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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凶僧夺剑

青莲大师摆手命起,微一凝思说道:“当年武林各派群雄,意欲合手除去申一醉之时,贫尼一来因此人生平,除了手辣以外,并无过恶,二来他武功绝高,倘若真来上一场混战,不知要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受劫数!所以暗暗把申一醉,约到我这雷岭下院中,要与他三阵赌输赢,落败一阵,便须听从对方替自己加上一层留有破解之方的束缚!申一醉自诩无所不能,并也深知我这‘伏魔神尼’,武功较他略逊,伏不了他这种盖世魔头,故不但一口应允赌约,并全部让我出题!我立意在消弭这场酝酿之中的武林浩劫,自然不会与他争甚闲气?遂告以武林中人打赌,第一阵当然论武,间他自忖能在多少招内,胜得贫尼一柄铁剑?申一醉自负神功,傲然竟出狂语,要在十招之内取胜!那知贫尼武学虽不如他,但却会一套防身极具神妙,纯采守势,消耗对方真力的青莲剑法,因欲故意气他,答以十招不够,改为百招,申一醉狂怒动手,结果果然百招以内,不曾胜得贫尼,立时敛手含羞,承认第一阵赌约失败!”

公孙玉听伏魔神尼青莲大师,与黑衣无影辣手神魔申一醉,也是三场打赌,其中一场,也是赌斗百招,竟与恩师及两位师叔与六诏神君,括苍山绿云谷赌命之事,有些不谋而合,不由在心头上,浮现元修道长的音容笑貌,双目以内,也自然而然的珠泪莹然,垂垂欲落!

青莲大师看出公孙玉天性极厚,微微点头又道:“第二阵打赌,我又故弄狡狯,明知他生性好酒,自诩沧海,其实酒量不高,遂以十巨觥加料特酿的‘千日醉’酒,赌他不能饮尽!申一醉气傲心高,目空四海,怎肯服输?饮到第七觥时,便已颓然醉倒!”

公孙玉听来听去,倒听出这位被自己放走的辣手神魔申一醉,天真烂漫,是个性情中人。但不知他人既醉倒,第三阵赌,却是如问打法,故而眼望青莲大师,欲知究竟!

青莲大师啜一口香苔,继续说道:“我事先早已看好那座幽僻山洞,申一醉人一醉倒,立时送到洞中,并在他身前,设上三根我方外好友,北海真如岛心澄大师所赠,备作雷岭下院大殿横梁所用的桫椤神木,然后坐以相待。申一醉酒意一消,虽知处处落入我的算中,但武林中人,最讲究一诺千金,说话不能不算,遂慨然叫我赶快再出第三阵的赌斗题目,索性让他输个彻底!

“我遂指着他身前的桫椤神木,问他可能一掌震断?申一醉以为我故意调侃,一掌拍下,神木震起半空,却未震断!这才长叹一声,问我要对他加以甚么束缚?并望我莫食前言,要留下丝毫可以解脱机会。”

公孙玉听得大惑不解问道:“申一醉功力较晚辈远为高明,怎的晚辈能把那桫椤神木,接连震断两根,他却一根也震不断?”

青莲大师笑道:“你师门无极气功,虽以阴柔暗劲见长,但断我桫椤神木所用先震后压手法,恐怕是申一醉在洞中所授吧?”

公孙玉脸上一红,青莲大师点头说道:“我那桫椤神木,其质至坚,若用刚力硬击,再好的掌力,一掌也难击断!必须以极高明的阴柔暗劲,掌心着木,先将本质略为震酥,然后再用猛力下压,才能有望,申一醉功力长于刚劲,居然悟出这样阴柔打法,传授于你,可见得八年幽洞潜修,老魔头功力又有长进呢!”

青莲大师略为感叹,知道公孙玉欲知下文,啜了一口香茗又道:“申一醉三阵全输,我遂告诉他第一根神木不断,不许睁开双目,第二根神木不断,不许他起身出洞,第三根神木不断,不许他再杀任何一人!但要想弄断神木,不许他自己动手,只能静待外来机缘,而来人只准一掌震断一根,不许连击一掌以上!申一醉凄然长叹,闭目不言,我又告诉他此举完全是为武林弭劫的一片苦心,并从此也陪他永居雷岭,不再涉及江湖,每三日与他送粮一次,食水则有洞顶灵泉,他只要运气张口一吸,便可饮用!”

