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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

好漂亮“郑文公碑”体的擘窠大字,好雄豪的词意气魄!这是一副极为出色,但并不夸大的寿联。

“极为出色”之故,是不单字写得好,镌刻得好,连那镌字联木,也是极为罕见的“沉香木”所制。

“并不夸大”之故,是作寿的“寿星公”,身份不俗,当得起这“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的十四字联语。

明季后期,边境多事,时有外族,勾结中原不肖江湖人物,潜植寇华势力,甚至连朝中权宦,亦有谋叛举措。

朝廷方面,自以重兵御外侮,一般有血性的江湖侠士,也均在草莽之中,疆场以外,随时与狼子野心的外寇,暨丧心病狂的家贼,互作争一时,也争千秋的殊死搏斗!甘肃是朝廷边疆重地,而靠近“臬兰”的天雄堡,却是血性江湖侠士的大本营,那么,堡主尉迟天雄,自然是泰山北斗人物,他当得起“九边拱手拜天雄”七个字儿的极重份量!尉迟天雄的六十大寿,是六月初六,就在明天,将有来自各地的武林友好,纷纷赶到祝贺。

今天,初五,由他双十年华,容貌绝美,才调极高,又有一身上乘武功的唯一爱女尉迟巧巧,亲自主厨,设了一席精致酒菜,邀请几位至好的伯叔,替爹爹暖寿。

寿宴才开,佳肴初上,便有家丁禀报,“天雄堡”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所谓“不速之客”,就是并未接获请柬之人,以尉迟天雄的侠名盛望,当然私心景慕,不请自来之人必多,但他们似乎应该明日才来,不该今夜便到。

“天雄堡”的总管,也是尉迟天雄拜弟身份的“云龙三现”高腾,伸手接过家丁呈递的一张大红拜帖,目注帖上龙飞风舞的“冷秋水”三个大字,双眉微蹙说道:“冷秋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姓名?他……他是哪路人物?”

呈帖家丁躬身禀道:“是一位穿雪白儒衣的年轻人物,玉面长眉,星眸隆准,貌相极为英俊挺拔!”

尉迟天雄今夜兴致极好,闻言含笑说道;“不论他是哪派人物,既来拜寿,总属友好,高贤弟代我迎请这位冷朋友,入席同饮。”

高腾抱拳领命,走出大厅,尉迟巧巧却取过那张拜帖,凝眸注视,秀眉微蹙。

尉迟天雄见她看得有点出神,不禁讶然向尉迟巧巧问道:“巧儿,你认识这‘冷秋水’么”

尉迟巧巧摇头道:“不认识,但这笔字儿,写得太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尉迟天雄点头笑道:“这笔‘魏碑’,着实写得苍劲,显然对‘爨龙颜’和‘郑文公’,都有了极深造诣……”

话方至此,“云龙三现”高腾已把一位书生打扮的俊品人物,迎入大厅.那白衣书生才入厅门,便使座上诸人,为之眼前一亮!

雪白儒衣,映着熊熊寿烛,本已极为抢眼,但更为夺人眼目的,却是这白衣书生弃世出尘的翩翩风采!玉面长眉,星眸隆准的貌相,已先由呈帖家丁加以介绍,但在猿臂蜂腰,修长挺拔身材,和二十八九年龄的衬托之下,这位名叫冷秋水的白衣书生,更比想像中还要俊美几分,真所谓“秋水为神玉为骨,春风其面剑其眉”了,尤其是那双眼,是凤眼,也是重瞳,瞳内神光,湛于秋水!这双眼——这双眼内的俊朗神光,才和尉迟巧巧略一接触,便使这位平素自负才貌的边城侠女,自芳心深处,起了一阵抖颤……尉迟天雄早就有来人不俗的预感,再见了对方宛如寒梅傲世的挺拔英姿,立由座上起身,离席相迎,呵呵笑道:“这位就是冷秋水冷老弟么?人如其名,风采绝世。老弟侠驾宠降,‘天雄堡’增光多多……”冷秋水抢前两步,抱拳长揖,扬眉笑道;“冷秋水后辈末学,怎敢当尉迟堡主溢美盛誉?堡主六十添寿,宏开寿域,九边拱手,齐拜天雄……”这两句话儿,才一出口,便使尉迟天雄悄然顿悟,“嚆”了一声笑道:“虽怪我一看拜帖,便觉‘冷秋水’三字,十分眼熟,原来那副寿联便是冷老弟宠赐之物,但……但冷老弟为何不落款呢?”尉迟天雄因极爱那副对联,遂对冷秋水毫不生分,颇为亲热的一同携手入席。冷秋水笑道:“书法平庸,雕镌拙劣……”

尉迟天雄不等冷秋水再往下说,便即接口笑道;“冷老弟请莫过谦,那副寿联,甚么都好,只是‘九边拱手拜天雄’一语的份量太重,使我有些承受不起了。”冷秋水俊目中神光一闪,扬眉说道:“尉迟堡主既然中意,冷秋水便当筵落款如何,藉便也可以俗技薄艺,求教于诸位武林先进。”尉迟天雄听得冷秋水竟要当筵落款,并就此献技,自然高兴得连连点头。冷秋水遂请高腾命人把那副业已张挂在堡门外的寿联取来,陈设于距离这席暖寿盛筵约莫九步之处。然后,冷秋水便从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

所谓“短剑”,并不太短,连柄带鞘,也有两尺八。

鞘质似是蟒皮,什件则是真金,令人可从外形的精美程度之上,猜度出鞘中必非凡物。冷秋水伸手轻轧剑柄,一阵龙吟……

精芒电闪过后,冷秋水手中横着长约七寸的一泓秋水。

为甚么长度只有七寸呢?因为,这不是剑的本身,这只是“剑中之剑”。

两尺来长的剑身仍在鞘中,这七寸小剑,是从剑柄以内抽出。

冷秋水出手了,他身未离席,只把右臂微扬,小剑立告前飞。

但飞未尺许,光华大闪,一道寒光,化作满天剑影!原来,那柄小剑竟由一化九,变成了九柄薄薄小剑。

九剑齐飞,光芒如电,把那副对联的左面下联,完全笼罩在百变剑影之下。冷秋水手法太妙,居然能发能收,九柄小剑竟回旋飘飞,与联木略作接触后,一一仍回到了他的手内。九剑入手,归本还原,仍然插入剑身,但沉香木所制寿联的署款位置上,却多了气势飞动的“秋水”二字!座中群豪,均属武林名手,见冷秋水年纪轻轻,竟有通神入化的如此功力,不由失声惊赞,响起了一个暴雷大彩I尉迟巧巧更是对冷秋水“秋水飘情”,从一双妙目中,流露出倾慕神色!尉迟天雄笑了,他是佩服的笑,也是高兴的笑,目注正缓缓坐下的冷秋水,轩眉说道:“九剑齐飞,而能控制自如,手法通神,可称武林绝艺!当今正派群侠,齐推‘九剑真人’与‘万花仙子’为泰山北斗,冷老弟莫非是‘九剑’门下?”刚刚坐下的冷秋水,立即又站起身来,神情恭谨地,向尉迟天雄抱拳答道:“家师法号,正是上九下剑,尉迟堡主莫非与他老人家相识?”尉迟天雄摇头道:“九剑真人宛如天际神龙,尘世中难见首尾,我是景慕已久,拜识无由,但承他老人家不弃,视我为正义同道,不久之前,还和‘万花仙子’,联名赐了我一幅‘血心万花图’呢。”座中一位“铁掌金刀”马万苍,是尉迟天雄挚友,也是边荒大侠,闻言愕然问道:“甚么叫‘血心万花图’?”尉迟天雄取出一幅素绢,抖开示众,只见绢上中央,画了一枚赤红血心,周围则为“梅花”、“水仙花”、“菊花”、“凌霄花”、“秋海棠”、“桃花”、“莲花”等花朵环绕,并正色说道:“朝中权宦为祸,勾结外族,显有叛国之心,一般不肖江湖黑道人物又利欲薰心,助纣为虐!忠良海大人,极思参奸宦苦无铁证,遂央请方外好友‘九剑真人’‘万花仙子’,派遣门下,暨一干身怀奇才异能的血性好汉,用各种身份,共扶乾坤,搜寻叛乱证据,为保机密,以‘梅花’、‘水仙花’等,作为代号,身有信物,能与图上花形,完全吻合者,便是不顾毁容,不惜牺牲,一意报国卫边的‘血心侠士’,‘天雄堡’自当尽力支援,誓为后盾……”“铁掌金刀”马万苍听至此处,向冷秋水笑道:“如此说来,冷少侠必也是‘血心万花图’中人物,但不知你是以甚么花儿,作为代号?”冷秋水剑眉微蹙,脸上现出了为难之状……

尉迟巧巧深知‘血心万花图’的代号身份,为高度机密,遂岔开话题,替冷秋水解围地,向他含笑说道:“冷兄适才目注家父欲语未说,似有甚么事儿,欲加指教,为何却不出口呢?”冷秋水向尉迟巧巧看了一眼,脸带佩服神情,轩眉笑道:“尉迟姑娘好仔细的心思,好敏锐的目力!在下确实本想请令尊尉迟堡主宏开寿域,但……”尉迟巧巧不等冷秋水再往下说,便即秀眉双扬,接口笑道:“‘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我早就看出冷兄不是谀寿俗流,如此赠联,必有深意,小妹尉迟巧巧,能否请冷兄细解‘宏开寿域’四字。”冷秋水双眉一挑,朗声说道:“岁时不调,九边苦旱,仅仅陕甘一带,便有百万饥民,加上黄河更有水灾,冷秋水来此之前,已约请不少江湖大豪,血性侠士,慷慨输将,毁家纾难!但聚沙始能为塔,集腋方可成裘,……”尉迟巧巧接道:“卫边安民,虽然一内一外,却是报国之道!

