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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满武夷山 石上飞花惩恶丐

哪知等到新春二月,余、谷二人仍未见到。柏青青等得无聊之极,天天磨着爹爹,要求先行一探蟠冢。龙门医隐拗她不过,只得命荆芸在店等候,自己带着葛龙骧、柏青青二人,先行去往蟠冢山,暗探邝氏双凶虚实。

暂时按下龙门医隐父女及葛龙骧往探蟠冢双凶虚实之事不提。先行回溯到一年以前,群侠在仙霞岭枫岭关分手之后,天台醉客余独醒及女侠谷飞英相偕南行,一览八闽百粤山川形胜。

天台醉客一想,八闽山水,以武夷称最。武夷山为仙霞山脉起顶,离此甚近,就在崇安县南,且盛产名茶。自己素有卢同之癖,何不先往一游?遂领谷飞英,顺着闽赣边境,往武夷而去。

武夷山俗传系神人武夷君所居,群峰列峙,竞秀争幽。尤以时届阳春,烟溪绣岭,泉韵花香,景更佳绝!余、谷二人,反正无事,随兴留连。这天正在武夷山主峰三仰峰下,一家茶馆之内闲坐品茗。那茶馆建在峰脚,一共是三间草屋,外面并加搭了个宽敞竹棚,棚下便是一条溪水,几棵垂杨,数声鸟啼,倒也颇称幽静。

座中除二人以外,尚有三、五茶客。坐未多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乞丐,一脸横肉,身上肮脏不堪;右手还捉有一条两、三尺长的绿色小蛇,不住玩弄,进棚以后,就在靠棚口处坐下,大声要茶,旁桌所坐乘客,因那乞丐身上气味难闻,又见那蛇是条“青竹丝”,生怕万一脱手咬人,赶紧移座。

茶馆伙计走过,见乞丐那副脏相,也觉皱眉,但知这类恶丐最为难缠,不敢得罪,勉强陪笑说道:“这位大爷要什么茶,马上给您沏来,但这毒蛇咬人极不好治,客人见了害怕,可不可以请您放掉,或者打死好么?”

那乞丐怪眼一瞪,“哼”了一声说道:“穷爷要在峰头会友,走得口渴,才进来买杯茶喝。不想你们狗眼看人低,简直找死!我这条青竹丝背有红线,费了好多心力,才得活捉配药,比你们这里哪一个都要值钱,放走了你赔得起么?穷爷茶也不要喝了,明年此日来喝你的周年忌酒!”说罢便即起身走去。

谷飞英见这恶丐如此蛮横,超过茶馆伙计身畔之时,又向伙计肋间碰了一下。看出恶丐竟施毒手,如不加以解救,这茶馆伙计夜来必定咯血身亡!不由大怒,正待起身加以惩戒;天台醉客余独醒含笑将她止住,招手唤过伙计,结算茶账;等他回身之时,用手虚空向他背后指了一下,便与谷飞英离开茶棚,往三仰峰上走去。

谷飞英愤那恶丐平白之间,便下毒手致人于死,想不出天台醉客拦住自己,不令出手惩戒的理由,忍不住地问道:“余师叔,那乞丐如此可恶,任意伤人!难道不应该给他点苦头吃么?”

天台醉客微笑答道:“贤侄女毕竟年轻,你只知道一见不平,便欲出手。可曾看出那恶丐暗伤茶馆伙计,所用阴手的来历了么?”

谷飞英闻言一怔,稍为回想问道:“不是师叔问起,侄女倒未加留意,此时想来,那恶丐所用阴手,传授仿佛甚高,功力却嫌不够!但师叔之意,侄女仍然不解。难道我们行侠江湖,讲究的仗义锄奸,还要估量对方有甚来头,畏惧强势不成?”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贤侄女虽然胸襟豪迈,侠气干云,但把你余师叔太小看了!纵目江湖,就是那众邪之尊——苗岭阴魔邴浩,凭你余师叔的乾天六十四式,也可斗他个三、五百合,余子更何足惧?只因我看见那恶丐所用伤人手法,甚似你仇人蟠冢山邝氏双凶一派。双凶弟子何以远来八闽?在这正邪双方,约期总决战之前,大可一探他们用意所在。何必打草惊蛇,在那茶棚之中立时发作起来,徒惊俗人耳目呢!”

谷飞英之父早亡,其母湘江女侠白如虹为友助拳,遇上蟠冢双凶中的朱砂神掌邝华亭,不知厉害,恶斗一场,被邝华亭的朱砂掌力震伤内腑,不治毙命!遗女飞英,为天台醉客所救,看她根骨至佳,特地送往庐山冷云谷,由冷云仙子收为弟子。上年年底,谷飞英发愤图强,把“无相神功”的护身却敌的初步功力练成,地玑剑法也已有了相当火候。冷云仙子乃乘天台醉客余独醒到冷云谷来讨松苓雪藕酿酒之时,请天台醉客带她出山历练,并告知谷飞英,不必急于雪仇,正邪双方总有一日相互决断!以她目前功力,行使江湖足有余裕,但若对敌邝氏双凶,恐仍差得甚远!凡事必须听从余师叔嘱咐,不可任性胡为!冷云仙子极爱羽毛,明知母女天性,无论自己是否叮咛,只一出山,谷飞英断无不去蟠冢之理,为恐爱徒吃亏,又把自己所用青霜剑交她带去。

谷飞英出山以后,果然向天台醉客软磨硬缠,要求去往蟠冢,一斗邝氏兄弟。天台客被她缠得无奈,又遇见龙门医隐等人,一算人手,对付邝氏双凶,似已稳操胜算;若能先期除去,也为他年黄山论剑,省了不少手脚,并可大杀苗岭阴魔等人威势!遂与龙门医隐等人,订约同上蟠冢。

此时谷飞英一听那恶丐竟与蟠冢双凶有关,立时乖顺异常,听由天台醉客策划。

这三仰峰,不愧为武夷主峰,巍峨挺拔,固然高出其他峰峦,景色也灵秀出尘。二人行到快达峰顶之处,一条瀑布倾注崖壑,斜飞白练,界破青山,喷石似烟,溅珠如雨!

谷飞英负手崖边,突然向天台醉客叫道:“余师叔!你看那瀑布后面,似还有个山洞,倒很隐蔽好玩,我去看看!”她童心未泯,说做就做,未等天台醉客笑应,便已运起“无相神功”,逼开水雾,冲进瀑布之后。

天台醉客不防她有此一着,一把未曾拉住,只得跟纵跃过,口中抱怨说道:“贤侄女今后做事,千万不可如此鲁莽!深山大泽,多产龙蛇,这类幽僻山洞之中,更往往有好多罕见毒物潜伏在内。这样冒失纵落,万一碰上骤起发难,岂不奇险?”

谷飞英心头不服,暗想这余师叔哪有许多唠叨!小嘴一噘,说道:“余师叔!你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怎的甚事都怕?我就不信……”

“信”字才自出口,一团黑影,已由洞中电射而出。谷飞英芳心一震,缩颈藏头,青霜剑铮然出鞘,向上一撩、“呱”的一声惨叫,那黑影已被剑端精芒劈成两半,坠落地上,原来是只绝大蝙蝠。

谷飞英啐了一口,打量这个山洞黑黝黝的,竟颇深邃。好奇心起,向天台醉客涎脸笑道:“余师叔,我们索性看看这洞能通往何处好么?”

天台醉客实在拿这娇憨顽皮的师侄女无法,只得应允。哪知转折半天,洞虽颇称深邃,却是死洞。谷飞英败兴而返,回到洞口,正待穿瀑而出,突然听得瀑处崖上,有人对语。天台醉客向谷飞英摇手作势,叫她隐身窃听。

只听见其中一人口音,就是方才茶棚之中所遇恶丐。另一人则似是恶丐师弟,说道:“三师兄,我奉大师兄之命,向你告知,那‘金精钢母’的埋藏之处,已被大师兄查出,是在广东罗浮山内。大师兄业已飞报师尊,并得师尊覆示,调集我们五师兄弟,齐往罗浮附近,在不动声色之中,暗暗看准地方。师尊现尚有事,大约十一月间可到岭南,再行挖掘。金精钢母到手炼成宝剑,加上师尊秘练神功,黄山会上便可出人头地。所以此宝关系太大,师尊一再严命,务须严密守护。以防其他武林人物,生心攘夺。只要师尊一到,便什么都不怕了。”

那恶丐恨声说道:“宝藏广东,我却被派在福建寻找,岂不白费气力?师尊要十一月间才到,我们早去无用。凭大师兄、二师兄那身功力和蟠冢威名,哪有人敢捋虎须?何况此事外人也无从知晓,我在此发现两个妞儿,长得不错,想趁机乐上一乐。五师弟,你先行回覆大师兄,就说我在五月之前,一定赶到罗浮待命!”

另一人笑道:“三师兄老脾气还未改掉,你还是早点赶到罗浮,等师尊到来,把‘金精钢母’取得以后,再行任意逍遥。此时若出点事,师门刑法之酷,你所深知,却是儿戏不得呢!”

恶丐笑道:“五师弟那有这多顾虑,我只比你略微晚走,能误甚事?我双怀杖尚在峰头,未曾取来,你我就此分手,广东罗浮再会!”

另一人遂未再说,遂听二人足音,往峰上、峰下,分头走去。

天台醉客略候片刻,足音已渺,遂与谷飞英二人穿瀑飞出,微笑说道:“你余师叔料事如何?这恶丐不但是蟠冢双凶门下而且果然是有所为而来!那‘金精钢母’,据说是二百年前一位善造刀剑的大侠,费尽一生苦心,搜罗而得。还未开始炼剑,强仇便即寻上门来,一番恶斗,重伤而死。此物究竟落在何处,无人得知,不过流为武林中的一种传说而已。谁知蟠冢门下,居然寻出此宝藏处,双凶并要连袂齐来,主持挖掘!十一月间,正好是你柏师叔父女及葛师兄等,往西藏的旅程之中。鞭长莫及,呼应不得,只好靠我们二人,相机行事。但这样一来,双凶师徒有七人,你我势力太单。如果‘金精钢母’真被发现,此物关系黄山之会太大,你却须懂得轻重,将你报仇之事稍为抑压,专志于此呢!”

谷飞英稍为沉思,点头答应,但向天台醉客笑道:“侄女总觉得那恶丐太讨厌,方才听他说话,竟想在此为恶,师叔喷口酒请他吃吧!”

天台醉客笑道:“即便你不说,我也必对他加以惩戒。吓跑之后,暗地追踪,或可探出宝藏何处。若能在双凶到达之前,先行掘走,岂不省事?但‘酒雨飞星’不啻是我天台醉客的独门招牌,一经施展,本相立露,岂不打草惊蛇?我自然另有计算。”遂对她耳边略为嘱咐,谷飞英便自如言,走往几株桃树之下,浏览景色;天台醉客则在一块大青石上假寐。

过不多时,那恶丐自峰头走下。转过崖角,便见飞瀑旁的大石之上,躺着一个黄衣老者,曲肱枕头,面向瀑布;另一旁的三、五株桃树之下,却有一少女正在徘徊闲跳。

老头葛巾野服,躺在石上,面貌虽看不见,但神态飘逸,宛如图画中人。少女则身着一件淡青罗衫,眼若横波,腰如约素,云鬟翠袖。在那几株桃树之下,花光人面,相互辉映,简直连那照水临风的怒放夭桃,也似减却了几分颜色。

恶丐本是色中饿鬼,一见谷飞英这般天仙体态,不禁魂魄齐飞!暗想自己在这武夷山左近,看见几位村姑,认为丽质天生,打算一一用熏香迷倒,好好享受享受。哪知和这眼前人儿一比,简直判若云泥,不堪一顾。

蟠冢双凶门下,毕竟有点眼力。恶丐虽然美色当前,仍然看出对方神情器宇太过高华,腰下又悬有一柄带鞘长剑,似是会家,并且还非寻常俗手。但依旧自视过高,以为凭自己师门传授,上前搭讪两句,冷不防施展独门手法,将人点倒劫走,石上老者纵然是与少女一路,也必不及抢救。如意算盘打好,轻轻走到谷飞英身后六七步处,见对方正仰观一树繁花,似未觉出身后有人,不由以为自己料错,对方无甚精湛功力,心中一定,遂咳嗽两声,诡笑说道:“小姑娘……”

谷飞英早知他在身后弄鬼,暗暗好笑,不等恶丐说完,霍地回头,娇靥之上满布寒霜,目光凝注恶丐,一语不发。恶丐觉得这少女美虽美极,但那对眼神,实在太锐!如冷电霜刀一般,慑人魂魄,把个平日杀人不眨眼的恶丐,看得心里一怵!半截话竟自咽了回去。

谷飞英看他这副尴尬神色,越发好笑,故意冷冷地问道:“你这臭脏花子,叫我想做什么?”