公孙玉听至此处,方始恍然,深佩青莲大师用心良苦,但又想起一事问道:“晚辈震断第二根桫椤神木,力尽神疲之际,闻见一股腥香,人便晕倒,适才大师说是中了金蝎之毒,这只金蝎从何而来?难道是适逢其会?”

青莲大师笑道:“谁说不是适逢其会?这只金蝎毒性极烈,常常出现绝壁左近,我几次下手除它,均被逃脱,不想却撞入洞中,死在申一醉内家罡气以下!如今申一醉虽逃,但尚幸第三根巨木未断,从此不能杀人。不过他生平所结冤家太多,他不杀人,人要杀他,所以我既为他加上这层束缚,基于道义立场,只得从此海角天涯,暗随此人,替他护法,并相机劝他仍回雷岭参求上乘功果,你说我是不是本意降魔,反为魔扰呢?”

公孙玉肃容笑道:“太师苦心孤诣,菩萨心肠,申一醉必有迷途知返之日,晚辈敬佩无已!”

青莲大师假地长嗟说道:“苦心孤诣,那里度得尽茫茫尘世的无数痴迷?不过申一醉深具慧觉,我也相信他必有重回这雷岭幽洞之日,彼此风萍一聚,总是前缘,贫尼别无所赠,且把那套防身颇具神妙,能耐久战的‘青莲剑法’传你了吧!”

公孙玉知道以黑衣无影辣手神魔申一醉功力,猛攻百招,尚不能胜得此套剑法,其神妙可知,不禁大喜过望,拜倒称谢。

青莲大师就在庵前细心传授,公孙玉悟性极佳,一学便会,觉得这套剑法之妙,在于不论对方用甚狠辣招术,只须守定心神,微用内力震剑,化为无数莲花,便可加以化解!故学会之后,即令遇见比自己强出许多的劲敌,也能支撑颇久,以待救援。

青莲剑法教完,青莲大师又命公孙玉演练一遍,加以指正,见他记得竟无多少错误,不由深加赞许,随即挥手为别!

公孙玉拜谢救命及授技之德,辞别青莲大师,起身继续西行,但才转过一个山环,便自驻足暗骂自己该死!

伏魔神尼青莲大师,是有名的前辈空门大侠,自己怎的只顾学剑,却忘了把得自“盘螭剑”中那张上画黄、红、青、紫、蓝、橙、白七彩圆圈,及题有“空外之空,色中之色”两句佛偈似的玄色羊皮,究竟是何含意?向她请教。

心念一动,赶紧回头,但转到神尼所居的雷岭下院之中,只见庵门倒锁,青莲大师业已不知何往?

公孙玉颇为侮惜错过这一个向高人请教之饥,七彩圆圈的哑谜难开,那部关系师仇,及天下武林祸福的“柔经”,还不知海角天涯,要往那里去找?

惆怅一番,也只得依旧回头上路,赶往湘南九疑山,途间想起自己初出江湖,即多奇遇,景德镇结识戴天仇,从那柄“盘螭剑”上,居然得到了一些有关恩师穷数十年心力未能寻得的“柔经”关键,雷岭幽洞误放辣手神魔申一醉,但因祸得福,却又从伏魔神尼青莲大师之处,学得了一套极具防身灵效的“青莲剑法”。

想到“青莲剑法”,因系新学,虽然记熟胸中,终恐有所遗忘,此时反正身在深山,遂掣出“盘螭剑”,又复一招一式的独自演练一遍。

这一遍练完,公孙玉心头更喜,因不但一招未忘,并因熟生巧,又悟出一些初学时未曾悟出的精微之处!

但练剑之时,仿佛听见路旁密林以内,似有响动,公孙玉也未在意,收剑前行,并默计所经,武功山脉己将走完,此时当离湖南省境不远。

他所行并非正道,乃是深山,忽然前路山环转角,起了木鱼笃笃之声。公孙玉心中一动,深山古道,又遇僧人,倘若也是甚么武林高手,却莫再错过机缘,应该好好请教!

转过一看,路上并未有人,木鱼声是发自半崖一块巨石之后,公孙玉正想应否主动与人答话?石后业已响起洪钟以的佛号喝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慢走,洒家向你化点善缘!”

