十分狠毒,十分狡猾,他为了隐藏实力,只提姚元曜一人,并未把“九环天王”苗上苗,和‘青灵仙子”花无梦等绝代高手,也将与会之事,有所透露。

尉迟巧巧似乎心意另有所属,黛眉双蹙,未曾答话,只喉中“嗯”了两声,把头几点了几点。

铁无情哪里想得到她这种神情,是在倾听耳边密语,遂又向尉迟巧巧问道:“‘天雄堡’离此不远,令尊尉迟堡主自可适时赶来,但令师‘万花仙子’与‘九剑真人’,却恐仙迹缥渺,尉迟姑娘请计算一下时间,需要多久时间,才够传讯邀人,共参大会?”

尉迟巧巧双眉更蹙,似在心中盘算,未能立即答话。

铁无情觉得“九环天王”苗上苗,和“青灵仙子”花无梦,从“苗岭”“崆峒”两地赶来,也要一段时间,遂发话问道:“十日如何”

尉迟巧巧总算开了口,她略定闻得异讯的微乱心神,摇头答道:“十天我没把握,干脆把约会定在十五日后,我尽量设法把恩师暨‘九剑’师伯,请来‘天狼帮’便了。”

铁无情因这场大会,非同小可,也希望自己有充分准备时间,遂立即点头笑道:“好,彼此一言为定,铁无情等,十五日后,在‘天狼帮’总坛以内,扫径恭候,尉迟姑娘请吧。”

尉迟巧巧向跟在铁无情身后的小桃红望了一眼,白衫飘处,倏然转身。

铁无情与小桃红,自也回谷,向姚元曜报告碧四灵寻仇,以及与尉迟巧巧定约之事。

尉迟巧巧神态有点失常的原因,在于闻得小桃红传音密告的两种讯息。

第一种使她震撼的消息,自然是冷秋水业已遇救,解了“九环秘毒”,人离“天狼帮”。

她本是为对冷秋水太以关怀,放心不下而来,闻得冷秋水业已脱险,理应高兴,为何反有点儿神色震惊?

这原因,也有两种:第一是冷秋水既已解去“九环秘毒”,人离“天狼帮”,却去了何处?

二是根据小桃红传音密告,搭救冷秋水之人,居然是恩师“万花仙子”,或师伯“九剑真人”!

这种说法,使尉迟巧巧太震撼了,对于恩师“万花仙子”,亲来接应之讯,尉迟巧巧已认为不可能,久绝俗事,超出世外的“九剑真人”师伯,也要再入江湖,更是不可思议!

除了冷秋水脱险的另一种使尉迟巧巧惊讶之事,是小桃红尽报敌情,知道由于“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的坐镇调整,一些寻常难见的盖代凶邪,均将群聚祁连!

尉迟巧巧是初生之犊,她师傅更是盖代名家中的盖代名家,她的心中,那会有“畏怯”二字?

她不畏“九环书生”、“九环三娘子”,甚至于他们的师尊“九环天王”苗上苗。

她不怯碧四灵,也不怯碧四灵之师,昔年“八奇会金顶,一.箭射天雕”的“碧血屠灵”碧南施。

但听了“青灵仙子”花无梦也将率徒由崆峒前来祁连,尉迟巧巧却不禁秀眉微蹙!

她也不怕!

使尉迟巧巧闻讯之下,秀眉双蹙,有点失常的原因,是她恩师所嘱。

在尉迟巧巧艺成出道之际,她恩师“万花仙子”曾加严嘱,游侠八荒四海之间,可以与任何门派人物争雄,但切忌与“青灵仙子”花无梦,或其门下弟子,有所冲突争执!

只要在不涉及本身性命危险,或武林正义的大前提下,务必对“青灵仙子”花无梦,或其门下弟子,见即远避,不许发生纠缠,或任何意气之争!

自己敬重师训,游侠江湖时,对此事特别注意,但慢说有甚遭遇,便连“青灵仙子”花无梦的师徒名号,也很少听人道及。

如今,事情来了!……

根据小桃红特意退到铁无情身后的传音密语相告,“青灵仙子”花无梦已接受姚元曜的邀请,率领门下,远离崆峒,克日即到祁连。

双方明显是处在敌对地位,却有恩师严训,必须避让对方,岂不令自己左右为难、进退两难,此事如何处理?

照理说来,她应该先回“天雄堡”,向爸爸暨金不换陈报遭遇,由他们派人传讯,邀集赴会人手。但她又不敢远离,因为冷秋水虽去秘毒,立脱险境,但不知还有没有甚么困难?需要自己协助?

她目前的第一急务,便是先找到冷秋水,彼此会合,才有商量。

但山林莽莽,四野茫茫,到哪里去找冷秋水的下落踪迹?

蓦然间,在紊乱焦急的脑海之中,突然有一线灵光,闪了一闪!

尉迟巧巧不禁暗骂自己该死,找冷秋水,已有线索,根本不是难事。

在“玉笔峰”顶,先有“九剑一花”的暗记出现,后来又多添了“稍安勿躁”四字。

当时,有点不解其意,如今想来自己若遵从指示“稍安勿躁”,留在“玉笔峰”顶,可能早就与冷秋水见面了。

由于这线灵光忽现,尉迟巧巧认定冷秋水如今多半已在“玉笔峰”顶!

自己必须尽快赶去,否则万一冷秋水见自己不在,又往别处找寻,更将阴差阳错,不可收拾。

有了目标,心内一静,忧虑立释,足底如飞,转瞬间,便到了“玉笔峰”下。

蹑足登峰,未及十丈,尉迟巧巧已断定自己料得不错!

因他如今躁释气静,耳音轻妙,业已听见了“玉笔峰”顶,有人清嗽之声。

别来有难,益增相思,尉迟巧巧腰间使劲,足下加功,一纵七八丈远,接连两次腾身,便已接近峰顶了。

在近峰顶的最后一纵中尉迟巧巧更脱口而出,急急叫道:“冷大哥,你身中‘九环秘毒’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可急坏……”

“可急坏了我了”的“我了”二字,尚未吐出,尉迟巧巧便倏然住口,并有点玉颊飞霞!