恶丐见对方出口伤人,怒气上升,两道浓眉一竖,狞笑说道:“小小姑娘有眼无珠,你家穷爷,乃武林十三奇蟠冢山邝氏双雄门下,五毒神邬通……”

“通”宇才出,忽然“哇”的一声怪叫,右颊以上,已然高高肿起一块。

邬通手抚痛处,满地乱找,但除了方才站立之处,地上有一朵自树上飘落的桃花以外,连块碎石都无。石上老者原式未动,少女仍在冷冷相视,不过口角之间,又添哂意。

这一来,他不禁大为惊讶,暗忖自己硬功颇好,这是何种暗器?无形无声,半边脸颊竟被打肿!邬通平日为人,睚眦必报,残酷骄横已极,因看不出暗算自己的究系何人?遂拼其再挨一下,他双怀杖就在袖中,暗暗准备停当,右手扣了一把自练成名的独门暗器“五毒砂”,缓步向前,狞声再道:“小姑娘,你休得在江边卖水,邬爷怜惜你玉貌花……”

话到一半,谷飞英仍不理睬,妙目凝波,抬头往树上一看,一朵桃花无风自落,但刚刚落到五毒神邬通面前,突然转弯!一朵娇娇艳艳的桃花,竟似含有极大劲力一般,“啪”的一声,邬通伤上加伤,不但颊上红肿更高,连牙齿也被打破,张嘴吐出一口血水。

这回邬通因留神注意,虽不晓得树上桃花是被谷飞英“无相神功”逼落,但却看出黄衫老者,又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向后微一挥手,桃花才突然转弯,打伤自己。

飞花却敌,摘叶伤人,均是内家气功中的极高境界。邬通人虽凶横,但颇狡诈识货;知道这石上黄衫老者,武功不在自己师父以下,哪敢再行逞凶顽抗?下山道路被这一老一少拦住,逃脱甚为不易,眼珠一转,不顾颊上的伤痛,哈哈笑道:“邬通有眼不识高人,但不知者不罪,打扰老前辈好梦,与这位姑娘清兴,尚乞见谅。”

说话声中,人已从桃树之旁急步而过。谷飞英虽然厌鄙他欺软怕硬如此无耻,但因欲在他身上,探出“金精钢母”所藏之处,故未相拦。邬通走出丈许,倏然回身,连声狞笑,先行把右掌中一把“五毒砂”化成一片腥风打出,然后暴声喝道:“无知老狗、女娃,你家邬三太爷的五毒神砂,沾身即死,还不快纳命来!”

哪知他这里得意洋洋,人家老少二人却浑如未觉,全不理睬!黄衫老者只在石上翻了个身,眯着一双细目,冲邬通微微一笑;青衣少女却抬头目注空中,邬通所发五毒砂,到达少女身外三四尺处,似遇无形阻挡,纷纷自落。

邬通方在疑神疑鬼,少女妙目含嗔,眉间已现杀气,自地上拾起一朵桃花,作势待发!邬通惊弓之鸟,亡魂俱冒,怪叫一声,回身鼠窜而去。

谷飞英抛掉手上桃花,向天台醉客叫道:“余师叔,你这种凌空吐劲,借物伤人的功夫真好!找个机会教教我吧!”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这才叫做这山望见那山高。冷云仙子的‘无相神功’,能够防身伤敌于不觉之中,不比我这借物伤人手法高得多么?”

谷飞英噘嘴说道:“无根神功除了师父能够随意运用之外,休说是我,就是我薛琪师姊,也仅能以此防身,无法伤敌。余师叔吝惜你的绝技,不肯传授便罢,那恶叫化子去已多时,不要追不着了。”

天台醉客摇头笑道:“你这小姑娘实在难缠!我哪里是什么吝教不得,不过怕你学得太杂,驳而不纯,影响本门正课而已。凭邬贼那种脚程,让他先走两日,也不怕他飞上天去!你既然想学,我们边往广东,我边把口诀手法传你便了。”

自此天台醉客与谷飞英二人,便暗暗随蹑那五毒神邬通。邬通被二人神出鬼没的武功所慑,果然不敢再在福建逗留为恶,匆匆赶往广东罗浮。

罗浮山在广东增城县东,跨博罗县界,延袤数百里;岩花着色,涧溪分痕,尤其盛产梅花,景色堪称瑰奇灵秀!东晋葛洪并得仙术于此,因而出名。

蟠冢弟子共有五人,由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为首。邬通抵达罗浮以后,邱沛并未告以藏宝所在,只分派师兄弟五人各在罗浮四外,注意有无扎眼武林人物入山,并暗察其意图所在,随时互相联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许与人随便动手。

余、谷二人几番查探,均未从邱沛口中得到风声。天台醉客知道这蟠冢双凶的掌门弟子,做事颇为牢靠,大概不等双凶到来,消息绝探不出!因在武夷山之时,从邬通与他师弟问答之中,听出蟠冢双凶南来之期约在十一月间,为时尚早,余、谷二人遂决定先行游览粤中景物,等到期再来见机行事。主意既定,当然先游罗浮。以二人这等功力,罗浮幅员又广,故而蟠冢门下五人毫不警觉,便已入山。

游览数日,发现一片山谷之中,梅花数以万计。谷飞英笑向天台醉客说道:“余师叔,你看这样一片梅林,万花争放!虽然不愧为‘香雪海’之称,但梅花品格高华,只宜于月下横斜,水边清淡,暗香疏影,幽绝黄昏;或者是冰地照影,雪岸闻香,淡欲无言,寒能澈骨,才显得出韵胜格高,不同凡卉!像这等挤压压的,为数虽多,却能比桃花、李花高出几何呢?”

天台醉客点头赞道:“贤侄女寥寥数语,道尽梅花风韵!世间事多半是过与不及,要求恰到好处,实在太难!罗浮景色既已游览,我们不如……”

话犹未了,突然一拉谷飞英,双双飞身纵上一株老梅顶端;谷飞英也已闻得有轻微足音,走入梅林之内。果然过不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四十来岁,左耳生着一个极大肉瘤的劲装大汉,走到余、谷二人藏身老梅的右侧方数丈以外,徘徊良久,面带得意之色而出。

谷飞英认得那耳下生瘤的大汉,就是蟠冢双凶的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等邱沛走后,拉着天台醉客,走到邱沛方才徘徊之处,细加察看。只见当地毫无异状,不过本来这一片梅林中无杂树,但此处却独独挺生一株古松。谷飞英看出蹊跷,笑向天台醉客说道:“余师叔!那金精钢母莫非就藏在这株古松之下,我们掘它一下,试试好么?”

天台醉客摆手笑道:“贤侄女此料却差。藏宝之处,若就在这古松之下,邱沛等人早就掘出送往蟠冢表功去了!何必定须惊动双凶亲来主持不可?故而依我判断,此松必与藏宝有关,但绝非藏宝之处!此时妄加挖掘,反而不美。还是等双凶来到,探明以后再说。”

二人遂在广东省内,各处游览;等到十月底间,又行回转罗浮,暗加监视。

蟠冢双凶“青衣怪叟”邝华峰、“朱砂神掌”邝华亭兄弟二人,却在十一月初间,才行赶到。天台醉客暗地探明他们师徒,当夜便往掘宝。遂与谷飞英先行赶往梅林,看来看去,只有那株古松又高又大,虬枝密叶,是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最好藏身所在。二人遂藏身古松,屏息等待。果然等到初更,蟠冢双凶带着门徒,一齐来到这片梅林之内。

谷飞英见蟠冢双凶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知道那狮鼻散发的矮胖老者,便是杀母深仇的朱砂神掌邝华亭。虽然伤心眼红,亟愿一拼,但目前己方的确势孤,何况还有这桩关系黄山论剑甚大的藏宝之事,故而只得强忍愤恨,按捺不动!

只听那青衫长瘦老人向邱沛问道:“这片梅林之中,是否只此一株古松,你可曾仔细勘察?”

双头太岁邱沛恭身答道:“弟子察看总在十次以上,这片梅林又名香雪海,全是梅花,只此一株松树。”

长瘦老人点头不语,自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展开细看。他是背松而立,月色甚朗,余、谷二人在虬密枝叶之中,同样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绢上写着几行字迹道:“万梅丛中,三更松影,映于两梅之间;右边梅下,掘地三尺,即得至宝!”末了并署有“左真方十一月十日”八字。

青衣怪叟邝华峰向朱砂神掌邝华亭笑道:“二弟,你可看出其中玄妙?那金精钢母传说系二百年前之物,埋宝之人何必留此‘十一月十日’五字?据我推断‘十一月十日’,可能系指十一月十日的夜半三更,月光所照松影之意,所以特于今日赶来。现已三更将到,邱沛可与你二、四、五师弟往西方警戒,不准他人闯入梅林,单留邬通在此挖掘便了。”

双头太岁邱沛领命率人去后,朱砂神掌邝华亭向青衣怪叟笑道:“大哥所料甚高,此宝如能到手,最少可炼两柄宝剑;加上你我尚在精研的和合两仪剑法,他年黄山会上,葛青霜的那柄青霜剑就不足惧!”

青衣怪叟笑道:“就因此物关系太大,我才命邱沛他们极端慎秘,你我两人也到期才来。免得老早便打草惊蛇地把那几个老不死的引将出来,多费手脚!要像上次在华山脚下,夺那碧玉灵蜍一般,既得罪了班老二,还挨了苗岭老怪一掌,而到手的却是一只赝鼎,不气死人么?”

古松上藏身的天台醉客和谷飞英二人,关于碧玉灵蜍的被夺始末,曾听葛龙骧说得极尽详细。此时听这青衣怪叟的背后之言,所得之物竟为赝鼎,二人互看一眼,不由奇诧!

这时夜色已到三更,那株古松年代足有千岁以上,枝柯虬结,蟠屈如龙,树影自然甚大。但此时月光正好从一个山峰缺处斜照过来,古松主干的巨影,果然投映在两株老梅之间的正中地上。邝氏双凶不禁欣喜若狂,青衣怪叟得意非常,哈哈笑道:“二弟,我所料如何?若非十一月十日,月光可能不会由那山峰缺处照射,则此松影之投便非真地,不免枉费气力!如今骊珠已得,通儿还不与我快向右边梅下挖掘?”

松上的谷飞英见五毒神邬通已领命,用预先带来的锹铲等物,努力挖掘,生恐宝物为双凶捷足先得,不由急得按剑欲起。但一看天台醉客却在对自己微笑摇手,状似成竹在胸,只得再行忍耐,以观动静。

五毒神邬通掘地到了四尺左右,突然一声欢呼!俯身自泥土之中,捡出一个三寸见方的银色小匣。青衣怪叟见那银匣太小,眉头顿皱,接过打开;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白绢,但绢上却画有图形字样。

青衣怪叟展开看完,递与邝华亭叹道:“我说此宝哪有如此容易到手!原来这梅下所藏,只是一张藏宝地图。金精钢母的真正藏处乃在皖南九华山毒龙潭的水眼之内。毒龙潭水深数十丈,鹅毛沉底!水眼附近更有急漩,尚需大费手脚。通儿将你师弟唤回,去到皖南,再作计议。”

双凶师徒走后,余、谷二人从松上纵下。谷飞英向天台醉客问道:“余师叔方才好像胸有成竹,你怎知道那金精钢母的藏处不在此地呢?”

天台醉客笑道:“我并不知道宝未在此,因为听见青衣怪叟邝华峰参详出那‘十一月十日’五字涵义,忽地也自想起,那‘左真方’三字可能亦非人名。但五毒神却通居然在右边梅树之下,掘出藏宝秘图,则又颇出我意料之外!贤侄女你看我们要不要往那左边梅树之下,也行试上一试呢?”

谷飞英把“左真方”三字,来回念了两遍,秀眉一挑,向天台醉客笑道:“余师叔所言,料必无差!飞英也以为这‘左真方’三字,定与‘十一月十日’一样,别具涵义。可笑那青衣怪叟,枉自把一个较为秘奥的隐语猜透,眼前骊珠却未探得!他们的锹铲等均未取走,正好往左边梅下试行一掘。

余、谷二人遂合力挖掘,但掘到了四尺多深,仍无丝毫征兆。谷飞英不觉失意,把手中铁锹,往土中用力一插,苦笑叫道:“余师叔!我们枉费……”

但突听“叮”的一声,插入土中的铁锹,竟然与一金属之物相触。谷飞英大喜过望,接连几锹,便把金属之物挖出。原来又是一只三寸见方的银色小盒,与先前五毒神邬通自右边梅下掘得的那只,一般无二!