人随声起,一条长大灰影,自四五丈高处,凌空疾降,来势颇为威猛!

公孙玉听出发话僧人,来意不善,自然而然地气纳丹田,愕然却步!等灰影落在面前,看见是个相貌颇为凶狞的带发头陀,身材几乎比常人要高出一头,狮鼻海口,厚唇巨目,右耳之上,还接着一枚径约二寸的金环,手中却未持兵刃,左掌微打问讯,目光凝注公孙玉腰间宝剑,当道而立。

自从无心铸错,放走黑衣无影辣手神魔申一醉后,公孙玉业已深自谴责,立意以后逢人必须先辨善恶,如今见这头陀挡路,由于他那高大身材,及右耳所挂的一枚金环,公孙玉忽然自元修道长平素所告诉他的江湖有名人物之中,想起一个人来,眉头微皱问道:“在下有事去湖南,路过武功,身无长物,僧人要化甚缘?你不是江湖人称‘金环罗汉’的铁头陀么?”

头陀见公孙玉一口叫出自己来历,却无丝毫惧色,不由向对方脸上瞅了几眼,哈哈笑道:“少年人眼力不错,见识却差,你纵然身带巨额金银,洒家也不曾看在眼内,我只想化你腰间所悬的那柄宝剑,彼此结个善缘!”

公孙玉这才想起自己适才练习“青莲剑法”之时,路旁林内,曾有响动,必然是这铁头陀看出“盘螭剑”上精芒,不是凡物,才生心在此拦道劫夺!

知道这铁头陀的外五门硬功,自诩独步江湖,自己离开祁门以后,尚未和人正式过手较艺,不如就拿他试试得自恩师面授心传的一身武学,遇见劲敌之时,可能尽量发挥?

念头打定,双眉微剔,看着铁头陀笑道:“大师的眼力,才真叫不错,前路林中一瞥之下,便认出这柄‘盘螭剑’不是凡物!公孙玉生平,爱结善缘,这柄剑如系我有,奉赠大师,原无不可,但因剑是一位盟弟所借,他人之物,不便借花献佛,此缘难化,大师又待如何?”

说完以后,心中颇觉得意,暗想闯荡江湖,果然增进不少阅历,这几句答话,便是仿照盟弟戴天仇的口吻,不知可能把凶憎激恼?

铁头陀见公孙玉神情极亢,语中含刺,颇似毫不在意地随意而立,其实行家眼内,业已看出公孙玉足下暗含子午,气静神闲,两条腿宛如铁铸一般的钉在地上,不由浓眉略皱,知道无怪这少年不畏自己威名,身上果似颇有几分真实武学!

铁头陀性情刚暴,杀人如麻,此次因偷窥公孙玉练剑,看不出对方剑法来历,只知颇为神妙,想先把底细摸清,免得乱树无谓强敌,不然早下辣手!如今果被公孙玉答话的最后那句“此缘难化,大师又待如何?”激恼,凶睛敞瞪,冷然说道:“剑是旁人所借,命总是你自己所有!不肯向佛爷献剑,你就替我纳命飞魂!”

“魂”字甫出,扬手便是劈空一掌!

两人相距,约莫七尺有余,铁头陀一掌遥推,锐啸生风,颇为劲急!

但公孙玉蓄意考验自己功力,居然不避不闪,硬用本门专长于消功卸劲的无极气功的阴柔暗力,化解对方的劈空一掌!

果然铁头陀见自己掌风已发,对方仍自视若无睹,不由以为公孙玉至少也要震飞数步!

那知掌风到处,公孙玉只把右足微退半步,便似有一股极为强韧的无形阴柔暗劲,把自己的掌力,轻轻卸解!

铁头陀久闯江湖,经验极丰,这一掌便已试出公孙玉来历,脸上微现惊容问道:“小施主可是天南无极门下?你与一尘道长,怎样称呼?”

公孙玉听他问起师门,不能不答,肃立说道:“一尘是我大师兄,家师上元下修,掌天南无极剑派!”

铁头陀见自己所料不差,面色微变,哈哈笑道:“我与一尘道长,曾有数面之识,若早知小施主门派,也不会有此误会,但我生平出手,向不空回,未便对任何人破例,却是怎处?”

略一思索,继续说道:“这样好了,公孙小施主,你把尊剑借我赏鉴赏鉴,三日以内,一定送还!”

