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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号称为天下第二泉的“虎跑泉”,的确名不虚传。不管泡的是普通龙井抑或全是嫩芽的特级雨前,入口仍然一样软滑甘润。

通向虎跑泉(虎跑寺内)是一条用长石板铺砌得十分整齐的斜坡路。

两边高树森秀幽寂,石板路右边一条小溪,清泉汩汩不断流下。

若论泉水之清冽冰凉,不妨以盛暑天气的冰水来形容它——当真是那么清和那么冷。

这道溪泉虽不是虎跑泉眼涌出的泉水,却已如此冷冽清澈,真正的虎跑泉更可想而知了。

在那溪泉上有些落花随水漂流而下。

这等景致本也寻常。

试问天下有哪些山峦的溪涧没有落花顺水漂流呢?

所以书僮看见主人和他的朋友对着水上落花不断摇头摆脑,大有若不胜情之状,心里便很不以为然。

那两个年轻书生(书僮的主人以及那位朋友)不但咨嗟感慨。还爬落溪畔抚弄流水,掬泼那瓣瓣落红。

看来在他们织梦年华中,当真已激起了心湖无数涟漪……

其中一个书生忽然目不转睛凝视着随水而来的一件物事。

他大概看得太入神了,以至自己咕咚一声一头栽入溪泉中,还不会爬起来。

另一个书生恰在此时也看见那物事,登时目瞪口呆,四肢麻木,竟不记得应该赶紧拉起同伴,免得他头面泡在水中活活淹死。

那件物事圆鼓鼓的,四周的泉水也变成红色。

三滚两滚就已离开他们。

可惜此时已出现另一个,也是差不多样子。

不论是哪一个书生都认得出那些物事是人的脑袋。

由于从脖子搬了下来,所以才那么圆而随着溪泉滚流不停。

正因为他们一眼已确知那是人头,所以才发生这种情况——一个吓昏了一头栽入水里了。

另一个变成傻子不言不动,只会茫然望住人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有时候很正确。

试想你就算把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又有什么用呢?当然应该赶紧拉起昏了的同伴,免得他窒息而死才是正理。

不过,情况却又并不像描述那么简单,因为这一瞬间第三颗滚圆人头已经出现,带着一大片血水。

所以这时连那个还未昏迷的书生,也受不了而呻吟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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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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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清泉的小溪,若是直溯上游,则经过寺内美观的长方形水池之后,就可以接通虎跑泉了。

石筑的水池一共有两个,很对称地座落两边。

当中是宽大齐整的阶梯。

在石阶上一个浓眉环眼青年,左手拿着一柄连鞘长刀,他微微眯起眼睛,望住前面的人。

如果青年往上走,要入大殿,这个人变成拦阻的墙篱。

由于事实上青年的确被那人所阻挡。

故此他的眼光冷峭而又不满,便变得很合理了。

青年的刀好像没有出过鞘。

外表看来此刀比平常的刀弯曲一些,又稍稍长了一点。刀鞘本来镶嵌好些宝石翡翠等珍宝。

但既污垢而又碰损磨花,以致完全黯然无光,可见得这青年很粗心大意。

另外使人感到兴趣的是,虽然青年身后躺着三具无头尸体,但对面那个一直连看也不看尸体一眼,脸色平静如常。

似乎那三具尸体根本完全与他无关。

但由于他后面还有两个按刀怒目壮汉,一身打扮与尸体完全相同,因而又可见得那些尸体不但不是与他无关,相反的大概关系还深得很。

这个挡住那浓眉环眼青年去路的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面目清秀,双眼却射出悍猛如豹子光芒。

他左手已抖出皮套内三截钢管,又用极快手法拧紧螺丝,便变成一支七尺钢矛。

矛尖映日闪耀出万道光芒,而同时也有阵阵森寒之气迫人眉睫。

他提着钢矛,看了看那青年。

忽然满面布满不悦以及诧疑神色,他说:“你似乎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我手中这件兵器?”

青年摇摇头。

“不可能的事。”对方说:“我是戚风云。我手中的兵器称为‘莫当矛’。现在能不能帮你记忆起来?”

青年浓密眉毛微耸一下,眉尖好像能散射出令人看得见碰得到的怒气,即使感觉很迟钝的人,也不会不知道。

自称是戚风云的人也不禁惊讶地眨几下眼睛。

奇怪,怒气真的能够从眉尖射出?

只不知快乐、悲哀、嫉妒等等情绪,能不能这样?

