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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庄上

(一)

“今天真是他们家办喜事?”

“当然是真的,否则他们为什么要请这么多的客人来?”

“但这些人脸上为什么连一点喜气都没有,就好像是来奔丧似的。”

“这其中当然有缘故。”

“什么缘故?”

“这本来是个秘密,但现在已瞒不住了。”

“究竟为了什么?”

“该来的人,现在已经全都来了,只不过少了一个而已。”

“一个什么人?”

“一个最重要的人。”

“究竟是谁?”

“新郎哥。”

“……”

“他前两天到城里去吃人家的酒,本来早就该回来了,却偏偏直到现在还连人影都不见。”

“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

“他的人呢?到哪里去了?”

“也没有人看见,自从那天之后,他这个人就忽然失踪了。”

“奇怪……”

“实在奇怪。”

看看喜宴中每个客人都板着脸,紧张得神经兮兮的样子,并不能算是件很有趣的事。

但叶开却觉得很有趣。

这无疑是种很难得的经验,像这样的喜宴并不多。

他留意的看着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他在猜,其中不知道有几个人是真的在为袁家担心?

有些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很忧郁,但却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肚子饿了,急着要喝喜酒。有些人也许在后悔,觉得这次的礼送得太多,太不值得。

叶开笑了。

丁灵琳坐在他旁边,悄悄道:“你不该笑的。”

叶开道:“为什么?”

丁灵琳道:“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新郎哥已失踪了,你再笑,岂非显得有点幸灾乐祸?”

叶开笑道:“不管怎么样,笑总比哭好,今天人家毕竟是在办喜事,不是出葬。”

丁灵琳嘟起了嘴,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缺德的话?”

叶开道:“不能。”

丁灵琳道:“不能?”

叶开笑道:“因为我若不说,你就要说了。”

丁灵琳也板起了脸,看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很愉快。

因为她觉得叶开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而且没有失踪。

午时。

新郎哥虽然还没有消息,但客人们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饭。

喜宴已摆了上来,所以大家的精神显得振奋了些。

丁灵琳却皱起了眉,道:“我那些宝贝哥哥怎么还没有来?”

叶开道:“他们会来?”

丁灵琳道:“他们说要来的。”

叶开道:“你希望他们来?”

丁灵琳点点头,忍不住笑道:“我想看看路小佳看见他们时会有什么表情。”

叶开道:“路小佳若真的把他们全都杀了呢?”

丁灵琳又嘟起嘴,道:“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起我们丁家的人?”

叶开笑了笑,说道:“因为你们丁家的人也看不起我。”

丁灵琳冷笑道:“马家的人看得起?所以把儿子女儿都交托了给你。”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早知道马芳铃会忽然成亲,我就该把小虎子也带来的。”

现在他已将小虎子留在他的朋友家。

他的朋友是开武场的,夫妇两个人就想要个儿子。一看见小虎子,就觉得很欢喜。

叶开有很多朋友,各式各样的朋友,做各种事的朋友。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朋友的人,朋友们通常也很喜欢他。

丁灵琳瞪着他,忽然冷笑道:“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因为马大小姐嫁给了别人,所以你心里难受。”

叶开淡淡道:“丁大小姐却还没有嫁给别人,我难受什么?”

丁灵琳又忍不住笑了,悄悄道:“你再不来我家求亲,总有一天,我也会嫁给别人的。”

叶开笑道:“那我就……”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因为这时他已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住他的刀,慢慢地走入了这广阔的大厅。

大厅里拥挤着人群,但看他的神情,却仿佛还是走在荒野中一样。

他眼睛里根本没有别的人!

但别的人却都在看着他,每个人都觉得屋子里好像忽然冷了起来。

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上,竟仿佛带着种刀锋般的杀气。

叶开也感觉到了,皱着眉,轻轻道:“他怎么也来了?”

丁灵琳道:“说不定也是路小佳找来的?”