天台醉客把银匣打开,里面所藏也是一幅白绢所绘的藏宝地图,但比蟠冢双凶所得之图,却多了十来行蝇头小字。细阅之下,方悉钢母由来始末。

原来昔年有位大侠欧翔,师兄弟一共五人,立愿合练一种“五剑行法”,以扫荡天下群魔,主持武林正义。但这种剑法,如能有斩金断铁的宝剑互相配合,威力更为强大!欧翔善铸刀剑,乃以廿年之力,搜聚各种五金精英,准备炼成五口宝剑,师兄弟人手一柄。谁知事机不密,欧翔刚把所得五金精英炼成钢母,还未来得及铸剑,群邪已然啸聚而到。

血战结果,群邪固然诛却大半,师兄弟五人也均捐躯,仅欧翔一人得免。他炼剑之处,是在皖南九华山,知自己未死,群邪必然再度复来,不愿将辛苦化炼的稀世奇珍沦入敌手,为害世人,遂将钢母贮存在一玉匣之内,藏在九华山的著名弱水“毒龙潭”内。

欧翔极工心计,以同样的玉匣两只,一只内盛普通钢铁溶液,扔在潭心的泉眼之中。真的金精钢母的所贮玉匣,却藏在“毒龙潭”尖端的十丈以下的岩缝之内,并在潭中放了两只异种恶鼋,以资防护!果然他刚刚把“金精钢母”藏好,对头业已卷土重来。欧翔众寡难敌,且战且走,到了广东罗浮山内,虽已逃出敌手,但身带内伤甚重,自知难活,遂将藏宝地点绘成真假两图,埋藏在十一月十日三更时分,月光所照松影的左右两株梅树之下。

假图之上,仅系说宝在皖南九华山“毒龙潭”的泉眼之内。真图之中,却不但载明欧翔冶炼藏放此宝的宗旨及详细经过,并说“毒龙潭”不但内多急漩,鹅毛沉底,那两只恶鼋更属海外奇种!被欧翔无心捉来,放在潭内,浑身刀剑不入,极为凶猛!故而凡想取宝之人,必须先斩恶鼋。而鼋在水内,一切武功掌力均所难施,非有像那“金精钢母”所铸之宝刀宝剑等物无法奏效。

最后欧翔留言:务请后世有缘得此“金精钢母”之人,取宝之后,可到自己原来炼剑的九华山石洞内,寻出所藏的一本《五行剑诀》,就用洞中原有的剑灶、剑模等炼成神物绝艺,行道江湖,代自己师兄弟五人,了却夙愿!

天台醉客看完嗟叹不已,谷飞英却忽然问道:“余师叔,这欧大侠留言到此为止,但他到底结果如何?以及那幅指点这藏宝图所在的白绫,又是怎样会被蟠冢双凶的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得到?却均猜不出了!”

天台醉客摇头叹道:“天下不可尽解之事极多,哪得一一能够弄得明白?这些细微情节,深究无益!倒是我们藏宝真图虽然到手,却还困难重重。第一,我辈之中尚无善铸刀剑之人;第二,毒龙潭的十丈弱水,何人能下?第三,蟠冢双凶师徒已然先去皖南,虽然他们所得是件假图,但仍须缀住,暗加监视。你柏师叔父女和葛龙骧师兄在汉中附近相候,也需前往通知他们,不必再去蟠冢,可到皖南九华山来与我们会合。汉中离此甚远,你我共只二人,分身乏术,却着实难于处置呢。”

谷飞英接口说道:“我柏青青师姐,外号玄衣龙女,水性极佳。自幼便在天心谷的湖荡之中,嬉波逐浪。毒龙潭虽称弱水,她或者可以一试。至于斩鼋之物,侄女恩师的青霜宝剑,更是现成。不过我们与柏师叔一行,千里迢遥,怎样呼应,确是问题!还有眼前虽无善铸刀剑之人,但谁能擅此,余师叔意中可有人么?”

天台醉客方在沉吟,突然那株古松的最高之处,竟有人发话道:“余大侠不必忧烦,在下特为此事自海外赶来,尚可略效微劳,相助一臂之力!”

人随声下,从十余丈高的乔松顶上,飘然坠地,点尘不惊!天台醉客暗忖,此人大概比自己和谷飞英二人还要先到,藏在松顶。松太高大,又不防另外有人,所以竟未发觉。从他纵落身法观察,此人功力竟似不在自己以下。但仔细打量来人,却是个五十上下的道装之人,相貌清臞,三绺长须飘拂胸前,神态清奇,悠然出尘,却绝对陌生,素不相识。

来人恭身施礼,微笑说道:“余大侠不必多疑,在下卫天衢。方才闻余大侠之言,似已与葛龙骧小侠见面,可曾听葛小侠说起廿年之前一段隐事,和他在东海孤岛之上与在下邂逅的经过么?”

天台醉客恍然顿悟,此人原来就是那位迷途知返,以忍受一十九年残酷荼毒,而抵消所造无心淫孽的“风流美剑客”卫天衢。看他此时丰采夷冲,分明深具上乘真觉,不由油然起敬,抱拳还礼笑道:“原来是心仪已久的卫兄驾到,请恕余独醒眼拙!前闻葛龙骧师侄道及,卫兄难能可贵的艰苦卓行,与对他救护之德,钦迟无已!但卫兄怎不在觉罗岛上清修,是如何赶上这场蟠冢双凶的掘宝之事呢?”

卫天衢单掌当胸,含笑稽首说道:“卫天衢待罪之身,何敢当余大侠谬加奖许?因东海神尼觉罗大师,用佛家心光占卜,说是卫某尚需为武林中尽力成就一场功德之后,才可皈依三清,无挂无碍!卫某再三思索,想想传说中我师门长老欧翔昔年藏宝之事,意欲试探机缘。倘能将那金精钢母寻到,以卫某铸剑小术,炼成几口神物利器,分赠如葛小侠那样身手襟怀的后起之秀,用以扫荡群魔,扶持正义,岂不甚好?觉罗神尼也赞同是举,卫某遂自东海来到岭南,不想蟠冢双凶师徒,已先在准备挖掘。余大侠与这姑娘到时,因素不相识,故未招呼。后来听出竟是平生敬佩、名列武林十三奇的天台醉客余大侠,才敢现身相见。余大侠莫愁铸剑无人,卫某对此道尚自信略有研究,可以效劳。龙门医隐柏大侠父女及葛龙骧小侠,与余大侠等约定在何处聚会?有何暗记?亦请见示,卫某愿代往知会。余大侠这位姑娘,便可蹑踪双凶师徒,先行去往皖南九华山毒龙潭,暗加监视的了!”

天台醉客余独醒听卫天衢讲完,不由叫声惭愧,暗想这真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炼制埋藏“金精钢母”的大侠欧翔,原来就是这卫天衢的师门尊长。此人一到,不但无虞铸剑,连龙门医隐柏长青一行,也有人代为传讯。一切无法解决的难题,居然件件迎刃而解,天台醉客自然高兴已极!念头一转,忽又想起一条妙计,遂向卫天衢引见谷飞英之后,含笑道:“我辈道义之交,一见如故!卫兄既然如此肝胆,小弟也就不再客套。龙门医隐柏兄等一行三人,系与我等约定汉中附近相见,所住之处门外,各绘铁竹药锄及酒葫芦为记。但小弟适才又想起一计,意欲一并奉烦卫兄……”

卫天衢不等天台醉客讲完,便自接口笑道:“余大侠有事尽管吩咐,卫天衢无不乐于奉命。”

天台醉一笑道:“我因想起与柏兄等所约见面之期,是明年的春暖花开时节,去早无益。九华山毒龙潭的弱水恶鼋,险阻甚多,而双凶所得又非真图,何不趁此机会,为群邪制造内讧?卫兄只须在明年三月以前赶到汉中,便不误事。这一段时间之内,可以沿途故意制造事端,尽量渲染蟠冢双凶已得藏宝地图,欲往九华山毒龙潭寻取金精钢母炼剑!如此一来,崂山四恶、黑天狐宇文屏等人,甚至连苗岭阴魔均极可能心生攘夺,蟠冢邝氏兄弟岂非枕席难安?我们便可以静观群邪鹬蚌相争,甚至费尽心力,代我们斩去恶鼋,捞走假金精钢母之后,消消停停地坐享渔人之利!甚至还可以借机收拾掉几个元凶巨恶,也未可知!反正假钢母不可以把剑炼成,无法辨认;黄山大会之时,我们真剑在手,尽力施为,这一干万恶魔头恐怕就难逃劫数了!”

卫天衢鼓掌赞道:“余大侠此计的确高妙!事不宜迟,卫某即刻依言行事。余大侠等亦请赶紧追踪双凶师徒,并应在不露痕迹之中,尽量破坏他们入潭取宝,使双凶师徒疑神疑鬼,怒发如狂!则其他意图分润之人到时,便可坐山而观虎斗了!”

计议既定,天台醉客把藏宝真图交与卫天衢细阅一遍。卫天衢所练五行掌力,与大侠欧翔所遗留的五行剑诀系出一派,看罢之后,颇多感慨,三人遂分头行事。天台醉客余独醒与谷飞英二人,追踪监视并暗加破坏蟠冢双凶的师徒取宝之事,暂时不提。

且说这位卫天衢果然一路之上,不管遇上任何间事和武林中人,就把蟠冢双凶巧得宝图,正往九华山毒龙潭捞取“金精钢母”之事,于无意之中泄漏一点风声,然后故意警觉收口,等对方一再追问,假装迫于无奈,才行倾吐并加大肆渲染!

卫天衢因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所约期限尚长,自己脚程又快,由粤赴陕,他竟故意绕行了桂、黔、湘、川、鄂、豫等六省边境,把这桩蟠冢双凶师徒认为绝大的机密,宣扬得武林中几乎人皆尽知之后,才迳行赴汉中附近,找寻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在汉中所住旅店门外,留有暗记,卫天衢一到便自看出。他找到店中之时,正好龙门医隐率领葛龙骧、柏青青,去往幡蟠冢山探听双凶虚实。卫天衢遂向荆芸说明身分来意,也在店中等候。过了数日,龙门医隐等人探得双凶的巢穴空空,疑诧而返。经卫天衢把“金精钢母”之事,详细说明,众人方始恍然。

葛龙骧前次鱼背浮海,在那荒岛之上初见卫天衢之时,卫天衢是十九年不修边幅,长发长须,宛如野人一般!此时一换道服,他昔年本有“风流美剑客”之称,丰采非凡,再加上满面昂然正气,望之若神仙中人。连龙门医隐也觉得此人坚志苦行,确实难得,一见之下,略为倾谈,便成莫逆。

卫天衢见葛龙骧已疗好双颊沾上“万毒蛇浆”所结疮疤,恢复本来面目,问明大雪山求药经过,也向葛龙骧称贺不已!葛龙骧略为逊谢,便向卫天衢问道:“卫老前辈,那碧玉灵蜍,晚辈亲眼看见青衣怪叟邝华峰从悟元大师贴身夺去,怎能会是赝鼎?难道悟元大师斩蟒所得本就不是真物?但分明闻得悟元大师以此至宝,在黄山左近治愈无数伤病,岂不令人费解?”

卫天衢尚未答言,龙门医隐业已接口答道:“龙骧贤侄,此乃卫大侠所闻蟠冢双凶的背后之言,料非虚语!碧玉灵蜍虽已成谜,但目前尚非急务。那凝炼埋藏‘金精钢母’的先代大侠欧翔,既然准备铸剑合练‘五行剑法’,则‘金精钢母’必可铸剑五口。我们老一辈的人物,此次黄山论剑事了,便当真正归隐,对此并无大用;但若让群邪得去,确足助纣为虐!我适才默许,你恩师门下,有你尹一清师兄和你二人;冷云仙子门下,有薛琪、谷飞英二人;独臂穷神门下的杜人龙,再加上青儿和我新收弟子荆芸,共计七人。除已有‘紫电’、‘青霜’两柄前古神物之外,如能将那‘金精钢母’得到,请卫大侠费神铸成宝剑,恰好人手一口!将来维护武林正义,扫荡群魔,助益必然极大!蟠冢双凶所得虽非藏宝真图,卫大使一路之上又复故意泄漏风声,诱使群邪往扰内哄;但仍须防他们万一发现有伪,合力群搜,你余师叔、谷师妹两人必然防范不及!故应万事暂搁,先行急急赶赴皖南,加以接应!”

卫天衢连连点头称是,三小自无异言。一行五人,遂由汉中即日动身前往。

那蟠冢双凶青衣怪叟邝华峰、朱砂神掌邝华亭兄弟二人,在广东增城罗浮山香雪海之内,得到那份金精钢母的藏宝假图之后,师徒七人兴冲冲地赶往皖南。

毒龙潭在九华山的一片深幽峡谷之内,四围峭壁千重,当中便是二十来丈方圆、一头略阔,一头略圆的一潭弱水。双凶师徒按图索骥,到了潭边,只见潭水之中,无数急漩,尤以图上所说的中央泉眼附近,竟有三个比圆桌面还大的漩涡,似电般急转,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青衣怪叟邝华峰折下粗如儿臂的一段树枝,抛向潭中,被那些急漩一卷,刹那之间便沉入潭底。伸手一试,潭水冰冷澈骨,不由眉头一皱,向五个弟子之中水性最好的四弟子铁臂飞鱼许伯宗问道:“宗儿,你看这毒龙潭,号称弱水,急漩又多,可是真正无法下得去么?”