戚风云只看见和感觉到对方怒气,却听不到回答。

他便又说道:“我来自山东蓬莱,所以我知道你最近在北方很有名气。虽然一年不到,但听说你已经杀死了很多人,死得最多的是刀道高手。你是不是那个‘魔刀’呼延长寿?”

浓眉环眼青年只点一下头。

戚风云忽然愤慨起来,提高声音道:“不管你现在多么有名气。但以我的姓氏和这支莫当钢矛,你真的不会连到一块儿想?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来历?”

呼延长寿摇摇头,仍然不开口。

不过眉尖的怒气减弱了许多。

显然他也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假如戚风云如此激切认为人人应当知道之事,而他居然不知道,这自然是一种侮辱。

山东蓬莱戚家是什么?

七尺长的莫当钢矛又是什么?

唉!抱歉得很,的确从未听过。

所以没有法子连在一起。

其实何止是你戚风云?许多死在我“悲魔之刀”刀下的刀道名家,我根本也不知道他们的地位和名气。

从外表看来,呼延长寿好像不大会思想也没有感情的人。

但是既然戚风云能使他泛涌许多情绪和思潮,这个外表上的观感显然是错了。

戚风云没有招呼,亦无任何暗示。

钢矛忽然涌出杀气还有眩目精芒。

这是钢矛“动”的描述,若论速度之快甚难形容,只知道矛尖一下子已贴近呼延长寿咽喉。

呼延长寿惊讶地退了半步,他的动作当然也是快得不得了。但他只退了半步,也就是大约半尺。

这么短短距离,在普通人眼中真是微不足道。

因为普通人拿一支长达七尺沉重钢矛极快刺出时,很可能连身子也被钢矛带得向前冲去。

这一冲多达三两步毫不希奇。

所以呼延长寿只退后那么半尺似乎很危险,尤其是当戚风云第二矛第三矛电疾续刺出去,他每次竟也都只退后半步。

既不多退一寸,也没有减少一寸。

看来呼延长寿以及戚风云这两个人都好像是极之固执的人——一个只肯退半步,另一个也不肯多刺出三两寸。

呼延长寿一连退了七个半步,这时他看见戚风云双肩稍稍向前兜拢的细微动作,因此他的刀也出了鞘。

“悲魔之刀”一出鞘,数丈方圆之内好像忽然凝聚奇异的寒冷以及辗压心脏之恐怖力量(关于悲魔之刀的来历,请参阅拙著“强人”便知)。

此刀其实已出鞘过一次。

当时呼延长寿被戚风云五名手下其中三人拦住去路,硬是要他把刀交给主人看看,他们态度蛮横一点倒也罢了。

问题却出在他们还有一种非常坚决的意思。

那意思是假如不交出宝刀的话,呼延长寿也就只好变成永远不会拿刀的死人。

因此呼延长寿勃然大怒,两道浓眉射出好像可以摸得到的怒气,以及灼热迫人的恨火呢!

当时那悲魔之刀划出一道森冷耀目精虹。

人人都不知何故看得见有两颗大滴晶莹眼泪出现眼前。

结局不必细表,那三颗人头已随着溪泉滚滚流下,吓昏了两个倒楣的书生,他们目下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

至于没有了头颅的三人,当然绝对活不成了。

戚风云以闪电般速度已经一连刺了七矛。

每一矛都迫得对方退了半步。

任何人看见这等情形,一定以为他大大占了上风,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对方每次只退后半尺这个距离,已说明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的矛只能吐这么远,连多一寸也不行。

所以就算戚风云继续刺出一百矛,情形大概不会改变,所改变的只有他们移动了五十尺而已。

故此戚风云不能不变招力图改变局势,他全身内力霎时毫无保留地都运聚在他的钢矛上。

钢矛仍然挺直疾刺,不过内力蕴集矛尖到了一个程度,便嗡一声幻化为三支矛尖。

如果呼延长寿没有早一线看出戚风云引运内家真力,如果他没有及时掣出那悲魔之刀来!