叶开道:“他为什么要特地把我们找来?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他语声又忽然停顿,因为这时傅红雪也看到了他,眼睛里仿佛结着层冰。

叶开微笑着站起来,他一直都将傅红雪当做他的朋友。

但傅红雪却很快的扭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地穿过人丛,脸也仿佛结成了冰。

但他握刀的手,却似在轻轻颤抖着,虽然握得很紧,还是在轻轻颤抖着。

他走得虽然很慢,但呼吸却很急。

丁灵琳摇了摇头,叹道:“他看来更不像是来喝喜酒的!”

叶开道:“他本来就不是。”

丁灵琳道:“你想他是来干什么的?”

叶开道:“来杀人的!”

丁灵琳动容道:“杀谁?”

叶开道:“他既然到这里来,要杀的当然是这地方的人!”

他的声音缓慢,神色也很凝重。

丁灵琳从未看过他表情如此严重,忍不住又问道:“难道他要杀袁……?”

叶开的表情更严肃,慢慢地点了点头。

丁灵琳道:“就在这里杀?现在就杀?”

叶开道:“他杀人已绝不会再等。”

丁灵琳道:“你不去拦住他?”

叶开冷冷道:“他杀人也绝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目光忽然也变得刀锋般锐利,只有心怀仇恨的人,目光才是这样子的。

丁灵琳此刻若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许已经不认得他了,因为他竟像是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但丁灵琳却已在看着傅红雪的刀,轻轻地地叹息着,道:“看来今天的喜事只怕真的要变成丧事了……”

(二)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这个人的心里也像是黑与白一样,充满了冲突和矛盾。

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

也许他全都不懂。

他只懂得仇恨。

傅红雪慢慢地穿过人群,走过去。

大厅的尽头处挂着张很大的“喜”字,金色的字,鲜红的绸。

红是吉祥的,象征着喜气。

但血也是红的。

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手里捧着碗茶,本来和旁边的女伴窃窃私语。

她忽然看到了傅红雪。

她手里的茶碗就跌了下去。

傅红雪并没有看她,但手里紧握的刀已伸出。

看来他的动作并不太快,但掉下去的茶碗却偏偏恰巧落在他的刀鞘上。

碗里的茶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叶开叹了口气,道:“好快的刀。”

丁灵琳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快。”

傅红雪慢慢地抬起手,将刀鞘上的茶碗又送到那妇人面前。

这妇人想笑,却笑不出,总算勉强说了一声:“多谢。”

她伸出手,想去接这碗茶。但她的手却实在抖得太厉害。

忽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那碗茶。

一只很稳定的手。

傅红雪看着这只手,终于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人。

一个很体面的中年人,穿着很考究,须发虽已花白,看来却还是风度翩翩,很能吸引女人。

事实上,你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他的手也保养得很好,手指修长、干燥、有力。不但适于握刀剑,也适于发暗器。

傅红雪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就是袁秋云?”

这人微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柳东来。”

傅红雪道:“袁秋云呢?”

柳东来道:“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傅红雪道:“好,我等他。”

柳东来道:“阁下找他有什么事?”

傅红雪拒绝回答。

他目光似已到了远方,他眼前似已不再有柳东来这个人存在。

柳东来居然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微笑着将手里的一碗茶送到那妇人面前,道:“茶已有点凉了,我再去替你换一碗好不好。”

这妇人嫣然一笑,垂下头,轻轻道:“谢谢你。”

看到柳东来,她好像就立刻变得轻松多了。

丁灵琳也在看着柳东来,轻轻道:“这人就是‘护花剑客’柳东来?”

叶开笑了笑,道:“也有人叫他夺命剑客。”

丁灵琳道,“他是不是袁秋云的大舅子?”

叶开点点头,道:“他们不但是亲戚,也是结拜兄弟。”

丁灵琳眼波流动,道:“听说他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喜的人。”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我看他对女人实在很温柔有礼,你为什么不学学他?”

叶开淡淡道:“我实在应该学学他,听说他家里有十一房妾,外面的情人更不计其数。”

丁灵琳瞪起了眼,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不学学好的?”

