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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半世缘

“她乱施妖法邪术,沙罐里煮着百毒精血,在许昌城外山上茅屋时,就已被我发现,想不到在下来到上蔡,又碰上了她,难道这样的女人,会是好人么?”

“她虽然懂得一点法术,但却并没有害到你身上。”

朱虚谷冷冷一笑:“你当时不在跟前,如何知道?上次在许昌郊外山上,在下和小白驴的主人路经她的茅屋前,她就作法要害我们,幸亏小白驴的主人也当场施法,才把她制住,在下当时也饶过了她,不想她来到上蔡,又要作法害人。”

小关听对方提起李百灵,更急于知道她的下落:“尊驾回答我一句话,这小白驴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朱虚谷耸眉一笑:“在下有告诉你的必要么?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那就是我在什么地方,小白驴的主人就在什么地方。”

几句话说来不疾不徐,但听在小关耳朵里,却是怒火加上炉火,一齐在他内腑焚烧起来。烧得他整个人几乎爆炸:“住口!一派胡言!”

朱虚谷双日眨动,微微一愕:“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

小关沉起嗓门道:“本来就是胡说八道,尊驾现在在这里,为什么小白驴的主人不在这里?”

朱虚谷笑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那就不妨告诉你,待会儿在下山回去以后、小白驴的主人是在屋里等着我。”

小关呆了一呆,几乎气炸了肺“好小子,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朱虚谷道:“在下和她在同一屋檐下过活,本来是一家人,什么关系有干你底什事。”

小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仅仅几天的工夫你们就……”

朱虚谷反而一阵茫然:“我们早就是自己人了,尊驾少胡扯这些了。”

小关头脑暴涨如裂,猛地一跺脚,又狠狠往地上碎了一口:“好哇!表面装得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原来骨子里竟是荤素不戒的……”

就是小关对李百灵最后的一点儿尊敬,让他把粗俗的话挡住了。

朱虚谷越发楞住:“你骂谁?”

“我骂的是个女人,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她不在石洞里么?尊驾尽量进洞骂去,在这里骂给谁听?”

“你回去告诉那女人,就说有个人在骂她、咒她,也许将来还要杀她!”

朱虚谷这才听出他骂的居然是李百灵,他岂能让自己的嫂嫂受人辱骂,不由脸色一沉,喝道:“你敢骂她,可知道他是在下的什么人?”

小关咬牙切齿:“管你们是什么,日后我总会教你好看。”

朱虚谷惦记着李百灵,似乎不想再和对方计较,当下系好八宝软鞭,微一抱拳道:

“尊驾日后若仍有兴赐教,在下定当奉陪,兄弟有事在身,再会了!”

说罢,一勒驴缰,小白驴立即四蹄如飞,放腿疾奔而去。

小关本想查知他住在何处,但追过山头,朱虚谷早已失去踪影。

他头脑昏昏的再回到石洞,岂知仅一会儿工夫,小曼竟不知去向,炉火上的沙罐,也随之失去所在。

事到如今,小关头脑是一团浆糊与一片空白,无精打采的回到客栈。

哪知更使他意想不到的,连和他由许昌道来的上蔡住在同一家客栈的虚忍、阿敢和珍珠三人,也搬离客栈,不辞而别。

朱虚谷骑着小白驴并未进城,却在山脚下的一所庄院停了下来。

这里是朱伯驹一位好友人称大干圣剑陈寓厚的宅第,是一所前后三进的庭院,白墙绿瓦,掩映在修竹翠柏之间,气势雄伟而又不失秀雅。

李百灵和朱虚谷来到上蔡后,因李百灵身体不适希望能找处清静所在静养,正好朱虚谷知道其父的好友大干圣剑陈寓厚正住在上蔡城外山下,所以才找到了这里。

他们前些天在许昌赶走小曼后,偏偏小曼出来到上蔡,因小曼每日进城办事必须路经陈家庭院门外的小径,所以才又被朱虚谷看到,经朱虚谷尾随跟踪,才得知她住在山壁的石洞里。

朱虚谷并趁小曼外出时进人石洞察看,他将经过情形回去告知李百灵,李百灵才要他骑着小白驴前去把小曼赶走,并要他把那只沙罐打破,其实那沙罐里炖煮的百毒精血,他也不知是炼制天狐通用的,只以为是在制造害人的毒药。

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石洞里竟窝藏着一个武功奇高的年轻人,使他无法达成李百灵交代的工作。

在陈家庭院里,他和李百灵合住在西跨院,两人各有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居室,中间是一个小型客厅。

这时,李百灵坐在客厅里,正凝神阅读着一册李清照的词集。

看见朱虚谷回来,她随手把书放在茶几上:“怎么样?事情办好了么?”