又如果他仍然只退半尺,则他的面孔喉咙胸膛等三处,都会出现一个血洞并不稀奇。

其实呼延长寿不但通通没有上述“如果”的情况。

甚至更进一步还看见那三支矛尖震开的幅度不够大。

假如幅度够大的话,他纵有霸王之勇也只能退闪而无法出刀硬拼。

但是现在他却可以找得出缝隙,可以一刀劈歪钢矛,然后再顺势削断戚风云握矛的手指。

悲魔之刀光芒一闪即隐,刀光隐没的缘故是已经回到刀鞘里。

戚风云直到刀光不见之后才听得见“噹”的一声,整个人也像陀螺一样迅急转了一个圈圈。

他很侥幸手指完全健在,因为呼延长寿只不过一刀劈中钢矛,并没有继续顺势削下。

可是那一闪的刀光带来的奇异压力,却使得戚风云心寒胆裂,两只膝头抖个不停,软软的老是要跪下去。

这一点使威风云对自己极之不满,就算一定不敌一定被杀,也无须这么害怕,更无须跪倒求饶。

但为何他心里充满莫名之恐惧?

何以双膝软得老要跪下呢?

呼延长寿这一刀跟杀死那三人的那一刀最显著不同之点,就是眉毛的怒气恨火,上一刀他很生气,而现在这一刀却不怎么气恼。

因为他心中甚感惊讶。

于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粗暴而又强劲震耳。

他问道:“你出矛的时机恰到好处,你怎知道那是时机?你怎能及时把握?”

原来他心中惊讶的是这件事。

戚风云用钢矛拄地借力,所以终于没有跪下。

他好像没有听见对方问话,双眼茫然望着寺院的飞檐和树木,喃喃自语道:“我戚家神矛号称万夫莫当。但我却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唉,连一招都接不住……”

他的确极之伤心,因为他是蓬莱戚家少主。

虽然另外还有些叔伯以及堂兄弟,论功力比他深厚,论矛法也比他精妙,但他却是嫡传少主,论地位权力都比旁人高些。

他自是没有想到正因他较有地位,所以养成骄狂自大以及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内(连别人性命也一样)的性格。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悲魔之刀”实是非同小可。

在绝大多数情形下,总是一刀就可以决胜负见生死,此是刀的本身加上奇异刀诀形成的结果。

老实说戚风云的手指没断,他的头颅也还在脖子上,这已经算得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不过由于呼延长寿出刀收刀都神速逾电,同时又没有任何规定不准他再度拔刀,故此戚风云的头颅其实并不保险。

谁也不知道下一刹那会不会也掉落水池?

会不会顺着溪泉流去?

游人虽不算多,但仍然有。

不过现在谁都不敢穿过这段血淋淋躺着三具无头尸首的路。

胆子够大的最多也只是趑趄走近一些,设法看清楚呼延长寿戚风云的面孔,便又赶紧躲远一点。

呼延长寿浓眉微剔,立刻又让人“看见”怒气迸射。戚风云虽然没有瞧他,却也感觉得到。

这使他骤然惊醒回到现实中,也因而听见呼延长寿粗暴强劲声音:“你最好回答我何以知道出矛的时机,然后我也告诉你,为何你连一招也挡不住。”

这个建议相当公平。

连戚风云也惊奇起来,他何须这么公平?

他又不是不会杀人,那三具尸首已是如山铁证。所以他只须用杀人手段威胁,难道我威风云敢不开腔不成?

“那是由于你的怒气。”戚风云说:“你由发怒变成不发怒时,我感到有机会,所以我就出手了。”

由于怒变为不发怒,那是由于不知道戚风云的来历而涌起抱歉之感所致,原来如此,这一点的确是足以落败致命的破绽。

下次一定不可以再让人抓到这种机会才行。

“现在轮到我告诉你,你的矛法精妙无比,内力配合恰到好处,但这只是矛法和内功本身佳绝。你的人却不行,不但没有把功夫练好,而且一定是奸恶之辈,所以你虽然能把握上佳时机,却仍然不是我敌手。”

绝妙的矛法加上精奥内功心法,若是传与上乘根骨之士,将会造就出何等人才无须多说。

若是凡庸之辈,纵然幸获绝艺,自然亦不会有甚么惊人成就。

这一点清楚明白得有如白纸黑字,人人皆知。

可是呼延长寿提到“奸恶”这一宗,休说旁人莫名其妙,连戚风云听了也为之一头雾水。

奸恶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品德而已,与武功有何关连?

难道世上所有武功都必须德行很好的人才练得好?

这种理论当然是属于岂有此理之类无疑。

不过这家伙(指呼延长寿)的话好像又不是胡说八道。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双方已罢手停战好一会儿,大家已讲了不少话,但何以我心里仍然还有惊惧之情?何以还有力不从心之感?

“我不怎么明白你的话!”戚风云皱眉道:“但你凭甚么说我是奸恶之辈?说不定你自己比我更是奸恶更该死,谁知道呢?”

