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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避难示先机 丐侠灵山虚护法

哪知龙门医隐识破他疑兵之计,也自追到江北。维扬郊外林中,几乎当面撞破。摩伽仙子也觉得有高人在侧,不愿再行逗留,连夜返回仙霞,黑天狐宇文屏已经在天魔洞内相待。

葛龙骧因须规避龙门医隐父女,时时绕道,迟到两日,偷偷进入天魔洞内,只听黑天狐宇文屏劝摩伽仙子,同下苗疆,与苗岭阴魔邴浩合练一种绝毒阵法,以备来日趁正邪双方在黄山论剑之时,暗地发动,而将群雄一网打尽。摩伽仙子却执意不从,二人几乎吵得反目。

葛龙骧深仇在侧,空自目眦皆裂,因无机可乘,终未敢妄动行事。次日再去,宇文屏业已与摩伽决裂,拂袖他往,自己踪迹也被摩伽仙子发现,追到洞外。正待动手之时,柏青青突在半崖乱石之后现身,那一声凄呼“龙哥”,入耳惊心。无奈,他又施展轻功疾避而去。人虽遁入林中,但心头兀自忐忑不安,暗想自己这心切亲仇的隐情,柏青青何从知晓。倘误认自己薄情变心,岂不过于伤心气苦,应设法解释一番才好。

他已探过天魔洞多次,知道另外还有两个秘密出入之口,遂重行潜回,由秘洞进入。此时恰好摩伽仙子“天魔艳舞”与“六贼销魂妙音”均告失灵,正待弃邪归正之际。葛龙骧突然发现那名狠毒妖妇黑天狐宇文屏,竟也由另一秘洞进入,并用千里火折点燃壁间的几条火药引线,摩伽师徒也已发觉,纷纷竭力扑救。

葛龙骧看她们那等情急,知道火药一爆即将立肇巨灾。心急传警龙门医隐等人,遂乘摩伽师徒忙于抢救之时,急忙绕往前洞。行经摩伽仙子所居之处,瞥见一个白磁花盆之中,培着一本九叶灵芝。此芝昔年衡山也产一本,被师父采来与自己服食,功力因之增进不少,故而认识。暗想眼看此洞即毁,这类千古难逢的灵药,糟蹋可惜,遂一把折断,揣向怀中。

等他到达前洞发话报警,柏青青闻声识人,扑将过来,撕下他半幅衣襟。葛龙骧知道危机一发,哪里还能纠缠,急忙引导众人,逃出洞外。跟着就是柏青青愤急过度,吐血晕倒,和天魔洞内火药爆发。

葛龙骧人虽遁逃,但何曾去远,眼看着心上人被自己害得那等瘦骨支离、憔悴可怜神态,忍不住在暗中捶胸生悔,情泪如倾。但此时无颜再出,只得暗暗跟随众人。直到枫岭关投店,独臂穷神点倒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及谷飞英三人往四外搜寻等情,葛龙骧均在暗处看得一清二白。而这几位前辈奇侠,也因柏青青沉痾难救,个个心烦,致未发现他就在附近潜匿。

葛龙骧遂找民家寄宿,等到夜静更深,带着自天魔洞内盗来的那本九叶灵芝,去往柏青青房中。先点了她黑甜睡穴,然后把灵芝嚼碎,一口一口地哺她服下。

灵芝哺完,眼看着这在榻上横陈的玄衣龙女,葛龙骧不禁又是一阵阵的思潮起伏。暗想纵然灵药生效,但青妹是病从心起,除非自己露面,不然再好的仙丹灵药,也不能使此病除根。而且黑天狐宇文屏委实诡诈万端,她又居无定所,此次机缘错过,不知何日才能再度遇上,是否应该与龙门医隐等人坦诚相见,合力搜诛,但自己变成这副丑态,青妹一见岂不更为伤心。

他正在百绪纷纭,无法自主之际,突听杜人龙房内已有响动,吓得葛龙骧不遑多想,轻轻出室,带好房门,便行回转所住民家。次日不知所哺灵芝,可曾生效,遂潜至众人所居旅店附近打探,恰好碰上独臂穷神柳悟非在店门口装模作样的大发雷霆,用“七步追魂”掌震大树。

葛龙骧一听柏青青仍未见愈,不由急煞。眼看龙门医隐、独臂穷神等人纷纷再度出店,搜寻自己,遂等到夜来,再往店中探病,终于中计被众人堵在房中,揭破庐山面目。

他把别来遭遇,絮絮讲完,众人各均嗟叹不已。

柏青青此时听出葛龙骧对自己依然爱重情深,哪里还有丝毫恨意。看着他冠玉双颊上的紫黑疮疤,想想他万死一生所吃的种种苦头,好生怜惜,芳心欲碎。遂拉着爹爹,暗问究应先帮他找黑天狐宇文屏报却杀父之仇,还是应该先上蟠冢山和大雪山,夺回碧玉灵蜍及找寻千年雪莲,为他恢复容貌。

龙门医隐对葛龙骧拈须笑道:“贤侄连脱大难,反悟前因,可喜可贺!令先尊葛大侠昔年与我等均是旧识,故人有子,更足欢愉!不管论情论理,当然是先报仇为是。但宇文屏纵横江湖这多年来,就没听说过她住在何处。海外孤岛之上,把昔年恶迹败露;仙霞岭天魔洞内,又劝说摩伽仙子不成。她自知奸谋恶行一齐败露,必然越发深藏,天涯之大,一时还真无处寻找。不过后年黄山论剑,我料她必与苗岭阴魔邴浩联手同来,那时葛贤侄的恩师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的功行也满。三曹对面,了结恩仇,岂不更好?贤侄生母之存亡下落,大概除你恩师之外,别无人知。他此时功行正在紧要,不能惊扰,故也只好留待后说。

“至于贤侄复容之事,东海神尼觉罗大师所说的两样灵药奇宝,其实仅需千年雪莲一样。那碧玉灵蛛,因我已有用千岁鹤涎及朱藤仙果所炼灵药,足清百毒,可以代替。但此宝既系青衣怪叟邝华峰,自悟元大师手内夺去,也应取回。何况飞英侄女还要找那朱砂神掌邝华亭,报杀母之仇,所以蟠冢之行,势在必去。但目前所急,却还在那千年雪莲,因此物虽听说大雪山中有产,但极为稀少难寻,而西藏去此,更是迢迢万里,似应早为之计呢。”

葛龙骧知道龙门医隐所说,均是实言,那黑天狐一时确实很难找到。正待称是,独臂穷神已行说道:“老怪物此言正合我意,我们分道而行。你带着你女儿和葛龙骧,上西藏大雪山去找那千年雪莲;老化子和老酒鬼等四人,上蟠冢山找邝家两个老怪,夺回碧玉灵蜍,并为谷姑娘及老化子的和尚朋友,报仇雪恨!”

老化子转面对葛龙骧道:“你在大碧落岩,被缪香红震落到海中以后,老化子为卜你休咎,远上衡山。你师父正在坐关用功,未曾见面,但已预留柬帖一封。说是数定于天,但由心转;为人吉凶祸福,只系于方寸一念之间。你只要处处谨守师门规戒,纵遇极大艰危,亦当无碍,否则死不足惜等语。义正词严,垂诫甚深,老化子现还保存在此,你拿去看来。”

葛龙骧接过师父柬帖一看,不由汗流浃背。自忖当时崂山万妙轩内,若不是自己姑母冷云仙子所赠的莲宝清心,一坠欲海,岂非万劫不复?他越想缪香红当时那种销魂阵仗,越觉惊惧;一个失神,竟把桌上一杯热茶碰翻,联手中柬帖也被溅湿了半边。

葛龙骧正觉失态,忽然瞥见柬帖上被茶水所溅湿之处,突又显出淡淡几行字迹,仔细看完,不觉大惊,急忙递与龙门医隐。龙门医隐看完以后,竟把柬帖撕得粉碎,偏首沉吟,半晌无语。

独臂穷神被他们这种神态,弄得生疑,忍不住地问道:“老怪物不要装出这副怪相,诸一涵又在那柬帖之上,弄了什么鬼了?”

龙门医隐长眉一扬,向他笑道:“老化子的火燎脾气,几时才改?诸一涵因从先天易数之中算出,有人要趁冷云仙子坐关练功其间,去向冷云谷中滋扰生事,想请你我觅人前往护法。我正在发愁我须携葛龙骧及青儿远赴西藏,余兄又须护持谷侄女往报杀母之仇,只有你这老化子,可以分身前往冷云谷内护法。但你哪里肯放着这些热闹节目不加参与,而到冷云谷去守株待兔呢?”

独臂穷神怪眼一瞪,哈哈大笑道:“老怪物怎对老化子耍起这套激将法来,换个别人,老化子自然不管这种闲事,但诸一涵、葛青霜二人,又当别论。老化子自告奋勇,带着我这不长进的徒弟,跑趟庐山,一方面为葛青霜护法,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山精海怪,到冷云谷去撒野;一方面这杜小鬼武功太差,不找个机会好好传他几手,他日黄山赴会,跟去岂不丢人。再者老化子觉出四恶双凶,武功俱非昔比,我自身放下多年的两套功夫,也想藉此守护期间再练它几遍。只是我有个条件,你们若是遇上四恶、双凶,动手之时,可不许杀光,总得给老化子留一个。尤其是那冷面天王班独老贼,好让我替三个和尚朋友,索还血债。老化子说走就走,葛小鬼你把你在海外听来那段昔年隐情,详细写明,老化子与你带交葛青霜,使他们这对无辜被人拆散的夫妻立可消除二十年来的误会,而和好如初了。”

葛龙骧忙命店家拿来文房四宝,把卫天衢所说当年隐事,及苗岭阴魔订约后年中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论剑较技之事,详细写明,并请冷云仙子派白鹦鹉雪玉,转禀恩师。独臂穷神等他写完,揣好书信,便携同小摩勒杜人龙,向众人告别,飘然自去。

天台醉客余独醒,目送独臂穷神柳悟非与小摩勒社人龙二人去远,向龙门医隐笑问:“柏兄方才所说可真?难道真有这等不开眼之人,敢去冷云谷中生事么?”

龙门医隐皱眉摇头答道:“方才龙骧无意碰翻茶杯,溅湿笺纸,突然显出诸一涵所留隐书字迹,我便知定与老化子有关。幸而龙骧机警,即将笺纸递过。果然诸一涵虽然人在坐关练功,却仍悬念昔年好友,闲中偶以先天易数一一占算,竟算出老化子在今年春夏之交,有一场极大凶险,他为人过分刚强,若与明言,绝不肯信,故特隐书笺纸之上,倘你我能够发现之时,务必预为代其安排趋避之策。我睹柬之后,想来想去,只有庐山冷云谷与尘寰隔绝,而葛青霜昔日仗一柄青霜剑镇压武林,所树声威,比诸一涵还称难缠,绝无任何人敢捋虎须,去向她那里生事。所以才编造了那套谎言,骗老化子坐镇冷云谷中,虚为葛青霜护法。

“先还以为老化子出了名的鬼怪精灵,恐怕骗他不过,哪知老化子大概是想借此机会摒绝外缘,重新练他昔年练而未成的‘擒龙手’法,竟而欣然自告奋勇,这倒省了我不少唇舌。而老化子在冷云谷内,料来也可高枕无忧,把诸一涵所卜的那场凶险安然躲过。

“至于我等行程,我想青儿病体初愈,尚不宜即作剧烈争斗,想带她和龙骧,先赴西藏大雪山,找寻龙骧复容所需灵药‘千年雪莲’。余兄与飞英侄女拟请暂在中原各省,随意行道,主持正义;并暗察诸邪,有无其他阴谋诡计,同时也为飞英侄女增长江湖阅历。等明年此际春暖花开,彼此再在汉中附近各留暗记相晤,同上蟠冢。合五人之力,斩那朱砂神掌邝华亭,与夺回碧玉灵蜍总可有望。不知余兄意下如何?”