‘天雄堡’添受江湖同道尊敬抬爱,行善尽心,怎敢后人,冷兄不妨说个数目吧,你要我爹爹,捐助多少?”冷秋水星眸中神光电射,毫不避忌地,盯在尉迟巧巧的绝代娇靥之上,朗亩缓缓说道:“资源若少,账灾无法彻底,民不能安,国家必乱!尉迟堡主与尉迟姑娘侠肝义胆,显非俗流,我想为民请命,来个狮子大开口,‘十万两黄金’之数,难得住‘天雄堡’么?”乖乖!十万两白银已非小可,这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十万两黄金”,真把一向挥金如土,豪气凌云的尉迟天雄,也听得为之一怔!但尉迟巧巧却神色丝毫未变,目注冷秋水,笑吟吟地说道:“冷兄为灾民请命,‘天雄堡’怎敢不尽力共襄义举?但‘十万两黄金’,不是戋戋之数,家父平时又不居积,冷兄少不得要在此小住几日,容我们筹措筹措!”冷秋水离座抱拳,向尉迟巧巧一揖到地,庄容说道;“冷秋水打扰了,并敬代九边灾民,谢过尉迟堡主暨尉迟姑娘的仁心义举1”尉迟巧巧这一慨然应允,尉迟天雄却心中暗暗打鼓,双眉微蹙,发愁!……他的实力,当然自己明白,一万两黄金,还可勉强答应,十万之数,却在短期间,哪里筹措得出?……但尉迟巧巧业已慨然应允,冷秋水又复当众谢过,他这身为侠义道九边魁首“天雄堡”堡主之人,哪里还说得出不算?只得脸上含笑,腹内打鼓,弄不懂平素极为聪明解事的爱女尉迟巧巧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么药?由于冷秋水九剑齐飞,神功惊众,尉迟天雄父女慨捐十万两黄金,宏开寿域,赈济灾民,自然宾主尽欢,把这席暖寿酒儿,吃得兴高采烈I尤其尉迟巧巧似乎对冷秋水印像极佳,在她殷勤劝酒之下,冷秋水虽是海量,却也红生俊颊,颇有酒意。尉迟天雄平素便以爱女目高于顶,颇为其终身大事耽忧,如今见了她与冷秋水惺惺相惜,不时互相凝眸传情,分明是一对璧人,不禁喜从中来,心花怒放,成了位笑口常开的老寿星,渐渐把十万两黄金之事,置之度外。却不过众意殷勤,轮流敬酒,那位“九剑书生”冷秋水终告玉山倾倒!寿筵也散,宾客醉饱告退,高腾把冷秋水送入客房,大厅之中,只剩下尉迟天雄与尉迟巧巧父女。这时,尉迟天雄方回到现实,目注受女,轻轻一叹……

尉迟巧巧何等玲珑剔透,妙目双扬,瞟了尉迟天雄一眼,娇笑说道:“爹爹为何叹气?是不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尉迟天雄苦笑道:“巧儿,你应该知道你爹爹不善居积,钱财到手,转瞬成灰……”尉迟巧巧接口笑道:“爹爹不要发愁,你虽不善积财,但‘天雄堡’附近,不是有位平生最善居积,富可敌国的‘吝啬财神’金不花么?”尉迟天雄闻言之下,方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皱眉说道:“原来巧儿是想动他脑筋,“十万两黄金”在金不花说来,委实九牛一毛;但巧儿不要忘记,金不花虽是‘财神’,却极‘吝啬’,你怎样能够攻破他的‘吝啬’二字?”尉迟巧巧笑道:“此事不难,女儿有制胜策略的八字真言,就是‘投其所好,攻其所急’!”尉迟天雄道:“投其所好?巧儿知道金不花所好的是甚么事物?……”

尉迟巧巧笑道:“财迷最好货,不好不成财,金不花是‘吝啬财神’,自有一般财迷通病,他好的是罕世难寻的奇珍异宝!”尉迟天雄苦笑道;“巧儿莫非要我寻些珍奇宝物,向,吝啬财神,金不花面前变卖?”尉迟巧巧银牙微咬下唇,秀眉双轩,吃吃·一笑道;“巧儿知道爸爸腹中有仁有义,囊中有剑有镖,家中则只有我这颗掌上明珠,哪里会寻得出甚幺奇珍异宝,何况即令有阴珠赵璧之属,在金不花那个吝啬人物眼中,也不会值得起‘十万两黄金’之数!”尉迟天雄粗豪中兼有细致,闻言之下,微一寻思,似有所得,目注尉迟巧巧问道:“如此说来,巧儿是重点在‘攻其所急’的了,你莫非指的是金不花独子金存,突生急病之事?”尉迟巧巧道:“金存不是得了急病,而是被‘天牌巨蝎’所螫,中了奇毒!”尉迟天雄“哎呀”一声惊道;“‘天牌巨蝎’奇毒无伦,这是必死绝症……”封迟巧巧微摇首,截断尉迟天雄的话头,娇笑—声接道:“不是绝症。还有‘变色玉莲’,足以丈解百毒,我们若能弄来‘变色玉莲’,持向‘吝啬财神’金不花求售,一来‘投其所好’,二来‘攻具所急’,他必然肯出‘十万’重价的了!”尉迟天雄笑道:“巧儿想得虽好,但“变色玉莲”被武林人物视为瑰宝,当世只有—朵,又不知流落何处?”尉迟巧巧笑道:“女儿巧闻人言,‘变色玉莲’是落在京师权宦曹公公的手中,曹公公不知此物价值:随手赐与新收义女周亭亭。作为见面礼儿……”尉迟天雄插口遭:“周亭亭?是不是常在边塞—带行走,忽正忽邪,性情相当怪癖的‘铁心龙女’周亭亭?”尉迟巧巧点头道:“正是,巧儿已知周亭亭明日将与‘狼心谋士’苟不理同来‘天雄堡’,向爹爹拜寿,则那‘变色五莲’岂不是可供我们派上用场的囊中物么?”尉迟天雄皱眉道:“像‘变色玉莲’那等奇宝,倘若明索对方必然靳而不与,若是硬夺,则‘寿星公劫贺客’,岂不成了天下奇闻,留为江湖笑柄?”尉迟巧巧笑道:“爹爹放心,巧儿怎会让寿星公变作强盗?爹爹莫要忘了‘血心妙手’金叔叔,明日也是贺客,他号称当世第—神偷,只消略施妙技,问题立告解决,何况周亭亭既与苟不理同来,立场诡异,多半别有用心,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儿,也不失当头棒喝,使他般牛鬼蛇神,有所警惕,少作些卖国殃民,伤天害理之事!”尉迟天雄一直听到此处,方愁眉尽解,一阵“呵呵”大笑,伸手轻拍爱女香肩,点头赞道:“巧儿慧质灵心,运思用到巧妙,吾家女诸葛也!”六月初六正日,“天雄堡”车水马龙,各方贺客纷至沓来。

堡主尉迟天雄,与总管高腾,自然是忙于应接宾客,尉迟巧巧却撇开琐务,梳洗完毕后,一大早就单独走向后园暂时安置冷秋水的“梅花精舍”。“梅花精舍”是处好地方,虽然时届盛夏,不是梅开季节,但绕屋都是姿态奇妙的老干横枝,极盎古趣,加上宝馆只是极为精致乾净的三间茅屋,屋前有三曲小桥,一湾流水,端的似在画面之中。冷秋水也早就起来,正白衣飘拂,站在曲桥上,眺览景色,那副绝世风神,委实脱俗挺拔!尉迟巧巧是自小径,一经转出,便在桥边,方向则是在冷秋水的背后,她遂轻转珠喉,娇笑说道:“水流万梅里,人在画图中,冷兄不仅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大侠,分明也文武兼质,是位胸中极有丘壑的墨客雅人,小妹替你选的这个居停之处,大概还小绝烦嚣,尚合尊意吧?”冷秋水微一转身,见是尉迟巧巧,不禁也为她鹅黄衫子杏黄裙的一身着意淡雅打扮,有点惊艳地,略为一怔,方自抱拳笑道:“多谢尉迟姑娘,这‘梅花精舍’。委实太美,美得令我舍不得睡懒觉,一大早就爬起来,站在小桥流水之间,领略彷佛从周围万树老梅中,透干而出的梅花香气!”尉迟巧巧这时已走到冷秋水身边,秀眉双扬,娇笑说道:“这样说来,冷兄颇爱梅花?”冷秋水道:“入座声弥远,当窗影自横,炼魂冰雪淡,得气水烟轻!梅花老干横枝,冰心铁骨,自然是花中上品!”尉迟巧巧突向冷秋水伸出纤纤玉手,面含娇笑地,嫣然说道:“冷兄,你既爱好梅花,则身边定然常有一件武林异宝,给我瞻仰瞻仰好么?”冷秋水一时间未能猜出对方语中含意,遂目注尉迟巧巧,微愕问道:“尉迟姑娘说我身边有甚异宝,竟和‘梅花’有关?”尉迟巧巧笑道;“当然有关,冷兄既是当世武林中尊敬为泰山北斗的‘九剑真人’老前辈的得意弟子,他老人家昔年威震乾坤,一发便制‘阴阳双绝’的‘寒梅宝扣’,不会没传给你吧?”冷秋水“哦”了一声,毫不推诿,自怀中取出一朵大才寸许的墨黑梅花,向尉迟巧巧递去。尉迟巧巧才一接过,玉手便倏然一沉!