许伯宗仔细端详水势,肃容答道:“弱水之说,本来无稽!不过这些急漩威力确甚可怖,况时届寒冬,潭水又深又冷,难以禁受!如依弟子之见,似应备齐水衣、水靠及绳索等物,等气候稍为转暖,再行下潭捞取,始较方便稳妥。”

蟠冢双凶这等恶人,哪里会体恤门下弟子困难?闻言以为许伯宗懦弱无能,青衣怪叟浓眉一别,冷然说道:“许伯宗!你莫非……”话犹未了,“呼”地一阵破空劲风,当头压下,一块六七百斤的巨大山石,被人从后面峭壁顶抛落潭中。“轰隆”一声,潭水群飞!溅得双凶师徒,湿淋淋的一身是水。

朱砂神掌邝华亭性格暴躁,袍袖展处,接连几纵,便已上得身后峭壁。但四顾茫茫,空山寂寂,哪里有丝毫人影?青衣怪臾邝华峰比较深沉,知道这块大石之落,绝非无因,但一时还想不出这桩机密,是如何泄漏及何人在上加以暗算?见邝华亭扑空而回。满脸悻悻之色,遂含笑说道:“二弟何必与这些鼠辈一般见识?九华景色不过如此,我们走吧!”

他表面佯做游山兴尽而返,暗地却嘱咐三弟子五毒神邬通,悄悄转回,看看有何人物现身,及曾否到毒龙潭边窥探,归报以后,再作处理。

哪知在所居留之处,一候三日,邬通仍未见返。双凶心知不妙,亲自往探。只见毒龙潭的山石之上,摆着五毒神邬通的一颗狞恶人头,并在旁边刻有一行字迹道:“毒龙潭,乃九华山胜境之一,不容奸邪之辈,无故妄加亵渎。下潭之人,有如此首!”下面并未署名。

朱砂神掌邝华亭见捞取金精钢母,尚有重重困难,却先把个三弟子邬通断送,不由盛怒难遏,随手一掌,把邬通首级和刻字山石一齐震入潭内,向青衣怪叟问道:“大哥,此事究系何人所为?是何用意?我们弟兄行道以来,何曾受过这等作弄!”

青衣怪叟邝华峰眼珠一转,阴恻恻笑道:“二弟不必气恼,此事既已泄漏,下手还须趁早,迟恐生变,不能等到天候转暖。至于杀害邬通之人,总有一天会被查出,我弟兄饶过谁来?那时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我恨!”

双凶自言自语发了半天空狠,倒把在峭壁顶端暗中隐伏的天台醉客余独醒、谷飞英二人,看得颇为好笑!谷飞英亲仇在目,但因顾全大局,竟未轻动,博得天台醉客连连夸奖。谷飞英精灵已极,乘机苦求,就在这朝夕守护之间,学去了天台醉客不少独门心法。

过了月余,双凶师徒又到了毒龙潭。铁臂飞鱼许怕宗一身水衣、水靠,腰间系着用桐油浸透的棕缆长绳,并喝下了一瓶烈酒,藉以取暖,略抵潭水寒气。头下脚上,噗通一声,扎入潭去。青衣怪叟邝华峰则亲自手执长绳,面容严肃,注视潭中,准备随时接应。其他三个弟子,也分在潭边戒备。但那朱砂神掌邝华亭,却在一块大石之上盘膝打坐,状似入定,对这眼前光景,竟一切付诸不闻不问。

谷飞英又待取石下击,天台醉客伸手拦住,对她附耳低声说道:“我们所得真图之上,不是说明金精钢母并不在潭心水眼之内么?何况还有两只异种巨鼋,恶贼怎会得手?卫天衢虽已一路扬言,此时群邪尚还未到。为使他们互相觊觎内讧起见,假金精钢母也不宜让蟠冢双的先行得到手中,但水眼附近急漩厉害,我料双凶师徒急切之间,绝无善法。现在正好让他那恶徒入水,去喂恶毒鼋!等到双凶想出制鼋取宝之法,群邪亦将纷临;你柏师叔父女及卫天衢、葛龙骧等人,也就应该到了。再者你那杀母仇人邝华亭,系以朱砂掌力成名,现时功劲业已运足,双掌血红之色,已过肘中部。休看人在石上闭目打坐,其实正用内家潜心静觉,细听周围二三十丈以内的一切声息,稍微发现有异,立时暴起,骤下毒手!我们不是怕他,因现还未到明面叫阵之时,而你前几天已经杀了一个恶丐解恨。乐得凭高临下,看看这驰名凶星师徒们,为一匣凡铁溶液弄得狼狈不堪的活把戏,不是很好么?”

果然那铁臂飞鱼许伯宗下水之后,仗着青衣怪叟手挽长绳之力,避开漩涡,扎入水内。过有片时,青衣怪叟突觉手中长绳一震,潭中水花一翻,许伯宗面带惊悸之色,从水中穿出潭面。但头刚出水,即五官一挤,一声惨号,又复急速沉下!

青衣怪叟不由大惊,急忙一拽长绳,末端一阵急颤,竟然有若千钧之重!正欲运气行功,手中猛然一轻,顺手一带。潭水微泛红波,铁臂飞鱼许伯宗虽被青衣怪叟提出水面但两条大腿不知为何物所伤,竟已齐根断去!人虽未死,业已痛晕。

好狠的青衣怪叟,也不为许伯宗敷服药物,只用左掌按住许伯宗丹田,右手两指在他中府穴上一点,勉强为他聚集残余气力,大声喝问道:“你为何物所伤?金精钢母可在水眼之内?”

许伯宗连痛带冷全身颤抖,目开一线,气若游丝地答道:“水眼之中,有一玉匣,但水漩太急,非有钩挠等物,无法取得。伤我之物,是只巨……”话未说完,人已脱力死去。

青衣怪叟面罩寒霜,把手一摆,命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等人,将许怕宗尸身抬去掩埋,对朱砂神掌邝华亭皱眉说道:“听许伯宗未竟之言,那金精钢母果在水眼之内。但居然除急漩和冰寒弱水之处,还有什么恶物在潭内潜伏!宝未到手,就先葬送了两名弟子。前次所遇抛石暗算,及杀害邬通、警告不得入潭的对头,今日虽未出现,但夜长梦多,我们若重新置办钩挠等物,寻找精通水性之人,及设法先行除掉潭中恶物,需时甚多。想不到为了此事,不但奔波万里,并还难以处置呢。”

蟠冢双凶枉负一身绝顶武功,对这一潭寒水,却也无计可施。正在彼此面面相觑之际,突然自西面山头发出一声长啸,划破空山寂静。两条人影出现于三四十丈高的峭壁顶端,宛如星刃流走一般,直扑而下。

朱砂神掌邝华亭平素狂傲暴躁已极,这些日来,不时遭遇拂心之事,早已郁怒欲宣!一见来人发啸纵落,认准了就是日前抛石暗算,并杀害自己的心爱弟子五毒神邬通之人,哪里再能忍耐?气发丹田,也是一声暴吼!身形平拔三丈多高,迎着当先下落之人,双掌猛然一翻,一只手掌突然好似涨大数围,血红如火,带着震耳的风声,向来人当胸击去。

来人哈哈一笑,并未为邝华亭朱砂神掌的威势所慑,袍袖一拂,也是一股腥毒狂飙,与朱砂神掌劈空劲气当空互撞。两人同时心惊对方功力,咦的一声,一南一北,双双落地。

青衣怪叟邝华峰自双方空中换掌,业已认出来人,眉头一皱,暗想目前不宜再树强敌,生恐邝华亭出手一掌,未曾讨得便宜,盛怒之下,可能不顾一切,再度进击,弄得不可收拾!遂急忙运用绝顶轻功“移形换影”,身形微晃,便自抢出邝华亭之前,向来人含笑拱手。正待开言,稍后的第二条人影,也已当头飞到,半空中便自发话道:“邝老大,华山一别,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逢!令弟好狠的朱砂神掌,一见面就立下绝情。幸亏我大哥功力精湛,若换了我班老二,岂不一下便自了账?投桃报李,你也尝一下崂山兄弟的五毒阴手如何?”

来人正是万里追踪,在大雪山中,被葛龙骧杵中藏剑劈死八臂灵官童子雨之后,并又吃了奇女子冉冰玉之师七指神姥大亏,铩羽而还的崂山残余双恶——逍遥羽士左冲和冷面天王班独。

崂山四恶轻不离群,在武林十三奇中人数最众!青衣怪叟邝华峰此时仅听说追魂燕缪香红在崂山殒命,尚不知八臂灵官也在藏边授首,此时此地,怎肯轻自招惹?回头向二弟邝华亭一使眼色,双双避过班独所发掌风,含笑说道:“我兄弟在此有事,竟有不敢露面的鼠辈从旁加以暗算。左、班二兄来得太已凑巧,以致引误会,请勿介意!八臂灵官童三兄可好?班兄你……”

冷面天王班独知道蟠冢双凶,一个阳刚,一个阴柔,但均骄傲已极,素不让人。此时突然笑颜相向,颇出意外!听邝华峰问起童子雨,顿时恍然对方是心切得宝,不愿多树强仇,并略怯自己弟兄势众。遂一看自己断去的左臂,浓眉双剔,冷笑说道:“我三弟因另有要事,少时即至。班老二一时轻敌,误中柏长青老贼之女的透骨毒针,自断一臂,有何足惜?上次华山相会,夺那武林至宝碧玉灵蜍,被你捡了便宜。那笔账业经邴浩老魔约定,明年中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论剑之时再算,此时也不再提。明人之前,不说暗话,这毒龙潭中的金精钢母亦非有主之物,应该如何处理,崂山弟兄但听一言!”

青衣怪叟邝华峰真想不出,这毒龙潭藏宝地图埋藏得那等隐秘,几个弟子又未离开半步,这风声是怎生泄漏?见冷面天王班独词色,咄咄逼人,自己二弟的面上已现愤色,知道一个安排不善,取宝之事将生无数波折!遂又望了朱砂神掌邝华亭一眼,示意他务必忍耐。然后回手在怀中取出前在华山悟元大师身畔夺来的碧玉灵蜍,向崂山双恶左、班二人笑道:“华山之事,我与班兄同样受人所愚,费尽心机所得来的这碧玉灵蛛,不过是只赝鼎,并非真物!邝华峰在武林之中尚有微名,请信我绝不致以虚言相诳至于这毒龙潭中的金精钢母,确系无主之物。虽然我兄弟先来数日,并为捞此宝,业已死了两个门徒,但念在江湖义气,左、班二兄如若有意,宁愿让你先取。不过话要说明,这毒龙潭不但号称弱水,金精钢母系藏在水眼之内,为急漩所阻,极难取得之外,水中并还有凶恶之物隐伺。方才我四弟子许伯宗即为所伤,二兄如欲入潭,请自量力!”

这时在高处暗中隐伏监视的天台醉客余独醒与小侠女谷飞英二人,见卫天衢沿路泄机之计,业已生效,头一批来的就是崂山双恶,不禁暗喜。虽然听得青衣怪叟口出不逊,也为了顾全大局,付诸一笑,未予置理。

逍遥羽士左冲自飞落之时,在空中与朱砂神掌邝华亭互相对了一掌之后,始终由班独发言,站在一旁不言不动。此刻听青衣怪叟邝华峰竟肯让自己兄弟,先行入潭取宝,但又藉着说明潭中厉害,暗加威胁。不由淡笑一声,向青衣怪叟冷冷说道:“多承邝兄相让,急漩弱水,人力确难克服。至于还有什么凶恶之物,我就不信能凶恶过我们这著名的双凶四恶不成?二弟且在一旁把风,让我下潭试观究竟!”