公孙玉不知这铁头陀曾经吃过师兄一尘道人大苦,是真想借此下台、还以为他试出自己武功厉害,硬夺为难,又来软骗,不由冷笑一声说道:“大师何必舌粲莲花?公孙玉又不是三岁孩童,任人欺骗!献剑借剑,均以不难,大师平白打我一掌,可得再留下几手内家绝艺!”

铁头陀见公孙玉软硬不吃,眉头略皱,想起自己外五门硬功极强,“铁布衫”业已练到十成以上,心生一计,含笑答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公孙施主若因适才一掌记仇,洒家负手受你三掌就是!但三掌若不能打动洒家,施主腰间宝剑,可得借我赏鉴三日!”

公孙玉虽然知道这铁头陀的硬功极强,但不信自己三掌打不动他,遂点头同意,以八成功力,向铁头陀右肩一掌击去!

铁头陀果然负手而立,末加丝毫闪躲,公孙玉却一掌如中木石,未能把对方击动!

公孙玉剑眉双剔,星目闪光,功力加到十成,再击一掌!

铁头陀身躯微摇,但足下未动,目注公孙玉含笑说道:“武林中人,最重守信,公孙施上第三掌若仍打不动酒家,尊剑可得暂借三日!”

公孙玉两掌无功,不由深信无怪这头陀自诩外五门硬功独步江湖,那硬的北海桫椤神木,自己尚能击断,居然会无法把他击得步下移动?

想到“桫椤神木”,公孙玉灵饥忽现心头,仰掌轻贴铁头陀左肩,用黑衣无影辣手神魔中一醉所教的那种先震后压打法,功贯掌心,发出无极气功的阴柔暗劲,一震一压。

果然这种打法,铁头陀竟自禁受不住,一声狂吼:“小贼好狠!”

“登登登”的后退数步,全身微抖,脸上隆然一片凶煞之气,摘下耳上所挂的那枚金环,扬手化成一圈金光,照准公孙玉打来。

公孙玉不知这最后一掌,已把铁头陀多年苦炼的铁布衫功击散,彼此结怨极深,更以为那枚金环,不过是件寻常暗器,哈哈一笑,翻掌劈空,迎头击去。

但他江湖经验,毕竟太差,也下想想铁头陀又号“金环罗汉”,既以这金环成名,金环之中,岂无特殊玄妙?

果然在公孙玉掌力尚未迎上金环之时,铁头陀一阵震天狞声厉笑叫道:“无知小狗,拿你一条狗命,及一柄好剑,偿还洒家的十载纯功!”

金环凌空自爆,“波”的一声,比成无数金星,怒射狂飞,确实威势难当,令人遁无所遁!

但当空突然弥漫浓烈酒香,自路旁崖壁之上,飞下一片寒星,正好在那圈金光,刚刚爆发、尚未全部散开之时,把无数碎金,一齐击落。

酒香寒屋以后,又是一阵嘹亮入云的龙吟长笑,铁头陀闻得那片酒香,心中已自想起一人,等龙吟长笑入耳,不禁惊魂俱颤,赶紧抱头而遁。

崖壁上又传下洪钟似的语音笑道:“铁头陀,若不是我这个小友替我少断一根桫椤神木,你做梦也休想逃得活命!”

铁头陀此时业已匆匆遁入丛草密树之中,那几句语音,却把公孙玉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果然所料不差,那位被自己震断两根桫椤神木,放出幽洞的黑衣无影辣手神魔申一醉,正骑在一株古松之上,向自己眯眼微笑,手中袍着一个大酒葫芦,似乎还有点醉意醺醺,宿酲模样。

公孙玉一见是他,心中不觉颇感为难,因为似乎弄不清楚自己与这申一醉,究竟是思?是怨?应该疏远避去?还是应该亲近结交?劝他仍与伏魔神尼青莲大师,共隐雷岭,参究上乘功果,莫再涉足江湖,搅起无了无休的风云雷雨!