朱虚谷虽然多日来和李百灵朝夕相处,却丝毫不敢随便,始终不逾礼数,对嫂嫂执礼恭谨,进门先施一礼,才摇摇头道:“嫂嫂请恕兄弟无能,竟然空跑了一趟。”

李百灵微微一愕:“什么?是她又使妖法,还是你打她不过?上次她不是曾败在你的手下么?”

朱虚谷吁了口气:“那女妖不难应付,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另有一个年轻人和她同伙,而且这人武功奇高,兄弟和他拼斗了几十回合,始终无法胜他、连那把剑都被他削断,若不是兄弟再下八宝软鞭迎敌,差点儿就败在他的手下。”

朱虚谷随即再把方才和小关拼战的经过,约略说了—遍。

李百灵仰起脸来,略作沉吟,喃喃说道:“这会是谁?你可曾问他姓名?”

“兄弟不曾问过。”

“他可曾问你是什么人?”

“他手中那柄别是否很锋利?”

“十分锋利,不然兄弟的剑不会被他削断!”

“他看到那头小白驴,脸色可有什么异样?可曾追问小白驴的主人是谁?”

朱虚谷何等机智,经李百灵这样一句—句的追问,早巳猜出一些端倪:“莫非嫂嫂认识这年轻人?”

李百灵点点头:“这人叫关无畏。人家都叫他小关。”

朱虚谷眨着眼睛不解:“嫂嫂怎会认识这种人?”

李百灵淡淡一笑:“他有什么不好么?”

朱虚谷内心立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和那女妖在一起鬼混,还会是什么好人,而且兄弟临走时,他还说过几句对嫂嫂非常无礼的话。”

李百灵转了转清澈的星眸:“他说我什么?”

朱虚谷低下头,语气带着呢喃:“兄弟不方便讲,”

李百灵不动声色:“但讲无妨。”

朱虚谷顿了一顿,脸色也涨得绯红:“那人简直胡说八道,他是影射的骂法.他说以为是不食烟火的人间仙子,谁知是六荤不戒的……而且要把兄弟和嫂嫂一起杀死!”

谁知李百灵并未气恼,反而语气平和的再问一句:“他真的这样说么?”

“兄弟怎敢在嫂嫂面前说假话,其实他的话比兄弟刚才说的还要难听十倍。”

李百灵不经意地笑笑:“那就让他说吧!”

“嫂嫂放心,只要有兄弟在,他若敢动嫂嫂一根汗毛。兄弟第—个饶不了他!”

“我想他只是随便说说。不至于弄出那种后果!”

“听嫂嫂的语气,必定和姓关的认识很久,可否告诉兄弟—些事实真相?”

李百灵神色微感不安:“也许不久之后,你会再见到他,现在我已不想再提他了。”

李百灵口中不提,但是心中可想得多了,她想起离开朱庄以前的事,认识小关以后的事,还有……

朱虚谷虽不便再问,却难免内心的纳闷。

李百灵当真守口如瓶,这些天来,在朱虚谷面前,对小关的事,竟然只字未提。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叫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陈家的下人匆匆前去应门。

门外那人声音十分粗壮豪迈:“这里可是陈施主的府上么?”

“大师父可是找我们主人?”陈家下人的声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被酒家找到了,陈施主可在家么?”

“大师父请稍待,容小的到里面通报。”

叫门的那人,分明是不败头陀沈不败。李百灵和他多日相处,两人很谈得来,又因他当年的恋人,正是自己的师门前辈,更多了一份难言的感情,此刻听到是他,立时匆匆出了跨院,来到大门前。

不败头陀蓦见李百灵从里面出来,又惊又喜:“李姑娘也在这里.太巧了,洒家正要找你呢!”

李百灵向不败头陀敛一礼,一边向里肃客:“大师就请先到我那里坐一坐吧!”

不败头陀并不客气,在李百灵的陪随下,大步进入跨院。

朱虚谷见嫂嫂陪着一个身材魁梧、神态威猛的大和尚进来,也随即起身相迎。

不败头陀坐下后,朱虚谷连忙为他沏了盏茶,然后在一旁相陪。

不败头陀望了朱虚谷一眼,只觉这位年轻人器宇轩昂,英气勃勃,不由问道:“请恕洒家眼拙,这位小施主上姓高名?”