天台醉客余独醒点头赞好。小侠女谷飞英虽然恨不得一下飞上蟠冢,但也深知师父一再叮咛仇人厉害,这邝氏双凶定不好缠。若无这些师叔及师兄、师姐们相助,光凭自己掌中一口前古神物“青霜”宝剑,恐怕难得成功。再说葛师兄原来那样一位丰神潇洒人物,与柏师姐的绝代容光,正好相配,如今弄得这副模样,虽然暗察柏师姐依然妙目流波,无限关注,毫未生嫌,但连自己局外人都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也实在应该让他早日复容。何况仇人声望那么高,更想不到昔年所害之人,有女拜在冷云仙子门下,业已艺成,蓄意报仇。最迟到黄山论剑之期,总可恩仇了断,此时急它作甚,遂亦含笑不语。

龙门医隐见她脸上神色连变,已知其意,含笑和声说道:“飞英侄女,我知道你心切报仇。你葛师兄还不是和你一样,十九年血海沉冤,与黑天狐宇文屏不共戴天。但目前时机未到他只有暂时忍耐。蟠冢山邝氏双凶,武功绝伦,尚在崂山四恶以上,凭我们五人,胜是必胜,要想定能制其于死地,则尚难断言。这一载光阴,盼你向你余师叔不时虚心求教,增强本身功力及江湖经验,以望到时可以如愿以偿。”

谷飞英庄容受教。柏青青因情郎复生,灵药祛病,心中更无半点忧郁,容光焕发,高兴已极。一面整顿行囊,一面与谷飞英殷殷话别。葛龙骧见她毫不以自己目前的丑相为嫌,虽然当着众人,无法互相温存,但眉梢眼角,依然流露昔日天心谷内的那种款款深情,不由深悔自己先前误以世俗之见,害得她白吃了不少苦楚。

午饭用过,结算店账,彼此在镇头握别。龙门医隐带着葛龙骧及柏青青,横穿大漠,西奔大雪山。天台醉客余独醒则因反正无事,索性与谷飞英再往南游,一览八闽百粤山水之胜。

大雪山有二,一在西康省内,另一即系今日所称之喜马拉雅山,以其终年积雪,故有是名。龙门医隐一行所趋,系属后者;由福建仙霞直奔西藏,恰好正是横贯中国版图。路途之远,可以想见。为了节省无谓精力消耗,三人遂备购健马代步。柏青青与葛龙骧二人,虽然向来未有乘骑经验,但那样一身的轻功内力,数十里路程跑过,也已控制自如。

柏青青一鞭在手,催马急驰,身上的玄色披风向后飞飘,猎猎作响,心情简直愉快已极。一面与葛龙骧并辔扬鞭,一面向龙门医隐撒娇说道:“爹爹真好!肯带我和龙哥逛越西藏。但那‘雪莲’。我不是听说陕、甘、康、新一带的高寒山上均有出产,怎的非西藏不可?同样是一朵花儿,够不够得上千年之久,又怎么样看得出来呢?”

龙门医隐笑道:“青儿怎还这等稚气,万里长途,若像你这样急跑,不到一半,马便累死。此事又无时限,等于作趟壮游,何必如此性急。那‘雪莲’形状如莲,生在高寒雪地之中,色作纯白;但若年逾千载,花瓣四周,即微呈淡红,莲心亦可能结实。陕、甘、康、新一带所产,多系普通雪莲,仅能作为祛热清心之用。至于‘千年雪莲’,最好是‘雪莲实’,却真能有生死人而起白骨之功。倘能如愿到手,龙骧颊上疮疤即可揭去。用‘千年雪莲’和我自炼灵药捣烂敷治,便能复原如初,与原来皮色长得一模一样,不会再留半丝痕迹的了。”

柏青青闻言侧顾葛龙骧,见那脸上戴的那副面具,高鼻厚唇,极为难看。不由问道:“龙哥,你不是说一共得了三副面具,怎不挑副好看一点的带呢?”

葛龙骧哑然失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与柏青青叫她自看。柏青青打开一看,原来另两副面具,一系丑妇,一系老人,均为人皮所制,栩栩如生。

龙门医隐要过那副老人面具,向柏青青笑道:“此物制作甚精,我们各带一副在身,或有用它之处也说不定。还有一事,你与龙骧二人必须注意,就是那崂山四恶,向来睚眦必报。此番巢穴被焚,追魂燕缪香红死在青儿刃下,班独重伤之后,又中青儿透骨神针,可能难活。但童子雨在逃,我料他必往寻四恶之中,武功最高的逍遥羽士左冲,商量报仇之策。漫漫长途,哪里均可能遇上。彼此怨毒太深,一旦下手定然极辣。左冲功力与我当在伯仲之间,你二人合手对敌童子雨,想来也可应付。所虑的就是他们不来明斗,而用暗箭伤人,所以必须朝夕小心,丝毫疏忽不得!”

葛龙骧身经多次大难,业已深知这江湖之中处处鬼蜮,自然恭谨受教,柏青青却未多加理会。

因葛龙骧所带那副人皮面具,委实丑怪难看,单人行道江湖,原无所谓,这一与龙门医隐及玄衣龙女并辔同行,一个是须眉入鬓,一个是姿态如仙,他夹在当中,未免太不相配。遂由柏青青改用一块黑绸,替他开好口鼻等处气孔,蒙住下半脸。果然剑眉入鬓,凤目重瞳,又恢复了当初的英俊本相。

长途漫漫,无事可表。惟走到川康边境的洪雅县处,却碰上了龙门医隐二十年前的一位江湖旧友,铁掌神刀辛子寿。相见之下,把臂言欢,才知道这辛子寿现在身为四川成教镇边镖局的副总镖头,因镖局近日接了一笔买卖,客人所保的只是一只尺许方圆锦盒,但声明价值连城,愿出极重酬劳,把此物送到那康定城内的指定之处。镖局本来最怕保这种红货暗镖,但主顾上门,又不能不应,只得无可奈何地接纳下来,由成都到康定,路虽不远,因这西疆、康、藏一带,人品极杂,素称难走,乃由副总镖头带领两名武功较好的得力镖师,亲自运送。

哪知才到川康边境,路上不知怎的走漏风声,一明一暗已遇上了两次凶险。虽然辛子寿的“五虎断门刀”法异常精妙,苦斗之下战败来贼,幸保红货未失,但一名镖师穿云燕袁雄的左臂,已然挂彩负伤。眼前一入川康边境更是吉凶难测。

铁掌神刀辛子寿身膺艰钜,正在洪雅县的一家酒楼之内借酒浇愁,突然碰见龙门医隐柏长青这样一位睽违廿年的老友,再一问知欲往西藏,康定正好顺路,更由不得的喜心翻倒。老哥哥长、老哥哥短的,一再要求龙门医隐等三人结伴同行,他好托庇照应。等一到地头把责任脱卸之后,回转成都,也将辞掉这副总镖头职务,归隐故乡,以乐天年,绝不再在江湖之中,向刀头舔血。

龙门医隐柏长青是故人情重,葛龙骧与柏青青则年轻喜事,况且这路上也着实闲得无聊。康定又是旅程所经,并未绕路,遂均慨然应允。这一来,铁掌神刀辛子寿宛如吃下了一剂清凉药定心丸,烦忧尽去,笑颜逐开,与龙门医隐不住倾杯,互道多年契阔。

翌日启程,不远便入西康境内。慢说是葛龙骧、柏青青阅历甚浅,就连龙门医隐闯荡江湖甚久,昔年足迹所经,也仅到川边而止,康、藏等地仍是陌生。倒亏得有这位镇边镖局的副总镖头,不住地指点山川形势,解说风土人情,使柏、葛等三人增进了不少的西陲知识。

至于那随行的两位镖师,一叫穿云燕袁雄,一个叫大力金刚孟武。虽然副总镖头已然暗地告知,柏长青等三人均为绝世高手,但因袁、孟均是川滇人氏,平生足迹未履中原,武林十三奇之名,虽有所闻,心中总有几分不服。这样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文弱书生,和一个红妆少女,纵然会上几手武功,也绝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得。但副总镖头对人家那等恭敬,却是事实。只得憋在肚内,准备万一前途有事之时,倒要看看人家有些什么惊人艺业。

又走一程,路径突然险恶,须从一片丛林之中穿越而过。龙门医隐远远望见林口驿路中心,黑忽忽的置有一物,方在与辛子寿指点之时,柏青青目力特强,已先向葛龙骧叫道:“龙哥!你看前面地上,一个好大的木鱼!”

辛子寿闻言大惊,催马往前,果然那林口地上之物,是个绝大的铁铸木鱼。不由在离铁木鱼两丈之处,勒缰住马,愁眉深锁。

这时身后五人,也已纷纷赶到。龙门医隐笑向辛子寿问道:“这西陲高人,愚兄知道的太少。看贤弟这般神色,这铁木鱼主人,可还来历不小么?”

辛子寿面色一整,刚待答言,那大力金刚孟武,已抢先说道:“老爷子!这只铁木鱼威镇青川康藏,无人不知。它的主人是个凶僧,就指这铁木鱼为名,自号铁鱼罗汉,膂力极强。这铁木鱼重有千斤,他背在背上,却如同无物。是这西陲一带,第一号的剧寇大盗,着实扎手得紧呢!”

柏青青早已看出孟、袁二人,不信服自己父女及葛龙骧,闻言笑道:“孟镖头,你外号既叫大力金刚,力气当然甚大,何不把这铁木鱼替他搬开,和尚来时,不管有多扎手,我全替你打发如何?”

大力金刚孟武生性颇暴,膂力也委实不弱,听柏青青说完,一声不响,翻身下马走到铁木鱼近前,蹲身猛运功劲。哪知凭他用足力量,仅能把那铁木鱼掀起半边,要想整个端起,哪里能够?不由羞了个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放手,就这刹那之间,额上已见汗珠。

葛龙骧知他难以下台,催马上前,向孟武笑道:“孟镖头,这东西就算搬在路边,仍是惹厌,我来帮你把它丢得远点。”说罢,马鞭一挥,恰好缠住铁木鱼一端。随手一抖一甩,那么重的铁木鱼,便如弹丸一般,飞出八九尺远,“轰通”一声,坠入路畔草中。连大力金刚孟武的身形,还被葛龙骧这一甩余力带得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得站稳。

这一来,袁、孟二人才由不得死心塌地信服人家,果然身怀绝艺。

铁掌神刀辛子寿,在马上呵呵笑道:“孟镖头,你这该信我……”

话音未了,林间传出一声极为洪亮悠长的:“阿……弥……陀……佛……”众人夹眼看去,从林中慢慢走出一个矮瘦僧人,一见铁木鱼被人甩至路旁,面色微变,双睛炯炯,向众人电扫一遍,对辛子寿沉声道:“辛子寿!何人斗胆,动佛爷铁木鱼法器!”

老镖头涵养再好,也受不了他这种倨傲神色。何况身畔还有极硬靠山,遂也一声冷笑,方待答言,左侧林中,突然又传出一阵银铃似的语音说道:“老伯伯,你要肯送十两银子给我娘治病,这个坏和尚我替你打跑好么?”

人随声出,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女,手中握着一支似钩非钩、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葛龙骧见这少女竟似比谷飞英还要年轻,虽不如柏青青那样美绝天人,却也颇为清秀。自己方才甩那铁木鱼时,已然试出虽无千斤,也足有七八百斤以上。由此推测,凶僧铁鱼罗汉终年背负此物,身材必然高大,但现身之时却得其反。葛龙骧何等行家,知道凶僧瘦矮,而长年用那极重之物,内家气功必然不弱,不由替那少女担心。刚要回头请命,由自己出战,却见龙门医隐目注少女手上奇形兵刃,似有所思,遂未出口,暂观其变。

那铁鱼凶僧,在西陲纵横多年未遇敌手,气焰极高,今天不但铁木鱼被人甩开,辛子寿并还丝毫未露怯意。又从林中出来这样一个年轻少女,言语之中,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看在眼内,不由愤怒已极。但凶僧也颇识货,看眼前诸人,个个神色沉稳,知道今天有异寻常,可能遇上劲敌。遂把刚才因愤怒浮散的真气,重新暗暗凝炼调匀,不理青衣少女,仍对辛子寿,冷说道:“辛子寿,你昔年是佛爷掌下游魂,今日有何人撑腰,竟敢如此放肆!佛爷法驾素无空回,还不快将那盒红货献上,赶快逃命!难道就仗着这乳臭未干的小丫……”

凶僧嘴里小丫头的“头”宇还未出口,青衣少女的剑光打闪,已到临头,口中娇叱一声:“休得无礼,贼秃看剑!”

