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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蓬岛飞仙

“嗡”的一声弦响,射阳神箭化成一线乌色精光,带着慑魂锐啸,电掣掠空,不仅把古松横枝,一射而断,并且石火星飞,约有半根箭身,“叮”然沉入石壁!

距离三十来丈以外,一箭之威,居然如此,真使严慕光惊奇得目瞪口呆,对于手中这张罕世宝弓,有些爱不忍释!查一溟等严慕光取回“射阳神箭”,方又微笑说道:“光儿,我因另获宝弓神箭,并欲相赠,故而在祁连山中,才逼你立即随我而去,不必再取那张寻常金弓,以免与阴素梅多作牵扯!”

严慕光听得抱着那张“阴沉竹宝弓”,惊喜欲绝!

查一溟继续笑道:“光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直到今日才把获得这张‘阴沉竹宝弓’,及七根‘射阳神箭’之事告你,并举以相赠?”

严慕光感激万分地,流泪答道:“恩师对光儿爱护太深,大概是怕光儿倘若早得宝弓神箭,可能会惊喜分心,以致减弱了参研‘荡魔神音’‘一元神剑’等两桩绝艺成就!”

查一溟点头答道:“这就是我的用意,但你在血河幽谷,苦炼迄今,虽已把‘一元神剑’的精微奥妙,完全融会贯通,对于‘荡魔神音’,也有了约莫九成以上火候,却仍未完全如了我的心愿!”

严慕光苦笑问道:“恩师是否嫌光儿在‘荡魔神音’之上,造诣尚浅,但……”

查一溟连连摇手,截断严慕光的话头,含笑说道:“你对于如此高深绝学,能在如此短促时日以内,参研到具有九成以上的火候造诣,业已应该大为奖勉,我那里还会糊涂得对你再加责怪不满,所谓未曾全如所愿之事,只是嫌你不能名副其实!”

严慕光听不懂恩师语意,不禁愕然!

查一溟笑道:“光儿是否不懂我嫌你名不副实之语?”

严慕光点了点头,愧然答道:“光儿愚蒙,请恩师明白指点!”

查一溟含笑问道:“光儿,当世武林人物,送给你什么外号?”

严慕光眼皮一垂,双颊微红地,赧然答道:“玉笛金弓神剑手!”

查一溟扬眉笑道:“这外号气派不小,我颇满意,如今你有了这张‘阴沉竹宝弓’,及七根‘射阳神箭’,可以符合‘金弓’威号,学会‘一元神剑’,可以当得起‘神剑’之名,唯独在‘玉笛’方面,缺乏震压群雄的特殊造诣,岂非美中不足?”

严慕光想了一想,愧然说道:“光儿有位红妆好友‘蛇蝎美人’令狐楚楚,曾经传授光儿一套‘玉笛’招术‘韩湘八式’,似乎尚称精妙……”

查一溟双眼一翻,佯怒说道:“我要你比‘蛇蝎美人’令狐楚楚更强,却怎能以获得她所传,便觉满足,何况我见过你练的那‘韩湘八式’,虽然尚称精妙,但共只八招,也不够仗以尽会举世高手!”

严慕光灵机一动,含笑问道:“恩师是否在‘玉笛’方面,对光儿另有高深传授?”

查一溟摇头叹道:“我来不及再……”

话方出口,见严慕光闻言之下,神色已变,因不欲在这紧要关头,令爱徒起疑伤心,遂赶紧改口笑道:“我没有什么高明笛招,对你传授,只是想叫你再下苦功把‘荡魔神音’,化入笛音,不及丹田,改从‘玉笛’吹出,岂不更使‘玉笛金弓神剑手’之号,完全名副其实了么?”

严慕光大喜笑道:“恩师这种设想,极为高妙,光儿愿下苦功,把‘荡魔神音’锻炼得能自玉笛之中,吹奏克敌!”

查一溟目闪精芒,凝注在严慕光脸上说道:“光儿,这项工夫,我要你限期完成!”

严慕光含笑问道:“恩师给光儿多少限期,是否直到白龙堆大会前夕?”

查一溟摇了摇头,冷然答道:“那有那长限期,我限你要在三日之内,便须有所成就!”

严慕光大出意外地,失惊问道:“恩师为何对光儿限期这紧,‘荡魔神音’与一般可以随意化成笛音的内家真气,不大相同……”

查一溟脸色更冷地,沉声说道:“限你三日,决不稍宽,光儿快去用功,这是我对你最后一项苛求,望你能全力以赴!”

严慕光听出恩师语意恍惚,正欲再问,查一溟业已走进石洞,顺手掩上洞门,又自沉声叫道:“光儿,你若能在三日中,把‘荡魔神音’,融会于玉笛音韵之内施为,便来叩门,否则,便不必再见我了!”

严慕光见恩师神情冷峻,语意坚决,不禁惊得一身冷汗,满腹疑云,但却不能不立即澄心静虑,撇开所有惊疑杂念,慧自定生,神与天会地,遵照查一溟的要求,试图把所参“荡魔神音”,融会在玉笛音韵之中施展!

查一溟藏在门隙,见爱徒果然遵从自己所嘱,立即凝神苦参,遂自脸上浮现出一片安慰笑容,打开一具皮囊,从囊中取出了三样物件!

这三样物件,是一支成形雪参,一瓶汁药,及一份外写“不到白龙堆大会之后,不要开拆”字样的密封书柬!

查一溟为了期使严慕光专心武学,光扬门户,确实费尽苦心!这三样东西,件件具有莫大作并预先准备已久!

那支“成形雪参”是找寻严慕光时,在“大雪山”绝顶所得,功能益寿延年,助长真力!查一溟舍不得自己吃掉,特意留待严慕光神功练就,而自己垂死之前锦上添花地,亲手喂给爱徒服用,则无论是对于严慕光“荡魔神音”、“一元神剑”之上,及施展“阴沉竹宝弓”、“射阳神箭”等任何方面,均有极大的裨益!

那瓶“药汁”,则是除了独方以外,无法洗去的“特制易容浆”,查一溟准备于自己垂死之前,亲手涂在爱徒脸上,倒看那些“蛇蝎美人”令狐楚楚,“幽灵鬼女”阴素梅等,会不会还对这位面如蓝靛,兼杂有青紫疤瘢的“玉笛金弓神剑手”,仍复垂青?免得爱徒再度困于儿女柔情,误却英雄事业!

查一溟设想极为周密,他自知隔体传功,精力早已枯竭,所余药物,仅足支持三日活命!但三日后,自己虽死,却万不能使爱徒亲经惨状,或获知噩耗,因严慕光天性极厚,倘知自己为他如此牺牲,必然悲伤得淡尽雄心,甚至于痛不欲生地,殉师同尽!