峰顶虽然有人,但这人出于尉迟巧巧意外,不是他心目中的冷秋水。

虽然不是冷秋水,却也不是陌生人,是“铁心谋士”苟不理的死对头,与他被江湖人物,目为“黑白诸葛”的“血心妙手”金不换。

金不换分明已与尉迟天雄,回转“天雄堡”,居然会在“玉笔峰”顶出现,不禁使尉迟巧巧先是颊上飞红,后是心中发颤。

爱侣虽然关心,老父更是关心,尉迟巧巧想到此处,不禁失声叫道:“金大叔,你……你怎会在此,未回‘天雄堡’吗?莫非我爹爹也……也有甚么……”

话犹未了,金不换已知其意地,向尉迟巧巧连摇双手笑声接道:“贤侄女休想岔了,你爹爹是遇见了几位老朋友,同回“天雄堡”中叙旧,我遂改变原计,赶来和你们会合……”

尉迟巧巧道:“是哪几位?”

金不换笑道:“你且猜一猜看,反正那三位全有极高身手,也都和你爹爹结有过命交情,老弟兄们,恐怕有十年左右,不曾见面了呢?”

尉迟巧巧对于爹爹的多数知友,相当熟悉,加上听了“三位”之数,遂在微一寻思后,“咦”了一声,诧然问道:“难道是‘洞宫三友’,齐下九边,不……不会有这……这样巧吧?”

金不换笑道:“贤侄女猜得一点不错,‘洞宫三友’,可说各怀绝艺,有了他们老哥儿们,坐镇‘天雄堡’,业已无须再加强甚么防务,我遂赶紧折返祁连,来找你和冷老弟。”

说至此处,语音忽顿,以一种奇怪目光,向尉迟巧巧盯了两眼问道:“贤侄女,这‘玉笔峰’头,留有‘九剑一花’暗记,你怎么又说冷老弟中了‘九环秘毒’吃了不少苦头?”

尉迟巧巧长叹一声,截断了金不换的话头,向他苦笑问道:“金大叔,你知不知道所谓‘九环秘毒’,是何来历?……”

金不换点头道:“知道,是当世中数一数二凶人,隐居‘苗岭’的‘九环天王’苗上苗所秘练的独门奇毒!”

尉迟巧巧道:“对了,我冷大哥便是身中这‘九环秘毒’,人陷‘天狼帮’总坛……”

金不换听得尉迟巧巧话方至此,便脸色大变,急急叫道:“不行,赶紧要设法抢救,因苗上苗与‘九剑真人’的夙仇太深,‘九环’‘九剑’,誓不两立,冷老弟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夜长梦多,危机太甚!”

尉迟巧巧向金不换摇了摇手,面带苦笑,接口说道:“金大叔不必担心,我冷大哥业已遇救,只不知是何人所救,以及救往何处而已!”

金不换惊道:“贤侄女独自去探过‘天狼帮’总坛了么?”

尉迟巧巧颔首道:“我自从知道冷大哥陷身‘天狼帮’总坛以后,当然放心不下,立即前去打探,发现了不少怪事,如今特地赶回‘玉笔峰’,便是察看冷大哥是否在此?”

金不换问道:“那发现了甚么怪事?”

尉迟巧巧道:“第一我才到‘天狼帮’总坛的谷口之外,便发现了一位会用‘碧玉归真’功夫的年轻貌美女郎。”

金不换并非所听吃了一惊,目光凝注尉迟巧巧,皱眉问道;“‘碧玉归真’的功夫,多年久绝江湖,那年轻貌美女郎,是‘碧血屠灵’碧南施弟子?还是东海‘绝灭修士’廖西景的门下?”

尉迟巧巧摇头道:“是谁门下?我没有问,因为那女郎是去寻‘天狼帮’帮主铁无情的晦气,我又何必多作搭讪?”

金不换皱眉道:“那‘绝灭修士’廖西景,与‘碧血屠灵’碧南施,全是怪僻绝伦的凶邪恶煞,不论谁再出世,也非江湖之福……”

尉迟巧巧又道:“金大叔且慢惊奇,还有两位你想不到的人物呢,昔日号称‘乾坤一手瘦天尊’,今为曹太监身边‘天龙四侍’之一的姚元曜,如今便坐镇‘天狼帮’,主持一切,连可能最令我和冷大哥回避的‘青灵仙子”花无梦,也重出崆峒,即将到达祁连山了。”

金不换惊道:“真若如此,敌势太强,但这些都是高度机密,你是怎样探索出来的呢?”

尉迟巧巧笑道:“这些事儿,若是由我亲自查探,当然不易,但由小桃红传音密言,向我耳边轻诉,便得来全不受工夫子……”

话完,全把别来种种,详细无遗地对金不换说了一遍。

金不换对冷秋水近来情况,特别细听,所以便紧蹙双眉,显在思忖……

尉迟巧巧叫道:“金大叔,你是智慧如海之人,你认为救冷大哥出险的,是我恩师?抑或‘九剑’师伯?”

金不换几乎毫不考虑地,便在尉迟巧巧刚刚问话后,应声答道:“不是你的恩师,多半是你冷大哥恩师‘九剑真人’鹤驾已降!”

尉迟巧巧不解道:“金大叔,你怎么能判断得这样肯定?以及这样迅速?”

金不换笑道:“这事如对,贤侄女也够伶俐聪明,你试着回想一下,石玉珊是怎样伤的,以及铁无天是怎样死的,便会寻出答案。”

尉迟巧巧道;“他们二人,一共是身中九剑……”

‘九剑’二字,才一出口,便在脸上略现红晕,向金不换笑道:“金大叔反应真快,我也真笨,此事显是‘九剑’师伯所为,我师傅怎会以‘九剑’伤人?但‘九剑’师伯救出冷大哥后,为何如此神秘,藏匿不见踪迹?”

金不换察看‘玉笔峰’顶石壁上所写的‘稍安勿躁’四字,含笑说道:“贤侄女,‘九剑真人’,无论功力智慧,均是当世中拔尖人物,他既留有这‘稍安勿躁’训示,我们纵令一时难以参透玄机,也应稍安勿躁,在这‘五笔峰’顶,静静等待一下。”

尉迟巧巧惊道:“金大叔认为此处暗记,也是‘九剑’师伯所留,而不是我冷大哥!”