说罢身躯一侧,右手一扬,外着道袍飞向冷面天王,里面竟已穿好一身水靠。也不要什么绳索等物,双足一点,便自跃入潭中。微微一响,一个波纹慢慢散开,连水花均未溅起多少。

青衣怪叟真想不到,逍遥羽士左冲竟有这好水性,见他入潭身法,便知比那铁臂飞鱼许伯宗不知高出多少!心中倒有些不安起来,恐怕万一左冲居然得手,自己有话在先,却是如何改口?朱砂神掌邝华亭早就忿恨左冲、班独二人,但被兄长一再示意制压,索性赌气不管,站在一旁,冷眼观看潭中动静。

左冲下潭不久,潭中突然恶浪山立,水花飞溅起丈许高下。原来颇为清澈的潭水,搅得浑浊不堪!潭边诸人个个行家,一望而知,崂山大恶逍遥羽士左冲在这毒龙潭中已遇见了什么凶恶之物,正在互相搏斗!冷面天王班独,更是关心兄弟,功行独臂,靠近潭边,凝神注视潭水之中,准备随时接应大哥逍遥羽士。

这时潭中波浪,越来越大。近中心的两个最大漩涡之间,突然自水底隐隐冲起一条水线,霎时便近潭面。一现身形,正是逍遥羽士左冲,浓眉倒竖,满面狞厉愤怒之色!目光电扫众人,一语未发,深深提足一口真气,又复掉头潜入潭内。人一入潭,恶浪立作!这回左冲回得更快。身后却追着一只头如栲栳的极大巨鼋,爪掌翻波,与逍遥羽士左冲追了个首尾相接。

左冲本是人在水中,一身精妙武功无法施展,才诱那巨鼋追上水面,设法除去。但此时见巨鼋划波破浪,来势太速,自己那好水性,由一丈以外的距离,转眼之间已将追上!不由得只好略更原计,足下连连尽力跟水,并猛挥双掌,倒抽水流;身躯借势震起了六七尺高,半空中运足五毒阴手,向那追过了头的硕大凶鼋,用摔碑重掌,一掌劈空击下!

左冲虽然功力绝伦,不过这样出掌,威力自然要比平日略逊;何况巨鼋身在水中,不易受力。一阵腥毒狂飙过处,潭水群飞!但巨鼋却不过微微摇摆了两下,口中作吼鸣,凶睛一闭,慢慢地又复沉入潭内不见。

左冲发掌击鼋之后,人已借势纵回岸上。见自己五毒阴手无功,巨鼋已隐,名气颇大的武林十三奇中人物,亲自出手,竟然奈何不了一个这种蠢物,怎不心中羞愧?见二弟冷面天王与邝氏双凶俱在身畔,只得自找台阶,向青衣怪叟邝华峰冷冷说道:“邝兄所说不虚,金精钢母是个玉匣,果然藏在潭心水眼之内!左冲水性,虽不敢自诩天下第一,但对这种所谓的急漩弱水,却并未放在眼内。所难的倒是那异种凶鼋,方才被我诱上潭面的只是一只公鼋,还有一只母的潜伏潭底,不肯追出。巢穴恰好就在金精钢母的玉匣之上。此物不除,至宝难得!我方才业已度过,凶鼋周身刀剑不入,非有神物在手,不克为功!可惜我三弟的红毛缅……

“左冲兄弟就此告退,就以一月为期,你我各作准备。届时或者合力取得均分,或者各凭艺业争奇,均可再议。但这月之中,如有人胆敢私入此潭,妄图取宝,则即成我崂山兄弟生死之敌!”一番话罢,朝双凶师徒将手微拱,便与冷面天王班独二人扬长而去。

左冲发话之时,邝华峰一语不答,倾耳静听。话完人走,踪迹一渺,青衣怪叟突然气发丹田,一阵极长声的狞笑!知兄莫若弟,朱砂神掌邝华亭听兄长的这种长声狞笑一发,就知道青衣怪叟也容不得崂山双恶的狂傲神色,已动杀机!他早已郁怒于怀,自然乘机再行挑拨。双凶师徒一番研议,就在这毒龙潭边商量定了算计崂山二恶之法,自以为稳妥机密已极。哪里知道这些诡计凶谋,早已被用绝顶轻功暗暗滑下峭壁,藏身在两三丈外屏息静气、倾耳窃听的天台醉客余独醒,听了个一清二楚!

晃眼一月,崂山二恶果然如约而至。逍遥羽士左冲刚与班独一同翻上毒龙潭外的排云峰头,突然侧地一声轻响,从七八丈外的丛树之间,向二人迎面打到一件暗器。

左冲微一侧身,将打来之物接到手中,未及展视,面色已变!原来他入手便知,那是一团纸条。距离这远,当中又未包有石块等物,不但准确打到,并能发出破空轻响,掷这纸团之人的功力可想而知!他先不展视手中纸条,只向冷面天王班独说道:“林中是友非敌,二弟去看看是哪位高明人物?”

说话之时,左冲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发出纸条的林口那株大树,但等班独纵过之时,业已树上空空,渺无一人!左冲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字谕左冲、班独,蟠冢邝氏双凶险恶已极!师徒五人在此一月之内,炼成大量五毒神砂,定计仍让左冲先行入潭,杀鼋取宝;消耗精力之后,骤出不意,对尔兄弟加以暗算,伤人夺宝,一举两得!特此警告,慎之慎之!”

这张字条,虽是一番好意,但口气却不太客气,竟然好似崂山二恶的前辈所留。左冲看罢,眉头一皱,向冷面天王班独说道:“二弟,这毒龙潭取宝之事,据我看来,业已牵扯甚多。纸条所书,未必属实。我们必须谨慎应付,不要冒冒失失地中了旁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才好。”

班独一张死沉沉的脸上,满罩杀气,“哼”的一声冷笑说道:“当初在华岳庙前,邝华峰乘我掌震悟元贼秃之时,抢先捡了一个现成便宜。日前却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假的碧玉灵蜍,加以解释搪塞,实在可恨!尤其是邝华亭那厮,就好似他那朱砂神掌,具有多少惊天动地的功力似的,一脸狂傲之色,令人难耐!这纸条不管何人所留,是假便罢,倘若是真,要不反其道而行之,先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还真以为我们崂山兄弟,是那无能、任人作弄之辈。”

左冲仍然半信半疑,但也未再与班独辩驳。双双赶到毒龙潭边,蟠冢双凶师徒五人业已先到。青衣怪叟邝华峰越众当先,满面春风,抱拳笑道:“左、班二兄,一月辛劳,觅来何种神物利器斩那凶鼋?我兄弟先来是主,仍顾念在武林道义,礼让左兄等下潭先取!”

逍遥羽士左冲见邝家兄弟今日均是一般笑脸迎人,心中不由一懔!冷眼电扫他师徒五人,竟发现左肋衣下,均有形状大致相同之物,暗藏在内。但若非先知底细,却难看出!这才知道来路所得讯息,果然不差!冷面天王目绽凶光,刚叫得一声:“大哥……”左冲未加理睬,也向青衣怪叟邝华峰,含笑答道:“左冲兄弟惭愧无能,虚度这一月光阴,并未寻得什么制鼋之物。倘若冒失从事,只怕有去无回!邝兄礼让之情,只有心领!下潭取宝之举,想来已有妥密妙算。当仁不让,请自施为,我兄弟不才,为邝兄贵师徒接后阵吧。”

青衣怪叟等人本系谋定而动,以为崂山二恶均在梦中,但等假手左冲之力,入潭杀鼋取宝,然后突加暗算;既得奇珍,又可借机除去他日强敌,岂不一举两得?哪里晓得暗室亏心,隔墙有耳!他们这等一桩极大机密,又被天台醉客余独醒予以泄漏。青衣怪叟何等机灵?一听逍遥羽士左冲答话,便知奸谋败露,双方翻脸在即。在此情形之下,只有出其不意,骤下毒手,先占得一些上风,再作计较!遂仍神色不动,哈哈笑道:“左兄快人快语,邝华峰恭敬不如从命。二弟,还不率领邱沛他们脱衣准备行事。”

朱砂神掌邝华亭与双头太岁邱沛等人,一听邝华峰发出号令,动作迅捷已极;身上外衣甩处,不但手中业已扣好兵刃,连左手上的鹿皮手套也均戴好,伸向左肋下盛放五毒神砂的软囊之内,欲待发砂伤敌。

但他们到底是中途变计,匆促发难;而崂山二恶却是行先得警告,有备而来,行动自更敏捷!青衣怪叟话犹未了,逍遥羽士一声轻哂,肥敞的道袍大袖扬处,那柄曾经使龙门医隐柏长青受窘一时的精钢折扇,带着劲急来风,闪电般点向青衣怪叟左胸前的“期门穴”。

冷面天王班独,却向十砂神掌邝华亭一扬独臂,打出三只追魂燕缪香红的遗物“追魂铁燕”!锐啸声中,分左、右、中三方,歪歪斜斜地飞到了邝华亭头顶之上,互相交会激撞;触动机括,燕嘴一开,口内所藏毒针,宛如光雨流天,将朱砂神掌邝华亭的身形笼罩在下。人却借着蟠冢双凶骤遇辣手,自顾不遑的这刹那之间,飞身纵向双凶的三个残余徒弟面前。独臂一挥,表面上是用了一招铁琵琶手法“手挥五弦”,其实业已运足了五毒阴手的内家掌力,含蕴在内。

“追魂铁燕”是缪香红仗以列名武林十三奇的江湖中有数毒辣暗器,邝华亭如何不识?但因崂山二恶发动太快,自己与弟还未及伸入盛五毒神砂的软囊之中,燕口针雨业已由天飞降!

匆促之间,倒也真无别计。朱砂神掌邝华亭只得运用锁骨神功,把那矮胖身躯尽力缩小,然后就地连滚。“龙门三跃”手脚连撑,算是毫发未伤地逃出了追魂铁燕的威力圈外。

但蟠冢双凶的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与他二师弟三人,怎能接得下冷面天王班独的蓄势一击?“手挥五弦”的铁琵琶手法,虽被勉强避过,可是跟踪而来的“五毒阴手”所化腥毒狂飙,却禁受不起。双凶的最小弟子立处最近,首当其冲被那强烈掌风震得肺腑皆裂,七窍溢血,人也飞起了三丈多远,坠入毒龙潭内。

蟠冢双凶门下,本以大弟子双头太岁邱沛与二弟子恶钟馗潘巨二人武功较高,尤其是这恶钟馗潘巨已得青衣怪叟的近七成真传,知道冷面天王班独与师父同列十三奇,在武林之中,声望伯仲,凭自己与大师兄这点功力,合手施为,也接不住二十合以上,妄自逞能,无非自行找死!遂与双头太岁邱沛略打暗号,四掌齐推,也是劈空掌力,从横里截住班独所发的腥毒狂飙,人却双双倒纵而去,半空中鹿皮手套扬处,两把五毒神砂化成漫空毒雾,向冷面天王班独迎头洒盖而下。

冷面天王哈哈一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过你们居然能接老夫一掌,已算不错!”独臂再扬,狂飙起处,邱沛、潘巨二人所发的五毒神砂,立被震散。班独正待就势追杀,一条人影已自当头飞坠,正是方才几为追魂铁燕所伤的朱砂神掌邝华亭。二人功力恰好相反,一个阴柔,一个阳刚,修为相若,旗鼓相当。

另一旁青衣怪叟邝华峰,赤手空拳,真还敌不住逍遥羽士左冲的精钢折扇。不到三十照面,业已捉襟见肘,手忙脚乱。这才逼得他拼命连攻三掌,脱出逍遥羽士的扇风之外,双手一探腰间,撤下了一对二三十年未曾动用的罕见外门兵刃“龙虎双扣”。

他这龙虎双扣,是对比海碗略大的精钢铁环,每只净重二十八斤,环上和把手相对之处,铸有龙头虎头各一。龙须虎牙,坚锐已极,露出环外约有三寸,专门用来点穴及锁拿敌人兵刃。

青衣怪叟兵刃在手,面罩杀气,目视神光。双扣互相一错一震,当啷啷响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确足慑人心魂!但逍遥羽士左冲身为崂山四恶之首,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他这种威势所慑?精钢折扇,点、打、划、拿,使的是八仙扇法“韩湘吹笛”、“果老骑驴”,身形灵妙,招术精奇。与青衣怪叟独创精研的奇绝秘学“子母阴阳扣法”,也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二恶、双凶正在捉对儿自相厮拼,但最窘的却是蟠冢双凶的两位残余高足,双头太岁邱沛和恶钟馗潘巨二人。每人的左手鹿皮手套之中,均扣了一把五毒神砂,但眼看着两位恩师与强敌恶战,却眼巴巴无法插手相助。

在峭壁绝顶秘洞之中的天台醉客余独醒和小侠女谷飞英,见己方的诱虎吞狼之计奏效,下面毒龙潭边,打了个沙飞石走,虎跃龙腾,热闹已极!正在含笑指点,天台醉客突然目注远峰,面带惊讶之色低声说道:“飞英侄女,你快隐秘身形,遥峰那点发影是何人物?方今武林之中,除你师父葛仙子与不老神仙涵青阁主之外,还有何人有此功力?”