申一醉见公孙玉踌躇神色,身形微晃,便自松上飞落,轻拍公孙玉肩头笑道:“公孙老弟,我不管你怎样听信青莲老尼之言,认为申一醉是甚么凶骄狂妄的杀人魔君,但你既把我救出那困居八年,宛如黑暗地狱,眼不能睁,身不能起的幽洞之中,我老头子必然要对你尽点心力!我震死金色毒蝎,还未来得及救你之时,老尼姑已到洞前,我仗着一身黑衣,隐匿洞顶,并一直尾随老尼,偷听你们一番对话,才知道老尼姑当年骗我,居然还是一片好心,满腔忿怒,这才稍平,不然我纵然如约第三根神木未断,从此不能杀人,但早已放起一把大火,把老尼她的雷岭下院,烧他个干干净净!”

说到此处略停,拔开酒葫芦塞,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继续说道:“可笑老尼姑传完你青莲剑法,便立即要海角天涯,寻找于我,我因她在雷岭,陪我幽居八年,也应该往天下名山古刹,游历散心,所以任她把我锁在庵中,偷掘出了老尼姑的多年陈酒,过足了这八年来只有洞顶泉水好喝,馋到无以复加的酒瘾,并捉来几只野兔飞鸟,就老尼姑的香积厨下,烤熟大嚼,然后便来追你!”

公孙玉越听对这辣手神魔的厌恶之念越减,听到后来,竟觉得申一醉极其风趣天真,从他的吐属神情之间,简直嗅不到有丝毫凶恶气味!

想起适才若不是他以“酒雨飞星”的绝顶内家功力援手,自己恐怕业已死在铁头陀那枚能够凌空自爆的金环之下,方自恭身施礼,叫了声:“老前辈……”

申一醉已拦住公孙玉施礼说道:“我老头子生平最讨厌这种虚飘飘的缛礼繁文,你若不怕沾上酒腥魔气,我们就算忘年之交,我叫你一声老兄弟,你叫我一声醉哥哥!怎么样?申一醉是否能对你这名门正派的人物高攀?我们订交以后,我还有话问你!”

公孙玉听得不禁又是皱眉,又是好笑,暗想自己最近也不知走了甚么运道?“筠妹妹”爱重情深,“仇弟弟”金兰至好,如今却又交上了这么一位武林中人人侧目头痛的辣手神魔“醉哥哥”!但因申一醉最后那两句话,讲得太重,只好硬着头皮,叫了声“醉哥哥”,择了一块大石坐下,听他有何话相问?

申一醉听公孙玉真叫了一声“醉哥哥”,高兴得纵声狂笑,又是几口美酒下肚,然后面色一正问道:“老兄弟,我已从你与老尼姑口中,听出你恩师及两位师叔,死在六诏神君万侔午手下之事,为人弟子,报仇当然第一,不过万侔午在十年前,曾与我斗过一次,结果南北双魔,秋色平分,谁也不曾占得胜面,这十年之间,他能独胜天南三剑,足见所炼‘纯阳真解’,威力无边!我八年幽洞苦修,真心参悟的一些进境,不知是否敌得他住?不管怎样,你六诏山纯阳宫之行,我陪你一同……”

公孙玉此时已摸出申一醉性情,知道不必多礼,遂拦住他话头说道:“我若不能手刃万俟午,九泉之下,愧对先师!任凭他‘纯阳真解’的神功绝世,公孙玉粉身碎渭,一剑当之!老……醉哥哥的盛意云情,小弟心领!”

申一醉睁着两只精光的怪眼,凝视公孙玉有顷,把大姆指一挑赞道:“好老兄弟,你真有志气!来来来,用你那柄‘盘螭剑’,施展本门剑法,与你醉哥哥斗上百合!”

公孙玉虽然不知申一醉好端端的要与自己过手则甚?但料出必有深意,豪兴勃发,“盘螭剑”倏然出鞘,一跃而起,“无极生元”,开出天南剑源门户!

申一醉把酒葫芦往石上一放,哈哈笑道:“老兄弟仔细留神!”

双掌一错,硬踏中宫,照准公孙玉当胸发掌。

公孙玉凝神纳气,稳立如山,根本不为申一醉威势所夺,直等掌到一二尺前,才把剑锋略转,正好削向对方双腕。

申醉收掌换步,点头笑道:“老兄果然已得元修道长真传,你必须谨慎记住,你们天南剑法,冠冕武林,就在于你适才所用的‘稳狠’二字!”