金不换笑道:“我们之间的预定暗记,好像是一朵花儿和一颗心儿,我在‘白云堡’的壁下角上,已然见过一次。”

尉迟巧巧道:“不错,那是我冷大哥所留,他就在和我分途,留记之后,出了差错!”

金不换笑道:“这就对了,若是冷老弟在这峰顶,留下暗记,他为何把一颗心儿擅自改变太嫌明露身份,惹人注目的‘九柄剑儿’?”

尉迟巧巧被金不换问得怔住,方自樱口微张,金不换又复笑道:“何况,在贤侄女发现‘九剑一花’的壁上留记之际,你冷大哥正身中‘九环秘毒’,陷落‘天狼帮’总坛的地牢密室,他怎能来到这‘玉笔峰’顶?”

尉迟巧巧满心佩服,“呀”了…—声,金不换扬眉再道:“更保况这‘稍安勿躁’四字语气,略嫌老气横秋,是长辈对后辈的口吻,不是冷老弟对你的留字态度。”

尉迟巧巧道:“对……对……”

她说了几个“对”字,目光凝望峰顶的“九剑一花”图形,暨“稍安勿躁”训语,突然极为高兴,双现梨涡地嫣然娇笑。

这一次轮到金不换有点莫名其妙起来。他望着尉迟巧巧诧然问道;“贤侄如此微笑,像是心中有甚么高兴之事?”

尉迟巧巧颔首道:“古人云‘开卷有益’,坐对明师良友,自亦有极大好处,金大叔对于各种事理,分析入微,替我开了智慧,我如今也想来次大胆假设!”

金不换道:“假设无妨大胆,求证必须小心,贤侄女要假设甚么事物情况?”

尉迟巧巧突然收敛了她对于金不换说话时,有点刁蛮的嬉皮笑脸,肃立恭身答道:“我是假设我恩师的金身法驾,也突降祁连,就在左近。”

金不换笑道;“贤侄女的假设构想,以及这种突发灵感,从何而来?”

尉迟巧巧仍是神色恭敬地,指了指壁上的“九剑一花”图形,应声答道:“由这图形而来,金大叔既然提醒了这不是我们所定的‘心花’喑记,则‘九柄小剑’,自然代表‘九剑’师伯,另外的一朵花儿,岂不是代表了我恩师的金身法驾么?”

金不换目光方闪,尉迟巧巧接口又道:“我也还有一个‘何况’,也就是产生这项大胆假设的辅佐灵感。”

金不换一点即透,含笑间道:“是不是小桃红对你所说,在冷秋水老弟脱险失踪后,在地牢密室中,曾留下一些极淡极淡的高雅香气。”

尉迟巧巧着实有点佩服金不换的惊人智慧,和敏捷反应,螓首微颔,娇笑说道:“金大叔猜得不错,‘九剑’师伯是世外高人,我冷大哥堂堂男子,平素也绝无半点脂粉习气,地牢密室中所留的淡淡高雅芬芳气息,不正像是我恩师身上,生来就有的‘百花香’么?”

金不换本来还略有微皱的眉头,突告完全宽展,抚掌狂笑叫道:“妙极,妙极,‘万花’‘九剑’,齐降祁连,这是武林盛事,看来我们真是可以‘稍安勿躁’的了!”

但金不换的眉头虽展,尉迟巧巧的眉头却蹙,她叹息一声,幽幽说道:“金大叔,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却不相同,你是说武林盛事,我却恐怕是武林浩劫,否则我恩师与‘九剑’师伯,是何等身份?他们两位老人家,曾轻易联袂光降的么?”

金不换笑道:“只消心中有妙谛,不相同处正相同,‘武林盛事’与‘武林浩劫’,本可殊途同归,贤侄女请想,倘能在‘天狼帮’内,尽歼群魔,岂不是我们认为的‘武林盛事’,和对方认为的‘武林浩劫’?”

话方至此,突然听得一片急骤蹄声,远远传来!

金不换江湖经验极丰,才一略为倾听,便翘起拇指赞道:“好马!这真是世所罕见的千里龙驹!但骑了这好马儿,仍要跑得这般急骤,这人定是身有特别急事!”

尉迟巧巧突然一拉金不换道:“走,金大叔,我们何必在峰顶呆等,且往峰下看看。”

金不换自然不会扫了尉迟巧巧之兴,一面随行,一面笑道:“贤侄女平日并不喜爱乘骑,今日怎么突然对马儿起了兴趣?”

尉迟巧巧边自提气轻身,飞驰下峰,边自娇笑答道:“不是对马,而是对人,因为我已在姚元曜、周亭亭、小桃红等座下,见过了三匹十分神骏马儿,如今想再看看这匹马儿背上,骑的是甚么人物?”

那马儿来势,委实绝快,初闻声时,尚在三数里外,就这下峰片刻之间,盘旋狭隘,并极崎岖的不易驰骋山道,竟延阻不了所谓“龙驹”脚程,蹄声业已到了十来丈外的峰脚转折之处!

尉迟巧巧眼力极锐,妙目瞥处,已发现峰脚转折山径上,有片矫捷黄影,闪了一闪,不禁失声笑道:“这倒妙极,前面的白马、黑马、红马,全是异种良驹,这匹黄马,又属千里龙驹……”

在她发话之际,一匹极矫捷的淡黄健马,驮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带发头陀,已从金不换、尉迟巧巧面前,飞驰而过。

但那灰衣头陀,在电闪一瞥之下,已发现金不换等二人,并听见了尉迟巧巧所说话儿。故而,那灰衣头陀在冲过六七丈后,突似想起甚事,陡然一勒丝缰!

“希聿聿”一声长啸起处,那黄马竟能收歇住猛冲之势,前蹄一掀,人立而起!

灰衣头陀等马儿四蹄落实,拉动丝缰,调转马头,用小碎步向二人缓缓走来。

金不换在对方勒缰之际,便对尉迟巧巧低声含笑说道:“贤侄女不是要看马上人么?人家居然怕你匆匆一瞥,看不清楚,回来让你看个仔细!不过这位大法师虽然骑的是匹干金难得的稀世龙驹‘乘黄’宝马,模样儿却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点不中看呢!”

原来那匹黄马上的灰衣头陀,狮头海口蟹面浓眉,加上一头披肩长发,形貌委实十分凶恶,不像是出家人应有的慈祥超脱模佯。

尉迟巧巧悄然说道:“金大叔认得这头陀么?”