原来那朵梅花,虽不甚大,份量却是奇重无比,分明是用“海底寒铁’所铸!冷秋水道;“尉迟姑娘请用两指拈着梅瓣中心,以阴阳功劲,分向左右一转。”尉迟巧巧如言施为,起初竟无所动,后经她暗凝真气,以他师门“兰花指”的内劲,分向左右旋转,才把花瓣转开,知道是由上下两片花瓣合扣而成,转开后边缘甚薄,极为锋利,色泽则上下墨黑,中心则血红如火!尉迟巧巧忙把这“寒梅扣”还原,并递还冷秋水,嫣然笑道:“外黑乃铁骨,红内是丹心,多谢冷兄不吝以重宝相示,小妹瞻仰过了!”冷秋水接过“寒梅扣”,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尉迟巧巧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尉迟姑娘,你在群芳万花之内,喜欢什么花儿?”尉迟巧巧妙目流波地,向冷秋水瞟了一眼,娇笑说道:“冷兄,我随意吟上几句诗儿,就请你猜一猜吧?”话完,含笑吟道:“香合分兰泽,清应荐菊泉,此花原不俗,斯品却疑仙……”冷秋水只听了这四句诗儿,便点愿恍然说道;“原来尉迟姑娘在群芳众卉之中,最喜欢水仙花?”尉迟巧巧笑道:“对,水中仙子,波上灵妃,绿带抱云,金卮照雪,除了梅花品超万花,独冠群芳以外,我就觉得‘水仙’最美……”语音至此略顿,目光移注在冷秋水的英俊脸庞上,扬眉又道:“‘天雄堡’中,‘水仙’名种甚多,可惜不值花时,无法请冷兄领略,冷兄请随我去看看最俗最下品的狗尾巴花如何?”冷秋水明知尉迟巧巧决不会要自己去看甚么“狗尾巴花”,如此说法,定必另有含意。他正捉摸之间,尉迟巧巧又复加以解释地,嫣然笑道,“‘铁心谋士’苟不理狡诈诡谲,品格卑下,小妹把他比作‘狗尾巴花’,大概并没有甚么不当之处?”冷秋水两道入鬓剑眉,略微一蹙,目中神光电闪说道,“这位‘铁心谋士’,品格虽甚卑下,却委实狡谲万分,富于智计,听尉迟姑娘说来,莫非他也是拜寿宾客之一?”尉迟巧巧颔首道:“这‘铁心谋士’苟不理,一向与‘恶鬼谷’、‘天狼星’、‘黑虎堂’等凶邪组织,有所勾搭,今日突来‘天雄堡’拜寿,并送了我爹爹一笔极重寿礼,居心叵测,令我……”冷秋水不等尉迟巧巧再往下说,便即含笑接口问道;“尉迟姑娘要我去看苟不理之意,是不是要冷秋水对‘铁心谋士’……”尉迟巧巧摇手笑道:“冷兄会错意了,我不是要你对苟不理有甚举措,或密加注意,只是要你注意另外一位.与苟不理同来之人。”冷秋水问道:“苟不理的同伴是谁?”

尉迟巧巧道:“周亭亭……”

冷秋水对这“周亭亭”三字,并不陌生,闻言之下,霍然说道:“是不是号称‘冷面无情’的‘铁心龙女’,这位姑娘,除了性情略嫌怪癖以外,在九边一带,颇有侠名……”尉迟巧巧接口笑道;“那是以前的事,如今周亭亭飞上高枝,已拜京中权贵曹公公为义父,这次听说便系代表曹公公,来向我爹爹拜寿,不知是否另有图谋?……”冷秋水微一沉吟,点头说道:“权奸正思叛国,可能大有逆图?但不知尉迟姑娘是否有其需要冷秋水效劳之处?”对迟巧巧道:“保国卫民,人人有责,他们‘铁心龙女’与‘铁心谋士’,似乎结了‘铁心党’,我们则根据令师‘九剑真人’赐我爹爹那幅‘血心万花图’,不如也订个‘血心’之盟,以‘血心’战‘铁心’,至少在立场方面,我们总上顺天心。下循正道的吧!”冷秋水拱手道:“好,冷秋水愿共‘血心’之盟,恭听尉迟姑娘号令!”尉迟巧巧又改了称呼,向冷秋水娇笑说道:“冷大哥又客气了,我是小妹,你是大哥,怎么能反道而行?不过,我爹爹友好之中。倒着实有位足智多谋,堪以号令群雄的军师人物!“”

冷秋水道:“此人是谁?”

尉迟巧巧笑道:“此人身分听来。并不高明,只是一位盖世神偷.但其反应之快,智计之绝,江湖经验之广,以及丹心报国,血性待人之忱,却弥足今人敬佩!”冷秋水恍然道:“我明白了,尉迟姑……贤妹所说之人,可是那‘血心妙手’金不换么?”尉迟巧巧笑道:“正是,他与我爹爹交厚,我叫他金叔叔呢,冷大哥认识他么?”冷秋水摇头道:“只闻其名,未识其人,但败子回头,黄金不换,金大侠浪迹风尘,见闻极广,其后实际经验中所获知识暨应对策略,自比空言谈兵者远为高明!经尉迟贤妹这一介绍,我意识中已构成一位滑稽玩世,机智无比的智多星了!”尉迟巧巧因自从自己改口叫他冷大哥后;冷秋水不单允结“血心之盟”,并也改口称自己为尉迟贤妹,不禁芳心暗喜,双现梨涡,嫣然笑道:“当今武林正邪双方之中,'血心妙手’金不换与‘铁心谋士’苟不理,向被尊为‘智囊’,今日这两大谋士,初会于‘天雄堡’中,一个是忠良翊赞,一个是奸贼爪牙,立场迥不相同,可能有不少勾心斗角的绝妙花样,冷大哥何必独居后园,去前厅,看看热闹好么?”冷秋水点头笑道:“这场热闹,当然好看,但请尉迟贤妹……”

尉迟巧巧瞟过一瞥极为妩媚眼风,嫣然娇笑地,接口说道:“尉迟乃是双姓,冷大哥称呼起来,若是不便,何妨……”冷秋水善解人意,也相当大方地,不等尉迟巧巧的话完,便又改口笑道:“但请巧妹莫为我当众引介,因为我不耐烦与那些气味不甚相投之人,勉强酬酢。”尉迟巧巧笑道:“冷大哥放心,由我单独陪你,在寿堂一角,静悄悄地,饮些香茗美酒,看看热闹!”冷秋水自然领能略得出尉迟巧巧,对自己有点一见倾心,遂含笑颔首,与尉迟巧巧一同缓步向前厅走去。由于尉迟天雄的威名盛望,寿堂之上,委实可以称得起宾客如云。

朋友有远近之别,交情有深浅之分,前来贺寿一毕,使即告辞的泛泛之交,毕竟属于少数,大部份的江湖豪雄,都要与尉迟天雄,寒喧叙旧,叨光他一杯寿酒I尉迟巧巧委实心灵性巧,她算得时间恰好,她陪同冷秋水进入寿堂后不久,便值‘铁心谋士’苟不理奉陪‘铁心龙女’周亭亭,到达‘天雄堡’内。她与冷秋水自然先向尉迟天雄行礼。拜寿过后,便命人在寿堂一角设座,泡壶香茗,互相交谈品饮。尉迟天雄看在眼中,喜在心头,知道爱女与冷秋水已颇投缘,遂颇为识趣地,根本不加打扰。就在此时,堡丁来报“铁心龙女”周亭亭与“铁心谋士”苟不理前来拜寿。尉迟天雄“哈哈”一笑,目注高腾,与另一位身材高瘦,目光极为敏锐约莫五十左右的灰衫文士,扬眉说道;“周亭亭与苟不理虽与我们立场不同,但既来拜寿,总算宾客,两位贤弟代我接一接吧,就说愚兄周旋旧友不便远迎,请周姑娘与苟大谋士,莫怪我失礼之罪!”高腾与灰衣文士,恭应邮厅,尉迟巧巧却向冷秋水低声笑道:“冷大哥,少时请注意那位灰衣文士的一切动作。”冷秋水一点就透,“哦”了一声,目注尉迟巧巧,含笑问道:“莫非那位身材高的灰衣文士,就是号称当世第一神偷的‘血心妙手’金不换么?”尉迟巧巧笑道:“正是,这位金叔叔的肤箧手段,确已妙到毫巅,但已久不运用,今日却少不得要再为冯妇的了!”冷秋水闻言,不禁为了一怔,剑眉双蹙地,诧声说道:“少不得重为冯妇?难道金大侠竟想盗取苟不理身上的甚么重要东西?”尉迟巧巧嫣然一笑,正待说话,高腾、金不换二人:已陪着两名外客,走进了宾客拥挤的寿堂之内。来的两人,全有点出于冷秋水的意料之外。