故而到时必须先行将严慕光设法骗走,然后再安安静静地,悄然死去。

密封书柬之内,便是详细写明一切因由,以及除去严慕光脸上奇丑颜色的独门秘方,并告知爱徒,自己决非怪僻得不许他涉及儿女之情,只要令狐楚楚,或是阴素梅能在他变得丑怪不堪之后,仍能垂青相爱,则此女显系真情,便可结为夫妇,将其导入正途,为光扬“北岳”门户,扶持正气等英雄大业,共同努力!

查一溟因知严慕光叩门求见之后,自己便将灯干油尽,活不多时!故而极为谨慎地,把这些重要安排,一再细加检点,察明毫无错误,才天君泰然,在石地上含笑跌坐,静静等待那严慕光完成所命,师徒永诀的销魂时刻!

一日一夜过去,洞内洞外,均告无甚动静。

第二日的白昼,仍极安谧,但到了夜来,洞外却忽而雷霆震怒,忽而风云变色,忽而山摇谷动地,不时响起各种奇异声息!

这些奇异声息,不仅未使几已魂游墟墓之间的“冷竹先生”查一溟,有所惊慌,反使他那张心力交瘁的憔悴脸庞之上,更添了几分安慰祥和笑意!

因为他听出这些奇异声息,均是爱徒严慕光把苦心参研的“荡魔神音”,化为笛韵吹出!

前半夜全是些足使地动山摇的风雷狂吼!但后半夜却换成轻吹细奏,好似毫无挟有威力的平和笛韵!

查一溟听在耳内,喜在心头,知道爱徒姿质之高,与悟性之好,委实可以称为罕世难逢武林瑰宝!就这唇边弄笛,一夜飞声的所获成就,已可抵得上寻常人物九伏三冬的十年苦学!

第三日曙色才开,严慕光便带着满面神光,轻叩石洞洞门,含笑叫道:“恩师,光儿求见!”

查一溟微笑答道:“光儿进这边来,我并未把洞门扣上!”

严慕光闻言,遂推开洞门,喜孜孜地走进!

但进得洞来,才一抬头注目,严慕光便把满头高兴化作了满腹惊疑!

因为仅仅两日两夜之隔,“冷竹先生”查一溟与先前业已判若两人,那副憔悴形容,竟使严慕光看得忍不住心酸泪下!

他抢前几步,垂泪颤声问道:“恩师,你……你老人家……怎么样了?”

查一溟微笑说道:“光儿放心,我只是有点心神交瘁,需要长期休息!”

严慕光悲怀难抑,竟哭出声来地,泪如泉涌叫道:“恩师,你对光儿的天高地厚之恩,叫光儿受之痛心,如何报答得……”

查一溟不等严慕光说完,便含笑说道:“光儿,你若想对我答报,还不容易?耕耘之人,只要能看到了丰美收获,便是最大满足!”

严慕光懂得恩师语意,赶紧陪笑说道:“恩师,光儿不辱所命,业已能在笛韵之内,施展‘荡魔神音’!”

查一溟指着面前石地,微笑说道:“好,你试给我看,我要你吹奏一曲‘长生行’,利用‘荡魔神音’择物专注的无形威力,使这石地上,碎裂成宽三尺,长六尺深四尺的一个石穴!”

严慕光那里知道恩师此举之意,是要自己为他掘一墓穴?

遂含笑领命,横笛就口,立即凝神吹奏!

一曲“长生行”,被他吹奏得不仅抑扬顿挫,美妙无伦,并锋芒不露,音节和谐,使人听在耳内,根本无从发觉其中竟含有“荡魔神音”所化,无坚不摧的无形罡气。

查一溟所指定的那片宽三尺,长六尺的石地之上,更是平静如常,一无异状!

严慕光一曲奏完,把玉笛悬在身边,脸上微现得意神色地,向查一溟躬身笑道:“师傅,光儿业已如命施为,请师傅察看这片宽三尺、长六尺,深四尺的石地,是否已成碎粉?”

查一溟这时血气将枯,那里还能提聚真气,凌空击地,加以察看,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光儿,我相信你的成就,何必再加察看,来来来,你不但如限完成我这桩心愿,并还提早半日的光景,委实应该有以嘉奖。”

话完,取出那只“成形雪参”,递在严慕光的手中,满面慈祥地说:“光儿,你赶快服食,这只‘成形雪参’,就是我给你的嘉奖之物。”

严慕光自然认识这“成形雪参”,可以益寿延年,大补真元的罕世灵药,不禁感激得泫然欲泣地,又把“成形雪参”,双手奉还查一溟,并悲声说道:“光儿不敢再领如此厚赐,恩师为了成全光儿,费尽苦心,憔悴得已非昔日丰神,这‘成形雪参’,功能补气益血,还是请恩师自行服食,以资珍摄。”

查一溟把脸一沉,冷然说道:“光儿,你既读圣贤书,应该知道‘孝道顺也’之意,故而你若不听我的话儿,便是逆徒,我要把你逐出‘北岳’门户!”

严慕光见恩师如此峻声厉色,只得悚然低头,含着感激无穷的两眶热泪,把那只“成形雪参”一口一口地,吃下肚去!

查一溟见他吃完“雪参”,方自慰然招手笑道:“光儿过来!”

严慕光体会出恩师的如山情义,“噗通”跪倒,膝行面前,爬到查一溟的身边!

查一溟又取出那瓶特制药汁,伸手抬起严慕光那张泪横模糊的俊脸,向他含笑说道:“光儿,你猜猜这是一瓶什么药汁?”

严慕光泪落如珠,毫不思索地,悲声泣道:“师傅恩重如山海,定然又是费尽苦心寻来的可以对光儿加重成全之物!”

查一溟冷然一笑,摇头说道:“你猜得恰好相反,这瓶药汁,不是我要成全你之物,而是我要害你之物!”

严慕光听得不禁一愕,睁大两只含泪俊目,向查一溟茫然凝视!

查一溟指着手中药瓶,又复冷然说道:“这瓶药汁,若是涂在脸上,能使你容光尽失,奇丑不堪,并极难恢复本来英俊面目!”

严慕光闻言之下,惊愕神色反收,竟含泪微笑地,向查一溟点头说道:“光儿懂得恩师深意,就请恩师下手,成全弟子!”