金不换道:“人不认识,马到有点……”

言犹未了,那灰衣头陀已到面前,向尉迟巧巧单掌一打问讯,发话说道:“女施主,洒家有事请教。”

尉迟巧巧见这头陀貌相虽凶,态度倒还不坏,遂还了一礼,扬胃笑道:“大师有何见询?在下武林技薄,江湖浅浅,能为力么?”

灰衣头陀道:“洒家听得女施主适才说是在这祁连山中,见过—匹白龙驹?”

尉迟巧巧应声道:“不错,那匹白马的矫捷程度,可能并不在大师这匹黄宝马之下。”

灰衣头陀又道:“那匹白马是由何人乘骑?”

尉迟巧巧道:“是位清瘦老人,骑在马背,因彼此陌生不相识,不知道姓名来历?”

灰衣头陀道:“女施主可曾看清这位骑白马的清瘦老人,去往何处?”

尉迟巧巧正待照实答话,金不换突然在她身旁,接口说道:“看倒不曾看见,听倒却已听清。”

灰衣头陀目光略注金不换,也打了一个问讯,发话问道:“施主请讲。”

尉迟巧巧见金不换突然接口,知晓必有深意,遂保持缄默,由金不换答道:“那骑白马的清瘦老人,是与九边一带相当有名的‘铁心龙女’周亭亭姑娘同行,我听得他们在马上闲谈,说是有个甚么‘碧血屠灵’师徒,要找‘天狼帮’的晦气,遂决定去斗对方,替‘天狼帮’消弭祛祸!”

灰衣头陀闻得“碧血屠灵”四字,似乎神色微震,等到金不换话了,立即急急说道:“请教两位施主,‘碧血屠灵’师徒,如今何在?”

金不换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在这祁连山中。”

灰衣头陀冷笑道:“她们师徒有传统嚣张习气,既有范围,定不难找!好,多谢二位指点”

话音才了,马头带处,黄云便飙!

金不换见这灰衣头陀一去,便赶紧拉着尉迟巧巧,藏入怪石草丛,并竖指唇边,作势令她莫出声息。

果然.未过多久,蹄声又响,那灰衣头陀电疾驰回,老远便在马背上高声叫道:“两位施主……”

尉迟巧巧既得金不换的暗示,自然不曾应声。

灰衣头陀连叫数声,未闻人应,又见树密山高,太难搜寻,只得收敛了目内凶光,怏怏自去。

尉迟巧巧听清对方已走,才压低语音,向金不换悄然说道:“金大叔,看来你好像认识这个二次重来时,目露凶光,不怀好意的灰衣头陀嘛。”

金不换笑道:“人是不认识,但从那匹不寻常马儿身上,大概可以推断得出,他是个甚么东西变的了。”

尉迟巧巧道:“马不寻常……”

金不换道:“当然,这是御马,贤侄女记得杜工部赠曹霸的画马诗吗,‘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自唐以来,‘飞黄’‘乘黄’皆属罕世龙驹,得者辄进贡御用。”

尉迟巧巧何等聪明,自然一点便透,呀了一声,接口说道:“这匹‘乘黄’龙驹,既是‘御马’,怎会到了江湖人物胯下?此事看来又和那位接近皇帝,觊觎大位,并在尽力网罗羽翼的曹太监,难脱干系?”

金不换笑道:“贤侄女分析得有条有理,快上路了,我猜这灰衣头陀,和他所关心的“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的身份差不了许多,可能也是曹太监倚若长城,最亲信的‘天龙四侍’之一。”

尉迟巧巧闻言,想了想,秀眉微蹙,向金不换诧然问道:“金大叔怎会有如此想法,曹太监的‘天龙四侍’之中,未听说有个出家人呢?”

金不换道:“或许此人是因甚事故,新近才半路出家也说不定,贤侄女不妨想想他那副容貌……”

尉迟巧巧道:“他的容貌好记,也不难形容,狮鼻海口,蟹面浓眉,一头长发,披垂肩旁……”

金不换道:“说眼睛,眼睛是最难改变,最容易泄露心中机密的主要器官。”

尉迟巧巧略一回想道:“对,他那双眼睛,有点特别,双目微凸,十分凶恶,而又狡黠,像……像是一只豹子!”

金不换道:“我听说过曹太监身边,有把狠手,二十年前,曾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魁首,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独字,外号人称‘豹眼天王’……”

尉迟巧巧听金不换说至此处,把两只妙目,翻了一翻,急急问道:“是不是那位心黑手辣,向来做事干净,不留后患,又称为‘绝灭杀手’的‘豹眼天王’东方独?”

金不换笑道:“我就因忽动灵机,想起恐是此人,才拉着贤侄女,一同藏起,谁知那灰衣头陀,果然去而复转……”

尉迟巧巧不等金不换往下再讲,便自双眉微蹙,“哼”了一声道:“他去而转之时,目中已露凶光,那副狡黠凶毒神情,委实像极一只觅人攫食恶豹!不过……”

金不换诧道:“不过甚么?贤侄女怎的语音忽顿?”

尉迟巧巧妙目之中,神光忽凛,缓缓答道:“不过这‘豹眼天王’下手太狠,罪孽太多。我早知是他,定然不会随同金大叔藏起,我会以身试爪,动了杀豹之念!”

金不换先是点头,继而微叹说道;“贤侄女的动机虽极正确,但目前浩劫将临,群凶四起,到处都是虎豹豺狼,我们略运机巧,来个驱豹吞狼,煽狼图虎,不是一样可收除恶之效,并省自己不少力气?”

尉迟巧巧嫣然笑道:“金大叔要那‘豹眼天王’东方独去找‘碧血屠灵’师徒,便是此意?”

金不换颔首道:“‘碧血屠灵’碧南施,是性情极怪之人,从来独往独行,不与任何人物合作,‘豹眼天王’更傲极狠极,他们双方,必然互相看不顺眼,起场激烈恶斗!”

尉迟巧巧对金不换的“驱虎吞狼”谋略,颇为赞同,但忽然想起一事,便向金不换问道:“金大叔,我从九边一带的不肖黑道人物口中,时常听得‘四手扶天’一语,不知却是何意?”