谷飞英见天台醉客说得这等郑重,依言藏入垂覆洞口的藤蔓之后,偷眼远眺,果然看见对崖左侧的第二座高峰之上,有一条灰色人影,正往毒龙潭方向而来。稍一移动,便是十六七丈!这样的绝顶轻功,就是龙门医隐、独臂穷神及余师叔等医丐酒武林三奇,也难以达到此种境界。

哪消多久,灰色人影已在二人隐藏之处的对面崖顶现身,低头观察下面毒龙潭边二恶、双凶的争斗情形。天台醉客看清来人,瞿然一惊,低声自语道:“我道何人有此功力,原来是他!卫天衢到底绕了多少地方?居然把这老魔头引来,真不容易。”

谷飞英见对崖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长须老者,穿着一件灰色长衣,貌相清奇,仙风道骨,看去是个名门正派的绝顶高手。但余师叔却叫他老魔头,不知何意?正待启问,灰衣老者的一双极长疏眉微躇,袍袖一展,便在那三四十丈的高峰之上,往下飘然纵落。

邝氏兄弟与崂山两恶斗得正酣,突然一条人影自天而降,半空声带微愠,发话说道:“黄山论剑之期已在不远,你们这些自命不凡人物的愚笨行径,真要把人笑死,还不快停止这种无谓争斗。”说话之间,双手一分,两股无形劲力隔断了两处的对战之人,神仪巍然,轻轻落地。

双凶、二恶平素行事,不容任何人插手,本待把彼此的满腔怨毒,一齐转向来人发泄,但抬眼看处,认得来人正是群邪之中的出类拔萃人物,苗岭阴魔邴浩。知道除非联手合斗,不然谁也不是这老魔对手。只得如言暂停争斗,等这苗岭阴魔说明来意。

苗岭阴魔邴浩,见这几位著名凶星亦对自己略为惮服,面上立时换了一副笑容,和声说道:“老夫正为明岁中秋的黄山十剑之会,在苗疆苦练几种神功,准备到时应付诸一涵、葛青霜的璇玑双剑和‘乾清罡气’。突然次徒姬元得闻传言,说是邝兄昆仲得了昔年五行门大侠欧翔的藏宝地图,率领门下在这九华山毒龙潭内捞取欧翔毕生冶炼、未及铸剑的金精钢母。老夫初听之下,未觉有异,但仔细一想,邝兄昆仲若真获宝图,定然极端隐秘,怎会弄得江湖之中有那么多人物知晓?故而猜出可能是哪个老怪物藉此为饵,想要诱使诸兄自起相残,以削减我辈明年黄山之会实力。所以不辞跋涉,万里赶来,果然贤昆仲已与左、班二兄交手。老夫愿作调人,请诸兄释嫌修好,彼此合力行事,免为那几个古怪精灵的老厌物所算。”

青衣怪臾邝华峰闻言,仔细一想,果觉事有蹊跷,怒气稍平,自怀中取出那幅自广东罗浮山内得来的藏宝秘图,递与苗岭阴魔,笑道:“得图之事无讹,但这机密怎会弄得江湖尽知?确如邴兄所言,是个绝大疑问。”

苗岭阴魔接过秘图,反覆细看绢色及字迹图画,并细问得日前后经过,点头笑道:“这幅藏宝秘图不假,确是百余年前之物!诸兄到此甚久,金精钢母迄未取得症结困难所在,大概就是潭中的那两只异种恶鼋。老夫既然来此,自当略效微劳。左兄水性最佳,就请烦神将恶鼋引上水面,让它试试老夫火候尚未到家的都天神掌!鼋死之后,即请左兄在泉眼之中,取出金精钢母。如此则邝兄昆仲罗浮得图,左兄入潭取宝,老夫斩鼋,彼此出力均等。剑共五口,炼成之后,正好每人一柄,公平分配!诸兄意下如何?”

双凶、二恶等人略为计议,均觉得别无良策,一齐首肯。逍遥羽士左冲倒是说做便做,卸去外衣,水花微起,人已跃入毒潭内。苗岭阴魔邴浩则仍神色自若,与邝氏双凶及班独等人,随意谈笑,未见丝毫运气作势。

未到片刻,潭中恶浪又作,逍遥羽士左冲不时在浪内现身,引逗得潭底的凶鼋怒发如狂。凶鼋扬起两颗巨头,破浪穷追!三条水线如同急箭离弦一般,相向潭边冲来,刹那之间,便出水面。左冲故技重施,双掌拍水,腾空拔起七八尺高,右脚自踹左膝,“紫燕斜飞”,窜回岸上。

苗岭阴魔邴浩依旧不慌不忙,双手攒拳,一握一放,掌心虚空往外微拍。也未见有丝毫破空劲气,那两只连逍遥羽士左冲五毒阴手都伤不了的异种凶鼋,登时脑壳无端自爆,飞落一潭血雨,几个翻转,便自双双死去。

凶鼋既死,左冲再度入潭。这次时间反较上次更长,足足过了有顿饭光阴,才怀抱着一个二尺见方的银匣,满面疲惫之色游出水面上得岸来,先掏取两粒灵丹服下,摇头苦笑说道:“我先前真小觑了这毒龙潭,哪知泉眼急漩,水力果然极大。我空人进入尚可,但带这银匣钻出之时,却竭尽全力,犹觉艰难,几乎永远葬身其内。”

众人看那银匣,乃通体纯银所铸,并无丝毫隙缝,分量却并不大。拿在手中一摇,里面果然贮的是液体流动之物。

苗岭阴魔笑道:“诸兄何人善铸刀剑?”

这句话把双凶、二恶问了个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暗叫惭愧,不但无人会铸刀剑,连精于此道之人,心目中均思索不出。难道要把这匣盖世奇珍,交给普通拙匠熔铸不成?

苗岭阴魔见状笑道:“诸位不必为难,苗人最善铸炼刀剑,我二弟子姬元便是此中能手。可将金精钢母交于我,今年年底请赴苗岭九绝峰头赤苏洞中取剑,以备明岁黄山之用。老夫仅留一柄,绝不食言,诸兄难道还信不过么?”

左冲、班独与邝氏双凶,一来知道这苗岭阴魔邴浩不轻然诺,一言既出,绝无更改!二来倘或不允,这老魔恼羞成怒,恃强硬夺,又无人能是敌手。遂略为观望,一致首肯。

苗岭阴魔邴浩接过银匣,向众人笑道:“功成身退,往哲名言。这毒龙潭之事已了,我们就此分手。老夫来此之时,昨日曾见龙门医隐柏长青等一行五人,也似往这九华山疾赶。彼此尚未到破脸时期,正好把潭内鼋尸去掉,让他们看不出金精钢母已为我们捷足先得,徒劳无功地去尝尝急漩弱水的滋味,岂不是妙?”

双凶、二恶等人一齐赞好,大家合力清除了潭中恶鼋遗尸,举手为别,各自赋归。

小侠女谷飞英见苗岭阴魔等人,费了那么多心血,只捞上一匣假金精钢母,还在自诩得计,已使别人上番恶当,不由忍俊不禁,正待纵声发笑,天台醉客却向她摇头示意,用手一指对崖。谷飞英定睛看时,只见方才明明业已走远的苗岭阴魔,竟又在对崖峭壁之上悄悄现身,往毒龙潭中注视良久。见无丝毫动静,才面露得意之色,身形动处,在那些断崖绝壁之间,宛如凌空虚渡一般,飘飘而去。

天台醉客等老魔身影消逝遥峰,才向谷飞英出声笑道:“贤侄女,你看这老魔头何等狡猾!假金精钢母已然到手,还要悄悄掩回,躲在崖头看半天才走。你方才若一出声,被他识破机关,岂不前功尽弃?在你柏师叔到来,捞取真金精钢母之时,横生多少无谓阻力。今日之事,可惜邴浩老魔来早片刻,不然双凶、二恶虎狼相拼的那番剧斗,总有一方要吃大亏,岂不甚妙?想是这干恶魔数运尚未全尽,此时敌踪已逝,我们往毒龙潭边,等候你柏师叔等人去吧!”说罢手挽谷飞英,一同运用绝顶轻功,踏叶行枝,从壁上的草树之间,往毒龙潭边飞纵而下。

二人到得毒龙潭边,徘徊未久,西北峰头已有人影闪动。天台醉客撮唇轻啸,峰头也有啸声相和,霎时老少五人电疾驰下,果然是龙门医隐、卫天衢,带着葛龙骧、柏青青和一个陌生灵慧少女。

众人相互礼见。谷飞英与柏青青是要好姐妹,见他们不虚此行,葛龙骧脸上已复旧观,容光焕发,也不禁代她高兴拉着柏姊姊走向一旁,细问大雪山求药光景。

龙门医隐与卫天衢听天台醉客说,不但崂山二恶来此火拼,连苗岭阻魔也被引来杀鼋取宝,一齐深深警惕。这老怪果然功力惊人,中途赶过自己一行,竟会依然毫无所觉!天台醉客则听得葛龙骧杵中藏剑,剑劈八臂灵官,方始恍然童子雨业已先登鬼籍,故而始终不到之故。

龙门医隐点头叫过在石上并肩而坐,喁喁细谈的柏青青和谷飞英,在她们身畔取出紫电、青霜两宝剑,互相一比,长短形式,分毫不差!一对前古神物,不知分离了几千百年,今日居然在此合璧!

卫天衢双剑在手,赏鉴赞叹,突然失声笑道:“我们前在汉中,点计人数,他们小一辈的师兄弟姊妹们,共计七人,那金精钢母可以铸剑五口,加上这紫电、青霜,正好人各一口。柏大侠所居天心谷,其名甚佳!我铸剑之时,剑形及尺寸长短完全仿照这紫电、青霜,但把剑柄末端铸成心形,连同这两柄前古神物,定名为‘天心七剑’!就让他们小兄弟姊妹们开创一个‘天心正派’,上体天心,为江湖中斩除不平,主持正义,不是一件千古美谈么?”

众人一齐批掌赞好,龙门医隐突然想起一事,向天台醉客问道:“群邪方才收拾那两只鼋尸之时,余兄可曾看见那凶鼋是四足还是三足?头顶之间,可有一个微微隆起的肉包么?”

天台醉客个独醒还未答言,谷飞英已然抢先说道:“那两只凶鼋是三条腿的,我看见过两次,头顶果然有个小小肉包。柏师叔问此作甚?”

龙门医隐笑道:“这三足凶鼋,乃海外异种,终身只交配一次。而且小鼋生下之后,即被母鼋自行吞食,除有特别原因之外,极难幸存,所以此物至今已将绝种!这种凶鼋,除那头顶肉包一处致命以外,全身坚逾精钢,连宝刀宝剑均所难伤!苗岭阴魔挥掌立毙,功力固足惊人,但也为我们省了不少手脚。我问此之故,是因为若是普通的鼋鳖之属,这两百年来,潭中定已滋生无数,岂会始终只有两只?但凡事小心为上,青儿下潭取宝之时,仍将紫电剑带在身畔,以防万一。”

众人一齐赞佩龙门医隐老成深算,顾虑周详。柏青青来时早已穿好自己特制的鱼皮水衣,无须另换,只把外服脱去,紫电剑紧插肩头。走到昔年五行门大侠欧翔所遗藏宝图所说的毒龙潭尖端之处,略为打量水势,避开漩涡,贴着潭边潜入水内。

天台醉客与谷飞英,见柏青青果然不愧“玄衣龙女”之名,下潭时所泛波纹,竟比逍遥羽士左冲还小,知道无妨。龙门医隐则更深悉女儿自幼就在天心谷中,嬉波逐浪,只有那葛龙骧略通水性,却不精深,想起自己悬崖撒手、鱼背漂流的那种滋味,和眼前这一潭寒水无数急漩,不由为心上人关怀过甚。见柏青青久未出水,急得搓手顿足,引得谷飞英与荆芸二人,不住掩口吃吃好笑。

又过片时,水花一翻,柏青青脸带笑容,空手浮起上岸,众人急问究竟。柏青青见葛龙骧焦急之状,不由失笑道:“这毒龙潭水不过稍冷一点,虽有急漩,不但不在潭边,并也难不倒我。龙哥何以如此担心?那金精钢母果如藏宝图上所载,是在潭下十丈左右的岩缝之内。但时隔近两百年,陵谷稍有变迁,那岩缝业已倾塌,金精钢母所贮银匣夹在其中,极难取出。我用紫电剑在四周慢慢挑削,现已功成在半,上潭稍为歇息之后,下去便可取得。不过那金精钢母好似分量颇沉,在水中虽无妨碍,上岩之时,定极费力。龙哥最好打根长绳,我在水中缚好,一拽即得,岂不省事?”

葛龙骧剑眉一皱,暗想在这样深山幽谷,却到哪里去打长绳?除非弄些葛藤之属做上一条。正在瞩目四视,谷飞英已自笑道:“青姐,你出这难题,难倒了葛师兄,却难不倒我。我去找根极好长绳给你。”

纵身跃过几堆山石,在那些比人还要高的乱草丛中,找来了一条有桐油浸过的棕缆长绳,向柏青青笑道:“这条长绳,是蟠冢双凶命他们门下弟子铁臂飞鱼许伯宗,初次下潭所用。青姐看看可合用么?”