朱虚谷欠身答道:“晚辈朱虚谷。”

不败头陀两眼精光一闪:“府上……”

“舍下玄剑庄,家父便是玄剑庄主。”

不败头陀脸色立刻一变,他一向对朱伯驹不具好感,尤其上次曾受过他的当面侮辱,至今愤恨难消。但他为人总算拿得住分寸,不便因其父而迁怒其子,只得强做不露形色,转头再问李百灵:“李姑娘怎么会来到这里?竺老他们几位呢?”

李百灵心神一紧,生恐不败头陀待会儿谈到小关,难免引起朱虚谷的误会,而又不便将朱虚谷支开,因之,神色间显得有些为难。

反而朱虚谷察颜观色,善解人意,当即起身告便,独个儿出了大门。

不败头陀直等朱虚谷走得不见,才茫然不解地问道:“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据说朱伯驹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朱麒,次子朱麟,怎会又出来一个?”

李百灵叹了口气:“连晚辈也是最近才知道,大师刚才提到的两位,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这一位,才是真正的朱家后代。”

不败头陀哼了一声,大有对朱伯驹不齿之意:“洒家一向就知道朱伯驹为人权诈善变,这倒好,连儿子是真是假,也在骗人。骗了外人不打紧,你在他家做了四年多媳妇,竟然也是到现在才弄清真相,他这种作法,实在岂有此理!”

李百灵口气平淡地道:“晚辈现在已离开玄剑庄了,对这事不愿再去计较,不过,晚辈认为,虚谷是位难得的年轻人,不但天性纯厚,文才武功,以他这种年纪,也很少有人及得。朱庄主有这样一个儿子,玄剑庄总算后继有人了。”

不败头陀皱起浓眉:“怪不得刚才一见面洒家就看出他像年轻时的朱伯驹,他怎么和你走在一起?”

“他是要到大别山去找他父亲,在许昌无意中和晚辈遇上,并且救了晚辈一命,如果那天不是他及时出手相助,大师也许不会再见到晚辈了。”

李百灵说着把上次的经过又告知了一退。

不败头陀默然一回道:“李姑娘现在也要到大别山去?”

“既然虚谷要去,我也只有陪他去一趟了。”

不败头陀湛湛眼神,凝住在李百灵的脸上:“上次在新郑那处民家,听说朱伯驹曾一再劝说姑娘重回玄剑庄,姑娘也曾表示坚不回去,姑娘现在要和朱虚谷到大别山和朱伯驹会合,是否已经改变心意,准备将来仍回到玄剑庄去?”

李百灵万想不到不败头陀会敏感的问起这件事倩,不由幽幽叹口气道:“晚辈这次到大别山,并不打算和朱庄主见面。”

“那又为什么要去大别山?”不败头陀紧接着再问。

“血尸门是武林中的公敌,现在席荒又在江湖上露了面,已引起空前的骚动,为拯救武林生灵,晚辈也希望能稍尽绵薄,同时在晚辈来说,另有一件大事,大师必定清楚?”

“姑娘另有什么大事?”

李百灵霎时泪珠滚落双颊:“在晚辈于归朱家的前几天,家父不幸丧身在大别山区,大师可听说过?”

“这是江湖上一件大事,洒家怎能不知。”

“这些年来,晚辈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为父报仇,只因做了朱家媳妇,不便在外抛头露面,如今已离开玄剑庄,岂能不尽快了断这件大事,否则又如何对得住家父在天之灵!”

不败头陀面色凝重的顿首一叹:“难得姑娘有这份孝心。不过,令尊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好像至今仍是一件悬案。”

“晚辈自然要先设法查出元凶,然后才能手刃仇人。”

“既然令尊丧命在大别山区,只怕血尸门脱不了干系。”

“不瞒大师说,上次朱庄主和晚辈面时,也提到这个事,他也决定要为家父报仇!”

不败头陀摇头冷笑:“朱伯驹的话,如何信得:他不过当面讲些好听的,希望你回心转意,答应再回玄剑庄。李姑娘,听洒家的话,千万别上他的当。”

“大师的话固然有理,但朱庄主的话也不能说不是出于真心。”

不败头陀一楞:“李姑娘、你好像当真已经受到他的骗了?”

李百灵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平静:“大师话不能这样说,朱庄主和家父总是多年知交,他这次找上席荒,为家父报仇,正是一举两得、而且正如大师方才所说,他为了达到使晚辈回庄的目的,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李姑娘,洒家想问一句话,如果朱伯驹真能替令尊报了大仇,你是否肯再回玄剑庄?”