金不换道:“曹太监因权力太盛,僭思窃国,自命为真命天子,而他四名最贴心的心腹之人‘天龙四侍’,又恰好外号中均有一个‘手’字,故而一般趋附权奸的无耻之徒,便编出了‘四手扶天’之语,藉以奉承曹老阉贼!”

“对,‘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是一只‘手’,‘绝灭杀手豹眼天王’东方独,又是一只‘手’,还有两只‘手’呢,金大叔怎不把他们形容特点,一并说出,使我在万一狭路相逢时,也好着意防范。”

金不换点头道:“另外的两只‘手’,也就是‘天龙四侍’中的其余两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叫‘阴阳素手’骆香菱,男的叫‘天龙血手’裘天应……”,

尉迟巧巧听得“咦”了一声,脸上神色微变地,皱眉说道;“那‘天龙血手’裘天应,是河朔大侠,有名的白道英雄,怎么也不爱惜羽毛,投顺了曹太监呢?”

金不换叹道:“裘天应不单是白道人物,与你爹爹尚有相当不错交情,他之所以甘投阉党,我虽不知详情,但极可能是为了舐犊情深,情不得已。”

尉迟巧巧讶道:“这舐犊情深一语,却是何意?”

金不换道:“裘天应的独子裘鹏,在朝为官,偶因不慎犯罪,沦律当斩,是曹太监爱其人才,竭力保奏,请旨赦罪,并以侄女妻之,裘鹏感激恩情,投效阉党,终于连他爹爹也成了‘天龙四侍’之一。”

尉迟巧巧悚然道:“这曹太监假仁假义,市恩市情,善于笼络人心,是个极可怕的人物!”

金不换笑道:“当然,枭雄远比英雄可怕,英雄只凭血性,枭雄擅于伪装,英雄重视气节,枭雄重视利害,故而,古往今来,只有英雄为枭雄所用,未闻枭雄为英雄所化!”

尉迟巧巧问道:“这‘乾坤一手、绝灭杀手,阴阳素手,天龙血手’等四‘手’,功力以谁最高?”

金不换略一沉吟道:“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各有专长,难分上下,以昔日啸傲江湖时而论,‘乾坤一手’得个‘刁’字,‘绝灭杀手’得个‘狠’字,‘阴阳素手’得个‘阴’字,天龙血手’得个‘厚’字,至于投效曹太监后,镇日养尊处优,少在江湖走动,功力是业已退化?抑或更为精进?我就估不准了!”

尉迟巧巧秀眉微轩,目注金不换道:“金大叔,我想乘这‘绝灭杀手豹眼天王’东方独走单之时,摸摸他究竟有多深浅?才好知已知彼,作十五日后的‘天狼帮’赴会参考。”

金不换方一沉吟,尉迟巧巧又自嫣然一笑地,继续说道:“金大叔莫要皱眉,你若不同意我出手斗那‘绝灭杀手’,我们也该远远尾随。参观参观他与‘碧血屠灵’师徒之战,也会有大大益处!”

金不换对于尉迟巧巧的第二种想法,倒不反对,只指着壁上的“九剑一花”,和“稍安勿躁”.四字笑道;“随去观战,自然无妨,但我们不在此处等候你冷大哥的讯息了么?”

尉迟巧巧笑道:“枯坐呆等,未免急人,好在我们不会去得太久,也在壁下留话,便不至于使彼此失去联络。”

金不换点头道:“这样也好,贤侄女便留记号吧,他们要我们‘稍安勿躁’,我们便给他们来个‘略去即回’如何?”

尉迟巧巧嫣然一笑,神功微凝,运指镌石,不仅写了金不换所说的“略去即回”四字,并在其下画了两颗心儿。

金不换赞道;“贤侄女真够聪明,这两颗心儿,画得恰如其分,一颗是代表你对冷老弟的关切心意,另一颗则代表我‘血心谋士’外号,使他们一看便知留这记号的,是哪两个?”

尉迟巧巧道:“祁连山范围颇广,‘碧血屠灵’碧南施师徒,现在于何处?恐怕很难找呢?”

金不换笑道:“不难,不难,一来‘碧血屠灵’师徒,既欲向铁无情寻仇,必暗中监视‘天狼帮’行动,他们暂作停留之处,不会离‘天狼帮’太远,二来‘碧血屠灵’师徒,不论性格,暨所练功力,均属阴煞,不喜阳光,决不在光亮向阳所在!再者,她们有种陋规,所居之处二十来丈周围,不许任何人物侵扰停留,违者必杀!……”

尉迟巧巧笑道:“够了,有了这些已知条件,我们便不难找到,但不知那位‘绝灭杀手’豹眼天王东方独,知不知道,‘碧血屠灵’师徒这种规矩习性……”

金不换大笑道:“知道,一定知道,贤侄女不要;忘了东方独曾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总魁,他对于江湖经验,以及黑白两道人物习性,说不定了解得比我还要多呢!”

果然,在金不换与尉迟巧巧下得“玉笔峰”,准备看场热斗之际,这桩相当热闹的“热闹’,却业已开始。

“绝灭杀手豹眼天王’东方独与金不换的想法,和对“碧血屠灵”师徒的了解,完全相同,他是暂时不入‘天狼帮’,准备先帮“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把碧南施师徒,收拾下来,或是斗败再说。

他不搜峰阳,专走峰阴,加上胯下有匹登山过岭如履平地的“乘黄”宝马,自然迅速已极!

未消多久,东方独策马行到距离“天狼谷”约莫二十来里,一座幽僻山谷的峰壁之处。

壁上的肥厚苔藓之上,被人划出了四个绿色中空大字,是“妄进者死”!

四字之下,更画了一根绿色长箭。

东方独一见碧血屠灵师徒的特殊表记,越发以为金不换等所说并非虚语,但倾耳细听之下,却未听见姚元曜与“碧血屠灵”师徒,在谷中有甚争执打斗声息。

他不知是姚元曜尚未寻到?抑或与“碧血屠灵”师徒,业已化解嫌隙,遂跨乘着“乘黄”宝马,只把去势略缓地走近谷口。

距离谷口,约莫丈许,一声森冷无比,慑人心魂的清叱响起,厉声喝道:“贼头陀,看来你也是武林人,懂不懂得江湖中的七大禁忌?见了‘碧箭’圣记,既不遵命,又不下马,你……你有几条命呢?”