柏青青休息这久,疲劳已复,接过谷飞英手内长绳,将一头抛给葛龙骧,嫣然一笑,又复转身扎入潭内。

这回却快,仅约盏茶光景,葛龙骧便觉得手中长绳微震,知道柏青青业已得手,大喜过望。长绳连挽,柏青青双手捧着一个与苗岭阴魔携走的同型银匣,自水底随绳冉冉上升。一出水面,那银匣果然极重,陡的一沉,葛龙骧功贯右臂,奋力一提连人带匣一齐飞上岸来。卫天衢单臂一伸,恰好把银匣接个正着,匣上镌有“金精钢母”四个铁线篆字。

众人齐喜功成,纷纷庆贺,谷、荆二女却陪着柏青青去往石后僻处更衣。

卫天衢笑道:“钢母既得,原主欧大侠的宝图之上说得分明,不但在九华山石门洞内剑灶、剑模等所有铸剑之物,应有尽有,并且还有一本《五行剑诀》藏在洞中。若能寻得这现成古洞,岂不把这极为沉重之物搬运出山,另觅铸剑之处,强得多么?”

天台醉客笑道:“天下事就有如此巧合,小弟最嗜登临,天下名山足迹几遍。十余年前,游这九华山之时,曾经发现一片山壁有异,当时未加深寻。此刻想起彼处形式与‘石门洞’三字,确似颇有关连。青青侄女出水之前,我已将方向辨好,诸位随我前往一试。”

余独醒头前领路,越过两处峰峦,来到一条幽谷之内。那幽谷又狭又长,但走到尽头,一片排天峭壁阻住去路,竟然是条死谷。

众人方在诧异,天台醉客手指那排天峭壁,向龙门医隐及卫天衢等笑道:“柏、卫二兄!你们仔细看看,这片石壁上的苔藓之色,可与别处略微有异么?”

柏、卫二人闻言,果然觉得这峭壁正对谷路当中,似有圆形一片颜色稍枯,不及四外的同样苔藓,来得肥润,但这种差别极微,不是存心细察,再好目力也难看出。天台醉客借过葛龙骧肩头长剑,削去几片苔藓,双掌搭住山石,试一用力,回头笑道:“果然有点意思,但我独力难支。柏兄以少阳神掌,卫兄以五行掌力,同时施为,助我一臂。”

龙门医隐与卫天衢应声出掌,这三位的功力联合施为,说玄点真能移山倒岳,何坚不摧?那苔色稍枯之处,果然中空,是用从别处运来的一块万斤巨石堵塞起来。

三人功力齐运,巨石业已随手活动。天台醉客一声号令,瞋目开声,轰隆隆的一阵惊天动地巨震过处,万斤大石硬给推坠下无底深渊!峭壁之上,现出了一个圆形石门。老少七人走过石门,不由得一齐暗叹造化之奇,真如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原来石门外面,却是在一处四面万寻峭壁、参天矗立的深壑半腰就与龙门医隐所居的“天心谷”一样,除这才被打开的石门以外,无路可走。石门右侧不远,便有一座高大山洞,里面果然具备一切剑灶、剑模等铸剑之物。那部《五行剑诀》就放在石桌上的青石匣内。共分上、下两册,上册是单人习练剑诀,下册却是五人合运的阵势之属,图解清晰,招术精微!卫天衢本是五行门中后辈传人,对这本门先贤遗泽,自然肃然起敬,膜拜而礼。

金精钢母与这石洞均已寻得,卫天衢略一计算,剑成之日,恰好离黄山大会之期并不在远;黄山、九华又同在皖南,相距甚近,在此处铸剑,端的太过理想。他不知怎的对龙门医隐的新收弟子荆芸颇为投缘,怜她初入师门,虽得真传,无暇苦练,致与一干师兄弟姐妹相形见绌!遂向龙门医隐要求,叫荆芸陪自己一同在这石门古洞之内铸剑,至期自会带她及所铸之剑赶往黄山,去见识见识始信峰头正邪各派的论剑大会。

龙门医隐正因黄山论剑之期不远,自己带着葛龙骧、柏青青与天台醉客、谷飞英等人,尚有多事未曾了断,无暇深传荆芸上乘心法。她武功稍差,处处显得累赘。听卫天衢指名荆芸陪他在此铸剑,恰好正中下怀,满口称允,并向荆芸笑道:“芸儿福缘不浅,竟然获得你功力绝世的卫老前辈垂青。那五行剑诀,我方才略为翻阅,极为奇妙精微。在此期间,好好向你卫老前辈恭请训诲,得益必然无穷。有些遇合,黄山论剑之后,再传心法,就可以赶上你青青师姐她们了。”

卫天衢闻言逊谢,荆芸自更雀跃无已。这石门洞甚称宽敞,众人均在洞内安歇,准备明日离此以后,再作行止打算。

柏青青、谷飞英、荆芸三女同榻,荆芸年龄最小,无事萦怀,先行睡熟。谷飞英则与这位青青师姐,交好甚厚,两人睽违已久,絮絮倾谈;由葛龙骧在大雪山结识七指神姥的弟子奇女冉冰玉,慨赠朱红雪莲宝,疗伤复容,一直谈到谷飞英母仇之事。

这一下勾起谷飞英的伤心,暗想空自拜得冷云仙子这等盖世奇人为师,学成绝艺,并有前古神兵“青霜剑”在身,竟为天台醉客余师叔所阻,与仇人朱砂神掌邝华亭对面错过,未曾奋力诛仇,太有愧于人子之道!越想越觉难过,竟自伏在青青师姐的香怀之中,嘤嘤哭泣起来。

柏青青此时却一副大姐派头,连哄带骗,把这位小师妹谷飞英抚慰得睫毛之上挂着泪珠,凄然入梦!但自己也被她哭得陪同坠泪,情绪甚烦!好不容易澄心静虑,刚刚闭上双眼,偎在胸前的谷飞英,突又哭声喊道:“青姐,我娘死得好苦!你拿葛师兄的紫电剑和我的青霜剑,合璧运用,陪我一同去找那朱砂神掌,替我娘报仇好么?”

柏青青手抚谷飞英的如云秀发,见她睡得仍沉,知是梦中呓语,不由哑然失笑。暗想紫电、青霜虽系一对前古神兵,但自己不会“天璇剑法”,璇玑双剑无法合璧,威力仍然未能发挥尽致,用之对付蟠冢邝氏双凶,恐还不够。但谷师妹如此心切亲仇,梦中呓语最见真情,纯孝感人,慢说一场恶斗,再大的困难,也无坐视不加助力之理。何况自出天心谷随爹爹行道以来,在崂山大碧落岩头,自己曾经手刃了江湖中闻名遐迩的追魂燕缪香红。八臂灵官童子雨也何尝不在葛龙骧的降魔杵下裂脑横尸,蟠冢双凶能比崂山四恶狠出多少?仗着这对前古神兵,拼他一下,有何不可?

柏青青雄心一起,铁念打定,神思反转泰然。低头看看谷飞英与荆芸,一边一个伏在自己怀中,香梦正熟。不由觉得日间跋涉重山之余,两度入潭,深潜十丈弱水,确实有点疲累,明日还有别的打算,也自闭目寻梦。

翌日龙门医隐等人,正待向卫天衢作别,柏青青忽然推说微有不适,要在这石洞之中多住两日。众人当然应允,柏青青却伺机把葛龙骧叫到无人之处,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弄云鬓,欲言又止。

葛龙骧连日均与龙门医隐、卫天衢等长者互相商量毒龙潭之事,极少机会和柏青青单独相处,此时见她秋波流盼,情意如绵,不由得心头爱极。轻伸猿臂揽住纤腰,低声笑问道:“青妹怎的忽然身体不适?”

柏青青任他温存,倚在葛龙骧怀中,微笑说道:“龙哥真傻!我哪里有病,还不是装出来的?”

葛龙骧听她好端端的装起病来,不由愕然。柏青青仰头笑问道:“龙哥不许骗我,说老实话,你若知道黑天狐宇文屏的踪迹所在,会不会单剑寻仇,不顾一切?”

葛龙骧始终不懂她的用意所在,微一寻思,剑眉双挑,断然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慢说是对头艺业超群,就是赴汤蹈火亦应尽人子之道!青妹此言,莫非你知道那宇文屏妖妇的藏身之处么?”

柏青青笑道:“宇文屏五毒邪功,霸道无伦之外,人又极富心计,所以才有那黑天狐的称号。自东海孤岛被觉罗神尼的法华金刚掌力惊走,紧跟着仙霞岭天魔洞中的企图又未得逞,见我们人多势众,这一遁迹深藏,连此番以金精钢母为饵都未引来,可见得不到黄山论剑之时,绝不出头,还到哪里去找?

“我是说飞英师妹,情切亲仇,昨日半夜之中哭醒,令我十分感动!行侠仗义,本来就要推己及人。何况又是自己师门兄妹?她母还不如你我母亲一样?爹爹与余师叔持重过甚,明说未必肯允,所以特地把你找来我们与谷师妹三人,悄悄离此赶往蟠冢,仗紫电、青霜双剑之力,和你们所学镇压江湖的天璇地玑合璧剑法,斗斗那朱砂神掌,为谷师妹试报母仇。我们走时暂不泄露行方,免得爹爹他们追踪前往,不让我们放手趁心地打场热闹好架。等他们辗转知道我们去向,赶到蟠冢,胜负亦当早决!反正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我们又不是没有斗过?缪香红、童子雨照样给他来个裂脑开膛,邝氏双凶又待怎样?再说黄山会后,一干前辈归隐,江湖之中卫道之责,就在我们肩上。不乘此时身后有人,找几个著名凶星历练历练,难道龙哥还不如巾帼之流,如此怯敌么?”

葛龙骧虽觉童子雨、缨香红二恶之诛,半出意外,不是柏青青与自己的功力业已达到那等境界!既欲对付蟠冢邝氏双凶,自然仍在龙门医隐、天台醉客主持之下,计议图之,较为稳当。但柏青青先拿话把自己套住,理由又极正大。最后的一句话,更激起自己的万丈豪情!手中一紧,凑在柏青青的耳边说道:“青妹怎的对我也用起激将法来?我想起初下衡山,奉命与我姑母冷云仙子门下的薛琪师姐,往华山驰援悟元大师之时,曾以璇玑双剑削落青衣怪叟邝华峰的一片衣袖。当时薛琪师姐,惋惜我手中所用的是柄凡剑,若与青霜剑一样是柄前古神兵,则任他青衣怪叟功力再高,恐也逃不出璇玑双剑合璧运用的三十招以内!今紫电、青霜在手,虽然谷师妹功力稍逊薛师姐,尚有青妹相助,只要能够引开青衣怪叟,剩下朱砂神掌一人,报仇未必无望。只是老伯及余师叔之前,总……”

话刚到此处,山石转角之处,青衣一晃,柏青青羞得面红耳赤,从葛龙骧怀中挣脱坐起,叫了声“芸妹别走,我有话说!”

荆芸从石后转出,面上想笑又怕羞了柏青青,只得勉强绷着,那副神情,简直尴尬已极!

柏青青因自己与葛龙骧心心相印,已成公开秘密,索性大方起来,含笑说道:“芸妹为何做出这种怪相?我有一事托你。”遂将适才与葛龙骧商议之事,对她细说,并由葛龙骧用柬帖写明,系往蟠冢为谷飞英报复亲仇。交给荆芸,叫她等三人走后,故意延迟一日,再行假装自床下找出,呈与柏、余二老。这样一来,既可免得二老接应过早,也不致使老人家们不明细底,过分焦急!

荆芸自然如言照做,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真被蒙在鼓里。翌晨醒来,葛龙骧、柏青青、谷飞英三人一齐不见。问起荆芸,说是曾见他们去往后山眺览。但等到夜来不归,龙门医隐焦急起来,一查衣物,才知三人蓄意远行,行囊均已带走。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荆芸不敢再瞒,把葛龙骧所留柬帖呈给龙门医隐,说是刚自床下无意找着。龙门医隐看过柬帖,自知小女儿故意弄鬼,只看了荆芸一眼。荆芸心怀鬼胎,低下头去。龙门医隐也未加以数说,双眉微展,向天台醉客及卫天衢笑道:“谷贤侄女心切亲仇,无可厚非!葛龙骧素来沉稳,恐怕也是受那淘气丫头怂恿所致。他们大概自从鬼使神差地斩了崂山二恶之后,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紫青合璧,加上璇玑双剑,威力虽然绝伦,但邝氏兄弟岂同流俗?事情总太凶险!卫兄与芸儿依旧照原计在此铸剑,我与余兄少不得再去趟陕西,为他们打场接应。但不到万分危急之时,绝不出面。一来让他们自行历练历练,二来最好让我那骄纵的丫头吃点小苦头,以稍杀她的矜狂之气。”

天台醉客含笑点头,与龙门医隐辞别卫天衢,同奔陕西蟠冢。

且说葛龙骧、柏青青与谷飞英三人,偷偷离开九华山之后,恐怕被龙门医隐等发现行踪追上,一齐竭尽全力猛赶!这三人均是一等一的轻功,又专挑山野之地,避开俗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术,自然更加快速。天到薄暮,业已出了安徽境内,进入河南省界。

此处离商丘不远,地名勒马集,人家不多,甚是荒凉。三人因为心急赶路,根本未作投宿之想。谁知过得这勒马集后,突然狂风大作,骤雨倾盆。四野茫茫,竟然找不到一户人家可避风雨。

葛龙骧笑道:“青妹!我们这场急赶,可上了大当。难道就在风雨之中,立尽终宵不成?”