铁鱼凶僧名下无虚,果然功力不弱,眼看青衣少女那支带钩长剑临头,不但不退,反而欺身进步。左掌一拂剑背,右掌“野渡横舟”,照着青衣少女腰腹之间,一掌砍去。

青衣少女这种凌空下击,本是武家大忌。因为身在空中,转折变化终较不便,故除练就七禽身法,或确知功力胜过对方之外,全身切忌凌空。此时青衣少女就是吃了低估敌人之亏,一剑刺空,兵刃又被凶僧左掌领至门外,这拦腰一掌,本甚难躲,幸而她轻功极妙,顺着凶僧那一拂之势,“巧燕翻云”,连身疾滚,算是恰好躲过。但凶僧指风余劲,仍然扫得后腰,隐隐作痛,落地之后,不由两朵红云,飞上双颊。银牙一挫,奇形长剑振处,剑花错落,猱身再进。铁鱼凶僧也想不到这青衣少女身法这妙,居然躲过自己这一招“野渡横舟”,见她不知好歹,挺剑进扑,不由哈哈一笑,挥掌接战。

葛龙骧细看青衣少女所用剑法,似是“查家钩”法与“奇门剑”法揉合而成,虽颇纯熟,但显然尚非铁鱼凶僧之敌,正想设法接应,龙门医隐也已想起青衣少女来历突然高声喝道:“双方住手!”

这一声晴空霹雳,震得在场诸人,心神皆悸。铁鱼凶僧入耳便知这是内家神功“狮子吼”,倘练到极致,对方若功力稍差,就这一吼,便足制人死命。慌忙停手跳出圈外,不住打量龙门医隐,兀自猜测不出这是何等人物,心中惊疑不定。

龙门医隐并不理他,却向那青衣少女柔声唤道:“荆姑娘回来!”

青衣少女也极诧异,走到龙门医德身畔,睁着一双大眼问道:“老伯伯!你怎么知道我姓荆呀?”

龙门医隐微笑不答,回身问辛子寿道:“辛贤弟,这铁鱼和尚平素行为如何?”

辛子寿正色答道:“此人略嫌凶暴,手上血腥极重。但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犯淫戒。”

龙门医隐点头说道:“就看此一端,龙骧你去断他一臂,放走算了。”

铁鱼凶僧一听,这不简直把自己当做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正在怒火冲天,对方那用黑巾蒙住半面的少年,业已缓步走出,对自己微笑说道:“和尚,你不是要查究甩你铁木鱼之人么?那正是在下所为。方才我又领命断你一臂示儆,少不得又要冒犯大师父了。”

铁鱼凶僧端的久经大敌,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哪肯上当,双掌在胸前一合,把盛气渐渐抑平,缓缓说道:“朋友,年纪轻轻,何必逞口舌之利,你就准知道佛爷不能超度于你?”

他默察形势,对方共有七人,除铁掌神刀辛子寿昔年会过以外,其余多不识。看神情个个好手,就连方才与自己对敌的小姑娘,也颇不弱;那作内家狮子吼的老者,更不必提,所以心中早已打好先伤一个算一个的主意。话音刚落,不等葛龙骧立招开势,一掌业已当胸砍到!

葛龙骧先前看他与那姓荆青衣少女动手之时,已把凶僧实力估好,胸有成竹。明明见掌风已到胸前,依旧毫不理睬,倒负双手,笑吟吟地向凶僧说道:“葛某初到西睡,远来是客。常言道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让大师父一掌。”

铁鱼凶僧哪里肯信,想想自己夙以硬功自负,这一掌少说些也在五百斤以上,体说是血肉之躯,便是块生铁也将打扁。蒙面少年看去年岁甚轻,纵然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护身横练功力,也不能如此托大,莫非其中有诈?凶僧心内生疑,恐怕上当,手下自然略慢。但等指尖已沾敌衣,对方还是笑吟吟的不闪不避,凶僧不由怒极,“哼”的冷笑一声,掌心突然加劲往外一登,“小天星”内家重掌业已发出。等到这一掌打上,只觉得对方肌肉,随着自己掌力微微一软一吸,便将自己内劲化却三成以上,然后人如柳絮随风一般,轻轻飘出两丈多远。

铁鱼凶僧哪里知道,葛龙骧贴身穿有“天孙锦”那种稀世奇珍,慢说是他,崂山大碧落岩追魂燕缪香红的虎扑双掌,也不过仅能使得葛龙骧略受震伤而已。他只奇怪自己劲力虽被对方化去几成,但这一掌依然打实,怎的却会毫无伤损。

葛龙骧身形落地,注目凶僧那等惊疑神态,不由微微一笑,剑眉双挑,朗声说道:“葛某一掌已然让过,大师父你杀孽众多,血腥太重,留神右臂!”话完,人起。他与那荆姓少女竟用的同一招术,也是从半空向凶僧当头扑下。

铁鱼凶僧不知葛龙骧从独臂穷神柳悟非之处学来的“龙形八掌”,最拿手的就是腾空攫拿,夭矫变化,一时好胜心起,暗忖你既想以方才青衣少女所用招术找回场面,我也照样以原式应敌,倒要看你怎样断我右臂。

主意方定,疾风人影已以当头,凶僧果然仍是左掌一领对方眼神,右掌拦腰横砍。哪知左掌刚刚拂出,葛龙骧右掌一沉一转,反走内圈,轻轻兜住左臂,往外一格,凶僧半身顿觉酸麻,门户全开。一声“不好”犹未吼出,葛龙骧半空中忽的转身,“神龙掉尾”,左掌正好反切在凶僧砍来右掌的肘弯之处。“哢嚓”一声,肘骨立折。龙骧双足再趁势在他肩头往后一蹬,铁鱼凶僧狂吼一声,身形摔出七八步远。葛龙骧却借这一蹬之力,仍旧落在先前原位,意态悠闲,若无其事。

铁鱼凶僧也真硬扎,倒地之后,随即跃起。他自知肘骨已断,用左手捧住断臂,脸上也已擦破,血迹殷然,钢牙紧咬,神色狞厉,恨声说道:“小辈留名!佛爷今日技不如人,失招落败,要杀便杀。否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日。”

葛龙骧微笑说道:“动手之前,已先向辛老前辈问出,你平昔嗜杀,手上血腥太重,才奉谕断臂示儆,望能从此回头。你若真的不服,我名葛龙骧,衡山涵青阁、洛阳龙门山天心谷两处,均可找我。”

铁鱼凶僧闻言,把满含怨毒的目光,又朝葛龙骧死盯几眼,手捧断臂,回头向林内走去。

龙门医隐等凶僧去远,向铁掌神刀辛子寿微喟说道:“武林之中就是这种恩怨纠缠,何时能了?明明知道像这等凶僧,最好当时杀却,免留后患,但既为侠义,总不能不予人以自新之路。看他临去怨毒神情,绝难悔悟,从此又将多事。”

说完他又回顾青衣少女笑道:“姑娘手中吴钩剑,在我心目之中还想不起有第二人用此,只记得昔年甘、新之间,有一位以轻功提纵术独步江湖,人送美号‘神行无影’的荆涤尘荆大侠使用此剑。不知与姑娘是一家么?”

青衣少女眼圈微红,盈盈欲泪,低声说道:“那是我爹爹,五年前已经去世。老伯伯既与我爹爹相识,不知怎么称呼,侄女也好拜见。”

龙门医隐持须叹道:“昔年老友,不想已作古人。老夫柏长青,贤侄女不必多礼。方才闻道令堂有病,老夫尚明医道,你现居何处,领我前往一观。”。

青衣少女一听,面前这位老者不但是爹爹旧识,并还是武林大侠,当代神医。不由喜出望外,改口下拜道:“侄女荆芸,叩见伯父”。

龙门医隐含笑命起,并予引见众人。柏青青甚爱这荆芸天真活泼,姊妹二人一会儿就好得蜜里调油般,手携手地往荆芸所居之处走去。

荆芸之母,当年亦系南疆有名侠女,因夫妻二人性皆嫉恶如仇,对头结得太多,晚年看透江湖险恶,遂携女隐居到这川康边境。荆涤尘天年一到,撒手归西,就抛下这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荆芸之母患有风湿之疾,时发时愈。这几天病得极为厉害,附近又无名医,荆芸要想远出求医,又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所居,就离那片丛林不远。葛龙骧用马鞭甩那铁木鱼时,声音甚大。荆芸悄悄跑来,听出凶僧拦路劫镖,仗着家传武学,想帮着镖客把和尚打跑。那知和尚棘手,仗义不成,反而几丢小命。

龙门医隐看出她所用兵刃身法,想起昔日故人,命葛龙骧上前换下。荆芸一旁观战,见这蒙面少年也并不比自己大几岁,那狠的凶僧,竟然不堪一击,心中不由艳羡不已。

她天性爱武,再与柏青青一见投缘,越发坚定了非磨着龙门医隐把自己收为弟子之念。

到得她家,龙门医隐与荆母,本系当年旧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唏嘘。风湿之症,本难速愈;龙门医隐为荆母施以针灸,并留下丹丸,告以两月之后,当可痊愈。

荆芸见龙门医隐着手成春,母亲病势当时便见减轻不少。高兴之余,偷偷把心事向母亲一说,荆母当然赞成。母女二人苦求之下,柏青青再在一旁推波助澜,龙门医隐只得点头应允,当下便传了荆芸一套掌法及内功口诀。告以自己有事藏边大雪山,她母病未愈,不能随去,可在此习练所学,等雪山之行转来,再带她母女二人,移住洛阳龙门山天心谷内。

荆芸虽然新交柏青青这样的闺中好友,不舍分离,但格于母病,也只好唯唯应命,含泪而别。

铁掌神刀辛子寿所保红货,有这等能人同行,自然平安送达康定城内。镖货交卸之后,辛子寿一身轻松,以酒酬劳,与龙门医隐等人酒楼买醉。席间龙门医隐劝他,须知江湖之中能人辈出,这大年纪,已如风前之烛,瓦上之霜,应该见好即收,不必再行置身江湖锋镝。

辛子寿竭诚接受,说是自己早有此心,定然不负龙门医隐一番谆谆好意。酒阑人散,辛子寿率领袁雄、孟武回转成都,龙门医隐等三人则仍策马西行,直奔西藏。

大雪山横障西藏南疆,幅员辽阔。龙门医隐等人入境后,那亘古不化的积雪主高峰,即已遥遥在目。龙门医隐率领葛龙骧及柏青青,在离山脚不远的一处镇集之上,投店住宿,置办入山所用干粮及御寒用具,并买来不少药材,熬炼丹药。

柏青青不由诧道:“爹爹,你背后那只药囊之内,什么样药没有,怎的又要炼药作甚?”

龙门医隐笑道:“大雪山山岭重沓,浓云迷漫,冰雪纵横,气候极冷。千年雪莲又是罕有之物,不知要入山多深多久,才希望寻到。所以特炼些耐寒灵药,以备不时之需。这种雪地冰天之内,马已无用,就寄养在店内,等回程之时,仍可代步。好好休息一宵,明天就该一尝苦寒滋味了。”

次日三人裹粮入山,这山果然险恶荒寒,休说人迹,连一般生物俱极罕见。一连多日,哪里找得到什么千年雪莲半点踪影。

这时入山已深,千万年来不融的冰雪积威,天气冷得裂肤堕指,嘘气成冰。葛龙骧觉得为了自己复容之事,累得心上人及她老父受此苦楚,着实过意不去。几次劝说作罢回头,柏青青哪里肯依,反而嗔怪他不懂人生情趣。不但万里风尘仆仆西来,断无空手而回之理,就是领略一下这西陲绝峰,雪窖冰天的特殊风味,也增加不少见识。

柏青青边说边走,突然指着右前方的冰崖绝壁,一声欢叫道:“爹爹!看那崖壁冰缝之间,长着的那朵白色大花,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千年雪莲么?”

龙门医隐随柏青青手指之处望去,果见那崖壁的冰缝之间,长着一朵其大如碗似莲非莲的白色大花。但那花离地约有六七丈高,足下又是冰雪,再好轻功也难纵上。何况一边是冰壁千仞,一边是绝壑无底,稍一失足,便无生理。不由踌躇说道:“那花倒确是一朵雪莲,不过花向上生,是否已有千年,不采到手时,无法看出。花生绝壁,离地太高;冰雪非土石之类,又不便用壁虎功、游龙术之类功夫,攀援而上。此花最忌五金之属,更不能用暗器去打,怎样搞它下来,倒真煞费思索呢!”

柏青青暗估在场三人轻功老爹在冰雪之上大约能纵五丈,葛龙骧和自己则拼尽全力最多四丈左右,那花长在六丈以上,怎生摘取?寻思片刻,眼珠一转,忽有所得,向龙门医隐道:“爹爹,女儿倒想了个笨主意在此。你用‘大力金刚手’把我甩上半空,然后我再借力纵身,预料当可离花不远,再给它来一劈空掌,不就下来了么?”