查一溟想不到爱徒竟如此柔顺,丝毫不顾惜他那副英挺倜傥的俊美容貌!遂反而一阵心酸,语音微颤说道:“光儿,你……你真懂得我……我的意思?真……真……真肯让我下手?”

严慕光诚笃于中,恭敬于外地,微笑说道:“恩师倘若不忍下手,便由光儿自行用这药挤汁涂面!”

查一溟长叹一声,钢牙微咬,点头说道:“好!光儿,你有此英雄肝胆,真不愧是我查一溟寄望光扬‘北岳’门户的心爱传人!你……你……你抬起脸来!”

严慕光夷然无惧,面带安详笑容地,把一张英俊面庞,缓缓抬起!

查一溟撕下一幅衣襟,搓成长条,在瓶中蘸了些黑药汁,便欲向严慕光的颊上涂去!

但那蘸药布条,尚未涂及严慕光的面颊,查一溟的两道含泪眼神,却已与严慕光那两道湛然如水,不带丝毫喜怒惊惧的眼神相触!

查一溟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地,两行珠泪,宛若泉流,赶紧咬牙厉声叫道:“光儿,你闭上眼睛,否则我……我……我……下不了手!”

严慕光看了恩师一眼,仍然带着满脸祥和笑容,乖顺异常地,把双目徐徐阖拢!

他这副安详从容的已下决心神态,助长了正在有些心肠发软,双手发抖的“冷竹先生”的下手勇气!查一溟猛咬钢牙,把手中的蘸药布条,往严慕光的左颊涂去!

药汁刚刚沾颊,便听得“滋”的一声轻响,严慕光也觉得左颊之上,一阵灼热!

他那张英俊漂亮的脸庞之上,业已添了一条色素深入肤中的紫黑疤痕!

查一溟紧咬钢牙,接连挥动蘸药布条,把严慕光左半边脸颊,整个都涂成了紫黑之中,兼有蓝靛焦黄的奇丑形状!

严慕光一动未动,仍然双目紧阖,满脸含笑!

但如今他这副笑容,已与先前不同!竟因一边脸颊业已奇丑无比,一边脸颊仍属俊美依然,左右两颊的美丑过于悬殊,而把好好一副安详笑容,也变得有些怪异意味!

查一溟看见严慕光这副安详中带着怪异,怪异中带着凄凉的笑容,不禁心酸手颤地,失声叫道:“光儿!”

严慕光微睁双目,目中神光湛然地,含笑问道:“恩师,你……”

查一溟满面泪痕地,接口颤声问道:“光儿,我……我大概作……错事了,你……你……你恨不恨我?”

严慕光摇了摇头,向查一溟含笑安慰说道:“恩师不要难过,光儿知道恩师此举,是因垂爱光儿太深,特意为我求祛情魔,俾使一心向道,故而感激尚且不遑,那里会有怨恨恩师之理?”

严慕光越是这样柔和安详,查一溟便越是心酸难过!

他先看看严慕光右半边脸颊俊美容光,再看看严慕光左半边脸颊的丑怪模样,失声一叹,右手忽扬,竟把那瓶药汁,向地上摔成粉碎!

严慕光答话之后,本已徐徐阖目,静待恩师继续下手!忽然听得“当啷啷”的一片碎瓶之声,慌忙睁开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碎瓶,以及飞溅紫黑药汁!

查一溟不等严慕光问话,便向他苦笑道:“光儿,这件事儿,我究竟做得是错?还是不错,大概你我如今均无法断言!你且收拾用物,赶快离开‘血河幽谷’,再入江湖,让我独自留在此处,仔细想上一想!”

严慕光闻言,流泪摇头说道:“光儿舍不得离开恩师!”

查一溟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憔悴容颜,向严慕光扬眉说道:“光儿,这些时日,我全副心力,都用在对你培植,根本忘了自己,才变成如此形容枯槁,不似人形,如今你已成材,虽不能断言举世无敌,也决不至于再会引人跑上恒山冷竹坪,把查一溟骂成糊涂虫,难道你还不满足?还不让我安安静静地,为我自己打算打算么?”

这一番话儿,说得太重,竟使严慕光全身颤抖地,垂头无语!

查一溟见状,长叹一声,伸手轻抚爱徒肩头,又自含笑说道:“光儿,不是我要赶你离开,只因你若在我身边,我根本无法为我自己着想,或许便将从此憔悴而死。”

严慕光听查一溟说到此处,赶紧拭去泪痕,陪笑说道:“恩师既然这等说法,光儿便遵命重入江湖,使恩师好自静心珍重!”

查一溟点头笑道:“光儿这样才对,你只要肯听我的话儿,我便别无所憾!”

严慕光微笑说道:“恩师最好静静休养,不要离开此处,等光儿参与白龙堆大会之后,便来陪侍恩师,同回北岳!”

查一溟见爱徒丝毫不知自己寿元将尽,不禁心中微酸,但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地,含笑说道:“光儿放心,我决不会离此地,你在白龙堆大会了结以后,便来接我便了!”

说完,便将那封密函取出,命严慕光贴身藏好,也等白龙堆大会了结后,方许拆开!

严慕光如命藏好密函,因见查一溟神情憔悴得仿佛已难支持,想使恩师早能宁静休养,遂强忍依依不舍之心立即收拾用物,向查一溟躬身告别。

查一溟何尝猜不出爱徒这立即告别用意,遂心头又觉安慰,又觉凄凉地,撑持起身,把严慕光送出洞外!

严慕光强装出满面笑容,躬身下拜,辞别恩师!但才一转身,便忍不住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洒落在青衫胸前,赶紧咬牙提气,展动身形,一式“天龙御风”,转化“鸥飘大海”,便转过谷径,离开了查一溟的视界之外!

查一溟站在洞口,倚壁含笑相看,直等爱徒转过谷径,消失踪影以后,才从双目之中,垂落了精力难竭,此心已慰的两行老泪!

他这两行老泪,虽然是在安慰中又微复杂凄凉,但查一溟此时却天君朗然无尘,心湖平静无比!

严慕光踪迹已杳,查一溟目光微扫,对四处风光山色,再作生前的最后一瞥!

天空白云悠悠,山下血河东流,无论是一片苍苔,一株小草,都含蕴无限生机,只有这位“冷竹先生”查一溟,却自知生机已尽!

查一溟微微一笑,转身进洞,关好洞口,便即引导洞中壁上流泉,缓缓流到那片已被爱徒严慕光用“荡魔神音”化为碎粉石地之上!

等到石粉尽湿,查一溟止住流泉含笑仰卧在已湿石粉中央,双目微阖,便告气绝!

已湿石粉,自然承受不起人体重量,查一溟的遗体,遂渐渐往下沉去!