“朱庄主上次也是这样问过。”

不败头陀迫不及待的问:“你怎样回答他?”

“晚辈并没有答应,只告诉他可以考虑。不论如何,他如果真能完成这件大事,晚辈总是感激他的。”

不败头陀缄默了一阵,喝了口茶道:“李姑娘还没告诉洒家,竺老头子、关老弟、阿敢他们哪里去了?”

“竺老前辈和阿敢在大师走后不久也回马家去了,至于小关,几天前在许昌去追赶一个女人,竟然一去不返,不过,据虚谷兄弟说他和那女人目前正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石洞里。”

不败头陀只听得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小关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鬼混?那女人是谁?”如果不败头陀再往下讲就会说“你又和这个年轻男人……”

李百灵淡淡一笑:“那女人不是一个正派的人,武功虽不怎样,但却会玩弄妖法邪术,小关和她在一起,倒不是什么说爱谈情,必定另有所为,不过,刚才虚谷却和他硬拼了一场,我正担心将来他们两人再见面时,互不相容,倒是一件麻烦的事。”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

“就那么巧.他们两个就在同一天,一个前脚走的,一个后脚来的,所以当时并没碰面,而晚辈这些天来,也并未在虚谷面前提过小关!”

不败头陀摇了摇头,再喝口茶:“李姑娘,当然你有你的做法和看法。洒家只是想知道,他们两人的身手,总该分出个高下吧?小关现在是否仍和那女人在一起?”

李百灵长长叹一口气:“虽然晚辈已离开了玄剑庄,但不明真相的人,总还认为我是朱家的媳妇。小关是个年轻的男人,我们走在一起,难免会引起人言物议,这方面我何尝不明白?我又怎能把这些天来和小关的事告诉虚谷,至于他们两人的身手谁高谁下,实在很难说,小关是凭着机运际遇由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下子蹿升起来的,就像天上的骤起的—颗星,虚谷是自幼经过潜心苦练,根基深厚扎实,又加他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假以时日,必可成为大器。他们两人方才交手,晚辈虽未亲眼得见,但预料中总是平分秋色的局面。”

不败头陀只听得大为惊叹:“想不到朱伯驹竟能植出这样—个好儿子,如果关老弟不仗着手中有把天铸剑,只怕就要当场落败了。”

“虚谷的剑,被小关削去一半,但他有条八宝软鞭,天铸剑竟然对它无法造成伤损,正因如此,两人才战了个不胜不败之局。”

不败头陀不再言语,低下头去。像极力在回忆一件往事,由神色中不难看出他此时的心境,显得十分复杂而又沉重。

李百灵想起他方才进门时曾说过正要找她、不觉搭汕着问道:“大师说要找晚辈,不知有什么吩咐!”

不败头陀看了李百灵一眼,脸色愈见沉重,多时,才缓缓从怀中摸出—封书简,递了过来。

李百灵居然有书简到来,先就令她有满头雾水之感:

她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信封上赫然写着“灵儿开拆”四个大字。

这笔迹是多么熟悉,几乎惊呼失声,她一搭眼就看出竟是师父紫霞荷女云翠仙的手笔;

她来不及拆开信封,便颤巍巍的叫道:“原来是家师的来信,大师是从谁手中接到的?”

不败头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百灵:“姑娘先看过信再说。”

李百灵双手颤抖着,匆匆取出信笺。

信里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告诉她这些年来师父很想念她,希望她能抽暇到隐湖秘屋一趟,以叙离情,另外并有事交代。

李百灵回想与恩师违离五载,不禁顿时热泪盈眶:“大师,您还没说出这封信是怎样到手的?”

不败头陀长长吁一口气:“是令师亲手交给洒家的。”

“您到过隐湖秘屋?”

不败头陀点点头:“不错,自从上次在新郑分手后,洒家就兼程赶往隐湖秘屋。”

“您到隐湖秘屋有事么?”她怀疑隐湖秘屋会接待这样的客人。

不败头陀透着苦笑,似乎刹那间他已失去往日的豪迈之气:“不怕姑娘见笑,洒家这个出家人,真是丢人丢到了家,至今年已耳顺,居然仍忍受不住为情所困之苦,一心—意,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和她重见一面。”

“大师可见着她了?”