话音落后,不停回环进攻,掌招奇幻无比,内行人一看就知这是一套极具威力的武林绝学,但申一醉发招颇缓,公孙玉福至心灵,顿时悟出这位醉哥哥,是怕自己心高气傲,不肯受他指点,特地将一套精妙掌法,借着过手为名,暗加传授。

一面感激,一面暗自默记,申一醉更是有意成全,掌法三度循环,公孙玉已记得半招不错。

申一醉看出公孙玉已将掌法记熟,遂高声叫道:“老兄弟,你改用老尼姑所传的‘青莲剑法’防身,我要逐渐加力进攻,对你考验考验!”

公孙玉闻言剑花一洒,立幻青莲,申一醉龙吟长笑起处,用的仍是适才那套掌法,但不似先前缓慢无力,招招均如石破天惊,公孙玉顿感压力奇重!

青莲剑法虽是伏魔神尼所传佛门防身绝学,但公孙玉毕竟初学,功力亦弱,只斗到四十来招,便被申一醉越来越重的奇幻掌招,荡开“盘螭剑”影,抢进身形,在公孙玉肩头重重一拍,出声叹道:“老兄弟,你毕竟还差!天南剑法虽狠,不能发挥伤敌,青莲剑法虽稳,不能蓄力防身,我才加到七成功力左右,便攻进你剑影之内,除非有特殊机遇,好自修为,否则三五年间,决斗不过万俟午那残废魔头的了!”

公孙玉被申一醉的关切深情感动,剑眉微剔叫道:“多谢醉哥哥的关切成全之意,但小弟只要找到‘柔经’,便可光扬天南无极一派武学,有把握去决斗那六诏神君万俟午!”

申一醉点头说道:“对!听说武林中确实有部‘柔经’,至柔克刚,正好是万俟午‘纯阳真解’的对头克星……但天涯之大,海角之远,小小一部‘柔经’,却叫你何从去找?”

公孙玉也被他说得雄心万丈,自怀中取出那块黑色羊皮,向申一醉笑道:“醉哥哥,‘柔经’已被我寻得端倪,不过这张黑色羊皮上的七彩圆圈,和两句佛偈,无法解释罢了!”

申一醉先略问公孙玉得这羊皮经过,然后细一观察,对那黄、红、青、紫、蓝、橙、白的七彩圆圈,及“空外之空,色中之色。”两句隐语,也觉得无法解释。

默然凝思许久以后,把黑色羊皮交还公孙玉道:“这种哑谜,必须偶触灵机,一味死想,有时会把牛角尖越钻越深,更找不到正当解答!你且收在身边,好自参详,我们暂时小别,我要跑一趟云南六诏!”

公孙玉听申一醉要往云南六诏,惊问所以,申一醉哈哈笑道:“为敌之道,首重知己知波,我幽居八年,不知万俟午那残废魔头,如今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要先跑趟六诏山纯阳宫,摸摸底细,好作老兄弟日后报仇估计!”

公孙玉真有点为这位新结交醉哥哥的豪气深情所动,难舍遽尔分离,申一醉看出他心情,纵声长笑,跃上来时绝壁,回头向下说道:“老兄弟,你别的都好,就是情感方面,略嫌脆弱!我外号‘黑衣无影’,跑路最侠,鼻子更比狗还尖,虽然暂时小别,江湖道上,随处均可相逢!希望在我云南六诏归来,彼此再作良晤之时,你对那七彩圆圈,及空色色空隐语,已有解答!”

语音落处,黑衣微闪,便从悬崖峭壁,藤蔓草树之间,飘飘而逝。

公孙玉就这片刻倾谈,竟以与申一醉感情极深,眼望他黑衣背影,隐入远方,心头不禁有点黯然空虚感觉!

略为伤神以后,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真被申一醉看透,感情方面,过嫌脆弱。

豪兴勃发,引吭长啸,遣散离愁,并把申一醉适才借过手为名,暗地相传的那套精妙掌法,演练一遍,便自依旧扑奔湖南而去。

九疑山属五岭山脉,公孙玉自武功山入湘,再略转西南,便已到达,但问起山中的猎户樵夫,却均不知摘星峰在山内何处?

公孙玉问既问不出端倪,心中暗想,峰名“摘星”,应极高峻,自己何不挑那最高峰头寻找。

道理想得原是不错,但造物太奇,往往在峰下觉得此峰独秀群峦,等到费了个少心力,援上峰头,却又发现其他峰头比自己所立,高出不少!