“对,你和我都不知道。”呼延长寿很坦白。但是他却还有下文:“可是我的宝刀会知道。对了,你们都叫它做魔刀,没有关系,我以后跟你们叫好了,我这把魔刀知道你是奸恶之辈,这话你信是不信?”

戚风云道:“别开玩笑,那刀怎能知道人的正邪好歹?”

“它就是知道。据说在刀身上镌着的外国文字写着,凡是大好大恶的人,遇见此刀如蛾扑火,身不自主,须臾命绝。”

“这真是千古奇闻。”戚风云鼻子发出嗤笑声:“如果我是大奸大恶的人,请问我有没有像飞蛾扑火一样用脖子硬碰你的魔刀呢?我有没有须臾命绝呢?”

“须臾”就是极短促、不久等意思。

戚风云目前的确还没有辞谢人世,他还活得好好的,还可以挺胸说话,声音还来得个大。

呼延长寿眉尖忽又射出可怕的怒气,声音也变得悍暴震耳:“那是我魔刀入鞘之故,现在你不妨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一回戚风云居然又是从对方“怒气”这一点,观察出先兆。

他的应变步骤刹时间已经完成——双手握予直指呼延长寿心窝,双眼圆睁精光闪闪,马步微沉——

他显然已摆出戚家莫当钢矛最凌厉矛招,同时又已运足平生功力。

故此形成一股坚凝绝大气势紧紧迫罩对方,竟无一丝瑕隙。

山东蓬莱戚家莫当钢矛果然大大不同凡响!

连呼延长寿也不禁从心里涌出敬意。

因为眼前持矛的人功夫还未练到家,尚且威力如许,假使换一个已臻绝顶的戚家高手,情形将会如何呢?

呼延长寿这回并没有因心中泛起的“敬意”而减弱了怒气。

这是相当奇怪的事,一个人的怒气怎能收发由心控制自如?倘若是假怒诈怒,当然可以办得到。

但呼延长寿的怒气却有如可以焚毁一切的烈火般真实不假,这就是值得奇怪的地方了。

魔刀缓慢坚定的出鞘。

戚风云这一招乃是攻敌最凌厉一着,称为“独存式”。意思说此招一发,双方就只能有一方独存。

戚风云也知道在理论上说,此招姿式一摆出,矛尖所指的人应该连动都不动。

若是非动不可的话,也只有两种方式。

一是出招封拆,一是闪避退让。

而这两种方式都必须以比电光还快的速度使出才行。

魔刀却是缓缓出鞘……

戚风云很想不顾一切全力攻出这最凌厉的绝招,但可惊可怕的是敌人根本没有一丝空隙,没有任何破绽可供攻击。

魔刀已完全离鞘,闪射出晶亮光芒。

刀尖处忽然出现两颗透莹的大滴珠泪。

连稍远处两名按刀壮汉也双腿索索发抖。

戚风云更糟更甚,不但腿抖,还可以听到牙齿相碰声音,现在他的矛招当然没有可能发出。

他仍能站着就很不错了。

呼延长寿怒叱一声,一刀斫中钢矛。

再没有其他动作就收刀入鞘。

七尺长的莫当钢矛坠地声十分响亮。

戚风云的确被这响声惊醒。

这响声简直一直钻入他灵魂深处——戚家莫当钢矛百余年来,从来没有被人击落过,以前没有,将来也永不会发生。

戚风云因此而深深叹一口气。

与此同时也发现那心寒胆裂魂飞魄散的无名惊惧已消失了,代替惊惧的是别种很鲜明的感觉。

“你一刀斫下我脑袋,跟现在有什么分别?”戚风云的声音此时有点枯涩和万般的无奈。

“你真的只想知道这一点?”

“不是。”威风云说:“但我所想知道的,你未必肯告诉我。因为我在戚家,只算是最劣的高手。”

“你错了,那才是你应该问的。”呼延长寿声音很响亮,几乎连虎跑寺大殿那边的人都听得见。

“我告诉你,我的怒气和魔刀奇异力量合而为一之时,你若是奸恶的人,立刻连矛也几乎握不住了。至于我不砍下你的脑袋之故,那是由于你戚家矛法的确是当世绝艺。我用这个方法表示我的敬意。”

戚风云苍白脸上透出歉意,道:“真的?你不会骗一个垂死的人?”