冷秋水以为“铁心谋士”苟不理,定是个獐头鼠目之人,而“铁心龙女”周亭亭,既肯认贼作父,拜在奸宦曹公公膝下,则多半也是位媚骨天生,一身风尘气息的庸脂俗粉。谁知一见之下,不单周亭亭一身白衣,面貌十分美秀,气质相当高华,真像宋儒周敦儒所赞,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支亭亭玉立的白色莲花,连苟不理都毫不猥亵,只不过身材略显凝肥臃肿,是个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文士打扮人物。尉迟巧巧见冷秋水目光注处,神情—怔,便自娇笑道:“冷大哥,我可能猜得出你见了周亭亭以后的突然感觉。”冷秋水“哦”了一声,目注尉迟巧巧,意似不信地问道;“巧妹有灵感么?个妨说来听听。”尉迟巧巧笑吟吟地,瞟了冷秋水—眼,缓缓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冷秋水着实大方倜傥,丝毫不加辩解掩饰地,点头笑道:“巧妹猜得丝毫无误,愚兄委实觉得周亭亭气质脱俗,不知以她这等人物,怎肯为富贵所溷,拜认当朝权宦,作了义父?”尉迟巧巧微喟—声,摇头叹道:“知己绒人怜素质,世间都是重黄金……”话方至此,周亭亭已走到寿堂正中那两根高烧巨烛之前、向身着长袍马褂,满面笑容的寿星公尉迟天雄,一抱双拳,朗声娇笑说道:“我义父久仰尉迟堡主威名清誉,望重九边,今日正值花甲寿庆,遂命周亭亭替他老人家来向尉迟堡主行礼祝贺!”话完,一撩白衣,便欲拜将—下去。

尉迟天雄呵呵大笑,袍袖—摆,拦住了周亭亭下拜之势道;“不敢当,不敢当,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垣赫一时,居然还顾念到我这边塞野叟。尉迟天雄委实受宠若惊,十分惶恐!周姑娘则龙女侠名,久所钦仰,拜寿之说,万不敢当,彼此只行常礼,请到厅中待酒……”“铁心谋士”苟不理目光锐如闪电,一扫厅中诸人,向尉迟天雄抱拳长揖,含笑说道:“多谢尉迟堡主盛意,但在下奉陪周姑娘,另有要事,无法叨扰寿宴,拜贺既毕,就此告辞,敬祝堡主鹤尊寿添,九如福满!”尉迟天雄哦了一声笑道;”怎么苟兄与周姑娘才来便走,连杯茶都不喝,却叫尉迟天雄如何过意得去?”苟不理笑道;“曹公公对尉迟堡主相当看重,只要堡主不弃,今后当可时常亲近”尉迟天雄也不坚留,微微一笑,侧顾高腾、金不换道:“江湖人物,贵在率真,不作无谓客套。既然苟兄与周姑娘另有要事,仍由两位贤弟,代我送客,至于曹公公那四色厚赐寿礼,‘天雄堡’万不敢收,一齐璧还。”周亭亭闻言,秀眉双挑,嘴角微掀,似乎欲言又止。

苟不理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与周亭亭对看一眼,默然转身,由高腾、金不换陪同,向外厅走去。尉迟巧巧见状,秀眉一蹙,低声自语道;“哎呀,看这情形,金叔叔似乎找不着机会施展他的妙手空空!”冷秋水摇头笑道:“巧妹莫为金大侠担心,常言道;‘能者无所不能’,一方有心,一方无备,周亭亭定会遭点损失,但不知你们目的何在?……”尉迟巧巧抛过一瞥极妩媚的佯嗔白眼,风情无限地娇笑说道:“冷大哥还要问呢?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事儿却由你而起!”这句话,把冷秋水听得大惑不解,立向尉迟巧巧追问究竟。

尉迟巧巧生恐冷秋水阻挡用“变色玉莲”向“吝啬财神”金不花求售十万两黄金之举,遂不肯明言,只是微笑说道;“冷大哥请恕小妹暂时卖个关子,但大哥可以放心,我爹爹和我奉行仁义,决不亏心,即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偶有通权达变策略,也必以报国济民为前提,不会作些只图私利之事!”冷秋水轩眉一笑,正待向尉迟巧巧解释,却见送客之人,已然回转,但只有高腾一人,未见金不换的踪影。这时,尉迟天雄业已走来,向冷秋水含笑说道:“后厅寿宴已开,冷老弟……”话方至此,尉迟巧巧已然在眉宇间流露高兴神色,娇笑接口说道:“爹爹,我已叫他冷大哥,爹爹也别再‘老弟’‘老弟’的,反正你也和‘九剑真人’老前辈,彼此神交,就叫我冷大哥为冷贤侄吧!”尉迟天雄想不到少年男女情感方面,竟然进展这么快,遂大为欣喜地,立即改口笑道:“冷贤侄请到后厅入席,我要把你这位后起之秀的人中之龙,向我一些江湖老友,好好引介引介。”冷秋水一面逊谢,一面随同举步,尉迟巧巧却向尉迟天雄悄然问道:“爹爹,金大叔所谋如何?东西到手了么?”尉迟天雄笑道:“你金大叔是何等手段?只要他点头应允,又一直都凑在周亭亭的身边,那里还会有不能如愿之理?”.尉迟巧巧道:“金大叔的人呢?”

尉迟天雄道:“去找‘吝啬财神’金不花了,金不花是他堂兄,由他去主谈这桩买卖,比我去容易成功。即令金不花舍不得‘十万两黄金’重价,你金大叔也可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再偷他堂兄一票,找补找补……”冷秋水听他父女谈话至此,已然明了大半,知道是为筹集赈灾款项,所猜测不透的,只是周亭亭身边究竟有甚么奇珍异宝,能令一位‘吝啬财神’,肯出十万两黄金重价?思忖之间,已入后厅。

因今日贺客太多,一般泛泛之交,或性情立场,并不十分投合者,由总管高腾代作主人,在外厅款待,后厅则另设三席精美盛筵,欢宴至亲友好。由于“九剑真人”的威名盛望,以及冷秋水的出群风采,使他在一被引介之下,便吸引得全厅目光投注,暨一致的欢迎掌声。有位业已封刀归隐的江湖前辈人物,名叫“七剑追风”姜子玉更是向冷秋水举杯笑道:“冷老弟,我与令师曾有半面之识……”冷秋水一闻此言,赶紧起立避席,向姜子玉抱拳躬身。

姜子玉摇手笑道:“冷老弟请勿过谦,听我解释,所谓‘半面之识’,乃是我虽识得‘九剑真人’,‘九剑真人’却不识我,你根本不必对我谦执后辈礼了。”这几句话儿,引得哄堂大笑!

但冷秋水却仍恭恭敬敬地,向姜子玉行了一礼,含笑说道:“一来江湖叙礼,齿长为尊,二来冷秋水已与尉迟巧巧贤妹订交,则在座凡属尉迟伯父友好,便均为冷秋水的前辈!”答语得体,风采夺人,这位“九剑书生”,又赢得了满堂豪雄的再度喝采!冷秋水一抱双拳,目注姜子玉含笑问道;“姜老人家是在何处见过家师?”姜子玉答道:“是在十八年前的‘衡山论剑大会’,我本来是井里蛤蟆不知天大的,带了七柄破铜烂铁,前去参与,但在旁看了九剑真人的神功绝艺之后,立刻自惭鄙陋,悄悄逸去,并从此封剑,隐退江湖……”他语音至此略顿,双眉一轩,举起手中杯儿,向冷秋水朗声说道:“‘九剑真人’的功力业已通神!姜子玉虽不敢认为冷老弟青出于蓝,冰寒似水,但已看出你满面皆是宝光,分明异禀超人,修为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极上乘的内家境界!能不能露上两手,作为对尉迟兄的别致寿礼,并让我们开开眼界。”冷秋水既不愿轻易炫技,若加推托,又恐姜子玉不悦,正在为难之际,尉迟天雄已替他解围笑道;“姜兄若想观赏冷贤侄的绝世艺业,何不早来?他那‘九剑齐飞’的师门招牌,昨夜便表演过了。”当下便有昨夜参与过暖寿盛宴之人,把冷秋水九剑署名,技惊全座经过,向姜子玉说了一遍。姜子玉哈哈一笑,目注冷秋水,仍自高举酒杯,突有一阵鬼哭声息,随声入耳。姜子玉脸色一变,向尉迟天雄叫道:“尉迟兄请注意,这不是寻常鬼哭,这像是‘恶鬼谷’……”话犹未了,鬼哭声突转凄厉,并有一道黑影,电掣穿窗而入。

冷秋水目力如电,看出那是一根黑色长箭。遂一声长啸,拔剑长身。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白衣如电,剑影如霜!