找来找去,好不容易发现后山有一座高峰,隐在三四座峰峦的屏障之中,峰顶并为云气所幕,目力难透。

公孙玉觉得这若再不是摘星峰,自己便将筋疲力尽,遂在峰脚以下,调气凝神,蓄足精力,先行引吭发出一声鸾凤似的长啸,然后纵身而起,攀藤附葛,直登绝峰。

等到人入云气之中,才觉得这座高峰,远比先前所经景物灵奇,絮云迷杳,飞瀑溟蒙,簇碧峙青,修篁怪石,极像是高人隐士所居,心头不由希望顿浓,浮现出盟弟戴天仇倜傥风流的声音笑貌。

果然又援十来丈以后,耳中一声清脆得宛如银铃似的语音道:“玉哥哥你来得真快,但我在峰头,日日凝眸延趾,也等得宛若九秋之久了呢!”

一条青影,带着一阵淡淡香风,自峰顶飘然落在公孙玉面前,秋水含情,微笑相看,竟是位国色天香的绝代美女!

公孙玉对这副面庞,常萦梦寐,简直喜出望外的脱口叫出一声:“筠妹!”

但目光看到对方左眉梢头的一点黑痣,心中下由又恍然而悟,这不是卞灵筠,原来盟弟戴天仇,居然易钗而奔,也是一位巾帼奇侠!

戴天仇那一双秋波之中,本来满含深情蜜意,但似被公孙玉的这一声“筠妹”,叫起满腹疑云,柳眉微蹙问道:“玉哥哥,筠妹是谁?我是你仇弟弟,才分别这几天,难道你就不认识我么?”

公孙玉这才想起,怪不得自己觉得仇弟弟豪迈绝伦,在鄱阳湖上,临别之时,却又绵柔得如同红闺弱女!但世上事那有如此巧法?

戴天仇不但与卞灵筠容貌完全相像,并还同是女儿身,看情形这位假弟弟,对自己又是一脉深情,但一心早属卞灵筠,却怎样来应付这位红粉知己?

公孙玉这一出神,不由引起戴天仇误会,眼圈微红说道:“玉哥哥怎不理我?就算你已经有了一位筠妹妹,难道就不可以再有一个仇妹妹么?”

公孙玉把牙一咬,暗想是福是祸,全脱不过,反正自己师仇第一,早晚可能死在六诏神君万俟午的纯阳真解之下,眼前何必令这红颜知己伤心?遂赶紧含笑说道:“仇弟弟,不,仇妹妹怎的这等说法?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我们既然一盟在地,金兰手足,没世情深,我就为了想你,才这样快的兼程赶来!方才发怔之故,不过因为路上颇有几件奇遇,不知先对你说那件好?”

戴天仇听公孙玉如此说法,才回嗔作喜,她也许是忘了已易女装,也许是胸中根本没有男女之嫌想法,伸手位住公孙玉手儿笑道:“我说我难道连做你一个妹妹,也配不上?玉哥哥快告诉我,你在途中,有些甚么奇遇?”

戴天仇未曾揭被女扮男装之前,虽然与公孙玉同船横渡鄱阳,两人一样都是这样携手亲谈,但她一改女装,柔荑相握,却不禁使这位少年老成,未经情海波澜的公孙玉,心头猛跳,脸上也有点面红耳赤。

但目光与戴天仇一对,看出对方眼神之内,一派纯洁光辉,不觉暗责自己怎的老是想到男女方面?赶紧回复自然神色笑道:“仇妹为问如此性急?等你引我拜见你师尊以后再说,免得身为晚辈,有所失礼!”

戴天仇妙目一翻,注视公孙玉嫣然笑道:“玉哥哥,不是我老要说你,你怎么总放不下那些虚文缛节?我记得冯瀛王有两句诗说得好:‘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只要‘敬’存于心,并不一定要‘礼’表于外!这世间有多少满脸礼义道德,而实际一肚皮坏水之人!何况我师傅闭关百日,连我回来,也不敢晋渴烦渎,一个人住在峰头,真是闷得要死!来来来,玉哥哥请到我的蜗居之内,我先给你泡一杯松子茶喝!”

说完,就拉着公孙玉手儿,一同飞身,往峰头纵去。

公孙玉真拿这位由调皮风趣的仇弟弟,变成娇态天真的仇妹妹无法,只得也自撇开“男女”两字,一同笑语温存飞登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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