龙门医隐点头说道:“你这主意倒真不错,不过周围地势太险,如此做法,万一失手,却不堪想像呢。”

葛龙骧也接口说道:“青妹不可冒失,要试还是让我来试。”

柏青青小嘴一撇,白了一眼说道:“论别的拳剑招术,你或许真能胜我一筹半筹;但若论轻功,我并不遑多让人家想好主意,要你来试作甚,爹爹快用大力金刚手,朝上甩我一下。”

柏青青绝世丰神,这一佯嗔薄怒,另有一种醉人风韵,葛龙骧竟然看得痴痴无语。

龙门医隐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只要主意一定,任何人都难以扭转,只得让她冒险一试。遂用右手抓住柏青青后腰丝绦,左手扶住肩头,潜运功劲,口中说了声:“青儿留神外侧绝壑,爹爹送你上去了。”说罢,右手内力一发,柏青青的娇躯,便知一支急箭一般,往上蹿起约有三丈。她趁龙门医隐这一甩余力未尽之时,猛又施展轻功绝技“海鹤钻云”,双掌端平,齐胸下压,左脚再在右脚面上一借力,果然又行拔起两丈多高,离那冰缝之中所长雪莲,业已不足八尺。

柏青青竭力提气,凌空发掌,那雪莲果被劈空劲气击断。柏青青身形落地之时,恰好把那坠下的雪莲接到手中,喜孜孜地向龙门医隐把手一伸,说道:“爹爹,你看看这朵雪莲,合不合龙哥复容之用?”

龙门医隐接到手中,反覆细看,向柏青青遥头苦笑一声,说道:“青儿,你枉费心机了。这朵雪莲才不过百年左右。”

柏青青折腾半天,以为葛龙骧即可恢复昔日容光,正在兴高采烈,突听龙门医隐此言,不亚于自当头浇下一盆凉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足下小蛮靴,拼命用力一跺,竟把冰地跺裂了三四尺大一块,顺坡滑下,轰隆一声,坠入无底绝壑。四山回音悠久不绝,颇为悦耳。

柏青青听那回音,极其清脆好听,而且远近所发,各有不同,不由童心又起,即回头向着葛龙骧笑道:“这四山回音甚为悦耳,龙哥,你啸它一声,让我听听?”

葛龙骧见心上人因雪莲不对,失望生嗔,正在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安慰她,突然见她回嗔作喜,要听自己长啸回音,哪里还会深思,遂即面对绝壑,引吭长啸。

初时啸声甚低,远峰近壑所生回音,也闷沉沉的无甚好听。柏青青认为他虚应故事,刚把秀眉一皱,葛龙骧啸声已转高亢,并为博心上人高兴,竟将罡气凝聚,全力施为。虽然比不上龙门医隐所发“狮子吼”那等石破天惊,但也清越宽宏,而且历久不断,极见功力。

这一来四山回应,果然万音齐作。柏青青刚才微带愠意的娇靥之上,遂现笑容。龙门医隐虽然见多识广,但这种冰山雪岭之中也是初经,只觉得小儿女们淘气有趣,含笑而视。三人竟全未觉出有莫大危机,即将爆发。

原来那些千百年冰雪所冻积的冰崖雪壁,有的业已冻成整座山峰,只要气候不变,便比普通石峰还要坚固,但有些地方却是虚浮冻结,酥脆异常,禁不住一点震动。

葛龙骧正在发啸,忽自身后冰壁顶端坠下两团积雪,先还不以为意,后来见隔壑诸峰,也有类似事情,并有碎散冰块从高处滚落,才晓得不是偶然。但仍不知是自己啸声与四外回音,激荡所致。

龙门医隐毕竟老成,见四外滚雪坠冰,越来越多,业已悟出其中道理,慌忙呼葛龙骧停啸。但为时已迟,远处一座本来就生得甚为倾斜高峰,首先颓倒。“砰”一声巨响过处,雪尘高涌,冰雨横飞。这一来四外峰崖,便如铜山东崩,洛钟西应一般,整个受了剧烈震撼,随着本身坚固程度,纷纷先后倒塌。

龙门医隐等人,武学再高,也无法与这种自然威力相抗,只得紧贴身后峰壁,全神防御上空飞坠冰雪。渐渐身后冰壁也经不住震荡摇撼,而起了咋喳喳的断裂之声,三人均不禁暗暗叫苦。漫天均是冰花雪雨,无处可逃,自料难免葬身在这无边冰雪之内。

冰壁顶端尖锐之处,首先断折,一段三丈方圆的坚冰,登时带着无比惊风当头下砸。幸而三人均系贴壁而立,坠冰到了头上丈许之处,即与冰壁相撞,裂成两大块。顺着山径,滑向前方深壑。但身后冰壁,经这一撞,已有整个崩塌之势。

龙门医隐想少时冰壁一坍,再在此处停留,无殊等死,但四路皆断,无法可施。一眼瞥见适才折断下砸的冰壁尖顶虽已裂成两块,仍有丈许大小,一块已然坠入深壑,一块正在随坡下滑。忽然情急智生,想出了一条死中求活之计。把握这刹那良机,向葛龙骧、柏青青二人大声喝道:

“龙骧,青儿!赶快跃上这块大冰,随它一同滑下深壑。”

三人同时纵身,柏青青究竟女孩儿家,在这等奇险万状之中,未免有点目眩胆怵,若非龙门医隐与葛龙骧从旁护持,几乎竟在冰上失足。

那块巨冰,如飞顺势下泻,颠簸异常。三人均用“金刚拄地”身法,将足踏入冰内,定稳足跟,并且相互扶持,以防万一不慎。那冰滑到壑边,下面一空,因泻势凌空一飞便是丈许,然后坠向百丈深壑。

三人齐觉心神一悬一落,便已随着巨冰,飞坠深壑。先前身后冰壁,也恰在此时坍塌。轰隆巨震,雪雾弥空,声势之烈,委实慑人心魄,无与伦比。

三人踏冰飞坠,快若殒星,龙门医隐在半空喊道:“龙骧,青儿!我们要这巨冰到地以前的六七丈时,借力纵向可以落足之处,这种尺寸太难拿捏。因纵得太早,可能落足艰难,而纵得太慢,又必为碎冰所伤。总之,事到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我们三人生死俱在一起,你们随我行动便了。”

话刚讲完,壑底已然如飞上涌。龙门医隐看左侧壁上有一七八尺方圆冰穴,正好藏人,越紧招呼葛龙骧、柏青青二人,一同纵过。

三人这一纵身,足下加力,巨冰坠得更快。砰訇一声,那一大块巨冰,整个震裂无余,十余丈方圆之内,全是晶莹冰块飞舞。龙门医隐运足少阳神掌,一阵劈挡。总算仅有葛龙骧因欲以身翼卫柏青青之故,背上中了几块碎冰,但他内有“天孙锦”至宝护身,并无妨碍。

此时上面震势未了,大堆冰屑不住凌空下泻,织成一道冰雪飞瀑,煞是奇观。龙门医隐端详置身之处,同样是块冰壁凹处,但这块冰壁已经冻成了整座山崖,高逾百丈,厚至不可测量,再比这大上千百倍的震势,也可确保无恙,这才定下心来。回想方才足踏殒冰,从雪尘冰雨之中,一坠百丈那种惊险之情,饶他龙门医隐是当代奇侠、武林泰斗,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多久过后,震响才逐渐平息。三人存身之处,本来离地约有八九丈高,此时因壑底堆起一层坍泻冰雪,望去已经不及三丈。龙门医隐见冰雪虽不再崩塌,但这壑底阴森森的,四处尽是峭立冰峰,本来已经冷得够劲,再略有微风起处,简直砭骨生寒。三人虽有内家功力,又有风衣耳套等避寒之物,依然觉得有些禁受不起,牙关均在捉对厮拼。看这目前情势,巨震过后,山谷移形,不要说是再找什么千年雪莲,就想平安寻得来路出山,也不知要在这漫天匝地的冰雪之中辗转多久。好在干粮带得甚多,冰雪之间,又不虞饮水,只要不再闯下方才那种大祸,认准一个方向,走他个一月半月,也总能走得出去。

目前唯一可虑之处,就是酷冷严寒,难以长久相抗,万一在三人之中,有人冻得病倒,却是莫大麻烦。龙门医隐遂命葛龙骧、柏青青二人,用本身真气流走周身要穴,俟关节各处稍为回暖之时,便取出未入山前炼来御寒之用的红色灵丹,佐以太乙清宁丹,各服一粒,正色说道:“这种御寒丹药之中,信石放得太多,服下足以伤人;虽有我太乙清宁丹可以抵制,但不到冷得无法禁受之时,仍以不服为是。你们如觉寒冷过甚之时,千万不可强熬,随时以纯阳真气,照内家坐功口诀,周行十二重楼,即可抵御不少寒冷。总之,我们身困冰天雪海之内,艰阻无边,凡事务须谨慎小心,再不能像先前那样淘气闯祸了。”

柏青青一时高兴,要听葛龙骧长啸回音,哪里会想到闯下这等大祸,差点儿让爹爹也一同葬身在这些万年冰雪之下,事后回思,也不禁心惊颜赤。听龙门医隐说完,与葛龙骧二人双双把灵药服下,果然丹田之间,立有一股暖气弥漫周身,寒意为之减却不少。遂涎着脸儿向龙门医隐笑道:“爹爹不要再怪我们了,要是知道这一啸之威,能有那么厉害,谁还要听什么回音作甚,我们适才踏冰飞坠之时,约计这壑之深,足过三十丈。四壁都是坚冰积雪,又峭又陡,无法攀援。不如就顺着这壑走去,或许走出路来。倘再能因此得到千年雪莲,那才是因祸得福呢。”

葛龙骧接口说道:“就是为了千年雪莲,不但累得老伯及青妹陪我万里奔波,并还历此奇险,实在问心难安。现在我们且妥为商议觅路出山之计。那雪莲根本就虚缈难寻,不必再去找了。”

柏青青小嘴一努,刚待反驳,龙门医隐目光一扫葛龙骧颊上伤处,瞿然说道:“我方才想想,在这种极冷气候之下,生肌虽然较为困难,但可保住创口不再发生其他变化。我囊中灵药甚多,且往前行,找个避风所在,就算没有千年雪莲,我也想凭这点医术,为龙骧复容之事做一尝试!”

葛龙骧在这父女二人面前,自己根本无法作得任何主意!龙门医隐话刚说完,柏青青业已连声赞好,纤腰一拧,便自纵落壑底坠冰积雪之上,施展轻功朝前走去。

这条深壑极长,三人走了数日,仍然是在那些浮冰积雪之上。前面也无丝毫路径可寻,不由均觉得有些气闷。

柏青青又累又饿,从囊中取出锅贴充饥。因为连着吃了多日,对那又硬又冷而又淡而无味的锅贴,实在食不下咽,勉强就着最后一小块卤肉吃完以后,口中又觉得有些焦渴,遂走到积雪稍厚之处,拂去表面雪花,挖了一团浮雪,当做水饮。刚刚放入口内,忽然看见自己所挖之处,似乎隐隐自雪花之中透出一点红色。不由大诧,遂蹲身下去,慢慢挖掘。龙门医隐见状问道:“青儿,你这样挖掘,雪中发现何物?”

柏青青此时业已看到那隐在雪中之物,像是红色花瓣,不由芳心突突乱跳。但把花瓣挖出,却又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并非整花,只是一片花瓣,色作纯红,也不是龙门医隐所说的千年雪莲,那种白色之外,微带淡红的特征。遂拿在手中,走到龙门医隐身畔,噘嘴气道:“爹爹,天下事那有这样凑巧的,先前费了半天心力,采下的那朵雪莲,白白的一点红色不带,现在雪中发现的这片花瓣,形状虽和雪莲一样,却又红得过了头。何况又非整朵,你说气人不气!”说罢,气得把那红色花瓣,随手又行掷入雪中。

龙门医隐慌忙从雪中捡回那红色花瓣,反覆审视,又放在鼻端细嗅,出神良久,然后展颜笑道:“世间事确实往往可以巧遇,而不可强求。你们二人可知道这片红色花瓣的来历?”

葛龙骧答称不知,柏青青却听出爹爹言外之意,喜得急急问道:“爹爹,难道这就是千年雪莲?但仅有这么一瓣,可以够龙哥复容之用么?”