就在冷秋水长身拔剑的几乎同一刹那,空中发生了九声脆响。

脆响停,剑影收,白衣静……

冷秋水仍然是满面春风,神情潇洒的坐在原处,但席前地上,却堕落了十截断箭!最未一截,是个夜叉鬼头,最前一截,蛇矛形的箭镞上,还系有个小小纸卷。冷秋水昨天表现的是“九剑齐飞”,今天又露了一手,在瞬息之间,于那飞射而来的小小箭身之上,接连劈了九剑。昨天,他获得了满堂彩声,今天,却是满堂寂寂。

不是他今天所表现的艺业,不够惊人,而是那根箭头作蛇矛,箭尾像恶鬼的黑色小箭,颇有来头,使满堂宾客,均为之错愕震慑!姜子玉首先失声惊道;“我猜得不错,果然是‘恶鬼谷’谷主‘鬼影子’江峰的独门信物‘阎罗箭’,尉迟兄莫非与他结过甚么梁子不成?”尉迟天雄摇头道;“‘天雄堡’与‘恶鬼谷’之间,属河水不犯井水,彼此无甚么梁子,但薰犹难共器,冰炭不同炉,‘鬼影子’江峰突向我找碴捣蛋,也不算是甚么意外之事!”尉迟巧巧笑道:“这‘阎罗箭’的箭头之上,系了纸卷,显有传言,我来解下看看。”她一面说话,一面寓席,意欲伸手拾起那蛇矛形的箭镞,解下所附纸卷。冷秋水道:“巧妹小心一些,这箭镞乌亮中隐泛暗蓝,可能淬有剧毒!”尉迟巧巧闻言,遂拔下发上一枚银簪,沾上蛇矛形的箭镞,试了一试。

才一接触,银簪立即黑了一半,显见箭镞上不单有毒,毒性并颇为强烈!但尉迟巧巧虽已试出箭镞上淬有剧毒,却并不怯惧,仍伸出纤纤五手,拈起蛇矛形的箭镞,把镞上所系的纸卷解下。就在她解那纸卷之际,有阵淡淡青烟,从箭镞之上腾起。

姜子玉相当识货,一见之下,“呀”了一声,向尉迟天雄抱拳笑道,“古人云‘跨灶有儿’,尉迟兄是跨灶有女!我真想不到,巧巧贤侄如此妙龄,竟已能神功一聚,五手成钢,并运用内家三味真火,把‘阎罗箭’箭镞上的‘冷魂奇毒’化去。”在姜子玉发话之间,尉迟巧巧已把纸卷展开,递给尉迟天雄观看,只见纸上写的是:“鬼箭拜寿,失敬莫惊,阎罗设宴,侠驾光临!”末后并注明宴期为六月廿六日,地点则在“恶鬼谷”之“森罗大堂”以内。尉迟天雄看完纸卷,冷笑一声道;“‘鬼影子’江峰摆下了阎罗大宴’,邀我赴席,那场面定甚惊险壮烈,好在日期距今尚有廿天,尚够我准备准备……”姜子玉抱拳道:“尉迟兄,小弟不想走了,且赖在你‘天雄堡’中多享受十余日美酒佳肴,然后陪你同去‘恶鬼谷’。”尉迟天雄方一摇手,姜子玉又正色说道;“尉迟兄不许拒人于千里之外,姜子玉虽然老迈无能,但既忝侠名,总有义气,替你摇旗呐喊,助助威风,也是好的!”他这样一说,满堂宾客几乎都自动认数,要为尉迟天雄助威。

尉迟天雄见这干老友,全都不顾利害,义薄云天,不禁好生感动,抱拳环揖说道;“多谢诸兄仗义,但‘恶鬼谷’是当世武林中有名险地,‘鬼影子’江峰,又向与‘天狼帮’、‘黑虎堂’沆瀣—气,是有名心狠手辣的万恶魔头,这场‘阎罗大宴’,‘天雄堡’若是去得声势太孤,固然不妥,过于劳师动众,也屑不必。我们必须斟酌敌情,安排对策,才好决定赴宴人选,如今诸位仍请开怀畅饮,且等夙称最足智多谋的金不换兄回来,我和他细商之后,再宣布要奉烦哪几位同道友好,共赴艰难,趟趟这场浑水!”寿星公这样一说,面面俱到,那些侠义宾客,自也不便再当筵力争,觥筹交错,逸兴飞扬,继续享受这丰盛寿宴。直等席终,有的宾客自知浅薄,帮不上多大忙儿,遂向尉迟天雄告别,只有几位身负上乘武功的侠义道,又与尉迟天雄交情深厚,才坚持留下,去往宾馆安歇。夜已定更,外厢方报,“血心妙手”金不换回堡。

冷秋水便等着认识这位智多星,当然尚未回转他的“梅花精舍”安寝,与尉迟巧巧、高腾,陪着尉迟天雄,在后园一座水榭之中,继续小饮。金不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神色,他才一进门便把两道锐利而充满智慧的目光,盯在冷秋水的身上。尉迟巧巧娇笑一声,站起身形,向金不换叫道:“金叔叔,我来引介,这位是我冷大哥,他已得‘九剑真人’的衣钵心传,一身功力,相当深厚,他对金叔叔这颗智多星,景仰已久,极欲识荆。”金不换苦笑道:“贤侄女千万不要这等说法,冷少侠是名门正派的人中之龙,我金不换则是鼠窃狗偷的穿窬之辈……”冷秋水赶紧离座而起,抢前两步,向金不换抱拳陪笑遭;“金叔叔,冷秋水已与巧妹订交,你可不能再这样损我……”金不换轻轻一拍冷秋水的肩头,抱住他的双臂,略一端详,哈哈大笑道:“人中之龙,人中之龙,果然人中之龙,与巧巧贤侄女恰好仙露明珠,祥麟威风……”他见冷秋水的那张俊脸,业已红了起来,才放开双手,呵呵笑道:“冷老弟,江湖中讲究有弹性,要能随机应变,遇文王谈礼义,遇桀纣动干戈,你遇上我这种面皮极厚,爱开玩笑之人,便切莫拘礼谨饰,应该尽量洒脱一点!”尉迟巧巧见冷秋水一见面便被金不换调侃得有点狼狈,便忍俊不禁,娇笑叫道:“金叔叔你莫再调侃我冷大哥了,我的任务如何?倘若办砸了事,小心我会在你最爱吃的‘陈腿炖水鸭’之中,掺些巴豆汁下去!”金不换一听,便苦着脸儿,向尉迟巧巧连连作揖,陪笑说道:“姑奶奶千万手下留情,你所做的‘陈腿炖水鸭’,乃是人间绝味,我每来‘天雄堡’,至少十锅,非吃个尽兴不可,倘若加些巴豆汁在内,岂不暴殄佳肴,大煞风景。”尉迟巧圬不等对方话完,便向金不换伸出了纤纤玉手。

金不换笑道:“我堂兄虽吝啬得无与伦比,但被贤侄女攻其所急,击中要害,仍然咬牙切齿地,把那‘十万两黄金’,双手捧出!”语音至此略顿,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递向尉迟天雄道:“大哥,这是天下通用的‘十万两黄金’祥泰庄票,小弟总算幸不辱命。但我那堂兄,太以精灵,非等我侄儿金存的蝎毒全解之后,才肯付钱,以致回来得迟了一点!”尉迟天雄慰然一笑,回头向冷秋水伸手示意说道;“冷贤侄请点收一下,这‘十万两黄金’,就算是‘天雄堡’对九边灾民,一点心意!”冷秋水怎会再复点数,遂大大方方地,取起那叠庄票,收入怀中,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尉迟巧巧仍自目注金不换,双现梨涡,嫣然笑道:“‘吝啬财神’金不花的庄院堪称宝山,有道是:“贼不空手”,金叔叔既想吃我的‘陈腿炖水鸭’,总会顺手牵羊,带件甚么珍贵希罕之物,送给我吧?”金不换笑道:“我堂兄捧出‘十万两黄金’的庄票时,简直如丧考妣,那副脸色,比死都难看!弄得我心肠一软,竟破了例儿,不曾再顺手牵羊……”说至此处,语音微顿,向尉迟巧巧挤了挤眼,诡秘一笑又道:“但贤侄女若想讨点彩头,沾点喜气,你金叔叔仍可借花献佛,送你一件可能比‘十万两黄金’还要值钱的东西。”话完,取出一朵似乎颇为沉重的黑色梅花,向尉迟巧巧含笑递去。

尉迟巧巧目光一注,失惊说道;“金叔叔,这……这不是我冷大哥的师传至宝‘寒梅扣’么?”金不换停手不递,回过头来,目注满面惊佩神色的冷秋水,含笑问道:“由来素心侣铁骨,水仙端应配梅花!据我所知,‘九剑真人’的‘寒梅宝扣’,一共炼有阴阳两副,冷老弟就大大方方地,送我尉迟巧巧贤侄女一副如何?”冷秋水是玲珑剔透之人,当然知晓金不换这样说法,几乎是当面索聘……”他对于尉迟巧巧的冰心玉质,本已倾心,何况在尉迟巧巧暗运内家三昧火,焚去“阎罗箭”镞的“冷魂奇毒”以后,又对她的师门来历,猜透几分,遂把脸色一正,抱拳答道;“巧妹冰心慧质,天上神仙,折节下交,冷秋水万分荣宠!‘寒梅扣’分赠巧妹一副,当然无妨,但此乃师门重宝,小侄仍须向恩师禀报,求老人家作个主儿,才算定夺!”他也答得俏皮,而且合情合理,表示婚姻大事,不敢擅专,自己虽万分情愿,仍应请求恩师“九剑真人”作主。金不换哈哈一笑,这才把“寒梅宝扣”,向尉迟巧巧手中递去,“答得好,答得好,姑娘收起来吧,虽然冷老弟尚须禀明他恩师‘九剑真人’,但我敢担保……”尉迟巧巧虽已满面娇红,但仍接过“寒梅宝扣”,不等金不换说完,便嫣然笑道:“金叔叔,我已经替你炖了一锅‘陈腿炖水鸭’,但忘了加点枸杞,且去调理一下,端来让你过瘾,也请冷大哥尝尝味道。”话完,翩若惊鸿,一闪便出水榭。