坑深四尺,等到人沉坑底,坑上石粉自合,这位“北岳大侠”的音容笑貌,遂告永诀尘寰,长眠在这别出心裁的奇异石椁以内!

查一溟既死,故事自然转移到他舍命成全,期以厚望的严慕光身上!

严慕光转过谷径,驰出好远,终仍忍不住地,驻足回头,想再对恩师看上几眼。

这种动作,只是他心中痴想,峰回路转,石壁参天,却那里还能看见查一溟深含慈爱的憔悴容貌!

严慕光凄然无奈,颇想回头再复与恩师聚上几日,但又恐扰得恩师无法静养,遂只好目中泪光潸然地,向前信步走去!

眼前是一片寒潭,潭水清澄,可以鉴人毫发!

严慕光临潭顾影,见自己左半脸与右半脸美丑截然的一副怪相,不禁又觉好笑,又觉心酸,暗想师傅偏偏不曾把自己右半边面颊,也自毁掉,留下这半面容光,反倒徒令人时添惆怅!

感慨一番以后,问题又上心头!

在时日方面,因须赶赴白龙堆大会之故,查一溟师徒曾加记载,知道是冬月将终,腊月未到!

但行程方面,却使严慕光大感惶惑,何去何从?无法决断!

因为明年清明,虽在三月十二,距离目前,约莫还有四个半月,但行动之间,必须控制途程,不能过分走远,以免万一有所耽延,来不及赶到白龙堆上,参与群雄大会!

尤其恩师把自己容貌毁去之意,便在使自己奋扬壮志,斩断情缘,而行动之中还须避免与曾对自己留情的几位红妆知己见面!

严慕光有了这些意愿,遂在这寒潭左右,信步徘徊想不出究竟应该是往东西?还是往南北?

徘徊难决之下,潭边忽又出现一人!

这人,是位风度翩翩的貂裘公子!

他是从东南方血河下游,缓步走来,颇像是沿着这条流势不急的潺潺血河,眺览阿尔金山冰天雪地的雄伟影色!

严慕光心中雪亮,知道山径崎岖,加上冷封雪积,倘若身无高明武学,那敢独自游行?这貂裘少年休看风流儒雅,文质彬彬,定也是位具有不凡身手的武林人物!

貂裘少年,是从一角峰壁之后转出,他蓦然瞥见严慕光时,因只看到严慕光右半边未被变容的俊美脸庞,遂长揖为礼地,含笑说道:“仁兄独游寒山,真好兴致!尤其背后这张金弓,绝非俗物,定然是位称雄西域的射雕手了!”

严慕光是侧面向人,用眼角余光,微瞥以下,觉得这貂裘少年,面貌虽然陌生,但语音举止,却似从陌生之中,又复略略含有一种似曾相识意味!

对方既然彬彬有礼,又夸赞自己背后金弓,严慕光遂把那张“阴沉竹”所制的金漆宝弓取下,转过身来,抱拳还礼,含笑说道:“兄台法眼无差,这张金弓,确还不俗,但‘射雕手’之誉,却愧不敢当!因为小弟自得此弓,尚未试用,不知是否射得落西域大雕那等猛恶禽类。”

严慕光这一转身相向,左半边丑怪不堪,满布蓝靛变黄疤痕的面颊,赫然现出以下,不禁使那位貂裘少年,惊得“呀”的一声,倒退两步!

严慕光知道对方是被自己的丑怪容貌所惊,不禁愧然笑道:“兄台莫惊,小弟这左半边面颊,是为奇毒所毁,业已无药可医,终身难愈的了!”

貂裘少年微定心神,抱拳笑道:“仁兄上姓尊名,面容是被何种毒物损毁?”

严慕光再出江湖之意,本在光扬“北岳”威誉,自然不肯更改姓名,遂应声含笑道:“小弟严慕光,颊上疤痕是被一种其性剧烈的无名毒汗所伤,多承兄台关问,尚未请教兄台是怎样称谓?”

貂裘少年闻言,扬眉含笑说道:“小弟洪配元,严兄是否被当世武林人物尊称为‘玉笛金弓神剑手’的‘北岳派’严大侠!”

严慕光“咦”了一声,讶然问道:“兄台怎会知晓小弟贱号?及所属宗派?”

洪配元哈哈大笑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慢说严兄侠誉,早重江湖,就是你那两位红粉知音的名头之大,也以足震慑八荒四海!”

严慕光闻言一惊,目注洪配元,皱眉问道:“洪兄此话从何而起?严慕光那有什么红粉知音?”

洪配元微笑说道:“严兄的风流佳话,早已传遍江湖,却还对小弟隐瞒则甚?‘幽灵鬼女’阴素梅及‘蛇蝎美人’令狐楚楚两位武功绝世美人儿,不是都与你结有过一段情吗?”

严慕光暗惊洪配元竟对自己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遂摇头微叹道:“洪兄你说的这些事儿,都早就成了明日黄花!阴素梅名列‘世外八凶’,与我气味不投,怎能久处?令狐楚楚则业已嫁人……”

洪配元道:“严兄,令狐楚楚嫁给谁了?”

严慕光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了一片黯然神色,缓缓说道:“她所嫁之人,是我结盟好友,名叫诸葛朗!”

洪配元闻言,不禁摇头大笑。

严慕光惑然问道:“洪兄为何如此发笑?小弟所说全是真事,并非虚言!”

洪配元微笑说道:“严兄,知不知道阴素梅与令狐楚楚这两位绝代娇娃,正在海角天涯地,寻找你呢!”

严慕光苦笑说道:“阴素梅在找我,还有可说,但我情丝早断,决不会再与她有所纠缠!令狐楚楚却似已无找我必要,严慕光只愿她与我诸葛贤弟,地老天荒,两情永好!”

洪配元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严兄,我有两桩对于你关系重要无比的事儿,要想讲给你听!”

严慕光点头说道:“洪兄请讲,严慕光愿听究竟。”

洪配元俊眉双扬微叹一声说道:“世事如棋,不着才是高手!人在局,灵光蒙蔽,以严兄这等聪明人物,直到如今,尚未悟出令狐楚楚就是诸葛朗么?”

严慕光初闻此言,委实惊奇欲绝,但机关一被戮破,往事齐上心头!不禁恍然大悟地,失声顿足说道:“我……我……我委实太笨,如今既被洪兄点醒,才想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与我定盟结义,陪我万里行的诸葛朗,就是令狐楚楚,但她却编造那嫁人之讯,骗我则甚?”