龙门医隐笑道:“我毕生除武术之外,专研医学,为了采药炼丹,所见自多。但雪莲一物,却只见过你先前所采的普通一类,千年雪莲却是闻而未见。但典籍之上,载有:‘雪莲白色,千年以上,花瓣四周略呈淡红;三千年以上者,色作纯红’之语。千年雪莲已有起死回生之功,但比起这种纯红雪莲,则又差得甚远。这朵稀世奇珍,大概是生在什么绝壁之巅,此次峰壁崩塌,才随附冰泻雪埋在此间,而被青儿无意之中发现。有此一瓣奇珍,任何已入膏肓之症,均能着手回春。龙骧脸上的那点疮疤,简直不算回事了。”

柏青青喜出望外说道:“爹爹,这红色千年雪莲,既有如此妙用,把它整朵挖出岂不好么?”遂拖着葛龙骧二人,剑、杵齐施,在方才发现红色花瓣之处附近挖了半天,休说整朵雪莲,却再连一片花瓣都挖不出。

龙门医隐含笑叫道:“青儿怎不知足,这类稀世奇珍,能得一瓣,福缘已不在小。这数百里积雪漫漫,难道你能把它全部挖遍?赶快找个避风所在,三天以后,我保险还你一个本来面目完璧无恙的葛师兄好么?”

柏青青听爹爹在打趣自己,不由颊泛微红。挖了许久,徒然无功,本已不愿再挖,三人遂仍顺壑前行,找寻避风所在。又复走了半日,壑中泻雪碎冰渐稀,料已即将走出崩塌范围,可能找出路径。三人正在高兴,突然又在前路转弯之处的峰壁上发现一个大洞。

洞并不深,但进口之处堵有一块大石,人须从石隙之中钻入,确甚隐蔽。柏青青察看洞内,亦甚洁净,遂向龙门医隐笑道:“爹爹,看这壑中冰雪渐少光景,我们好像即将走出崩塌区域,但何时能出此山,还说不完。此处既然发现这个洞穴,我们究竟应先觅路出山,还是先在此间把龙哥颊上疮疤治好呢?”

龙门医隐知道爱女巴不得葛龙骧立时恢复容貌,略为沉吟,便即笑道:“有这稀世奇珍在手,何时治疗均是一样。不过此间远隔尘寰,绝无欲扰,不如先把你心愿了却,再出山会合你余师叔、谷师妹,同上蟠冢,翦除双凶吧!”

柏青青自然正中下怀,葛龙骧更是由她父女做主。龙门医隐便自身后药囊之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碗,将那瓣红色雪莲用玉杵慢慢碾成一小堆极细红泥。石洞之中,顿觉异香挹人,心神皆爽。然后再从一个黄色磁瓶之内,倾出一粒半红半白,龙眼般大小丹丸,向葛龙骧笑道:

“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之中,虽然以‘蛤蟆毒气’与‘万毒蛇浆’并称,其实还是那‘万毒蛇浆’最为厉害,因此物系采集各种毒蛇毒液凝炼而成,再好的解毒灵药,也不能将各种蛇毒一一尽解。所以卫天衢虽然接得黑天狐两粒自炼的解毒灵丹,也不过把你嗅入鼻中的‘蛤蟆毒气’解除,‘万毒蛇浆’所留疮疤,就不能彻底根治。我这颗半红半白丹丸,是用一种罕见灵药‘朱藤仙果’及千岁鹤涎配合所炼,虽在把握为你祛除余毒,但要保你脸上疮疤揭去之后,新肉生出能与原来皮色一样,就不敢说此满话。现在比千年雪莲更为难得的纯红雪莲已得,万虑皆除。

“你服此灵丹以后,我便将疮疤揭下,敷以雪莲所捣红泥,你再冥心独坐,静虑宁神,大约一昼夜之间,便可还你本来面目了。你吃过这番苦楚,当知师长之言,断无谬误。宇文屏虽然是你杀父之仇,在未将她‘万毒蛇浆’设法破去之前,就算狭路相逢,也不应再逞匹夫之勇。”

葛龙骧解下蒙面黑巾,盘膝坐定,依言服下那颗半红半白丹丸。龙门医隐便取出一柄小镊,将镊柄用布缠好,准备治他颊上疮疤。柏青青怕他难忍疼痛,也靠他坐下,并伸出玉臂,轻轻将葛龙骧扶住,等待爹爹动手。

龙门医隐见状说道:“青儿,这点痛苦,龙骧想能忍受。我方才不是说过,虽然灵药有功,他自己也要宁神静虑。倘心有旁骛,最易功亏一篑,留下痕迹,再难恢复。你还不放手走开,扰他做甚?”

柏青青、葛龙骧均觉脸上一红,柏青青撒手起立,站在一旁;葛龙骧则赶紧冥心内视,坐静入定。

龙门医隐以极快手法,三镊、两镊便将葛龙骧双颊疮疤去净,那似红非红的腐肉之色,竟使得柏青青掩目转身,不忍相视。

龙门医隐小心为他拭净污血,便将玉碗之内雪莲所捣红泥,匀敷双颊,向葛龙骧嘱咐道:“你已外敷内服两种稀世灵药,且自静坐用功,心头不可生一杂念。但等将近一对周时,颊上敷药之处必然发生奇痒,彼时切记千万强忍,不可抓挠!痒过生痛,仍然不可理会。痛罢之时,所敷灵药自落,大功即成。外人心力已尽,你好自为之,我与青儿在洞外守护,免得分你心神,并略为察看周围环境。”

说罢便与柏青青相偕出洞,一看四周形势,对柏青青说道:“龙骧复原尚需对时之久,在此漫长时间之内,枯坐洞口,亦觉寒冷难耐,不如借此守候之时,一探出路。此处两面均是千寻峭壁,无可攀援,只有前路及右侧这段数十丈高的略带倾斜山壁,似尚能走。我先在此守护,你可翻上这段山壁,略为探看上面有无出山路径。不管所见如何,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回来,换班守护,我再往壑底前方探路。”

柏青青本就闲得无聊,龙门医隐这一有事分派,颇为高兴。眼望右侧山壁的倾斜程度,估量以自己这轻功,上下当可自如,遂略为整扎,插稳背后长剑,巧纵轻登,几跃而上。

龙门医隐见爱女功力较前又有进境,心中自然高兴。暗想这般年轻后辈,像自己女儿、葛龙骧谷飞英及杜人龙等人,个个均如精金美玉,威凤祥麟,资禀极好;自己在川、康边境,所收荆芸,也颇不错,他年必然能为武林放一异彩。黄山论剑之后,自己这些老一辈的,也真该跳出江湖是非圈外,专心精研长保真如之道。尘世因缘,大可交代给这些后起之秀,去善为处置的了。

他自思自想,不觉多时,柏青青仍未见转。不由心中焦急,暗悔不该让女儿前去,倘再有差池,叫自己先顾哪头是好。

龙门医隐方在焦急,山壁之上一声欢呼:“爹爹!”柏青青的玄衣人影,已如泻电飞星疾驰而下,霎时便到龙门医隐面前,笑靥生春,得意说道:“爹爹,女儿在上面转过两座山峰,尚未找出路径,后来忽在雪中发现几行足印,再循此以寻,果已找到出山之路。爹爹随我先去看看,等龙哥一好,便可赶上蟠冢,打他一场热闹架了。”

柏青青自管说得兴高采烈,龙门医隐却在皱眉深思,等她说完,瞿然问道:“你所发现的雪中足印,共有几人?踏雪功夫深浅,可曾加以注意么?”

柏青青听爹爹一问,微觉怔神,稍为迟疑答道:

“女儿找到路径,当时喜得糊涂,爹爹这一问,我也觉得事有蹊跷。那雪中足迹共有三人,轻身功力均似极高。其中一人足印,更是浅得若非目力极好而又特别留神,几乎无法辨认。另外并还有一行女子足印,好像是随蹑三人之后,轻功也似不在女儿之下。这样荒凉的冰天雪地之中,哪里来的这些武林高手?是敌是友,还是彼此莫不相关,爹爹猜得出么?”

龙门医隐“哦”了一声道:“在这穷边绝塞之中,突现四名绝顶好手,若是从不履中原,姓名未为世晓,就在此大雪山中隐居的奇人逸士,因无故雪崩,出来察看所留足迹,倒还罢了。倘非此等人物,却极可虑。待我上去细察一番,再作准备。你须稍离此洞,密为守护。以防万一人来,见你守在洞口,知道内中有人,只一闯入惊扰,葛龙骧前功尽弃,就太可惜了。”

柏青青颇为佩服爹爹老谋深算,设想周到,唯唯应命。

龙门医隐遂手执铁竹药锄,向适才柏青青探路之处,飞纵而上。上得峰头,只见近处一带,并无丝毫路径可寻,遂依照柏青青所说方向,转过几座山峰,果已发现出路,但柏青青所说的三男一女所留足印,虽经仔细留神,仍旧毫无踪迹。

龙门医隐初颇不解,后来转念一想,顿觉恍然,不由暗笑自己糊涂。柏青青明明已经说过,诸人轻功俱高,脚印极浅,此时天仍不断飘雪,足印自然已经盖没,还到哪里去找。但心中总是觉得这些人物,出现得太已离奇,若不将其身分探明,此后时刻均将在疑神疑鬼的状态之中,难得安定,遂仍慢慢顺路前行,留神察看。

大雪荒山,若是寻常人的足印,当然好找但轻功到了火候,再加上为时已久,哪里还有丝毫痕迹。龙门医隐又走了会,依然四顾茫茫,尽是些一尘不染的皑皑白雪。他心念柏青青及葛龙骧,觉得业已走得太远,万一有事,呼应不及方拟作罢回头,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无量佛”号。

声音低沉宽厚,入耳极清,一听即知此人内功甚好。龙门医隐霍地回头,只见远远一座雪峰之上,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长髯道人。

道人见龙门医隐回头,口中沉声狞笑,双肩微动,并不向高拔起,竟如条直线一般,平射过来。两个起落便在龙门医隐十数步外,轻轻站稳,单掌胸前一打问讯道:“当代神医柏大侠,可还认得我这下三滥的武林败类么?”

龙门医隐暗暗心惊来人这份俊拔轻功,等到人往地上一落,辨清面貌,心头更不禁打起鼓来。瞥眼四顾,别无人踪,大敌当前,只得把一切暂置度外,仰面朝来处方向先低发起一声清啸,然后纳气凝神,含笑抱拳答道:“逍遥羽士之名遐迩皆知,二十年前柏某曾承让一掌,怎能忘却?驹光易逝,岁月不居!昔时青鬓朱颜,而今彼此都成了苍苍须发,恩仇纠结,俗务劳人,左兄也有这种沧桑之感么?”

逍遥羽士左冲,见龙门医隐竟然自己说起客气话来,眼珠一转,已知其意,微微笑道:“柏大侠真工心计,但与你同来之人,已有我二弟、三弟前往相会,不必再通知了。我们崂山兄妹,与柏大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去岁之秋,何以乘左冲远游关外之时,与柳悟非擅闯我大碧落岩,杀人放火。左冲归来,人亡居毁,此恨难消。遂率领二、三两弟,万里追踪,几把铁鞋踏破,今日才在这雪山之中相逢。正好把二十年前一掌之惠,和我四妹之仇,一并清算。多言无益,柏大侠,我们是过掌还是动兵刃?左冲要得罪了。”

龙门医隐一听,冷面天王班独中了一把柏青青所发的透骨神针,居然未死,已与八臂灵官童子雨往寻柏青青、葛龙骧,不禁暗暗叫苦。但眼前这逍遥羽士左冲,武功为崂山四恶之首,实是劲敌。一动上手,短时间内自己无法返援。刚才这声低啸,柏青青不知已否惊觉,她一人说什么也敌不了崂山双恶,结果非迫得葛龙骧出洞助战不可,纵然能保侥幸无事,前功尽弃当已无疑,何况还有一个女子踪迹,至今未现,是友是敌尚不得而知。正在心急如焚,忽然转念一想,诸一涵在那柬帖之上,不是对葛龙骧谆谆告诫,人虽受命于天,祸福仍由自召,自己一生行事,无亏天理,倒要看看今日是怎样的收场结局。

逍遥羽士左冲,见自己业已发言挑战,龙门医隐竟仍沉吟不语,微诧问道:“柏大侠何以吝不下教?”

龙门医隐此时已把一切付诸无相无碍,听左冲再度相问,长眉一展,哈哈笑道:“穷边绝塞,喜遇高人,在这无垠冰雪之中印证武功,倒是别开生面。既承相问,柏某是想先掌法领教。”

逍遥羽士左冲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少阳神掌,威镇江湖,二十年前,左冲就在此掌下含羞带恨,柏大侠请!”

龙门医隐把铁竹药锄插入雪中,两人便是双掌在胸前交错,目光凝注对言,一瞬不瞬;足下则盘旋绕走,谁也不肯先行攻敌。

逍遥羽士左冲与龙门医隐二十年来未曾见面,虽然万里寻仇,但对方那等声望,貌虽悠闲,实亦不敢轻敌。暗想二弟、三弟收拾两个少年男女,定然容易得手,等他们功成赶来,再与柏长青老儿硬拼,才比较上算。

想到此处,左冲目光微睨龙门医隐足下所留雪痕,心头不禁一惊。暗想自己以为这多年来,绝欲苦练,功行大进,哪知对方也非昔日,看这足下雪痕,彼此竟似仍在伯仲之间,自己未必能操胜算。

他这一睨一想,也不过是刹那之间,但龙门医隐是何等人物,就把握了这弹指光阴,立占先机,一声:“左兄留神!”身形欺进,硬踏中宫,抢攻八掌!