东方独哈哈大笑接道:“问得好,听我回答,我只因相当孤独,镇日独来独往的一条命,但也可以说有十三条命!姑娘想要几条,尽管施展你们独霸江湖的‘碧血’手段,加以取去就是!”

问得狂,答得更狂,以狂对狂,自然激起了万丈火气!

东方独答话之中的“十三条命”,颇有含意,是暗示自己曾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总魁身份。

但碧血屠灵师徒,一向崖岸自为,傲视天下,哪里会把其么区区绿林总魁,放在眼中,闻言之下,冷然说道:“好狂妄的贼头陀,你说有十三条命,我便分作十三次,慢慢屠割,你如今便想作一次死,也不成了!”

“刷“!

谷中语音才住,一声锐啸,带着一片碧芒宛如电掣,飞出谷口。

东方独口中虽在卖乖,与对方分庭抗礼,但心中却久震“八奇会金顶,一箭射天雕”的“屠灵碧箭”之威,并料定对方箭上,可能还有别的花样I

换在别的暗器或别的武林人物施为,东方独不是挥掌震落,便是玄功聚处,凝指成钢,予以硬加接取。

如今,他一来震于对方盛名,二来也要见见自己功力,令对方有所知觉,不致过份藐视自己。

心意既定,就在箭啸才闻,箭光才闪之际,便轻轻一按马鞍,身形也宛如长箭穿云般,凌空高拔起五丈高下。

只要是武林行家,一眼便可看出,就这马上腾身,拔空五丈的一个动作,便非有三十年以上修为不可,当事人的功力,显然到了世所罕见的一流地步!

但东方独拔得虽高,纵得虽快,但那道碧色箭光,却也颇有蹊跷!

一般箭光,多是直射,这道碧色箭光,却能转折,在东方独拔身空中后,居然走了一道圆弧,仍然向他的后背追射。

东方独狂笑道:“箭走弧旋,虽是巧手,可惜遇见咱家,无非成了我掌中之物而已!……”

这回,他把功力凝足,存心接箭,半空中身形忽转,一式“分光捉影”,右手五指箕张,根根均化成钢铁般,向那道碧色箭光攫去!

谁知那碧色箭光竟是虚势,在东方独的右手五指,尚未攫到之前,宛如灵蛇掣尾,又似有人牵引般,回到谷口之内。

东方独不解对方用意,谷口内又响起了森冷女子口音说道:“笨头陀!你武功虽似高不弱,心智却嫌太笨!你不是自诩有十三条命么?本姑娘已经取了你的第一条命!”

东方独蓦然想起自己的“乘黄”宝马,心中一惊,赶紧飘身落地,注目审视。

可怜这匹曾为当今圣上御用的难得“乘黄”宝马,业已卧倒尘埃,好似连一声都未叫出,便已死去。

东方独见马并无伤,伸手一摸,却触指如冰,方知是中了甚么阴寒功力所致!

这匹马儿,是特向曹太监借用,竟告惨死,回京如何交代?不禁钢牙挫处,杀气立透眉梢!

就在此时,有个年约二十二、三的绿衣少女,从谷口缓步走出。

东方独外号人称“绝灭杀手豹眼天王”,平时手下虽然极黑,人也极为阴刁,虽因“乘黄”宝马之死,胸中杀气高涨,但脸上仍未显露多少凶相,只是斜睨着谷中走出的绿衣少女,冷然问道:“姑娘通名,你是‘碧血屠灵’碧南施的第几弟子?”

绿衣少女道:“我叫碧一碧,是我恩师首徒,你这狂妄头陀,也替我报个法号……”

东方独道:“洒家本无法号,但临时取上一个”,也自无妨,我叫‘超碧’!”

碧一碧相当聪明,反应敏捷,一听“超碧?二字,便知东方独意含讽刺,不禁双眉微挑,“哼”了一声说道:“要想超碧,你有多大神通?贼头陀直到此时,尚敢如此狂妄,我看你便分作十三次,也有点不够死了!”

东方独指着僵卧地上的“乘黄”宝马,向碧一碧注目问道;“这马儿是你杀的?用的是碧南施独门传授的‘碧玉归真’阴毒玄功?”

碧一碧似乎想不到东方独能一口叫出自己的独门功力,微—点头答道:“不错!是‘碧玉归真’,想不到你这狂妄头陀,居然还有点眼力?”

东方独道:“我也来考考你的眼力,你认得你所杀的这匹马儿,是……”

话犹未了,碧一碧便把嘴角一撇,毫未在意地随口答道:“大不了是匹稍为矫健的黄膘马……”

东方独晒道:“年轻女娃,毕竟见识浅陋,这是世难一见的‘乘黄’宝马,也是当今天子的御用坐骑!”

碧一碧在话儿出口后,也觉得那匹‘乘黄’宝马,矫健得远超寻常“黄膘马”儿,尤其金鞍玉蹬,黄绒丝缰,马上配件,也迥异流俗,故而闻得东方独说明这是天子御骑,不由怔了一怔?

但她也不过微微一怔,便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冷寞神色,“哼”

了一声说道:“纵是御骑,又待如何?就算是大明天子亲来,我碧一碧还不一样……”

语音未了即顿,原因在于看见了武林罕睹的奇异事儿,也就是东方独的一只右手,有了变化!

一般的手掌变化,不外两种,一是变色而就像碧一碧所练的碧玉归真那般,先是微现碧色,或越来越甚,或立即隐去。

一是胀大变巨,比原来手掌,大了倍计,就如甚么“图灵金巴掌”力,藉以震慑对方!

但东方独如今的手掌变化,却与这两者不同。

他人高马大,两只手掌,本就比常人来得巨厚,如今左掌依然,那只右掌,却突然萎缩瘦小,成了只皮包骨头,有筋无肉的鸟爪模样!

碧一碧见状,方从鼻中冷“哼”一声,东方独的那只鸟爪似的右掌,业已缓缓提起!碧一碧冷笑说道:“贼头陀虚张声势则么?凭你这等庸俗平常的鹰爪功力,姑娘便不闪不接,让你一掌……”

“哼……”

这是碧一碧卖味发狂,话犹未了之际,又从谷中发出的一声冷哼!

说也奇怪,碧一碧何等高傲?何等骄狂?但听了这声冷哼之下,却不禁全身一颤,脸色立变!