这个问题呼延长寿拖延了一下,等到戚风云摔跌地上,才走过去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不一定。朋友,我虽然很粗猛,却不是没有脑筋的人,你的手下会把我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带回去。当然你更希望,戚家的高手能从我的答话中,找出击败我的线索……”

在人生历程中,若是对一切人,对一切事都率性而行,都全部坦白不欺的话,保险会得到“英年夭折”之类的挽词。

在江湖上,尤其如是。

因此呼延长寿后来还装模作样,把耳朵靠近戚风云,好像听他讲什么话。

这番做作,决非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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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的娇美多姿真是难以形容。

尤其是当你在“花港观鱼”这边赏玩,由于苏堤之故,便多曲折缠绵之致。

但若在“平湖秋月”这边眺望湖景,入眼寥廓辽阔,绿波与青山相接,更不禁会泛起渺绵琼绝的情思。

这般绿波丽日,这般水色山光,却在人性的贪婪、嗔怒和痴迷中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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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敞开的轩窗望出去,粼粼湖波和飘飘垂柳都足以令人心旷神怡,足以令人忘却红尘扰攘!

但贪婪愚昧却往往使人看不见美景,也听不见天籁。

“贪婪”一词,通常使人想起金钱财富。

殊不知色欲也属于“贪”的范围。

不论是男人想女人,或是女人想男人都属于“贪”。

据古今哲人考察研究结果,这男女之间“贪”的力量,竟比金钱财富权势等等还要巨大强烈得多。

宽敞明亮而又布置得富丽堂皇的轩堂内,一共有六个人向窗外眺望。

不过外面秀丽怡人的景色,显然并不能打动她们的芳心。

“芳心”的意思就是说六个人都是女性,而且其中有五个长得相当漂亮,那个唯一相貌不漂亮的女人,年纪也比其他五女大得多。

五个漂亮少女都穿着合体的丝绸衣裳,只有这个中年丑妇一身青色粗衣布裙,因此使她更显得寒伧蠢俗。

轩外忽然传来嘈吵的话声,然后涌入四名大汉。

这四人的服饰好像分为两派,因为有两个全身都是白色,连剑鞘和皮靴都不例外,而另两名大汉则全是黑色。

两个白衣大汉之中较高的一个面色很难看,右手按住剑把,冷冷道:“曹一兴、郑金,我奉劝你们一句话,下次绝对不可乱问,除非戚公子亲自下令。”

连面色瞧来也很黑的曹一兴阴笑一声,道:“没有下一次了,黄晋兄,还有这位董宏兄,请听清楚,没有下一次了。我希望大家客气一点。”

黄晋皱起眉头,声音果然平和得多了,说道:“曹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一兴道:“戚公子死了。树倒猢狲散,所以没有下一次了。”

另一个白衣白剑的董宏冷笑一声,笑道:“就算戚公子死了,他的女人和东西仍然是戚家的。”

曹一兴眼睛一瞪,声音大有怒意,道:“我有讲过不是戚家的么?”

黄晋摆手道:“大家有话慢慢说。请问曹兄,戚公子因何亡故?他身体很好,武功高强。不久以前还生龙活虎的,我猜一定不是染上什么怪病突然身亡……”

“当然不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黑衣人郑金接口回答,声音中居然含有忧伤意味:“是‘魔刀’呼延长寿。两位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当他真正使出杀手,一刀就劈落戚公子的钢矛,也同时杀死了他。”

黄晋和董宏都发出倒吸冷气声音。

他们当然不能不相信这回事。

但据他们所知,戚家“莫当钢矛”虽然不算天下第一,但要杀死持矛之人容易,要击落钢矛却是闻所未闻之事。

黄晋轻声道:“现在你们想怎样?”

曹一兴说道:“我们是戚家派出来跟随公子的人,当然要赶紧回去,报告一切事件的经过。”

黄晋点头道:“很对,但你们为何不马上起程?你们为何还要回到这儿来?难道你们没有想到那呼延长寿可能跟踪你们?”

曹一兴道:“他既然不杀我们,为何还要跟踪我们?况且公子有女人还有不少贵重细软在这儿,我们不带回去,谁带回去?”

黄晋同意地连连点头,道:“话是说得不错,这些女人和东西你们应该带回去,而我和小董却只想替公子报仇。你们赶快把经过情形说出来,任何一点都不可以遗漏,因为这个敌人,可不是普通的敌人。”

知己知彼才可以百战百胜。

这道理曹一兴和郑全自是懂得。

等到他们讲完,黄晋望着窗外西湖的秀丽景色,深深叹一口气,才说道:“本来我是应该立刻赶回蓬莱戚家报告这一切的。但我现在却不能够回去,小董,你当必明白我的意思吧?”