柏青青与谷飞英的云鬟、衣履完全为雨所湿,难过已极,听葛龙骧一问,接口苦笑说道:“天不凑巧,能怨谁来?我们当然不能站在这里挨淋,反正衣履已湿,索性再往前面看看,也许能找户人家,聊避风雨!”

她向来说做就做,香肩一伏,柳腰一拧,足下益自加劲。蜻蜓点水般的接连几纵,业已纵出十丈开外,上得一个小山坡,忽然回头欢叫道:“龙哥、英妹快来,那边有一角红墙,仿佛是座庙宇。”

葛龙骧、谷飞英跟踪纵过,三人一齐扑奔远处树丛之间的一角红墙,到得近前,果然是座残破古刹。

这古刹好像荒废已久,山门坍塌,蛛网尘封,一进大殿,葛龙骧不觉眉头双皱,只见东墙角下,两条长凳之上,隐隐约约放有一口棺木。

风狂雨骤,乌云又密,自然星月无光。幸而葛龙骧怀中火折等物,尚未淋湿,取出晃着一看,那棺木是口黑色新材,棺盖倚在一旁,竟未盖上。柏青青以为那是附近富户预先为老人置备的寿材,寄放庙中。走近一看,不由一声惊叫,花容惨白!葛龙骧急忙赶过,原来棺木之中,盛有一具身着长袍马褂、面白如蜡、骨瘦如柴,双目深隐眶内的新鲜尸体,模样端的恐怖已极!

葛龙骧不禁暗叹,这尸首的家人委实荒唐。人死之后,不但不埋不葬,连棺盖都不盖。遂托起棺盖,盖好棺木,向柏青青笑道:“青妹你英姿盖世,侠胆干云!仗掌中三尺青锋,锄恶诛非,得号玄衣龙女。怎的今日见具寻常尸体,竟怕得如此模样?你与谷师妹去往西配殿中换掉湿衣,我在此找些干柴,也好生火取暖,并烤干衣服。”

柏青青初疑是口空棺,骤见死尸,芳心之中此时犹在乱跳,听葛龙骧调侃自己,白了他一眼,一拉谷飞英,如言闪入西配殿内。

葛龙骧见那神龛、供桌等物均已破损不堪,遂拆下不少木片,自己也从行囊之内,取出干衣换好。一问西殿二女,湿衣也已换下。乃携同所拆木片,走入西殿,生起一堆火来,并略为清扫地上灰尘,以备略为休憩。

等湿衣烤干,火光已微。三人由清晨开始,除中途略进饮食以外,全是翻山越岭,竭力赶路,自然有些疲乏,一齐倦眼朦胧,似睡非睡!只有柏青青,刚才见那死尸的恐怖之状,只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心头直作恶心。因为只一朦胧,那死尸怪状立时出现眼睑,一赌气索性不睡,调息运功,打起坐来。

一心既静,六蕴齐空!柏青青刚刚神与天会,突然听得中殿棺木格吱微响,并有一种低沉悠长的叹息之声传出。柏青青不由全身汗毛一竖!窗前电光一亮,紧跟着一个震天霹雳,震得屋顶四壁的泥土簌簌下落,暴雨狂风也倏然而止。

这时葛龙骧所集木材,业已烧尽,谷飞英被那震天霹雳惊醒,双眼微睁,窗外乌云已散,素月流光,只见当门好似影绰绰地站有一人。她先还以为是葛龙骧,不过忽然想起,葛师兄虽然书生打扮,身着长衫,但何来马褂?心中一凛,立时联想到死尸方面。她胆量倒比柏青青还大,生怕葛、柏二人尚未发现,措手不及,飘身挡在二人身前,沉声叫道:“青姐和葛师兄快醒,这庙中闹鬼。”

葛龙骧也被方才霹雳震醒,不过他是背向中殿,闻言霍地回头。柏青青则根本就未闭眼,业已看清门口直挺挺地站立之人,正是那具棺中尸体!不由得手挽葛龙骧,娇躯微微打颤。

那枯瘦尸体耸身一蹦,已距谷飞英不足六尺,薄唇微撮,“丝”的一声,吹出一口腥臭尸气。

谷飞英究竟女孩儿家,休看平日霜锋一挥,贼子飞头!但在这种荒山古刹的环境之中,遇上这等怪异,要说是丝毫不怕,简直是欺心之论!所以在纵身向前,护卫葛龙骧、柏青青之时,冷云仙子所秘传独步江湖的“无相神功”,业已运足。随着妙回顾盼,化成一片无形柔韧劲气,悬向身前,那腥臭尸气吹到,自然无功而散。

怪尸连吹数口尸气,均为“无相神功”所阻,根本近不得三人。喉中呼呼作响,举起左爪,向谷飞英凌空一抓,竟有几缕尖风当胸袭到。

柏青青看那怪尸阴森森的,连吹几口腥臭尸气,确实有点心惊胆颤,毛骨悚然,但这末后一抓,却把她抓回了英风豪气,脱口朗声叫道:“英妹!快亮青霜剑斩这恶贼,我就不信鬼物还练过这种隔空抓人的阴风掌力。”

谷飞英的“无相神功”,与怪尸左爪发的五指阴风凌空对撞,各自退后两步,也已试出是人非鬼。听柏青青一喊,腰下微探,呛啷啷的一阵清脆龙吟,青芒夺目,宝剑出鞘。

葛龙骧则嫌这殿中过于逼仄,地形太生,易遭暗算,运足弹指神通,一声断喝。十指齐弹。一片疾猛罡风,把四扇窗门撞成粉碎,与柏青青、谷飞英三人,一齐飘身纵到院内!脚才落地,一声惨啸,那具怪尸也自殿中追出,但右爪之中,却握着一根三尺来长、核桃粗细的铁棒,棒身满铸狼牙,精光闪闪。

谷飞英被这怪尸装神弄鬼,吓了半天,心中早就有气,此时见怪尸手中竟有兵刃,把青霜剑在胸前一横,冷笑说道:“阁下是哪路朋友?在这荒山古刹故弄玄虚,用心安在?”

那具怪尸哼的一声轻笑,阴恻恻地说道:“无知女娃!我来自西昆仑星宿海修罗圣域……”

葛龙骧想起在大雪山所见七指神姥柬帖,心头一惊,不等话完,即问道:“你是黑白双魔门下?”

怪尸也不禁微愕!眼角打量葛龙骧,冷冷说道:“我两位恩师,数十年不履中土,你这娃儿倒有点见识!我是修罗三鬼之一,活尸邬蒙。因闻人言,武林十三奇冠绝江湖,心中不服,故而万里远来,会会十三奇中人物,一分胜负,立回昆仑。十年之后,再与师兄弟等人同莅中原,光扬西域绝学!”

谷飞英嗤之以鼻,冷笑说道:“凭你这种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名副其实的走肉行尸,也胆敢妄冀一窥中原武学秘奥?慢说十三奇海阔天高,仰攀莫及。就是我们这些年轻末学,他也未必应付得了?来来来!把你那根哭丧棒儿,尽量施展,先让你见识一下中原剑法。”剑诀一领,身随剑走,往左盘旋。

那活尸邬蒙,平生练的就是玄阴尸气,厉害无比!连吹数口,又加上阴风掌力,均不曾伤得身前少女分毫,知道不是自己一路所遇那些庸碌之辈可比。虽然自负甚高,也未敢过分轻视,双双把步眼活开,凝神注敌。

谷飞英偷眼一窥这活尸步法,沉着轻灵,加上葛龙骧听他报名时的震惊神色,虽仍不知西昆仑星宿海的黑白双魔是何来历,但已警觉面前这口出狂言的活尸邬蒙,确有不凡身手。她前在扬州十二圩的废寺之内,与苗岭阴魔的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过手,青霜剑会斗蚊筋虬龙双棒之时,就因为开始轻敌,不肯施展本门心法,以致连用了六七种别派名剑,均未胜得姬元,眼前不肯再蹈覆辙,抱元守一,剑走中宫,目光凝注剑尖,慢慢发招,上手就用的是冷云仙子震慑武林的地玑剑法。

葛龙骧在大雪山从冉冰玉的一身绝世功力,即可看出其师七指神姥的武功造诣。临行寄柬,七指神姥殷殷以西昆仑双魔未死,门下弟子可能扰乱中原,务须特加注意为嘱,可知厉害。这具活尸模样之人,自称修罗三鬼之一,岂是低能?听谷飞英言语轻敌,正在替她担心,但见她动手时,却一志凝神,一开始就施展出师门真传,不由眉头稍解。

活尸邬蒙手中那只奇形独门兵刃修罗棒,果然精妙无伦!忽棒忽刀,忽枪忽剑,有时竟还夹着鞭锏招术,与小摩勒杜人龙学自独臂穷神的那套“万妙归元降魔杖法”,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青霜剑芒如电,夺目生眩,修罗棒迅疾如风,惊心荡魄。两般绝艺,一对高人,在这荒废古寺院中,素月流辉之下,卷成两团光影,虎跃龙腾,不分上下!

葛龙骧见这活尸邬蒙,身手这高,忽的脑中电闪,灵机一动。

这时二人缠战已近百招,谷飞英知道恩师冷云仙子,昔年就凭这柄青霜剑与一套地玑剑法,威震群邪,成为武林十三奇中的出奇人物,如今自己竟连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装神弄鬼的西域门下之人都胜不了,还麻烦葛师兄、青青师姐去帮自己斗什么蟠冢双凶?想到此处,娇靥一红,竟自施展地玑剑法之中的精粹招术“倒踩七星追魂三剑。”

冷云仙子葛青霜与不老神仙诸一涵,本是一对神仙眷属、夫妻合创精研的“璇玑双剑”合璧运用,固然天下难敌,单独施展,也一样的威力绝大!其中精微奥妙之处,两种剑法彼此相通。谷飞英好胜情急之下,使出的“倒踩七星追魂三剑”,即系上应天象,纵身先到北极方位,然后足下“莲枝绕步”,以极快的移形换影身法,倒踩七星,在“天权”位上,“伏地追风”;“天枢”位上,“截江夺斗”;“天璇”位上,却来了招威势最强的“星河倒挂”!三招从三个方向发出,攻的是上、中、下三盘,但迅疾无伦,回环扫荡,加上青霜剑的精芒腾彩,就如同一片剑山,向活尸邬蒙电旋而至。

邬蒙功力的确甚高,但毕竟初进中原,从未见过这等精妙剑术。修罗棒挥舞遮拦,人也跟着闪展腾挪。呛啷连声,青霜剑芒尾掣处,已自削落修罗棒上的两枚狼牙利齿。

邬蒙惨白瘦削的脸上一红,纵身跳出圈外,回手一指谷飞英道:“女娃儿剑术确甚高明,但倚前古神物之力,削我修罗棒上的缅铁狼牙,邬蒙败得有点不服。你敢不敢与我再比比掌法?”

谷飞英哪肯被他较短,青霜剑回锋入鞘,正待点头,一声“且慢”,葛龙骧业已纵过。谷飞英一看是他,暗叫来得正好!让这西域狂徒尝尝我葛师兄得自独臂穷神的龙形八掌,是何滋味?遂向葛龙骧低头一笑,退回柏青青身侧。

但那知葛龙骧并非替下谷飞英与邬蒙对掌,双拳一抱,向邬蒙含笑说道:“适才过手,秋色平分。我师妹倚仗前古神兵之力,略为侥幸,委实算不得数!掌法方面不必再比,我等甘拜下风。邬朋友远离西域,初莅中原,为的是访斗十三奇中人物。如今武林十三奇,因应付明岁中秋黄山论剑之约,均在闭洞练功,只有青衣怪叟邝华峰一人,在陕西蟠冢山黄石岭,离此最近。以邬朋友这等功力,只与青衣怪叟过手百招,便或试出中原与西域孰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