她的脸忽然红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所以已有很多人扭过头来看她。

大家现在虽然还不知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但却都已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立刻就要有灾祸发生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个人从后面冲了出来,—个已穿上凤冠霞帔的女人。

新娘子马芳铃。

新郎哥下落不明,新娘子却冲出了大厅,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几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

马芳铃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鲜红的,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一下子就冲到傅红雪面前,嗄声道:“是你,果然是你!”

傅红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这个人似的。

马芳铃瞪着他,眼睛也是红的,大声道:“袁青枫呢?”

傅红雪皱了皱眉,道:“袁青枫?”

马芳铃大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有人看见你们的……”

傅红雪终于明白,这地方的少庄主,今天的新郎哥,原来就是那在长安市上的佩剑少年。

他也看见了彭烈。

彭烈也是这里的客人,这消息想必就是彭烈告诉他们的。

傅红雪淡淡道:“我本来的确可以杀了他。”

马芳铃的身子颤抖,突然大叫,道:“一定是你杀了他,否则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你……你……你为什么总要害我,你……”

她声音嘶哑,目中也已流下泪来。

她衣袖里早巳藏着柄短剑,突然冲过去,剑光闪电般向傅红雪刺下。

她的出手又狠又毒辣,只恨不得一剑就要傅红雪的命。

傅红雪冷冷看着她,刀鞘横出,一击。

马芳铃已踉跄倒退了出去,弯下了腰不停的呕吐起来。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柄剑。

傅红雪冷冷道:“我本来也可以杀了你的。”

马芳铃流着泪,喘息着,突又大喊,挥剑向他扑了过来。

她似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

但旁边有个人只轻轻一拉她衣袖,她全身力量就似已突然消失。

这是内家四两拨千斤,以力解力的功夫。

懂得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能将这种功夫运用得如此巧妙的人更少。

那至少要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所以这人当然已是个老人,是个很有威仪的老人。

他穿着也极考究,态度却远比柳东来严肃有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瞪着傅红雪,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傅红雪闭着嘴。

老人目中带着怒色,道:“就算她不是我的媳妇,我也不能看你对一个女人如此无礼。”

傅红雪突然开口,道:“她是你的媳妇?”

老人道:“是的。”

傅红雪道:“你就是袁秋云?”

老人道:“正是。”

傅红雪道:“我没有杀你的儿子。”

袁秋云凝视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你看来并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傅红雪缓缓道:“但是我却可能要杀你!”

袁秋云怔了怔,突然大笑。

他平时很少这样大笑的,现在他如此大笑,只因为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他大笑着道:“你说你可能要杀我?你竟敢在这里说这种话!”

傅红雪道:“我已说过,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还要问你。”

袁秋云道:“你可以问。”

傅红雪握紧了他的刀,一字字问道:“十九年前,一个大雪之夜,你是不是也在落霞山下的梅花庵外?”

袁秋云的笑声突然停顿,目光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一张严肃有威的脸,也突然变得扭曲变形,失色道:“你是白……白大侠的什么人?”

他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身子突然发抖。

奇怪的是,他本来在发抖的一双手,此刻却变得出奇稳定。

他咬紧牙关,一字字道:“我就是他的儿子!”

他说完了这句话。

袁秋云也听了这句话,但这句话却已是他最后能听见的一句话了。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他杀人已绝不再等!

刀光一闪。

闪电也没有他的刀光这么凌厉,这么可怕!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闪刀光,但却没有人看见他的刀。

袁秋云也没有看见。

刀光只一闪,已刺人了他的胸膛。

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都停顿,所有的动作也突然全都停顿。

然后袁秋云的喉咙里才突然发出一连串“格格”声,响个不停。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傅红雪,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悲哀和怀疑。

他不信傅红雪的刀竟如此快。

他更不信傅红雪会杀他!

傅红雪的脸又已变为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

袁秋云看着他,忽然用力将自己的身子从他的刀上拔出。

于是他倒了下去。

鲜血雨点般溅出,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眼珠渐渐凸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嘶:“那天我不在梅花庵外!”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却不是傅红雪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刀已入鞘,刀上还带着血。

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用比刀还冷的声音说:“你杀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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