这八掌,掌掌俱是绝招,威势凌厉无匹。饶他逍遥羽士左冲,空负一身内家绝艺,也被打得身法错乱,步步后退双掌不住封闭招拦,无法还招,自然吃了不少苦楚。

龙门医隐一招得手,着着争先,少阳神掌的九九八十一式,每式两招,一共是一百六十二手,简直化成一片掌山,呼呼劲风,把四外积雪激荡得飞起一片雪雨。逍遥羽士左冲的身形,被龙门医隐圈在掌风之内,空自气得须发虬起,却无法平反这先机一着之失,只得看关定势,处处挨打。

但龙门医隐虽然占了上风,心中仍然暗暗着急。好不容易把握住对方心神稍为旁注的一刹那间,取得了优势;惟因双方功力相若,一两百招之内,尚还分不出强存弱死,自己必须想个良谋,与左冲速战速决,才好赶回接应柏青青等二人。

相持到了八十多招之时,龙门医隐的来路之上,突起啸声,一条人影如飞纵到。落地现出八臂灵官童子雨的高大身形,劈空一掌击向龙门医隐,使逍遥羽士左冲得以乘隙脱出龙门医隐的掌风笼罩以外。

童子雨与左冲会合一处,目注龙门医隐,狞笑说道:“柏老儿,你女儿业已被我引来,好让我班二哥从容入洞,宰掉那姓葛小鬼。然后我们崂山兄弟,三马连环。柏老儿!你父女还不拿命来安慰我四妹的在天之灵,难道还想侥幸么?”

龙门医隐还未答言,一声急呼:“爹爹。”柏青青果已如飞赶到。

龙门医隐双眉一皱,目光仍然注意左、童二人,口中怒声问:“青儿怎违我命,擅离守护之职?”

柏青青声音带泣说道:“女儿听说爹爹有难,顾不得再护龙哥。”

话犹未了,逍遥羽士左冲已自怀中取出独门兵刃精钢折扇;八臂灵官童子雨,也自襟底撤下一柄色若寒霜的软钢缅刀,断喝一声,双双扑到。

龙门医隐父女不顾说话,铁竹药锄及青钢长剑一齐应战。铁竹药锄敌住精钢折扇,双方均是招术精奇,一时难分上下。但柏青青掌中一柄青钢剑,功力本不敌童子雨,何况童子雨的缅刀又是吹毛折铁之物,越发相形见绌,上手不到廿招,就已危机屡现,险象横生。害得龙门医隐不时还要分神指点,逍遥羽士左冲的精钢折扇,趁势加功。这一来,双双落在下风,父女二人顿时陷入苦战,比起方才左冲窘境,还要艰难。因为兵刃不比掌法,稍一疏漏,便可立判生死。

暂时放下这场虎跃龙腾的正邪大战不表,先表明柏青青与葛龙骧在壑下洞前,所遇情事。

原来柏青青自爹爹走后,独处洞前,觉得冷得难耐,遂如龙门医隐所嘱,在葛龙骧所处的山洞斜对面一块巨冰之后坐下,调息运气,周行百穴。做完一遍,果然觉得回暖不少。一想爹爹尚未回来,葛龙骧又不能惊扰,反正无事,不如索性多做几遍。就在柏青青第二遍行功完毕,第三遍开始未久之时,自东北上空远远传来一声低啸。

柏青青入耳便知,那是爹爹业已遇上强敌,特地传声示警。不禁芳心大震,翻手拔出背后长剑,还未起立,头上疾风飒然,已自壁上纵落一个身材魁梧的道装巨人,认得正是崂山第三恶,八臂灵官童子雨。

柏青青一见,不由暗暗吃惊,这些崂山恶贼,竟从万里之外追踪来此。四恶之中,追魂燕缪香红被自己手刃,冷面大王班独中了那么多透骨神针,料也难逃一死。这童子雨既已来此,则爹爹在上面所遇,定系崂山大恶逍遥羽士左冲无疑。但目前之事,煞费踌躇,自己一与童子雨动手,必然把洞内正在紧要关头的葛龙骧惊动,倘若前功尽弃,如何是好?

念头一转,柏青青剑交左手,右掌扣定四五根透骨神针,心想童子雨纵然知道洞内有人,因石隙太小,料也不敢贸然钻入,但等他到洞前探头探脑之时,这一把神针,定送他命归极乐。

童子雨是从侧面纵落,柏青青本来恰好被那块巨冰挡住,但她号称“玄衣龙女”,当年所著均是一袭玄衣,冰块体积虽大,凭崂山四恶那等眼力,自然已经看出些微形迹,眼珠一转暗自准备停当,故意望着葛龙骧所藏身洞山口一再迟延,欲前又却。

柏青青在冰后简直被他逗得心急如焚,默计时间,葛龙骧此时恰巧正值功成不远的紧要关头,难道真要攻败垂成,使自己抱憾终身不成?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能够不动声色的却敌之策。想到此间,突见童子雨似已拿主意,欲往洞中硬撞。

柏青青已难再忍,银牙一咬,悄没声息地从冰后长身,玉手一挥,四五根透骨神针精光闪处,齐向八臂灵官童子雨的脑后飞去。

柏青青神针出手,童犹如未觉。直待眼看飞针即到后脑,突然纵声狂笑,霍地回头,左手执着一只形似五行轮之物,但轮柄短只七八寸,轮也仅只碗口大小,往上一举,叮叮几声微响,柏青青所发透骨神针,顿时全被吸黏轮上。

八臂灵官童子雨吸去飞针,对柏青青狞笑一声说道:“娃儿,我只道你藏身洞内,原来竟在此地。你父女前在崂山猖狂,伤我四妹,今日定当拿命来偿!柏长青老贼已在上面中了我大哥的内家重掌,口吐鲜血,你还不是如俎上之鱼肉一般,再如不知趣自栽,我大哥一到,他不像我生平最忌女色,你就要死得不干净。”

柏青青一听老父身受重伤,不由五内皆裂。见这童子雨还不知葛龙骧身藏洞内,细权轻重,仍以先援老父为是。她真不信童子雨手中所用的似轮非轮之物,竟能破去爹爹在天心谷中苦练的透骨神针,闷声不响,玉手一探一扬,又是几缕寒光,劈面打去。

她上次在大碧落岩一击功成月,那是因为事出不意,而冷面天王班独又身带内伤,才中了此针。

此时双方对面童子雨前车有鉴,警戒已深,何况业已制成专门克制此针之物,哪里还能得手,寒光到处,童子雨举轮一挥,又被全部吸去。

柏青青知道在此情况之下,除却一拼,再无别策。长剑振处,光凝一片寒星,当胸点到。童子雨不招不架,滑步后退,接连几跃,业已上得山壁,向下哂笑道:“女娃儿居然好胆,还敢逞强?来来来,我引你与柏长青老贼一齐并骨。”说罢,便将那只小轮揣向怀中,向前跃去。

柏青青先前听得龙门医隐啸声,便知爹爹遇敌。童子雨这一番话,句句打入心坎。侧耳一听葛龙骧在洞内毫无动静,心悬老父,只得暂撇情郎,把心一横,随着童子雨后影追去。

她这里跟踪八臂灵官童子雨,翻上山壁不久,壑中突然又自右侧飞落一条人影。到得壑底,现出身形,是个独臂矮瘦老者,正是崂山第二恶,冷面天王班独。班独眼望柏青青去处,满面狞笑,纵身便到葛龙骧所藏洞口。因见堵洞大石的孔隙太小,恐怕有人在内,骤起发难,不易抵御。几经迟延,终于把心一横,提足混元真气,全身一蹲一摇,竟运用了“缩骨法”,把本来就颇为瘦小的身形,缩成八九岁孩童大小。右掌护住面门,方待飞身闯入,身后山壁之上,突然传来“噗嗤”一声脆生生的娇笑。

冷面天王班独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凭自己这身功力,怎的人在身后,竟然未觉,慌忙收势长身。抬头一看,只见山壁之上,站着一个身著白色罗衫的绝美少女,缟袂临风,丰神绝世。

班独不由心中暗暗思忖,这样严寒酷冷的雪地冰天之下,自己身着皮衣,尚觉寒威可怖,怎的这少女一身轻罗,反无半点畏冷之色?

白衣少女见班独猜疑神色,不觉微微一笑,将手连招。班独不明对方身分,但自己名头所在,又不甘示弱,只得暂撇洞中仇敌,从少女侧方,纵上山壁,并暗暗防备对方乘自己身在陡坡之上,突加袭击。

那知白衣少女根本未加理会,等班独快达山壁顶端之时,身形一扭,往与柏青青探路追敌之相反方飘飘而去,并不时回手相招,口角之间,微带哂薄之意。

冷面天王班独虽然经验老到,知道少女有意相诱,但崂山四恶也是武林一派宗师,哪里肯容得这白衣少女加以戏弄,不由怒发如狂,随后追去。

白衣少女的轻功极好,路径又熟,班独追未多时,便自追到一条极窄的狭谷之内。白衣少女见这独臂老人,功力真高,原来彼此相距二三十丈,此时业已被追到将及十丈。一看地形,恰好正在谷中,离两端谷口均已不近,遂在纵跃之间,突然撮唇发出一种似猿非猿的低低兽啸之声。

冷面天王班独,听白衣少女突发啸声,以为她伏有同党,不由凝神四顾,足下略慢。

果然狭谷两边的冰壁顶上,也响起两声低低兽啸,一边现出一只形如绝大猿猴,但通身毛色纯白的异兽。左边一只,巨掌一伸,从冰壁上搬下一块磨盘大小的坚冰,照准冷面天王班独凌空下砸。手法竟然又准又劲,迫得班独不得不往后撤身,以防为巨冰落地所溅起的冰雨所伤。

右边一只,则扬爪掷下一盘亮晶晶的似索非索之物,白衣少女接住一端双足一点,异兽再用神力往上援引。但见她白衣飘飘,宛如天仙飞渡一般,在峭立数十丈的冰壁之间,几度借力,便已登上冰壁之顶。

冷面天王班独追之不及,身形只一略动,左壁那只异兽便以冰块下击。这种冰块震裂以后,往四外飞溅的散碎冰雨,锐利异常,面积又广,比普通镖箭威力尤大。白衣少女上到壁顶之后,又对那两只异兽低啸了几声,便自回身来路而去。

那两只异兽也从两边壁端,走向来时谷口,搬落几块巨冰,堆在壁边,四只铜铃似的巨睛,觑定谷底的冰面天王班独,一瞬不瞬。

班独先还不解其意,后来见自己不动,或往前走异兽均不理睬,但只一走回路,立有大堆冰雪砸下,这才悟出白衣少女是把自己诱来,困在此地。不过饶他冷面天王功力精湛,在这极仄的狭谷之中,为地形所限,一时真还想不出脱身之计。

再说葛龙骧自敷服灵药之后,独在洞内行功,他感于龙门医隐父女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殷殷情意,哪敢丝毫怠忽,冥心内视,物我皆忘。也不知过了多久,颊上敷药之处,果如龙门医隐所言,渐渐发生奇痒。

这一来葛龙骧不禁惊喜交集,喜的是龙门医隐说得分明,痒过生痛,痛过之后,便可还本来面目;惊的则是,在此紧要关头,洞外竟然起了喝叱之声,好似有人来犯。

他还不知龙门医隐,已在前山遇敌,洞前只剩柏青青一人。心想这洞口石隙甚小,龙门医隐父女二人,足可阻来敌。自己这复容之事,历经多少艰险,费了多少心力,在这最后关头,倘再功亏一篑,柏青青定然伤心欲死。遂守定心神,把颊上的钻心奇痒,和洞外的喝叱之声,一切均付诸无闻无见。果然又过良久,颊上痒止痛生,洞外也归沉寂。葛龙骧方喜功成在即,强熬颊上剧痛之际,突觉有人入洞,鼻端并闻见一股女孩儿家所特有的淡淡幽香。

他还以为龙门医隐父女战退来敌,柏青青入洞探视。记得龙门医隐说过,此时倘若心神旁骛,伤处易留痕迹,故仍未加理会。哪知洞中突然有一陌生少女口音说道:“喂!你们的仇人业已寻到门口,好不容易被我诱在‘一线天’冰谷之内,我命所养雪猿阻他回来。但那人武功甚高,恐怕挡不了多久,你怎的不闻不问,可是身上受有暗伤么?”