金不换收敛起嬉皮笑脸,向尉迟天雄正色发话问道:“大哥,我刚才一进堡门,便听说‘恶鬼谷’的‘鬼影子’江峰,竟向你用‘阎罗箭’来拜寿?”尉迟天雄道:“不错,但冷贤侄神剑出鞘,在一刹那间,将‘阎罗箭’斩成十截,只剩下这封邀请我去‘恶鬼谷’,赴他‘阎罗大宴’的请柬而已。”他一面说话,一面把箭附纸卷,交给金不换加以观看,金不换略一注目,便把纸卷撕去,向冷秋水含笑说道:“冷老弟,百万灾民,嗷嗷待哺,是极为迫切之事,我那位堂兄,既已大解悭囊,你是否立即要去加以赈济?”冷秋水一抱双拳,正色说道:“等巧妹回席以后,晚辈便立即告辞,赈灾细举,虽不需我亲自参与,但粮米衣物之采办运输,数量分配,灾情缓急各事,总该亲自审核,并妥觅专人,善为处理,故而非星夜飞驰,立刻跑趟‘酒泉’不可。”金不换笑道:“冷老弟对‘恶鬼谷’阎罗大宴的这场热闹,看不看呢?”

冷秋水道;“心所向往,义不容辞,晚辈立即告别之意,也就是要于本月廿六日以前,赶到‘恶鬼谷’去。”金不换道:“赈灾事大,又极琐碎,冷老弟要不要我替你请位熟练帮手?”冷秋水大喜道;“多谢,多谢,求之不得!”

尉迟天雄一旁笑道:“金贤弟,你又看中谁了?”

金不换斟杯酒儿,徐徐饮尽,目注尉迟天雄,扮了个鬼脸答道;“大哥还用问么?酒泉、新疆一带,数谁最熟?处理分配、审核、采办、运输方面,又数谁最内行?……”身为“天雄堡”的总管“云龙三现”高腾,“哈哈”一笑,接口说道:“金大侠不必再挖苦人了,高腾自告奋勇,愿为赈灾善举:略尽绵薄,稍分冷少侠的辛劳。”金不换笑道;“好,有你这位大内行的帮忙,包管误不了本月廿六之事。”少时,尉迟巧巧率领侍婢,端来一罐“陈腿炖水鸭”,冷秋水略为品尝之后,便即起立告辞。尉迟巧巧是绝代侠女,虽与冷秋水一见倾心,两相爱好,正在热络上头,也知赈灾事大,“恶鬼谷”的“阎罗大宴”,更需冷秋水这等绝世好手为助,怎可以私情耽误大事?故而,她毫未有甚挽留冷秋水之语,送客出堡之际,也没有甚么恋恋不舍神态,只在眼角眉梢,不时显露飘送那点因矜持不住而自然凝聚的淡淡离愁……冷秋水是深于情者,哪里会领略不出这种足以令人销魂蚀骨的含蓄真挚情意,到了堡门之外,用不着尉迟巧巧开口,他已星眸中流射深情,向尉迟巧巧注目说道;“巧妹放心,我知道‘恶鬼谷’中凶险异常;会与高总管尽快办事,我们互相约定本月廿六清晨,在‘祁连山九绝崖下相会,然后再同去‘恶鬼谷’赴会!”对迟巧巧手中把玩着冷秋水的“寒梅宝扣”。虽极倜傥豁达,但心情始洽,离绪更浓,—双妙目之中,仍忍不住噙满了盈盈泪水?这里是距离“十雄堡”十里之外的一段山路之上。

左有削壁,右有深涧的山路上,走着—男一女,男的略嫌凝重的“铁心谋士”苟不理,和浓纤适中,修短合度的“铁心龙女”周亭亭。芍不理边自缓步前往,边自双眉微挑,向周亭亭含笑问道;“周姑娘,我们以拜寿为名,去过一趟‘天雄堡’了,你的眼力极高,觉得他们堡中人物如何?”周亭亭道;“一团和气之下,看不出甚么端儿,何况我们拜完寿后,立即告辞,未作神人接触,不过送我们的总管高腾晓目虎视:是极精明的厉害人物:寿星公尉迟天雄气度雍容,亦属名不虚传……”语音至此:忽然顿住,偏过脸儿,目注苟不理,扬眉笑道:“苟大军师:你怎么突然对我考较起来?以你的阅历之深,识人之力、会比我周亭亭……”苟不理摆了摆手,截断周亭亭的话头,含笑说道:“周姑娘会错意了,不是考较,而是比较,把不同人的看法。综合起来,再加研判,往往便会是比较正确的高明见解!”周亭亭道:“原来如此,苟大军师对于‘天雄堡’人物的看法,又如何呢?”苟不理笑道,“人不同,看法相同,正成了所谓的‘英雄之见’,只不过略有小小差异而已。”周亭亭问道:“差异之处何在?”

苟不理答道;“除了尉迟天雄,和高腾以外,我觉得‘天雄堡’中,至少还有两位,一个业已出场,一个尚未出场的一流人物,原因来于一个耳闻,一个目睹!”周亭亭“哦”了一声道:“苟大军师,你所谓尚未出场的耳闻人物是谁?”苟不理道:“是尉迟天雄之女,名叫尉迟巧巧,风闻此女不单心灵细巧,美貌如花,连一身武功,也臻上乘,甚至可能超越其父!”周亭亭听到苟不理这样说法,妙目中电闪寒芒,挑眉说道:“既然这样,我要挑个机会,和尉迟巧巧较量较量!苟大军师,你说另一位曾经目睹,换句话说,便是业已露过面,出过场的一流高人,又是谁呢?”苟不理道:“是那位与高腾一同出堡迎接,但高腾却未曾对我们引介的灰衫文士。”周亭亭道:“就是那位似乎有点过于殷勤,刚为我拂袖驱尘,忽又警觉男女有别,连连长揖陪罪,我则淡然一笑,未予计较,身材高瘦,相当谦恭的灰衣人么?”苟不理神色一正,点头说道:“苟某看得人多,经得事广,我总觉得此人过于谦抑,似在尽力敛藏锋芒,高腾偏又不加引介,极有可疑,故而这一路行来,老是在揣测对方何以如此之故?”周亭亭闻言,忽似有甚警觉,回手同腰间摸了一下,脸色立即大变!苟不理被称“大军师”,属于智囊首脑,反应自敏捷无比,见状立向周亭亭问道:“周姑娘为何脸上突现惊容,难道竟丢了甚么东西?”周亭亭银牙一咬,黛眉间怒色高腾,目闪厉芒答道;“我义父赐给我一件见面礼物,一向藏在腰间,竟会突告失去?”苟不理问道:“曹公公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他赐给周姑娘的见面礼儿,定乃稀世之物?”周亭亭道;“是……”