“隐湖秘屋,一向不准男人接近,洒家在屋外的树林里不饮不食苦候了三天三夜,终于老天不负苦心人,见到了三十年来梦中的她。”

“晚辈真为大师高兴,更可以想见大师和这位前辈相见时的感人场面。”

不败头陀一阵黯然,摇摇头:“我们都不年轻了,虽然热情已近沸腾,也只能让它藏在内心深处,除了相对唏嘘,还能表达些什么?不过,仅只这短短的相聚,在洒家来说,也算不虚此行了。”

“大师不觉得相聚的时间太短么?是否会越发增添别后的相思之苦呢?”

“不,”不败头陀神色开始朗霁:“血尸门又已出墓骚乱江湖的事,隐湖秘屋也早有所闻,据说湖主已有意派她不日赶往大别山,会合武林各路英豪共同消灭血尸门。”

李百灵听得大为动容:“据晚辈所知,隐糊秘屋一向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她们像生活在另一个天地,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如今竟要参与消灭血尸门的行动,倒是晚辈万万预料不到的。”

不败头陀道:“世上事没有一成不变的,隐湖秘屋一向闭关自守,本来就是不近情理,至于今师这次要到大别山对付血尸门,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李百灵心神一震:“还有什么原因呢?”

不败头陀再喝口茶,接着叹一口气:“人总是良萎不齐的,隐湖秘屋也不能例外,你一定知道,三十年前,隐湖秘屋曾有两位弟子,在江湖上失踪,不再回去?”

“晚辈知道,那是晚辈的一位师伯和一位师叔,当晚辈进入隐湖秘屋时,她们早已失踪多年了。”

不败头陀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据令师说,三十年前隐湖秘屋失踪的一位弟子,竟然改姓更名,在江湖上成为一代魔头,而且又和血尸门勾结,正准备再度造成武林浩劫,令师这次奉湖主之命为各路英豪助阵,为隐湖秘屋清理门户,也是原因之一。”

李百灵怔了一怔:“隐湖秘屋的这位前辈弟子是谁?大师可知道么?”

“二十年前,江湖上崛起一位姿容绝世的女魔头,自称玉娘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她都不屑一顾,只以杀人为乐,死在她手下的有名之士,至少也有几十个之多,直到六年前,她才在许昌境内的一处山上,建造了一所天香居,暂时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谁知她最近竟又静极思动,勾结血尸门,准备再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

李百灵哦了一声:“原来玉娘子就是隐湖秘屋三十年前的一位失踪弟子?”

不败头陀颔首道:“玉娘子其人,洒家早就听说过,而且也见过面?但她竟是隐湖秘屋的弟子.江湖上却从无人知.连隐湖秘屋的人,也一直被她瞒过.直到前不久,才被隐湖秘屋察觉出来.据今师说,她的本名叫高玉秋,当年在隐湖秘屋习艺时。乖巧而又听话,非常讨人喜爱,谁知奉命出外三年,竟然疯狂爱上了一位武林人物,回到隐湖秘屋后性情大变,不到三月,便不告而别,从此失去踪影.直到最近才查出,原来曾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女魔头玉娘子就是她。”

李百灵把信笺装回信封,默了一默道:“大师去见隐湖秘屋的那位女前辈,怎会遇上家师?”

不败头陀霎时神色又见凝重.欲言又止了许久,才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洒家只有实说了,洒家要见的人,就是令师。”

像一声晴天霹雷,震得李百灵半晌透不过气来。待她清醒过来,早身不由己地起身向不败头陀盈盈拜了下去。

不败头陀扶起李百灵,已是老泪纵横,但片刻间面容上却又满是安慰之色:“李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洒家希望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损伤了你对令师心中的形象!否则,便是洒家的罪过!”

“晚辈绝不会存这种想法,大师尽管放心!”

“那就好。李姑娘别怪洒家多心。”

“看样子大师也要到大别山去了?”

“不错,洒家要到那边等候令师,说不定下次我们有较多时间相聚,李姑娘既然也要到大别山,正好也可和令师见面。”

“大师到这里来找庄主陈寓厚大侠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陈大侠和洒家三十年前就认识,当年洒家和令师在—起时,曾陪她到陈府住过几天,所以令师和陈大侠也是认识的。不过,当时陈大侠是在洛阳,十八年前才搬到这里,所以我们别后三十年来,一直不曾再见过。”

“大师这次来是和陈大侠叙旧?”