洪配元含笑说道:“令狐姑娘是见严兄对你昔日情侣‘红衣仙子’许灵莎,情意太深,又在‘南岳双姝’的埋骨沙丘之上,知道许灵莎未遭劫数,遂不忍夺人所爱,特意编造自己业已嫁人之讯,以杜绝严兄情丝,她使你可以专心与那许灵莎,劫后重逢,得全心愿!”

严慕光感动得目中微现泪光地,摇头叹道:“令狐姑娘的这种襟怀,委实太以伟大!但她那里知道许灵莎业已相夫教子,有了良好的归宿!”

洪配元点头说道:“令狐姑娘事后知道许灵莎已有归宿,深恐严兄两头落空,所受打击太大,遂带领着她的青红二婢,海角天涯地,苦苦寻你!”

严慕光听得连连摇头,但忽又想起有点不对,向洪配元讶然问道:“洪兄,这些内情,绝非外人所知,你是如何得晓的呢?”

洪配元微笑答道:“小弟与令狐姑娘身边‘青红二婢’中的聂小青姑娘,交好甚厚,遂得知有关此事的一切细节!”

严慕光“哦”了一声,默然垂头,胸中充满一种说不出来的极为难过情绪!

洪配元见严慕光如此神情,遂想略微使他散却愁思地,又复含笑叫道:“严兄,你手中宝弓,能否借弟瞻仰瞻仰?”

严慕光闻言,遂将那张“阴沉竹蛟筋宝弓”向洪配元手中递去。

洪配元接在手,略一掂量注视,便即双眉一挑,失惊说道:“严兄这张宝弓,确实不凡,似乎是千年以上的‘阴沉宝竹’所制。”

严慕光好生佩服对方到眼便能认识已用金漆漆过的弓身来历,遂点了点头,含笑赞道:“洪兄真好眼力,这张弓儿,确是用‘千年阴沉宝竹’所制,只可惜弓力太劲一些!”

洪配元扬眉笑道:“严兄,小弟可否斗胆一试宝弓,看看这罕世神物的弓力,究竟强劲到什么地步?”

严慕光也想借机掂量这位新交貂裘公子的身上武功,能有多高,遂点头含笑说道:“洪兄请试无妨,但请略加注意,此弓异于寻常,若不小心,容易闪扭臂肘之间的筋络!”

洪配元眉梢微动,鼻中低低“哼”了一声,仿佛自忖功力,闻言之下,有些不服之意。

严慕光知机识趣,不再多言,静看对方双臂之上,是否有三千斤左右的盖世神力。

洪配元心中虽觉不服,但也知此弓不凡,遂在提聚了十一成真力以后,方自搭弦推弓,探试这张宝弓究有多强劲力。

谁知不试还好,这一试之下,洪配元不禁愧生心底,双颊羞红!

原来洪配元空自凝集了十一成真力,不过开弓两寸。

少年人谁不好强?洪配元牙关暗咬,把存而未用的最后一成真力,也加注到双臂之上。

一成真力,自属徒劳!弓开仍仅两寸,不但未曾增多,只见洪配元两臂渐抖,反倒有些维持不住模样!严慕光见洪配元运足功力,仅能开弓两寸,有点过意不去,方自含笑叫了一声“洪兄”,洪配元业已愧然长叹,右手一松,把所挽弓弦撒掉!

弦复原位,“嗡”的一声,洪配元又被震得身形微晃,目光凝注宝弓,脸上神色羞愧渐转惊讶。

严慕光想不出应该怎生安慰对方,只好含笑说道:“洪兄,小弟早已说明,这张弓儿……”

洪配元不等严慕光说完,便即摇手笑道:“严兄,小弟不会恼羞成怒地,乱怪严兄,此事是我骄妄浅薄,太不自量力,才这等丢人现眼,自寻无趣!”

严慕光微笑说道:“洪兄,不要难过,你能开弓两寸,并维持了一段时间,显见得双臂神力,也在千斤以上!”

洪配元以两道清澄如水的目光,向慕光看了两眼,忽然置弓抱拳深深一揖。

严慕光慌忙抱拳为礼,含笑道:“洪兄怎又多礼?”

洪配元扬笑道:“小弟有桩冒昧之问,有桩唐突之请!”

严慕光微笑说道:“洪兄与小弟,气味相投,虽系初识,无殊深交有话尽管指教,用不着加上‘冒昧’、‘唐突’等语!”

洪配元指着倚壁宝弓,朗声答道:“严兄既然这等豪迈,小弟便请问一声,这张宝弓,是严兄随身信物,你自己总可弓开满月的了?”

严慕光觉得对于洪配元的这句问话,颇难置答!

因为自己若答可以满月开弓,似有傲视对方之嫌,可能会对洪配元心中,分外难过!

若以虚言塘塞,也似有失胸襟坦白的武林豪侠身份。

洪配元聪明绝顶,颇能鉴貌辨色!一见严慕光眉宇间的尴尬神情,便猜出就里,微笑道:“严兄不必为难,且请直言,洪配元决不至于因技不如人,而生妒忿之念!”

严慕光听他业已猜出自己心意,并这样说法,遂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点头含笑道:“小弟略有浊力,可以勉强开弓!”

洪配元笑道:“严兄可以开弓,早在小弟意中,但不知能否令洪配元一开眼界?”

严慕光知道不便推托,遂取起那张倚壁宝弓,微凝神力,开弓满月地,接连拉了三把!

洪配元惊叹说道:“严兄神功惊人,照洪配元估计起来,你双臂所具神力,应该是超出三千斤以上!”

严慕光愧然笑道:“严慕光浊力何能,不足当高手一击!”

洪配元目光微瞥,向严慕光背后七根长箭,看了两眼,又复轩眉笑道:“观人可以知箭!严兄人是盖世英豪,弓是旷世宝物,则背后箭筒中的七根长箭,定也不是什么炉中俗铁的了!”

严慕光闻言,遂翻手抽出一根乌光闪闪的“射阳神箭”,向洪配元含笑递去!

洪配元接过神箭,觉得入手极沉,不禁又是大吃一惊,目光中充满疑惑神色地,向严慕光皱眉问道:“严慕兄你那里来的那天材地宝,小弟虽认不出这根神箭来历,但仅从入手分量看来,已觉似是海底寒铁所铸。”

严慕光微笑说道:“这七根长箭,名为‘射阳神箭’,与那‘阴沉竹宝弓’,均是我恩师在一座古墓之中,偶然获得,转赐小弟,弓劲绝强,箭亦无坚不摧,可能真如洪兄所言,是用海底寒铁所制!”