葛龙骧不由大惊,一睁双目,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身著白色轻罗的绝代佳人,竟比柏青青似乎还要美出几分,年龄看去也不过十八九岁。他自敷药之后,对龙门医隐父女发现敌踪之事,一概不知,不由瞠目莫知所对。

白衣少女见他这等痴呆神情,抿嘴嫣然一笑,又瞧了葛龙骧颊上所敷红泥一眼,柔声说道:“我名冉冰玉,本是川人,幼随父母迁居此处。父母亡后,得遇异人指点武学。前此日雪山无故倾塌,损我所居‘玄冰峪’左近灵景,因此出来察看,发现是你们三人所为。是随甚久,看出正人,并非有意闯祸,本待作罢回转。突然又获所养雪猿来报,又复有人入山,并伤了我一只守峪冰熊。得讯之后,赶去一看,来人共是三人,一个道士,一个缺了左臂的矮瘦老者,和一个道装巨人,俱是一身邪气,一望便知非正人君子。暗地听他们谈话,知是从中原追踪你们来此,要报什么毁居杀妹之仇。你们另外两人,现在洞外东北方山谷之中,与那道士及道装巨人动手,那独臂老人方才业已到此洞口,被我诱走困住。你颊上所敷,似是朱红雪莲,此物我玄冰峪中甚多。我送你一颗这种朱红雪莲所结莲实,不但任何伤毒一吃就好,并在半月之内,就可像我一样不怕冷了。”说罢一舒玉掌,递过来一粒小小淡红莲实。

葛龙骧前在崂山大碧落岩,就曾服冷云仙子所赠“金莲宝”,祛毒清心,脱过一次大难,知道确系至宝奇珍;何况所敷灵药,这一分心,恐已失效,遂不再推辞,接过服下。

少顷过后,果然两间灵气所蕴之物,效用非常,一股阳和之气,弥漫周身,不但颊上疮疤均已痊愈落下,并且全身温暖,对那砭骨寒威,丝毫无惧。葛龙骧一摸双颊,光滑如常,不由心中感极,刚刚脱口喊了一声:“姐姐……”

冉冰玉突然向他摇手然声,侧耳一听,然后笑道:“你那仇人,果然不凡,我所蓄雪猿传音告知阻他不住,少时必仍到此。我师父人极古怪,玄冰峪附近,向不容外人惊扰。这厮如此猖狂,先让他吃我几粒‘冰魄神砂’,然后引往玄冰峪方向,他若追去,定有苦吃。我与你们一见投缘,尤其爱那位穿黑衣服的姐姐,你把你们姓名和住址告诉我,就此别过。我诱走那独臂老者,你去接应你们同伴,四五年后,我还有事去中原,再去找寻你们好么?”

葛龙骧遂将龙门医隐父女及自己的姓名来历及“涵青阁”、“天心谷”两地的路径走法,向冉冰玉略述一遍。话刚讲完,洞外已有人自高处飞落之声。冉冰玉一把拖住葛龙骧,一同隐身洞角,并自腰下一个不知何物织成的小袋之内,取出三粒大如黄豆的精丸,托在掌上。

葛龙骧虽然知道这冉冰玉生长山野,纯洁无邪,不拘礼法,但被她这样一拖一带,两人简直等于抱在一起。软玉入怀,暗香微度,不禁大窘,但又只得由她,不好故作小气。

少时,洞口人影一晃,冉冰玉闷声不响,玉指轻弹,三点寒光直飞石隙,立时洞外响起一声震天怒吼。

冉冰玉回头对葛龙骧道:“我那冰魄神砂,乃万年冰雪精英所结,非比寻常暗器,一经打中,受伤定不在轻。那老贼岂肯吃此暗亏,再来必有毒手。不如我仗着多服灵药,轻功尚有特长,地形熟悉,又有雪猿牵制为助,就此将他引走。你也当立即赴援同伴,他年再行相见。”说罢便自纵身出洞。

葛龙骧早就心悬龙门医隐父女安危,但冉冰玉对自己无异救命之人,不好舍她独自前往。此时见冉冰玉一走,略微延迟,也出洞外,早已寂无一人。遂照冉冰玉所指点方向,翻上山壁,赶往龙门医隐父女与崂山双恶逍遥羽士左冲、八臂灵官童子雨相互恶斗之处。但四人恶斗之外,须转过三四座山峰,葛龙骧虽经冉冰玉指点方向,等他辗转寻到之时,柏青青业已危悬一发。

原来龙门医隐与劲敌崂山大恶逍遥羽士左冲动手,对方一柄精钢折扇专点全身大穴,招术也玄奇变幻,不易推测。空出的一只左手,却忽而骈指施为,忽而来上一下“五毒阴手”,腥毒狂飙,劈空劲袭,本就极难对付。再一分神关注爱女,刹那之间,险境迭现,一柄铁竹药锄竟几乎封不住对方的进手招术。

逍遥羽士左冲得意之下,来个哈哈狂笑。双臂一振,全身骨节一阵格格作响,功力运足,精钢折扇点、打、划、拿,疾厉无比,左掌也配合无间,把龙门医隐圈入了一片掌风扇影之内。

柏青青则比她爹爹处境,更觉艰难!本来论功力她就要比对家八臂灵官相差一筹以上,何况掌中一口青钢长剑,还得时时避着童子雨的吹毛折铁软钢缅刀,不敢相碰。亏得爹爹不时分神指点,勉强支持三四十招,不但已败象毕呈,也连累得爹爹失去先机,落在不利地位。

童子雨外号“八臂灵官”,人高马大,力猛刀沉,但身法却极其灵活,把这玄衣龙女柏青青,困在一团银电似的刀光之内,宛如灵猫戏鼠一般,加以调侃讽刺,但并不疾下杀手。因为他心中早已打好如意算盘,想等冷面天王班独收拾掉了葛龙骧,来此与大哥合手除去龙门医隐以后得生擒此女!大哥人称逍遥羽士,最好女色,但自昔时败在龙门医隐掌下,即自行绝欲二十年,苦练绝艺。今日把仇人除却之后,此女是手刃四妹追魂燕缪香红的正凶,就此杀死,似太便宜,何况她又姿容绝世,届时送与大哥,一解廿年之渴,然后尽情处置,岂不是好?还剩下的一个独臂穷神柳悟非,海角天涯将其寻到,合弟兄三人之力,不愁不能除去。那时深仇尽复,崂山声威又可重振!

童子雨打下这样主意,所以才便宜了柏青青,得以勉强支持。但柏青青心高气傲,见对方以“武林十三奇”身分,与自己动手之间,竟似存心戏弄,口角时带轻薄,不由芳心震怒,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但不守,反而剑光如练,舍命抢攻!

龙门医隐此时虽落下风,但无败象,一见柏青青如此打法,不禁眉头大皱!知道迟早父女二人必然双双被毁。遂暗暗提足真气,趁逍遥羽士左冲用“五毒阴手”劲风袭到之时,突然轩眉断喝,也以“少阳神掌”劈空击出。

这二人动手之间,均是招架闪躲,蹈暇乘隙,从未以内家真力强拼;龙门医隐这一硬行对掌,还真出于逍遥羽士左冲意料之外!掌风一交,功力相若,两人各自退出两三步远。龙门医隐急忙趁机叫道:“青儿不可如此!速行改用我传中平剑法,稳守中宫,你囊中之物何……”

话犹未了,逍遥羽士左冲五毒阴手的腥毒狂飙,又到胸前。龙门医隐挥掌再接,但这次却因与柏青青说话,真气未能提足,而左冲却是蓄力而来,以致稍微吃亏,身形被震退数步!左冲那肯失此良机,冷笑一声,飞身进击,一连三掌,把龙门医隐击出三丈有余,父女二人相隔甚远。

柏青青知道爹爹不知对方已有克制之物,是叫自己用透骨神针却敌,不忍过拂爹爹之意,如言改用中平剑法,长剑一收,平举胸前,剑尖直指对方,绝不进手,但等对方攻来,再行见招拆式。

八臂灵官童子雨何等识货,知道这是一种遇上强敌用来防身保命的绝妙剑法,一时半时之中甚难破去。眼珠一转,横刀在手,向柏青青邪笑说道:“女娃娃知趣就好了,你早该如此,何必像方才一样拼命?等到我大哥二哥把柏长青老贼和葛龙骧小贼除却之后,管叫你在我大哥的采战妙术之下,享受一番欲死欲仙的风流滋味,然后再照样开膛剖腹,以祭我四妹的在天之灵!”

柏青青哪里听得惯这种污言秽语,双颊霞红,眉间杀气勃起,向龙门医隐高叫道:“恶贼有克制之物在身,透骨神针无用。爹爹专神应敌,不必再管女儿,我要和这枉称武林中成名人物的恶贼拼了!”

“了”字才出,连人带剑“玉女投梭”,往八臂灵官童子雨当胸便点。童子雨哈哈一笑,转身避剑,挥刀还招,“金雕掠羽”软钢缅刀挟着一阵寒风,剑削柏青青左腿。柏青青连理都不理,“玉女投梭”一招未老,青铜剑立化“玉带围腰”,向童子雨拦腰横截!童子雨见柏青青真正拼命,不理自己受伤,竟然意图同归于尽,不由吃了一惊,只好停招不发,后退避剑。

柏青青一剑扫空,顺势带转,向童子雨连肩带背奋力斜劈!这一来不由激起童子雨怒火,佯作转身退步,等剑到临头,软钢缅刀突然向上一撩。柏青青是破釜沉舟力劈而下,收招不及,“当嘟”一阵金铁交鸣,青钢长剑只剩半截在手。

童子雨纵声狂笑,挺刀进击。柏青青见他狂极疏神,忽然灵机一动,旋展“细胸巧翻云”,双肩一抖,倒纵出两丈多远,但借在空中翻身之际,业已暗暗取了三支透骨神针,藏在握剑右手。

果然童子雨怕她逃脱,也自凌空追到。柏青青娇躯刚刚落地,童子雨已然身在空中飞扑而下,相距约仅一丈。柏青青一声娇叱,把右手那截断剑,暗带三根透骨神针,一齐迎面打出。

童子雨见柏青青竟连断剑都当做暗器使用,不由好笑,手中缅刀一挑,便将断剑拨落,但忽然瞥见剑后尚有三点寒星,电掣飞到。知是透骨神针,不由暗叫不妙!自己虽有克制之物在身,不及取用。万般无奈,只得猛推左掌,想用五毒阴手的劈空劲气,把针震落,但他毕竟发觉太迟,那针是鱼贯而至,左掌刚刚推出,第一根神针正好贯入掌心,第二、三两根神针倒被他掌风震落。

童子雨觉得左掌中一痛一麻,便知此臂要废,赶紧先提气封住左肘穴道。钢牙挫得格吱吱的作响,怒极如狂!右手软钢缅刀立下煞手,化成一片寒霜,向柏青青迎头罩落。

柏青青正喜巧计得逞,刀光已到临头,知道童子雨含忿出手,威力难挡!何况手中已无兵刃,遂施展轻功中最难身法,先用“铁板桥”,娇躯平塌及地,然后右手在地上坚冰微一借力,用了一招极巧妙的“横渡天河”,硬把身躯平着向横里拔出七八尺远,躲过那当头下击的一片寒光,然后一个“鲤鱼跃浪”霍然起立。

但童子雨名列十三奇,岂同凡俗!先前在稳操胜算之中,偶一失神,左掌心竟中了一根透骨神针,眼看又要学自己二哥冷面天王班独,断臂求生,怎不把柏青青恨入骨髓?立意无论如何,也非先毙此女再说!刀光罩住对方以后,以为这是自己刀法中三绝招之一“倒撒天罗”,威力无比。柏青青手中连兵刃俱无,怎逃此厄?哪知对方竟用一手巧绝妙绝的“横渡天河”,居然又行逃出自己的一片刀光之下,不由愤怒已极!乘着一刀劈空,就用刀头在地上一点,那么庞大的身躯,就借这轻轻一点之力,在空中来了个大车轮。呼的一声,连人带刀,二度向柏青青当头劈落。

柏青青好不容易脱过险境,刚刚跃起,刀光又到临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童子雨变招如此之速,跃起之势未尽,根本无法再为闪避,无可奈何,瞑目待死。龙门医隐远远望见,也急得肝肠寸裂,须发皆颤!但摆脱不了对手逍遥羽士左冲的恶斗苦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位英风侠骨的绝代佳人,在顷刻之间,便要做了童子雨的刀头之鬼。

葛骧骧恰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赶到。遥见童子雨空中发式,刀光盖头下落,心上人柏青青却两手空空,瞑目待毙!不由舌端爆绽春雷,此时抢救已来不及,索性足下加劲,纵得比童子雨更高,将手中那根所谓天蒙寺镇寺之宝的降魔铁杵,用足真力,也照准了八臂灵官童子雨的当头下砸。

这一来恰巧成了俗语所云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童子雨的刀光正落,葛龙骧降魔铁杵的惊人风势也到临头。他虽然恨透柏青青,但毕竟先护自己的性命要紧。猛然收往下劈之势,翻手扬刀,恰好与葛龙骧凌空下砸的降魔铁杵接个正着。柏青青也趁着这刹那之间,一拧柳腰,闪出了丈许之外。

葛龙骧老远便看出童子雨手中兵刃,寒光如电,是件宝物,但他这凌空一杵,纵然柏青青难救,也要叫这崂山第三恶碎首横尸,故而毫未保留,用足了十成真力。童子雨翻刀接杵,葛龙骧力发难收,雄心一起,索性加劲下砸。两般兵刃一触,降魔铁杵先起断折之声,童子雨哈哈一笑,用力再劈。笑声未毕,空中响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并飞起一片脑浆血雨!