不败头陀无限感慨地再叹口气,顿了一顿,语声显得十分吃力:“既然洒家和今师的关系李姑娘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有顾忌隐瞒,就怨洒家直说了。”

他仰起头来望向窗外,天上正浮动着朵朵白云:“若非令师这次提起,连洒家也不知道在和她分手后,她已怀有身孕,她当时不敢回隐湖秘屋,直到偷偷把孩子生下后,才再回去。”

“那孩子哪里去了?是男的还是女的?”李百灵有点儿迫不及待。

“孩子是女的、她因当时无法找到洒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到当时尚在洛阳的陈府,把孩子交与了陈大伙、希望陈大侠能设法转交洒家。这次酒家前来,正是要看看这个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汁算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不败头陀摇摇头:“令师当时并未为她取名,只记得左手腕上,有颗豆大的红痣,右大腿上,也有一块青瘢,若论年岁,自然比你要大几岁,该是三十左右了。”

“这样说大师今天可不容易见到她了。”

“为什么?”

“这位姐姐,已经三十左右了,—定早就出嫁,也许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说的也是。”不败头陀说着一皱眉头:“陈大侠怎么还不出来,莫非不在庄上?”

他的话尚未说完,跨院内已传来出远而近的脚步声;—位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神态清奇脱俗的老人早巳出现在客厅之外。

三十年不见,不败头陀仍然立刻认出这人正是四十年前誉满大江南北的大千圣剑陈寓厚,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李百灵也随后相迎。

陈寓厚进入客厅。双目神光炯炯.视线很快在不败头陀全身掠一转,声若洪钟:

“不败兄,什么风把你吹了来,看你这身打扮,莫非出家当和尚了?”

陈庄主的话.问得并不突冗,三十年前当不败头陀和李百灵的父紫霞荷女云翠汕住在洛阳陈府时。正是—位三十左右、豪气干云壮年人,虽非翩翩潇洒佳公子,却也英秀挺拔,器宇轩昂、根本尚未出家。

不败头陀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接着把别后境况以及此次来意约略说了一遍。

“提起那孩子,”陈寓厚带着无限歉意的摇摇头:“老夫在云姑娘把那孩子送来以后,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打听不败兄的下落,却因老夫当时已封剑归隐,和武林同道甚少往来,因之消息也就有欠灵通,后来虽听说江湖上有位称做不败头陀的出家人,也没想到就是你,就这样一拖再拖,始终未能完成云姑娘的付托。”

不败头陀道:“怪只怪三十年来,洒家未曾前来府上拜望,陈大侠代洒家把这孩子从小养到大,这番大恩大德,洒家真不知要如何答报。”

陈寓厚接道:“不败兄,如果说怪你,就不如说怪老夫了,当老夫在最初无法找到你时,心想你是个浪迹在外的武林人物,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四处奔波,反而成了累赘,不如暂由老夫把她抚养成人再说,岂知一念之差,竟然铸成了大错。”

不败头陀觉出不对,不由脸色大变:“陈大侠,难道她……”

陈寓厚黯然一叹:“就在那孩子十三岁那年,有一天忽然离家出走,老夫派出家下人等四处找寻,却始终不见踪影,算起来那孩子至今已失踪十七年之久了,那时舍下搬来此处只有几个月,人生地不熟,这也是没能把她找回来的原因之一。”

不败头陀强忍着内心的伤痛,一场欢喜,化做了过眼云烟,回首前尘,有如一场恶梦,他有气无力地问道:“陈大侠,也许这孩子与洒家无缘,也许是洒家造孽太深,所以才空跑一趟,无法父女相会,洒家虽然无法再看到她,总想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因为不管如何,她是洒家和灵翠仙的亲骨肉。”

“她的模样很像灵姑娘,尤其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虽然仍不及云姑娘秀气,但却非常聪明伶俐,尤其善解人意,讨人喜欢。”

不败头陀默了一默:“她叫什么名字?”

“老夫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曼儿。”

李百灵听得内心抨然的有了感触,猛忆起小关曾说过那妖女名叫小曼,急急问道:

“晚辈想问前辈一句话,曼儿姑娘可曾学过什么法术?”

陈寓厚楞了一楞:“李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他说着立时如有所梧:“不错,她虽然没学过什么法术,却常常想些奇奇怪怪的令人不解玄之又玄的事情,家里下人有时带她到庙会玩耍,她对一些巫师作法,经常看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

李百灵望着陈寓厚和不败头陀微微一笑道:“恭喜两位老人家,贺喜两位老人家,曼儿姑娘不难找到的,而且就在附近。”

沈不败很快悟出李百灵话中之意,顿了一顿:“莫非就是李姑娘刚才告诉洒家那个和关老弟在一起的年轻女子?”