跟着,谷中又起了一个中年女子冷酷得不带一点感情的语音说道:”丫头,有眼无珠,哪里配作我门下弟子,姑念初犯,暂免一死,也不遂出门墙,就替我自挖一目!”

碧一碧自闻语声,便即恭身肃立,静等显是‘碧血屠灵’碧南施的谷中女子话了,立即伸手把自己一只左眼,生生挖了出来,登时血流满面,摇摇欲倒,形容可怖已极!

东方独想不到碧南施对门下弟子法令这等严酷,看得呆了一呆。

绿影一飙,有位身材高瘦,年约四十四、五的绿衣官装妇人,以极轻妙的身法,飘到面前,伸手以药物塞入碧一碧左眼眶中,替她止血,并沉声叱道:“无知丫头,我替你留下一只眼睛,便是叫你到旁边站着,看我斗斗前几任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总魁,这不是寻常‘鹰爪功力’,这是曾经威震武林,可以与我‘碧玉归真’功力分庭抗礼的‘绝灭杀手’!”

东方独见碧一碧已被责罚得自挖一目,便知事难善了,遂单掌微打问讯,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碧仙子……”

“碧仙子’语方出,碧南施已冷笑说道:“东方当家的,我虽不知你何时入了佛门,但你僧袍虽着,长发未落,显然四大不空,六根未净,我还把你当作一身血腥气味的江湖人吧!”

东方独道:“照碧仙子这等说法,这场小小误会,是无法善罢干休的了?”

碧南施道:“大概无法善罢,也不可能善罢,因为江湖人物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既无法赔你一匹‘乘黄’御马,你也无法偿还我徒儿一只已挖眼珠,只好把一切是非曲直,付诸我的‘碧玉归真’,和你的‘绝灭杀手’!”

东方独道:“碧仙子既然这等说法,洒家敢不奉陪……”

碧南施点头道:“这还有点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盟主的豪气,你的‘绝灭杀手’,已把功力凝就,我的‘碧玉归真’,则随时均可施为,我们且好好较量几招,让我那徒儿看看,才使她的一只左眼,眇得有点代价!”

话音落处,绿衣微飘,便待向东方独欺身出手……

东方独足下一滑,退了两步,向碧南施摇手示意,含笑说道:“洒家久欣‘碧血归真’绝技,必然奉陪,但在动手前,先要向碧仙子打听一人。”

碧南施有点不耐烦地,暂停进手之举,把两道微碧眼神,盯在东方独的身上,等他问话。

东方独道:“有位号称‘乾坤一手瘦天尊’的姚元曜兄,如今何在?是否与碧仙子……”

话犹未了,碧南施已伸手向“天狼帮”总坛方向一指,冷然答道:“‘乾坤手’的大旗,凌空招展,姚元曜分明人在‘天狼帮’中,你们是一丘之貉,不会不知,却来问我则甚?”

东方独闻言,已明白了两件事儿。

一是上人恶当,与“碧血屠灵”碧南施起了冲突,姚元曜根本不在此间。

二是碧南施性情,极称怪僻,既已无法善了,自己便应先发制人,总比等着挨打,落了后手,来得有利一些!

主意既定,一声厉笑,身形如云飙电掣,一闪而前,举起那只干枯得犹如鸟爪的右掌,凝足“绝灭杀手”功力,便往碧南施当胸拍去。

碧南施哂道:“妖魔学佛,毕竟野孤参禅,小家气派!我便让你抢占这点先机,又能算得甚么?”

话声中,右掌一扬,飞迎而上。

东方独人甚高壮,但“绝灭杀手”的功力一凝,右掌却瘦如鸟爪,碧南施则人甚纤瘦,手掌却甚丰腴,五指如玉,掌心部份,微带碧色,恰好与东方独处处相反,映成异趣!

两只手掌接处,并未发出多大声息,但狂风四卷,暗劲惊人,连旁立静观的碧一碧,都站不稳脚,连退两步,山壁间落下了不少飘叶断枝,和簌簌石粉!

东方独与碧南施等两位当事人,则心中各自大吃一惊。

东方独昔日纵横绿林,就不曾遇过敌手,自从因故出家,投靠曹太监后,一意苦参“绝灭杀手’,自认功力大进,当世中几已无人能挡其锋,想不到竟在碧南施的手下,几乎碰了钉子!

碧南施则认为自己名列“武林八奇”之一,昔年“金顶”一战,掌震劲敌,箭射天雕,威誉撼动八荒,这绿林出身的东方独怎会居然能与自己有分庭抗礼之势?

他们谁都想一举挫敌,笑傲称雄,故而在第一掌上,全都凝聚了十一成的功力!

十一成力,未能胜得对方,对虽把所剩下的另外一成功力,也顷囊投作赌注,又能有多大获胜把握?

故而,一掌发毕,这两位当代出奇高手,竟各自心头嘀咕,看着刘方,有点发怔?

当事人心中明白,彼此旗鼓相当,旁观人却不清楚,碧一碧双眉一挑,向东方独哂然叫道:“贼头陀,你的‘绝灭杀手’,听来虽凶,却也只有这点威力!大概不必等我师傅,施展‘屠灵宝箭’,你就要死在她老人家的‘血影搜魂’,和‘碧玉归真’的武林绝艺之下!”

这番话儿,提醒了碧南施!

她暗想自己便因练有“碧玉归真”“血影搜魂”暨“屠灵箭”

等三般绝艺,才得号“碧血屠灵”,列入“武林八奇”,如今“碧玉归真”功力,虽与对方“绝灭杀手”不相上下,却还有两桩绝学,未曾施展,就心寒发怔则甚?

只消先以“碧玉归真”内力,配合精妙掌法,把对方内力真气,耗去一半左右,再施展“血影搜魂”或“屠灵箭”,定可灭掉当前强敌!

这时,东方独听完碧一碧话后,目闪凶芒,冷然叫道:“丫头休要见识浅陋,你师傅虽有绝艺,洒家也有奇能……”

话犹未毕,眼前绿影又飘,碧南施一面挥掌进攻,一面说道:“东方独,你所谓的奇能,不外是一柄‘夺命挝’,和十三粒‘火雷珠’,这种东西,在我碧南施的眼中,简直庸俗得不堪一顾!”

这回,东方独可吃了暗亏!