只说了一个“是!……”字,她忽又住口不说,只是顿足怒道:“走,苟大军师,我们回‘天雄堡’去,离京之后,无人近过我身,东西定是被那曾为我拂袖驱尘的高瘦灰衫文士盗得去的!”这位“铁心龙女”业已勃然大怒,那位“铁心谋士”反到沉稳异常的摇头道:“周姑娘,不必回去,常言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我们一走一回,对方把所盗之物,早加妥善隐藏,我们能找得着?抑或‘天雄堡’肯认账吗?”周亭亭怔了一怔,恨声道:“苟大军师,你话虽说得有理,但我重宝被盗,难道就罢了不成?”苟不理怪笑道:“怎么会罢了?说得文雅些,是‘投之桃李,报以琼瑶’,说得粗俗些是‘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周亭亭精神一振道:“苟大军师,莫非你已有妙策,能替我出气,并找回所失重宝?”苟不理双眉微扬,得意笑道:“走到‘天雄堡’前,我已知尉迟天雄以忠于朝廷的江湖义士自居,决不肯视我们为友,早和‘恶鬼谷’谷主‘鬼影子’江峰商定,故而在尉迟天雄寿宴方开之际,会接获一根足令主客均惊怕减欢的‘阎罗箭’。”周亭亭秀眉方轩,苟不理怪笑几声,又复往下去说道:“‘阎罗箭’上,附有请柬,邀请对方于本月廿六,去往‘恶鬼谷’中赴场‘阎罗大宴’,到那时,苟某略施妙计,小作安排,尉迟天雄等,必为釜中之鱼,周姑娘纵然丢失了一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也会叫下手窃宝之人,连本带利,加倍还你!”周亭亭惊喜道:“苟大军师,听你之言,莫非你已知道那偷我东西灰衣人的身分了?”苟不理点头答道:“能够盗去随身重宝,而使周姑娘毫无所觉,此人必系盖世神偷,再加上他衣着貌相,和收敛锋芒神情,我已确定他就是我久闻其名,渴思一会,和他好好斗斗的‘血心妙手’金不换!”周亭亭一惊道:“‘血心妙手’,向称绝世神偷,倘那灰衣人当真是他?我那变……随身重宝,便丢得不冤枉了!”苟不理神情肯定的道:“一定是他!此人性好热闹,又与尉迟天雄有过命交情,故而本月廿六日的‘阎罗大宴’,他也必来,到了那时,我剁了金不换那双血淋淋的‘妙手’,给周姑娘消气就是。”周亭亭苦笑道:“剁他手儿,倒是不必,他只不过偷了我一点东西,并偷得我满心佩服,似乎还罪不至此。”苟不理阴森森的笑了一声,从脸上现出一种令人见了会不寒而栗的毒辣神情,截断了周亭亭的话头,向他低声说道:“周姑娘,你不知道,金不换鬼计多端,乃有名智囊,尉迟天雄等一干自命忠义之士的卫国保边举措,多数都由他策划,此人若不先除,曹公公与番邦狼主的大事便备受阻挠,难于完成!”周亭亭因义父曹公公与番邦勾结,暗图明室江山之事,是极高机密,一闻苟不理提起,便倾耳细听,保持缄默并以目光电扫四周,看看有无旁人经过,担心泄露秘讯!直等苟不理说完,她也确定这段山道上,以及峰壁之间,确未有甚闲人,方把妙目一翻,杀气腾眉说道;“如此说来,则又不止剁他两只手儿的了,苟大军师有何妙策,能在‘阎罗大宴’上,取那金不换的狗命?”苟不理狞笑道:“只要尉迟天雄、金不换等,一入‘恶鬼谷’,在地利暨人力方面,我们已绝不吃亏,只占便宜,再加上我精心设计了两套极厉害的夺魂手段,不单必杀金不换,连所有赴宴之人,也叫他们会见阎罗,不放任何人物生还!”语音顿处,把他的得意毒计,对周亭亭仔细说了一遍。周亭亭静静听完,点头赞道:“的确是极为完善,极为厉害的追魂妙计,那金不换纵有子房之谋,诸葛之智,应该也逃不出苟大军师所布置的天罗地网。”苟不理方自满面得意笑容,周亭亭又向他扬眉问道;“苟大军师,你不是新近才自番邦转来的么?狼主何日下令,进兵中原?”苟不理叹道:“一来二狼主太以精明,他说除非大明自乱,否则不敢妄窥中原!二来,曾有中原高手,夜入二狼主的宝帐,把二狼主正在披阅的一幅中原兵力配备图,换成了‘血心万花图’……”周亭亭一惊道:“这是何人所为,二狼主的宝帐,定必护卫森严……”

苟不理接道:“岂仅护卫森严,并还灯光如海,盗图换图又只在一瞬之间,人却毫无踪影,故而,二狼主有点胆怯,立意要曹公公先坏朝政,并由‘黑虎堂’、‘天狼帮’、‘恶鬼谷’等江湖组织,先行扫荡‘天雄堡’等忠君爱国的雄豪志士,以及有关‘血心万花图’的神秘高人,他才敢传檄中原,与曹公公平分疆土!”两人边行边说,人影渐杳……刚才,不仅周亭亭曾向四外扫目,细细看过,连苟不理也一面发话一面暗以眼角余光,暗加注意,毫未发现有甚闲人,但如今他们身形刚刚消失在前路峰脚,当地却飘落了一条黑衣人影。这人影是从一株高约十丈以上参天古木的六七丈处纵落。他身着黑衣,紧缩在枝桠间,酷似一段较粗枯枝,难怪周亭亭与苟不理均未发现。如今,他身形落地,目光遥注周亭亭与苟不理的去处,冷笑一声,自语说道;“无耻妖女,丧心贼徒,你们虽叛祖忘宗,认贼作父,但中华儿女之中,却还有的是血心人物,我看你们的鬼域心机,是怎样得逞?”自语一毕,这条黑衣人影,便向周亭亭、苟不理的去处,暗暗缀了下去……天下事奇妙极多,这条黑衣人影,刚刚消失,另一条红衣人影,又复出现。更妙的是,红衣及黑衣人竞藏在同一株参天古木之上,只不过红衣人显然比黑衣人先来,也比黑衣人藏得更高,他是藏在九丈之处,才连黑衣人也茫然未察,不知螳螂捕蝉,“红”雀在后!红衣人现身后,并未下树,也未出声,他手扶树身,站了起来,目注苟不理、周亭亭,与黑衣人所去方向,彷徨陷入沉思状态!故事才一开始,人物便出现不少,为免混淆,把他们分分类吧!

尉迟父女、金不换、冷秋水等,暂时不谈,只说这眼前四位周亭亭与苟不理,一个是奸宦义女,一个是有名凶邪,又正研议叛国逆图,立场已极明显I黑衣人曾骂周、苟二人,意欲暗中仗义,破坏凶谋,显然是他口中所说的中华血性儿女!只有那红衣人身份莫测,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在一片沉皮静默中,令人无法判断他是铁心奸党?抑或血心义侠?红衣人……红衣人……红衣人……

怎么竟出现了三个红衣?原因在于地点时间,均已变换!

时间业已过了十九天,今日是六月廿五日。

地点也非距离“天雄堡”不太远的山道之间,而是在“祁连山九绝崖”旁的“恶鬼谷”内。地名“恶鬼谷”,谷中的江湖人物,是否均装扮成恶鬼形状?不,平时不会,平时除了少数二三人外,都是人的装束,但一旦若想吓人,谷中却各种鬼具,一应俱全,可以于转瞬之间,组织成“阎罗十殿”!所谓“少数的二三人”,则因他们生就一副鬼相,遂索性模仿了传说中的恶鬼打扮,不以生人自居。三个红衣人中最先出现的一个便是……

蟹面、豹眼、血口、虬髯,再加上头戴扑头,身穿红袍,足登皂靴,腰间五带上,还系着一管巨笔,岂不活脱脱的是位“阴司判官”模样,即令严加挑剔,也不过手中少了一本“生死簿”儿而已。这位红衣判官打扮之人,正督促一群壮汉,搬来无数打磨得十分明亮的青铜镜屏,一面一面,按画好的九宫方位,安放在一座宽宏殿宇之内。镜屏摆好,红衣判官站在中央,举目一扫,只见镜中幻镜,自己业已化身千万,倘若不知底细,委实看不出镜中人影,究是真实?抑或幻境?足下也迷了方位,无法举步!他方自颇为得意,打了一个“哈哈”,突然脸色微变。

脸色突变的原因,是起于衣色之变,他身上的判官官衣,是大红色泽,怎在镜中会淡了不少,变成桃红?不单色泽变化,连身材也有了变化,这位判官爷的虎背熊腰,竟变成杨柳细腰,妖娇无比!红衣判官赶紧转身抱拳,向站在镜殿门口,一位风姿妖媚的红衣少妇,执礼甚恭地陪笑问道:“红姑娘怎会突来此处,莫非是谷主有甚吩咐?”原来红衣判官装束之人,是“恶鬼谷”的总管“火判”邢飞,那身穿桃红袄裤的妖艳少妇,则是谷主“鬼影子”江峰的宠姬“小桃红”。“火判”邢飞语毕,小桃红笑了一笑,微啭珠喉,慢声说道:“谷主因款待苟大军师与周姑娘等,饮得太多,不胜酒力,才要我替他看看,邢总管把这‘幻影干魔阵’中的‘追魂八煞’,布置好了没有?”邢飞闻言,举起双掌,轻轻一拍,口中喝道:“‘追魂八煞’现身!”喝声才发,在乾坤艮震巽离坎兑等八卦方位之上,每方的铜镜之中,跳出了一条人影!镜中人的衣着,均与邢飞完全一样,但手中却多了一件恶毒兵刃,或是狠辣暗器。小桃红娇笑道:“这‘追魂八煞’的安排,委实绝妙,只要服装准备得狠,形式色泽,酷似入殿之人,外殿门一关,光线黯淡之下,对方何从辨识谁是镜中己影?谁是‘追魂八煞’,无论他走到那一方位,倘若心神微一恍惚,便会被镜中煞星,抓住机会,暗下辣手。”邢飞抱拳陪笑,刚待答话,“恶鬼谷”中弟子,突然有人走到镜殿门口,向邢飞躬身禀道:“启禀总管,‘天山侠隐’秋海棠,在谷口递帖,求见谷主。”邢飞“咦”了一声,皱眉说道:“‘秋海棠’一向自命清高,不是我们同路之人,他恰在此时,求见谷主作甚?”小桃红笑道:“‘阎罗大宴’之事,既已传开,得讯来看热闹的江湖人物,定然不少,根本不足怪异……”说至此处,顿住话头,把她那两道极娇极媚的眼神,盯在“火判”邢飞脸上,双扬黛眉,嫣然笑道:“谷主已然酒醉,便由邢总管接待那‘天山侠隐’秋海棠吧,他的来意,若是参与‘阎罗大宴’,不妨延入宾馆,等待明日盛会,好在谷主响应曹公公的霸业已明,顺我者盟,逆我者死,多来些武林人物,参与大宴,藉以树威,也是妙事!”邢飞笑道:“这‘‘幻影千魔阵’中,另一种厉害埋伏‘化血修罗网’,还没有装设好呢!”小桃红道:“不要紧,那‘化血修罗网’,我会装置,邢总管尽可去接来客,等你晚间无事之际,再试试我装设得有无差错便可!”邢飞乐得偷闲,闻言大喜,向小桃红抱拳一礼,陪笑说道;“有劳红姑娘,邢飞敬遵芳命,前去看看那‘天山侠隐’秋海棠,究竟是何来意?”“天山侠隐”秋海棠,就是邢飞、小桃红以外的第三个红衣人。