李百灵点点头:“如果晚辈所料不差,一定是她,因为她的名字就叫小曼。”

陈寓厚不解两人所说的来龙去脉,楞了半响道:“不败兄和李姑娘在说些什么?”

李百灵连忙把小关和小曼在附近山上石洞的事,以及朱虚谷和小关因误会而交手的经过,匆匆地告诉了陈寓厚。

陈寓厚仍有些不能相信道:“若说那女子是曼儿,固然有些可能,但她既然来到上蔡,而且又在舍下附近,层该回庄看看老夫才对,当年老夫待他亲如己出,她对老夫也十分孝敬,绝不会生分到这种地步。”

此老想法算是没错,但是又怎知道小曼是如何的想法?世事如果都是常情测度、常规行事,岂不天下太平了。

“陈大侠说的也有道理。”不败头陀低头沉吟,刚来的一番惊喜,似乎又凉了半截:

“我沈不败的女儿哪会这样没良心。”

李百灵又是微微一笑,像己智珠在握:“两位老人家用不着怀疑,她住的那石洞就在附近山涧边,大约最多三五里路,虚谷识得路径,何不由他陪两位老人家亲自去一趟。”

见前面山径上一个高大身影,酷似父亲朱伯驹。

他立即加快脚步,向前冲了过去。

那人影听到身后脚步声,蓦然回首。朱虚谷惊喜过望、那人竟然真是朱伯驹?

朱虑谷连忙翻身拜倒在地,激动的叫道:“孩儿拜见爹爹!”

朱伯驹乍见爱子,不免吃了—惊.愣了一愣道:“你怎么不在庄上.竟然也到了这里?”

朱虚谷站起身来,恭谨答道:“爹爹一人前来大别山,孩儿故心不下,所以才把庄上的事交代过后,连夜赶来!”

朱伯驹摇摇头,但又不忍深责:“这又何必?你和洪圭、彭一行等人,只要守住玄剑庄就好了对付血尸门救出彭姑娘的事,自有为父担当。”

朱虚谷头也不敢抬,毕恭毕敬地道:“孩儿自幼随爹爹习得兵法武艺,自觉随侍爹爹左右,对你老人家总是一个帮手。”

朱伯驹流露着无限亲情,也不过份的谴责,深深地望了爱子一眼:“此刻天色已晚,你要到哪里去?”

“孩儿住在光州一家客栈,饭后无事,独自出来走走,不想遇见厂爹爹,爹爹住在哪里,现在又要到何处去?”

“为父暂住商城,就在距大别山血尸古墓不远,今天要到光州访友。”

“爹爹一人住在商城,又离血尸古墓不远,不是太危险了么?”朱虚谷有些担心。

朱伯驹笑道:“为父此刻己会合了武林同道,拜月教的益松山、温自耕、庞缺娘三位长老,以及金镖客李来,还有咱们的客人房谦等,此刻都和为父在一起。”

朱伯驹提到的这些人,朱虚谷只识得房谦一个,他望了望天色:“此去商城,路程一定很远,爹爹何必深夜长途奔波,不如再回光州,到孩儿那家客栈暂且住下,明天一早启行。”

朱伯驹略一犹豫:“你自离庄后,一路之上也是一个人么?”

朱虚谷这才想起尚未告知李百灵也同来之事,忙道:“孩儿在许昌遇见了嫂嫂?”

朱伯驹不由一怔:“哪个嫂嫂?难道麒儿的媳妇没回金陵?”

“孩儿说的是离庄出走的嫂嫂李百灵。”

“是她!”朱伯驹不知是惊是喜:“她现在什么地方?”

“就和孩儿住在同一家客栈!”

朱虚谷当即把在许昌和李百灵邂逅以及多日相处不曾远离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朱伯驹来说,这真是一件万想不到的最值得安慰之事。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如何先使这一对年轻人在心灵上获得沟通,然后再撮合撮合,才可水到渠成。

在他预料中,第一步必将困难重重,不想他们竟然自行解开了这一难题,他们既然能多日来和睦相处,尤其李百灵居然肯和朱虚谷一起到大别山来,以她那种孤傲倔强的个性,至少,不难想象她对朱虚谷必定十分相投。