洪配元又把这根“射阳神箭”,略为把玩,一面递还严慕光,一面微笑说道:“严兄的罕世神力,小弟业已瞻仰,但不知是否能用这金弓神箭,施展由基妙射?”

“洪兄既欲再观射技,便请命题如何?”

洪配元闻言,遂张目四顾!

这时,恰好有两只西域猛雕,在空中振翼飞过。

洪配元伸手一指空中,含笑叫道:“严兄快看,空中正有两只猛雕,我要你射那左雕落地!”

严慕光扬眉一笑,目光注处,弓开如满月,箭发如飞虹,弦声响犹未了,这中连连雕鸣,那两只西域狂雕,居然被他一箭贯穿,双双坠落!

洪配元貂裘微闪,飘身数丈,自空中接着那被射双雕,向严慕光含笑叫道:“严兄,你赶快求个愿儿!”

严慕光讶然笑道:“洪兄,你好端端地,要我求愿做甚?”

洪配元右手接住双雕,左手一挥貂裘大袖,用了式“神龙掉首”,身躯微转,已自凌空飞回,降落在严慕光身边,微笑说道:“严兄有所不知,这西域一带,有桩传说,就是凡能一箭射中双雕之人,若是在雕身落地以前,有所祈求?往往均可如愿以偿!”

严慕光因听得令狐楚楚对自己那等情深之后,心中感慨正多,闻言之下,遂应声笑道:“倘若所求真能如愿,我愿与令狐楚楚姑娘……”

洪配元见他忽然语音中断,不禁讶声问道:“严兄,你怎么不说下去?”

严慕光接过双雕,取回“射阳神箭”,便把双雕放落地上,向洪配元摇头苦道:“洪兄,小弟放弃这桩心愿!”

洪配元皱眉问道:“严兄为何如此?你方才不是分明想说愿与令狐楚楚姑娘,地老天荒,两情永好吗?”

严慕光指着自己左半边脸颊上奇丑疤痕,向洪配元长叹一声说道:“洪兄请看,小弟如今已变成这等奇丑之人,那里还有面目,去与令狐姑娘相见?”

洪配元冷笑一声,摇头说道:“小弟正佩服严兄的胸襟武学,正大同明,但却又觉得你这两句话儿,简直大谬特谬!”

严慕光惶然问道:“请教洪兄,小弟谬在何处?”

洪配元冷然说道:“男女真爱,岂在容光?严兄既被毒汁破相,正应以你这左半边脸颊,当作试金石,去见令狐楚楚姑娘,及‘幽灵鬼女’阴素梅,倒看看她们两人之中,到底是谁对你真心相爱。”

严慕光摇头叹道:“小弟纵有再见令狐楚楚之心,也决无再见阴素梅之念!”

洪配元笑道:“严兄恐怕不能不见阴素梅吧?”

严慕光闻言,皱眉不解说道:“洪兄此语何来?我为什么不能不见阴素梅呢?”

洪配元微笑说道:“严兄,我方才说是要告诉你两个与你有关故事,如今只讲了有关令狐姑娘的一个,另外有一个有一个有关阴素梅的,还未曾讲呢!”

严慕光苦笑说道:“阴素梅的故事,与我有何关系?”

洪配元看了严慕光几眼,轩眉一笑,说道:“若据小弟所闻,严兄与令狐姑娘,彼此清清白白!但与‘幽灵鬼女’阴素梅,却恐业已有了名不正而言不顺的夫妇之爱!”

严慕光听完洪配元所说,左半边丑怪面颊之上,因紫黑青黄的疤痕密布,倒还显不出什么异状,但右半边俊美面颊之上,却白中透红,红中透紫,惭窘万分地,垂头叹道:“严慕光一时糊涂,失足欲海……”

洪配元“哼”了一声,接口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严慕光闻得吟声,忽似有所惊悟地,悚然退后两步。

“你大概业已有些猜出我要讲的是什么故事,以及你为何不能不见阴素梅了吧!”

严慕光情急地颤声说道:“难……难道阴素梅她……会……会有……”

洪配元不等严慕光说完,便自点头说道:“严兄,你猜对了!你与阴素梅在祁连山冰魂谷内,一段风流,终于留下了风流孽债!”

语音至此忽顿,又向严慕光长揖为礼,陪笑说道:“严兄请恕小弟失言,其实蓝田种玉,毓凤钟麟,乃是莫大吉祥,洪配元还应该向你道喜才对!”

严慕光越发惭愧无地的连连摇手说道:“洪兄万莫再向小弟调侃,严慕光愧疚欲死,并对这绝顶荒唐之事,正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是好呢!”

洪配元寻块平坦青石,微挥貂裘大袖,拂去石上积尘,向严慕光微笑说道:“严兄不必焦急,且坐下听我把有关故事,向你说明以后,再研商应付之策!你大概万想不到,令狐姑娘与阴素梅两人,如今竟同在一处吧?”

严慕光闻言,果然大为惊愕问道:“她们两人前在哈拉湖边的森林之中,互相约定于五五端阳,会斗峨嵋金顶,如今怎会弃嫌修好地,同在一处?”

洪配元笑道:“那场约会的时间地点,完全改了!”

严慕光问道:“改到何时?”

严配元应声答道:“由五月初五,改到七月初七!”

严慕光眉头深蹙地,继续问道:“地点又改到何处?”

洪配元伸手往北山深处一指,含笑说道:“地点改在这阿尔金山的天心谷口!”

严慕光虽听得阴素梅与令狐楚楚的决斗之处,就在阿尔金山,但因如今已近腊月,七七约期,早成过去!不禁微叹一声,神色黯然地,向洪配元问道:“洪兄知不知道令狐楚楚与阴素梅在天心谷的决斗情形?她们谁胜谁负?又怎会弃嫌修好?”

洪配元摇头说道:“严兄说得不对,阴素梅与令狐楚楚姑娘,彼此势难两立,怎么可能弃嫌修好呢?”

严慕光真听得一头玄雾地,含笑说道:“洪兄刚才不是说她们同在一处么?”

洪配元笑道:“同在一处,并不等于是弃嫌修好,阴素梅与令狐姑娘两人,只是把互相决斗的时间地点,又复改了一次而已!”

严慕光惊讶说道:“她们为何要一改再改?”

洪配元微笑说道:“关于此事,小弟也是听人说起,因为等我赶到天心谷之时,这场约会是已成为明日黄花的了!”

严慕光“哦”了一声说道:“洪兄赶来天心谷口则甚?”

“我是赶来为了令狐姑娘助阵!因为阴素梅有她几位盟兄盟姊同行,令狐姑娘,却是单人赴约!”