其实,秋海棠是一身黑衣,衣外加了件绣满“秋海棠”花朵的薄薄红色披风而已。时间是盛夏六月,人是男人,披件红色绣花披风,岂非太以不伦不类?当然有原因,原因在于那件红色披风,不是衣服,而是秋海棠成名之物,也是他的乘手兵刃!不单披风是特殊细丝,综合织成,不畏各种刀剑砍削,可以卷夺各种兵刃外,据说,连披风所绣的海棠花蕊,在必要时也可突然飞出,给与近距离敌人出于意料的厉害打击!尤其这位“天山侠隐”,在轻功方面,颇有专长,立于百丈高崖,纵身一跃,可以藉这特殊披风的驭风之力,飘飘然的安然降落,几乎比飞鸟双翼,差不了多少!如今,秋海棠披着这件红色绣花披风卓立在“恶鬼谷”口,脸上似乎已有不悦神色!等到“火判”邢飞出迎,秋海棠目光微注,便皱眉问道:“‘恶鬼谷’的谷主,传闻是又称‘幽灵教主’的‘鬼影子’江峰,尊驾的打扮形容,都不太像……”邢飞不等秋海棠,再复往下责问,便赶紧一抱双拳,含笑接道:“在下‘火判’邢飞,忝为‘恶鬼谷’总管之职……”秋海棠双眉一挑,从脸上呈现一种悻悻之色,冷“哼”一声说道:“这也难怪,秋海棠独来独往,不屑任何流派,只是当代武林中的一个山野匹夫,那里值得江谷主屈驾亲迎……”邢飞陪笑接道:“秋大侠,我家谷主,决非有意慢客,委实因欢宴好友,饮酒太多,已在‘森罗大堂’醉倒,邢飞闻报秋大侠侠驾光降,才不揣位低名薄,暂时代迎……”秋海棠听至此处,方颜色略霁,目注邢飞,点头说道:“邢总管不必太谦,既是江谷主酒醉,我不计较这种些微过节就是。”邢飞执礼甚恭地向秋海棠满面陪笑,抱拳躬身问道:“邢飞冒昧请教,秋大侠此次光降‘恶鬼谷’,是为了……”秋海棠“咦”了一声道:“贵谷不是于明日举行一场‘阎罗大宴’?”

邢飞笑道:“这场‘阎罗大宴’,是有特定对象,并非针对整个武林人物……”秋海棠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一场特别宴会,但若接有请柬,是否可以参加?”邢飞一怔道:“秋大侠难道也接有请柬?”

秋海棠取出一根“阎罗箭’来,向邢飞晃了一晃,又收回身旁,含笑说道;“这份请柬,原本不是我的,但我那位接柬友好,因事不克与会,秋某遂借来观光,不知可通得过么?”邢飞笑道;“以秋大侠的英名盛望,就算突然宠降,本谷主也无限光辉,何况更有请柬,当然是我家谷主的贵宾上客——但不知……”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在侧身肃客。

秋海棠知道邢飞所想询问之事,便主动作答话,扬眉笑道:“借给我这份请柬之人,是年岁虽轻,武功却极为卓越的‘黄花仙子’!”邢飞一惊道:“‘黄花仙子’?当世武林中,具此美号者,似有两人,一位是‘东海县花岛’的‘悠然夫人’,另一位则是‘天狼帮’的女护法石玉珊姑娘。”秋海棠道:“东海‘悠然夫人’少入江湖,我不认识,石玉珊姑娘曾游‘天山’,与我结交,这份‘阎罗大宴’的请帖,就是石姑娘借结我的。”邢飞因“天狼帮”向与“恶鬼谷”沆瀣一气,“黄花仙子’石玉珊等于是自己人,遂对秋海棠的来意,更不怀疑,向秋海棠笑道:“我家谷主已醉,秋大侠是否先去宾馆安歇,等到明日,再复同享盛宴?”秋海棠笑道:“当然如此,但邢总管能否赐告,这次‘阎罗大宴’,是以甚么人物为特定对象?”邢飞觉得此事无须保密,遂应声答道;“秋大侠既是代表石姑娘赴宴,便不算外人,邢某当然有问必答,这次的‘阎罗大宴’,是以‘天雄堡’方面,作为特定对象!”秋海棠“哦”了一声道:“江谷主和尉迟天雄,结过甚么深重梁子?”

邢飞笑道:“私人之间,倒是没有甚么梁子,但关于大事,却彼此立场,迥不相同!”秋海棠边自举步,边自向邢飞看了一眼,以好奇口吻问道:“甚么大事?甚么立场?”邢飞欲言又止,目光向四外扫了一扫,对秋海棠陪笑说道;“兹事体大,容邢飞到了宾馆中,为秋大侠设酒洗尘时,再复细加陈述。”秋海棠闻言,自然暂时缄默,等到了宾馆之中,送来好酒好莱,“火判”邢飞亲为秋海棠把盏之际,方说明“鬼影子”江峰与“天狼帮”、“黑虎堂”等一干同道,认为当今皇帝昏庸,天下大乱,意欲乘时而起,有所图谋之意,向秋海棠略加透露,并暗对秋海棠的反应神色,细加注意。秋海棠在神色上,似乎变化不大,听完邢飞意含游说的陈述以后,只把双眉略轩,笑了一笑说道:“上有弱主,外有强邻,朝廷的局面,委实极坏,予人以可乘之机,但这等江山大事,徒恃江湖草莽力量,未免薄弱,并嫌轻率,非要先在朝廷之上,安排好有力内应不可……”邢飞抚掌笑道:“秋大侠的见解真高,我们已在朝中安排好了极有力的内应!”秋海棠毫不放松地接口问道:“真能强有力么?这位内应是谁?”

邢飞得意答道;“是一人之下……”

话一出口,方觉得自己与秋海棠尚属初见,不宜交浅言深,遂赶紧刹住话头,以一阵哈哈大笑和举杯敬酒动作,遮掩过去。秋海棠见他不说,也不追问,与邢飞对乾了一杯酒儿后,含笑又道:“那‘天雄堡’方面,采的是甚么不同立场呢?莫非尉迟天雄以忠臣自居,或以义士自命,要来个赤胆忠心保明朝么?”邢飞听得秋海棠语气之中,似对尉迟天雄并不尊重,遂点头笑道:“秋大侠猜得不错,尉迟天雄不像豪迈江湖人,有点酸腐头巾气息,他不单以忠臣义士自命,也以老气横秋的侠士首脑自居,在‘天雄堡’挂着一幅狂妄对联,下联便是‘九边拱手拜天雄’呢!”秋海棠冷笑道:“九边拱手,齐拜天雄,这语气委实太狂,明日的‘阎罗大宴’上,若有机缘,我倒要会会这位侠士首脑人物!”邢飞见秋海棠的语气,越来越站在自己一边,不由颇为高兴地加以赞佩笑道:“秋大侠的‘翩翩血乱披风,绝学,和‘海棠吐蕊’奇招,一向威震‘天山’,明日若能大展神威,令‘天雄堡’中人物,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是痛快淋漓之事!”秋海棠笑道:“可惜我石玉珊贤妹不能前来,否则她那一手生面别开的‘东篱飘香掌法’,‘天雄堡’中,可能罕有敌手的呢!”邢飞道:“秋大侠知不知道石姑娘是有什么要事,不能来赴‘阎罗大宴’?”秋海棠道:“石贤妹是闻得“九剑真人’有名弟子,在“酒泉”一带出现,特意赶去,会他一会!”邢飞笑道:“不错,听说那位‘九剑’门下姓冷,是位相当潇洒的俊晶人物,曾去‘天雄堡’中,向尉迟天雄祝寿,要尉迟天雄捐了十万两黄金赈灾,才携款前往‘酒泉’一带。”秋海棠“哦”了一声道:“尉迟天雄捐金十万,手面不小,那‘九剑’门下的姓冷少年,看在这点因缘,说不定会来‘恶鬼谷’,替尉迟天雄帮个场子?”邢飞点头道:“这倒颇有可能,不过‘恶鬼谷’中,好手如云,不会忌惮区区一个‘九剑’门下。”秋海棠笑遭:“这样说来,我石玉珊贤妹,欲会‘九剑’门下,何须前往‘酒泉’一带,乾脆来趟‘恶鬼谷’,岂不省事!”邢飞方自一笑,外厢突有谷中弟子来报:“红姑娘有请总管。”

邢飞站起身形,向秋海棠抱拳笑道;“秋大侠请安歇,门外有侍应弟子,如有需要,可随意传呼,邢飞暂且告退,等谷主酒醒,再把秋大侠侠驾光临之事,呈报给谷主知晓。”秋海棠笑道:“邢总管不必太谦,明日便是大宴,琐碎必多,六月廿六日。书路文学网扫描bbttqOCR书路文学网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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