葛龙骧与童子雨双双落地,但葛龙骧完好无伤,那崂山第三恶八臂灵官童子雨,却整整把颗巨大头颅劈成两半,尸横在地!

葛龙骧哪里料得到这当头一杵,竟有如此威力!但一瞟童子雨的地上遗尸,却见尸畔横着半截缅刀和半段断杵。这才注意自己手上,下半段依然是降魔铁杵,但从断折之处,却露出了尺来长一段紫芒如电的剑尖。顿时恍然而悟,此杵号称秦岭天蒙寺镇寺之宝的用意所在!

原来杵中藏剑,凌空而下,运足真力猛砸!童子雨翻刀迎杵,他那软钢缅刀锋利异常,功能吹毛折铁;降魔铁杵外壳被削,露出宝剑,缅刀虽快,终究敌不住前古神物。等到童子雨惊觉有异之时,一颗巨大头颅业已随着软钢缅刀,应剑而裂!

葛龙骧想通自己一击成功的道理之后,不顾端详手中降魔铁杵,先与柏青青互打招呼,一齐往援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的铁竹药锄,本与逍遥羽士左冲的精钢折扇,铢两悉称!不过屡次分神,关注爱女,而被逍遥羽士抢占先机,一时不易平反劣势,但这边八臂灵官童子雨裂脑身亡的突然巨变,业已使逍遥羽士左冲急痛交加,魂飞天外!一个龙门医隐,尚且久战不下,再若对方三人合手连攻自己,当更难逃公道!万里寻仇,毫未如愿。三弟反又丧命,二弟也是久未见归。再不知退,难道真要把崂山一脉,完全在这穷边断送?

逍遥羽士左冲念头打定,乘着现时优势未失,精钢折扇越发加劲。“毒龙寻穴”转化“玄鸟划沙”,再加上一劈空遥击的五毒阴手,将龙门医隐迫退了七八步远,然后转身一跃,相距已有三丈,左手一指龙门医隐,切齿说道:“柏长青!你父女二人与葛姓小贼,再加上柳悟非那贼叫化子,连伤我同盟弟妹,彼此已然结下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左冲今日暂且让你猖狂,黄山大会之时,再作恩仇了断!”

龙门医隐眼看惨败之局,居然转成大胜,也在暗叫侥幸!听左冲自找台阶,为顾全大侠身分,不肯再以言语相激,微笑不答,由他自去。葛龙骧、柏青青双双赶到,三人想起各人一番惊险经历,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最使柏青青高兴的,却是葛龙骧两颊伤疤完全脱落,居然未留半点痕迹。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怎不使她喜心翻倒?还未来得及问,葛龙骧业已先把冷面天王班独欲加暗算,及奇女冉冰玉仗义相救,并相赠那种红色雪莲所结莲实,疗好创伤等情,对龙门医隐父女细说一遍。

龙门医隐听罢,额手称庆道:“若非吉人天相,巧遇此女相救,龙骧本人就要遭受极大凶险,怎能抽身来助?则这雪中横尸,将不是崂山恶贼八臂灵官,恐是我父女了!但这冉冰玉已有如此功力,她师父是哪位高人?倒真忖度不出。可见我们平素自以为见识不浅,其实四海之大,天地之广,尚不知有多少奇人逸士,未为世晓!她所居玄冰冷峪方向所在,龙骧也未一问,不然倒应登门拜访,一谢厚德,并结识两位奇人多好!”

说完要过葛龙骧手中断杵仔细一看,原来是用铁汁把剑浇铸其中,通体实心,所以任凭敲击观察,也无丝毫破绽。若不是今日适逢其会,被童子雨的锋利缅刀把外壳削坏,此剑还不知何日才能出世?但目前形状,半截断杵带着一段剑尖,却是极为难看!龙门医隐方把眉头一皱,柏青青业已取出葛龙骧所赠匕首,要将过去,把那剑外铁骧一块一块用匕道削去,并尽量小心,避免匕首和宝剑的锋刃相触。

不消多时,所附铁杵均被柏青青削去,剑在手中,精芒夺目,宝雾腾辉,约莫三尺来长。剑柄之上,镌有古篆。龙门医隐细加辨识,认出是“紫电”二字,略为把赏,递与葛龙骧道:“紫电青霜,见诸典籍,均为古代名剑!此剑与你谷飞英师妹所用青霜剑,正是一对。双剑合璧,大闹蟠冢,邝华峰、邝华亭兄弟恐又难逃劫运了,但如此神物,却铸藏在这韦陀佛像所捧的铁杵之中,实极费解。有此至宝,增益你师父天璇剑法不少威力。将来继承你恩师衣钵,冠冕武林,大有厚望。务须勉力精进,勿负悟静大师临终赠宝的一番情意呢!”

葛龙骧恭身接剑,唯唯受教。柏青青瞥见童子雨遗尸,想起他用来吸收自己透骨神针的那只形似五行轮之物,遂自童子雨尸身之上搜出,递与龙门医隐,说道:“爹爹,女儿在壑下与此贼动手之时,连发两把透骨神针,都被此轮收去,爹爹看看可是磁铁所制么?”

龙门医隐接过细看,点头叹道“此轮不但是磁铁所制,并还做得如此精巧,可见崂山四恶万里寻仇,实有周详准备。但人算不如天算,八臂灵官雪地伏尸,冷面天王吉凶难卜,善恶之间,天道果然不爽!此轮青儿带在身边用处不少,但不可轻易当做兵器使用。因为兵刃多系钢铁所制,黏吸之间,万一功力逊于对方,岂不反受其害?你透骨神针虽有针囊,出得此山之后,仍宜为此轮加一厚布囊,方较稳妥。龙骧本相已复,崂山四恶又去其一,再加上一柄前古名剑,此行着实不虚。回转西康,接你荆芸师妹母女,同往汉中,大概也就与你余师叔、谷师妹约会的春暖花开之期,不在远了。”

柏青青见葛龙骧那柄紫电剑,因锋芒过利,不便携带,想起自己青钢长剑已为童子雨缅刀削断,剑鞘恰好给他使用,遂将剑鞘递过。葛龙骧把紫电剑入鞘,双手捧与柏青青道:“我有我姑母冷云仙子所赠天孙锦,及独臂穷神传授的龙形八掌,足可护身!青妹手无兵刃,却极不便,此剑转赠青妹使用。”

柏青青哪里肯依,二人推来推去,闹了半天,倒把龙门医隐,逗得哈哈大笑,拈须说道:“你二人从此当可形影不离,还分甚彼此?青儿将剑带在身畔,谁遇见强敌,就由谁取用,不就好了。”这几句话,葛龙骧听得自然服贴;柏青青虽然娇红满颊,但芳心也自受用,遂如爹爹之言,将紫电剑插在背后,三人一同顺路出山。

转过一座山峰,左边峭壁之上,一声怪啸,扑下一条白影。柏青青初得神物,想试锋芒,方待回手拔剑,龙门医隐业已看出是个全身白毛披拂,形若巨猿的怪兽。猛然想起葛龙骧曾云那奇女冉冰玉养有雪猿之语,慌忙摇手止住柏青青,不令妄动。

果然那怪兽落地之后,毫无敌意,向三人嘻着一张大嘴,低声鸣啸,缓缓走近,右爪一伸,爪上托着一张小柬和一个白色丝织小囊。

龙门医隐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此兽系奉命而来,伸手接过小柬和丝囊。看它站在地上,竟有大半人高,双眼精光如电。两只长臂垂下之时,指爪及地,形态十分威猛,但神情却通灵猛兽,以供役使。遂展开小柬,上面写着几行字迹道:“顷得小徒冰玉归报,龙门大侠远临雪山,奈以久坐枯禅,不便相迎,乞恕疏慢之罪!彼此计三年前,曾识一面,未知柏大侠尚忆及昔日大巴山群雄会上,单掌劈三熊之老婆子否?崂山小儿来我玄冰峪中轻狂,本应处死,但我因平生杀孽太重,已立誓不再亲手伤人。业予重惩,命小徒逐出百里之外!小徒对令嫒,备极倾倒,五六年后,渠辈有事中原之时,愿深结识。昆仑山星宿海黑白双魔,闻尚未死,并新收弟子多人,十年之内,中原必现魔踪,务宜特别注意。丝囊内贮千年雪莲实三粒,用赠神医,以壮行色!”

龙门医隐看完不觉大惊,向葛龙骧、柏青青说道:“廿多年前,大巴山中天下英雄曾有盛会。关外绿林魁首辽北三熊,恃艺称能,连用内家阴掌,击毙七位中州镖客,因此震怒了一位武林奇人,七指神姥,就用一招极低的掌法‘独劈华山’,连将辽北三熊劈于掌下,但彼时七指神姥已是八十许人,如今年过百龄,依然健在,并就是那冉冰玉之师,难怪调教出那样弟子!昆仑山星宿海黑白双魔,所练异派武功,邪僻惊人,闻已物化多年,不想还在人世。魔踪倘到中原之日,倒真如神姥所言,足为武林大患呢!”

雪地冰天之中,难觅纸墨,龙门医隐撕下一幅里衣,就用柏青青描眉黛笔,写道:“厚赐拜领,神姥既坐禅关,不敢惊扰。令高徒天上神仙,小女得附骥末,荣幸无以。他年倘莅中原,务希移玉洛阳龙门山天心谷内一游,俾酬相助大德。”末了因为天心谷过于隐蔽,并画了一张简单地图,交与猿形怪兽。怪兽接过,向三人点首鸣啸,转身纵向冰壁,爪掌之中似有吸力,在冰壁之上,便如一条绝大壁虎一般,游向顶端,刹那不见。

柏青青向葛龙骧笑道:“龙哥,你看这大白猴似的怪兽,竟似还懂礼节,难为她们师徒怎么教的?那冉冰玉貌相如何,我和她一面未见,怎的指明要和我交朋友呢?”

葛龙骧觉得柏青青虽然灵心慧质,冷艳无双,但那冉冰玉,却不知在哪一方面,似乎还比柏青青美出一、二分去。可是此话不便出口,正在踌躇,龙门医隐又为他解围笑道:“惺惺相惜,自古皆然!你看看你自己,就可以猜得出人家长得怎样。七指神姥的武功,恐怕要在我们这些什么十三奇的以上。此女真若到我天心谷中,务须虚心结纳,万一有事需人之际,却是个大好助力呢!”

心愿俱了,三人一面流览这无边雪景,一面觅路出山。等出得大雪山中,已离却原来入山之处约有一百多里。寻到原居旅店,取回寄存之马匹行囊,并为新得紫电剑特雇精工,打造剑鞘;柏青青自行为她那只磁铁五行轮,缝制布囊。诸事停当之后,便行策马东返。

行到川、康边境,同往龙门医隐新收弟子荆芸的家中,只见荆芸身穿重孝,三人不觉惊问所以。荆芸泣道:“我娘的风湿之病,虽然服用恩师所留药物治好,但突又患上伤寒,庸医误投药石,已于十日之前去世!”

龙门医隐故人情重,也觉怆然。好言安慰荆芸,祭过荆母,一行四人送同到汉中,等天台醉客余独醒与谷飞英二人。准备会齐之后,同上蟠冢山,夺回碧玉灵蜍,并相助谷飞英,决斗朱砂神掌邝华亭,以报杀母之仇!龙门医隐并藉此时间,传授荆芸内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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