严慕光皱眉说道:“她怎会单人赴约,聂小青及谢小红两位姑娘何在?”

洪配元说得口渴,自身边取出一只小瓶,饮了两口,继续笑道:“聂小青与谢小红等两位姑娘,均不知何故,失去踪迹,不在令狐姑娘身边!”

严慕光忧形于色说道:“令狐姑娘单身对敌‘世外八凶’,岂不形势太孤了么?”

洪配元笑说道:“严兄不必多虑,‘世外八凶’并未全来,何况阴素梅也还有点骨气,她见令狐姑娘,只是单人赴约,遂拒绝她盟兄姊为助,独自与令狐姑娘去到另一幽谷决斗!”

严慕光讶道:“为何去到另一幽谷决斗?她们不是约定在天心谷……”

洪配元不等严慕光说完,全自接口笑道:“因为令狐楚楚告知阴素梅,天心谷内,是前辈高人‘天心女史’石无垢隐居修炼之所,不宜加以惊扰!”

严慕光点了点头,又复问道:“她们两人的决斗结果如何?”

洪配元又自饮了一口水儿,缓缓答道:“当时‘幽灵鬼女’阴素梅是穿了一件又宽又大的黑色长袍,遂使令狐姑娘看不出她已然怀孕待产!两人动手之下,不满百招,阴素梅便被令狐姑娘点中要穴,废了一条左臂!”

严慕光叹道:“毕竟邪不胜正,‘蛇蝎美人’还是强于‘幽灵鬼女’!”

洪配元摇手笑道:“令狐姑娘的看法,与严兄不同,她认为要想与‘幽灵鬼女’阴素梅分出胜负,最少也应斗上大半日光阴,怎会不到百招,便受如此重伤?起疑之下,细加观察,方看出阴素梅是在那件宽大黑袍以内,怀着便便大腹,行动遂不若平时轻捷,以致未能闪开自己所发的那招‘截穴重手’!”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向严慕光看了两眼,扬眉微笑说道:“令狐姑娘人格高超,心胸如海!她发现阴素梅是在如此原因之下致败,遂立即向她安慰,愿意旦夕将护,替阴素梅疗伤,等她产生婴儿,左臂完全康复,并把婴儿妥为托人照管以后,彼此再决一死战!”

严慕光听得心中感慨无穷地,苦笑说道:“她们两人如今去往何处?”

洪配元摇头笑道:“严兄此问,不仅小弟不知,连阴素梅的结盟兄姊,也不知道这位‘幽灵鬼女’与‘蛇蝎美人’相偕隐居何处。”

严慕光略作沉吟,皱眉说道:“既然阴素梅怀孕待产,又复左臂重伤,她们必然不会走远,我想必在这阿尔金山左近,仔细搜索,或有所遇。”

洪配元点头笑道:“严兄这种想法,与我相同,但洪配元冲冰冒雪地,业已搜寻了百日光阴,仍未获得有关她们两位的丝毫踪迹!”

严慕光听说洪配元已在左近苦搜百日,仍未寻得令狐楚楚,阴素梅等下落,不禁好生惊奇地,再复盘算她们可能隐居之外。

洪配元见他满面忧思,遂又含笑说道:“但小弟虽未寻令狐姑娘,及阴素梅之下落,却获知了另外两桩大事!”

严慕光问道:“什么大事?”洪配元含笑道:“第一桩大事是‘天心女史’石无垢突然离开天心谷并与她妹夫大漠天心庄主石君平的全家大小,一齐迁居西昆仑,天心庄原址,业已被三位厉害魔头盘据!”

严慕光知道石君平就是自己昔日情人许灵莎的夫婿,遂讶然问道:“他们为何迁居?”

洪配元微笑说道:“石君平与他二夫人许灵莎,自中原倦游归来,正觉江湖道中,太以肮脏险恶,‘天心女史’石无垢突然驾临,说是从‘先天易数’中,卜出大漠间将有莫大浩劫,天心庄虽在劫数之内,但石君平等却非应劫之人!遂立命她妹子石无愁与石君平、许灵莎,率领天心庄全庄大小,一齐迁居西昆仑,安度余生,不问世事!”

严慕光听得微蹙双眉,缓缓说道:“风闻‘天心女史’石无垢是前辈高人,她既知武林浩劫将临,却为何不肯设法弥劫消灾,只是洁身远行?”

洪配元点头笑道:“严兄问得极对,但一来石无垢除了医术通神以外,关于武功方面,并未到超凡入圣地步!二来如今盘据天心庄的三位厉害魔头之中,有一位是她多年情孽,石无垢绝不愿再与此人见面!”

严慕光“哦”了一声说道:“像石无垢那等超人,居然也有情孽纠缠么?”

洪配元笑道:“我佛拈花微笑,尚且有情,大千世界之中,谁能跳得出这‘情’字以外?但因石无垢这位情孽,是名绝顶凶邪,石无垢才不得不硬斩情丝,强挥慧剑!”

严慕光问道:“石无垢的这位情孽,到底是谁?武林中除了‘世外八凶’,及‘西岳三怪’等人以外,那里还有什么绝顶凶邪了呢?”

洪配元摇头一叹道:“世方劫殷,群魔辈出,这三位魔头身怀绝世武学,但踪迹只在边荒偶现,从来不入中原,名号也就不为世晓!小弟是因巧遇,才知石无垢的那位情孽,叫做‘玉扇真人’萧去尘,另外两个魔头,一个叫做‘旋风客’齐蒙,一个叫‘七指神魔’汪震宇!”

严慕光摇头说道:“这三位魔头之中,我确连任何一位都未闻名,更不知他们的武功造诣,到了何等地步。”

洪配元皱眉说道:“他们每一人的武功造诣,都高出于令狐楚楚,及‘幽灵鬼女’阴素梅之上!”

严慕光失惊说道:“照洪兄如此说法,倘若这三位魔头,与‘世外八凶’等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则岂非……”

严慕光话犹未了,洪配元便接口叹道:“他们怎会不沆瀣一气?‘玉扇真人’萧去尘,是‘世外八凶’中老六‘桃花羽士’熊策的表兄,此次便因熊策死于‘南岳神妪’崔玉手下,才被‘蓝鹰’谭干说动,邀约‘旋风客’齐蒙、‘七指神魔’汪震宇,同来大漠,为他表弟复仇,并助长群凶势焰!”

说到此处,深深一叹之后,又复皱眉说道:“尤其是这三位魔头一到大漠,恰好便盘据在那座业已杳无人迹的天心庄中,遂越发引人烦恼!”