因为碧南施并非全以真气内力硬拚,她是施展了’极精妙的掌法指法,抢占机先,把东方独圈入了一片百幻光影之内。

双方修为相若,一落后手,平反便难,何况东方独虽未知晓“血影搜魂”是何手段?却久闻碧南施的“屠灵箭”厉害无比,要时时留心她会突然施展!

如此一来,酣斗中那片绿影,显得游龙舞凤,十分轻灵,被困在核心的灰衣僧影,却显得有点儿迟滞!

但东方独身经百战,岂是弱者,他一面在劣势之中,看清定式,守稳门户,一面也在暗动脑筋!

他已暗暗感觉到自己颇有危机,大概只有行险一途,才不会把半世盛名,撂在这祁连山的无名山谷之外。

利害一明,钢牙暗咬,存心卖给碧南施一个破绽!

这时,恰好碧南施以一式“三环套月”的诡异精妙手法,向东方独接连攻出三指一掌!

东方独身游八卦,足踩阴阳,以轻身灵巧的姿态,闪避碧南施这招似乎威力甚强,蕴藏无数变化的“三环套月”。

巧中有巧,快中有快!

本来,“巧”和“快”,都没有绝对标准,只是一个比较上的名词。

如今,东方独闪得虽巧,避得虽快,却比碧南施的变化之巧,和攻势之快,仍相形见绌,差了那么一瞬之间!

仅仅只差一瞬,东方独便挨了碧南施的一掌!

这一掌,挨得不轻,尤其部位更糟,是必须着意防护的后背“脊心”死穴!

东方独“哼”了一声,足下已拿不稳桩,“踉跄”抢出了六七步远!

碧南施并不趁势追袭,只站在原地,满面得意神色,冷笑说道:“东方独,你当初被称为近数十年来,绿林中最突出的特号人物,原来也只有这点能耐,‘脊心穴’挨我一记‘碧玉归真’掌力,绝对活不过两个时辰,碧南施念你也有半世威名,不为已甚,你快点滚,替我找个地方挺尸去吧!”

“飕……”

“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甚么?这是东方独改“哼”为“笑”,打出了一连串的“哈哈”!那“飕”的一声,则是从他身边,飞起一根小箭,似有崩簧弹射,去势极劲,冲天飞起了十来丈高,然后爆散成四缕龙形黑烟,并带着“隆隆”霹雳之声,再复飞升数丈,才告缓缓的降落。

碧南施这一惊非同小可……

因为,从东方独的笑声之内,听出他根本未受内伤,自己竟说他活不过两个时辰,岂不太以可笑?

东方独笑声停止,伸手入怀,从贴胸摸出一只径约寸许的小小圆形皮制护罩,拈在手中向碧南施问道:“碧南施,你是经多见广,极有眼力之人,认不认得出这护罩是何物所制?”

碧南施目光一瞥,应声答道:“铁线蛇皮。”

东方独颔首道:“不错,昔年东方独牺牲一枚‘雄精神押忽珠’,杀死十三条‘铁线奇蛇’,特请巧匠,剥下蛇皮,制成十三枚‘护穴蛇罩’,贴身佩戴于前后身十三处致命大穴之上……”

碧南施这才明白东方独何以未受内伤之故,不消说得,他后背“脊心”穴上,也佩有一枚由“铁线蛇皮”所制的“护穴皮罩”。

她哂然一哼,挑眉说道:“好狡恶的东西,这样说来,你刚才是故意把身法略滞,卖我一掌?”

东方独狂笑道:“人贵自知,说句老实话儿,东方独这点功夫,胜你虽难,但要败也得在千招以外,我为了省心省力,以及十拿十稳,遂找个机会,通知我的老搭挡,叫他也来尝尝你‘碧玉归真’掌力,以及甚么‘血影搜魂’,‘屠灵箭’等手段!”

碧南施想起东方独曾经问过自己之事,双眉微扬说道:“你所说的老搭挡,可是指那‘乾坤一手瘦天尊,姚元曜么?”

东方独笑道:“不错,‘天龙箭’信号已发,姚元曜转瞬就到……”

碧南施狂笑接口道;“姚元曜又算个甚么东西?你其实不必太费心机,倚仗护穴皮罩,卖我一掌,便明说要和‘乾坤一手瘦天尊,联手斗我,碧南施也可略为等待!你既是江湖出身,总该知道昔年八奇会‘金顶’之事,你和姚元曜的功力,比起‘武林八奇’,又复如何?‘金顶’会后,‘八奇’只剩‘三奇’,而碧南施便是屹立不被淘汰的‘三奇’之一,已死‘五奇’中,也有二人便死在我‘血影搜魂’,和‘碧灵箭’下!”

这位名震八方四海的“碧血屠灵”,说至此处,居然来了个当面脱衣。

碧南施真未把这被一般江湖人物,目为凶神恶煞的“绝灭杀手豹眼天王”,看在眼中,大模大样地,伸手自解她身上所着的绿衣宫袍!

脱衣虽在脱衣,但却并不香艳。

一来,碧南施年老人瘦,不是那种凸凹有致,婀娜多姿,年轻动人的喷火女郎!

二来,她绿色宫袍之内,并非袒荡裸裎,还穿有一件及膝短衣。

东方独长长目光一注,有点心跳。

心跳之故,不是这位头陀的修为不够,见了碧南施自膝以下的裸露玉腿,有些不克自持,而是由于碧南施贴身所着那件及膝短衫的色泽花样!

色泽,是血般鲜红!

花样是这件血红短衫之上,绣了或长或短的十三根绿色羽箭!

东方独见了红衣,心中暗想,碧南施不会无故脱衣,难道她这件“血红短衫”,别具妙用,会和她颇为自诩的三大绝技之一,“血影搜魂”,有何关系?

“八奇会金顶,一箭射天雕”,碧南施的“屠灵箭”,着实名满天下,威震江湖,但那是实体之物,如今她红衫之上,绣了十三根长短箭儿,是只为示威象形?抑或连丝绣箭形,也会有威力凌厉的实际妙用?

就在东方独心中微跳,反覆思忖之际,碧南施已把所脱下的绿衣宫袍,掷向碧一碧,并对东方独冷然问道:“天狼帮总坛离此不远,姚元曜若见‘天龙信箭’,应该很快便到,我等他顿饭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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