他想起当李百灵初离庄时,最先他曾派出总管洪圭前往黄山,希望把李百灵追回,等洪圭自讨没趣回来,他在盛怒之下,恶意顿生,暗中嘱托少林弟子贾天保和华山派高手薛端等人对李百灵实施追杀,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现在回想起来,他深深追悔不该对她施出恶毒手段,设若当时暗杀李百灵得手,岂不拆散了这一对年轻人的大好姻缘,尤其将更愧悔对多年知交的金漂客李来。

朱虚谷见朱伯驹沉付不语,只道他不愿与李百灵相见,忙陪笑道:“爹是否不愿再见嫂嫂?这些天来,嫂嫂待孩儿很好,虽然她是离庄出走的人,对孩儿依然亲切有加,她身子有病,孩儿也随时在服侍她,照顾她,她对玄剑庄并无半句怨言,当然,她离庄出走不应该,还请爹爹能原谅她才是。”

这几句由朱虚谷嘴里说出的话,朱伯驹内心既安慰,又感动,一时之间,却又不禁百感交集,叹口气道:“她当初离庄出走,说来爹也有责任,怎能完全怪她?你们叔嫂和睦相处,更是应该的,她既然身子不好,以后你更要多照顾她,多服侍她。”

朱虚谷想不到朱伯驹对李百灵不但不予责怪,反而怜惜有加,自是大为兴奋:“既然如此,时间不早,爹就请进城好了!”

父子两人,进入光州城,来到客栈,朱伯驹先在自已订好的上房休息,朱虚谷立即赶到李百灵房间。

李百灵正坐在床前椅上看书,乍见朱虚谷匆匆忙忙的进来,笑道:“虚谷,什么事这样匆忙,是不是在街上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嫂嫂,真是万想不到,刚才兄弟在城外山边看到一个人,你猜是谁?”朱虚谷说话时眉飞色舞。

李百灵放下书,眨了眨星眸:“外面到处都是人,我怎知道你看见了谁?”

“兄弟也不必卖关子了,我看见了爹!”

李百灵神色一变:“你遇见了庄主?”

“不错,爹也住进这家客栈,正在上房休息,嫂嫂应该去见见他老人家才是。”

李百灵垂下头去,脸色开始凝重:“我现在已算不得玄剑庄的人了,没有必要再去见他。”李百灵对玄剑庄当年的追杀心有芥蒂。

朱虚谷心里一急,近乎哀求的低声说:“嫂嫂,不管如何,你总是玄剑庄出来的人,你既然承认我是你的兄弟,就该承认他老人家是你的长辈。”

“我当然承认他是长辈,但却不一定要去见他!”

朱虚谷涨红着面孔:“他老人家就在上房等着嫂嫂相见,他刚才知道你在这里,高兴得不得了,还一再问到你的近况,就算兄弟恳求嫂嫂,也请嫂嫂赏个面子,否则兄弟在他老人家面前如何交代?”

李百灵摇摇头:“那是你的事,与我却没什么相干!”

朱虚谷一时大窘:“嫂嫂,兄弟自信这些天来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忍心让兄弟为难么?”

李百灵确是不忍看朱虚谷那副为难受窘的模样,终于幽幽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去见见他就是。”

朱虚谷喜不自胜,随即陪同李百灵来到朱伯驹所住的上房。

朱伯驹正在房内跟着方步,乍见李百灵,只觉她气色憔悴了许多。

李百灵进门后只淡谈瞥了朱伯驹一眼,并未说话。

朱伯驹坐下身来,指着身旁一张木椅道:“你也坐下!”

李百灵依然站在一旁,垂下头去。

朱伯驹带着一份怜惜之情,从怀里摸出一只紫色玉瓶,倒出一粒丸药道:“谷儿对我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果然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很多,我这里有一粒丹药,服下之后,对身体必定大有帮助。”

这粒丹药,正是血尸门最为珍贵的血精丹。

血尸门有两种药物,百年来闻名武林,一种是奇毒无比的血魂丹,另一种是具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血精丹。

上次辛海客就是以此丹救了林玲的哥哥一命。

由于此丹最难提炼,血尸门一向视为至宝,武林中能得到此丹的,百年来寥寥可数,唯有朱伯驹幸运多福,在古墓中竟被他找到血尸门药室,让他几乎把里面储放的各种药物和解药摄取一空。

纵然如此,像血精丹这等灵药,他也不肯轻易舍施于人,除了上次回庄为救彭一行给他服下两粒外,便只有这次了。

但朱伯驹并未想到,一番好意,李百灵反而不肯接受,她退后两步,摇遥头道:

“多谢庄主美意,我只是一点儿小病,过几天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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