严慕光讶然说道:“天心庄既已无人便由他们盘据,又有何碍?”

洪配元苦笑道:“小弟适才曾告严兄探听得两桩大事,一桩是大漠中突现三魔,另一桩则是天心庄中,藏有一件武林至宝!”

严慕光扬眉问道:“什么武林至宝?石君平等,既已举家迁居,却为何还把至宝留在天心庄内?”

洪配元笑道:“这件宝物是粒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九还丹’,是‘天心女史’石无垢特意留赠令狐姑娘之物!”

严慕光“哎呀”一声说道:“九还丹确实太以珍贵,居然落入‘玉扇真人’萧去尘等三魔手中……”

洪配元摇手笑道:“严兄不必过分担忧,这粒九还丹,虽然留在天心庄中,但藏得极为秘隐,‘玉扇真人’萧去尘等,大概难于发现。”

严慕光皱眉说道:“萧去尘既难发现,令狐姑娘又怎样能够得手?”

洪配元笑道:“石无垢曾经留下两句隐语,托人转告令狐姑娘!”

严慕光挑眉问道:“这两句隐语,洪兄能见告严慕光么?”

洪配元点头笑道:“严兄与令狐楚楚姑娘关系不同,小弟自当奉告,这隐语是‘三三得路,九九归元’八字。”

严慕光听得苦笑说道:“三三得路,九九归元,这种隐语玄机,却叫人如何参详得透?”

洪配元目光微闪,含笑说道:“凭空设想,自难参详,但若亲临其境,或许会触动灵机,有所收获!”

严慕光剑眉忽扬,目光如电地,看着洪配元,朗声笑道:“洪兄,你既与令狐楚楚,颇有渊源,不知愿不愿意与严慕光同去天心庄中走走?”

洪配元闻言笑道:“有严兄这等绝世英雄,相偕壮胆,慢说是天心庄,就是恶虎穴、毒龙潭、鬼门关、森罗殿,洪配元也愿意奉陪同往!”

两人计议既定,遂相偕出得阿尔金山,向那大漠天心庄方向走去。

洪配元一面飘飘举步,一面向严慕光含笑问道:“严兄,小弟有桩不应该启齿之事……”

严慕光看他一眼,接口笑道:“洪兄,我们相交虽浅,却有渊源,气味亦复交投,洪兄不必再存客套,有话请讲!”

洪配元笑道:“严兄昔日虽以‘玉笛金弓神剑手’之名,驰誉武林,但似乎尚无如今这等绝世功力。”

严慕光闻言,立即泪光盈睫地,悲声叹道:“洪兄看法不错,小弟昔日庸碌,如今幸有小成,全是我恩师费尽心血的循循善诱所致!”

洪配元微笑说道:“尊师查老先生,是‘北岳’宗师,一代大侠,自然期望严兄能独秀江湖,光扬门户!但在短短时期之内,要得严兄如此飞跃进步……”

严慕光不等洪配元说完,便自垂泪叹道:“洪兄,我且把我师怎样对我成全,细向洪兄叙述,你就知道严慕光纵然结草衔环,也难报我深厚如天的师恩,于万一了!”

说完,果把恩师“冷竹先生”查一溟对自己的苦心成全情形,向洪配元一事不遗地,详细叙述。

洪配元静静听完,也自万分感叹地,点头说道:“查老先生不辞劳瘁,教徒成名这等苦心,着实令人敬佩!但小弟却觉得他老人在万事俱对之中,仍做错了一件事儿!”

严慕光剑眉微蹙,目注洪配元,缓缓说道:“洪兄,小弟师恩如海……”

洪配元摇手笑道:“严兄,我辈游侠江湖之徒,贵乎率直,不必矫情!查老先生用特制毒汁,毁你面容之举,虽然用心良苦,但他自己也知道是件大错之事!”

严慕光讶然问道:“兴兄怎说是我恩师也自知错误?”

洪配元笑道:“此事极易了解,查老人家倘若不是自知错误,他怎会摔破药瓶,留下你半边面颊,不再毁去!”

严慕光闻言无语,洪配元又复笑道:“严兄如今既然练成‘荡魔玉笛’、‘一元神剑’,及‘阴沉竹金弓’等罕世绝技,则此次天心庄之行,可否略为保留?不必一齐显露,以免加强‘玉扇真人’萧去尘等三位魔头,及‘世外八凶’、‘西岳三怪’的警戒之心,才好在白龙堆大会上,一鸣惊人,尽歼群丑!”

严慕光听得连连点头,含笑说道:“洪兄说得极是,我们此去天心庄,只装做是拜望石君平庄主,尽量韬光隐晦避免与萧去尘等动手!”

洪配元对他背后那一张金弓、七枝长箭,看了两眼,微笑道:“严兄的‘荡魔玉笛’,及‘一元神剑’,及‘射阳神箭’,却似无法隐瞒,稍具眼力之人,一看便知这是除非身负绝世奇功,才能使用的武林异宝呢!”

严慕光听他说得有理,但自扬眉笑道:“这张金弓,确实碍眼,我们在进入天心庄前,把它藏起便了!”

洪配元微笑说道:“浩瀚大漠,黄沙无垠,严兄要想在进入天心庄前,寻个藏弓之处,恐怕还不容易呢!”

严慕光扬眉笑道:“万一当真无处藏弓,我们便把这一张金弓,及七根长箭,埋于黄沙之中,在沙上作个记号便了!”

兴配元闻言,不禁失笑道:“严兄这‘黄沙埋弓’的想法虽好,但大漠之中,风势极劲,万一把你在沙上所留记号吹去,寻找起来,岂非要大费心力?”

严慕光想了一想,点头笑道:“洪兄说得也是,我们不防在途中见有特征之处,便即埋弓,不必等到天心庄左近,再作处置!”

洪配元笑道:“出得阿尔金山山境,便是白龙堆,严兄干脆在山内埋弓,比较容易寻找!”

严慕光听从洪配元之言,便把“阴沉竹金弓”及七根“射阳神箭”,在未出阿尔金山以前,便寻觅隐僻之处埋好!

埋妥金弓神箭,两人展开身法电疾奔驰,洪配元在有意无意之间,果然发觉严慕光的一身功力,大非吴下阿蒙,比昔日精进了若干倍数,远出于自己之上!

原来,“洪配元”三字,乃是假名,这位风度翩翩的貂裘少年,就是“蛇蝎美人”令狐楚楚身边“青红二婢”之一!也是是魂断六盘山,使叶元涛为她伤心欲绝的刁蛮侠女谢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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