原来这话他是向董宏说的。

董宏面色突然苍白得有如他的衣服。

不过他仍然点点头,道:“我明白。”

黄晋道:“你真的明白?”

“真的。”董宏回答。

这时他眼光禁不住望向五个美貌少女之中其中一个。

这一眼望过之后,他也禁不住的叹口气,继续又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子做。”

黄晋微笑道:“咱们真幻双剑十年来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但是这一回却很难说了呢!”

董宏道:“也许我不走,对你会有帮助,有点用处?”

黄晋道:“像魔刀呼延长寿这种超级高手,我一个人若是挡不住,加上你也没用。这道理别人可能不懂,但你却一定明白。”

董宏连连点头。

他当然知道若是武功造诣超越了一般高手境界之时,对付十个人跟对付一个人其实并无分别。

“真幻双剑”在武林中声名并不响亮。

然而,这却是他们特意使声名不著。

因为他们有真才实学,他们随便哪一个都不比任何号称高手的人逊色。只不过是不是高过其他武林高手?

如果高过又能不能达到“超级”?

这一点就无人得知了。

总之天下间有一个现象,常常出现在具有奇技异能的人们身上。

那就是真有本事,真有学问或者有财富的,表面上往往不易看得出。

他们不像半瓶醋哗啦直响,也不像暴发户那样动辄炫耀。

因此凡庸之辈就很容易误会,很容易瞧不起那些有修养,深藏不露的人了。

全身黑衣佩着长刀的曹一兴和郑全,显然是属于凡庸之辈。

他们根本瞧不出“真幻双剑”黄晋董宏是何等人物。

在曹郑想法,黄董二人只不过是戚风云新近雇用的打手而已,若论身份地位,他们当然比不上一直在戚家执役做事的旧人。

所以曹一兴对于他们的对答根本不屑聆听,甚至大大不满意。

因为你姓黄姓董两人自说自话,好像他们才是戚家雇来的,难道当我曹一兴和郑全都不存在的?

曹一兴声音很不高兴,道:“你们是真幻双剑也好,幻真双剑也好,我老曹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公子的女人细软以及他的死耗,我和郑全会带回戚家的。你们两位请吧!”

黄晋冷笑着嘴角微动,正要开口。

但忽然目投窗外,窗外只有一些飘飘柳丝影子,以及绿得晶莹凉沁的湖水。

并没有船只驶来,但黄晋却好像看见了什么。

而这时的董宏的神情也一样。

黄晋不久就叹口气,慢慢道:“你们没有资格!”

他口中的你们,自是指曹郑二人。

曹一兴登时怒形于色,说道:“你说什么?我们两个没有资格?难道你反而有吗?哼!”

黄晋道:“正是。第一点,你们已把敌人引了上门。第二点,你们绝对没有能力把女人和细软送回戚府。”

曹一兴怒极反笑,道:“你们才有资格?好笑,好笑。你们知不知道我和小郑跟随公子已经有八九年?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东西?”

黄晋道:“你们是奴才,所以当然要一直跟着公子。但我们不是,我们是戚三爷戚定远亲自上门礼聘,要我们保护公子这一趟,我们当然与你们不同。”

董宏重重叹一口气,无疑这一声叹息是为了不能达成任务而发的。

戚三爷戚定远是谁,那曹一兴和郑全当然知道,一时面色都变白了,因为戚定远就是戚公子戚风云的三叔。

据说是戚家三大高手之一。

但武功高低是另一回事,权力是另一回事。

戚定远乃是戚府最有权力的人,而戚府若是处死三五个家人,简直有如棉絮飘落水面,连一丝涟漪也不会生起。

所以如果成三爷对这件命案很不高兴,他只须讲一声,曹郑二人包管人头落地,而事后连官司都没得打。

也许黄晋董宏就是专门斩头的刽子手?

戚三爷有没有授权他们呢?

曹一兴和郑全的担心疑虑竟然十分正确。

只听黄晋又道:“三爷说过,如果公子遭遇不测,随公子的人谁也不必活着,你们是随侍公子的人,而且随侍了很久是不是呢?”

郑全抢先呐呐道:“我们……我们都是,但……但魔刀呼延长寿那么厉害……”

黄晋举步走到轩窗前,稍稍俯身出去,好像查看什么。

所以现在只好由不大说话的董宏回答了。

不过董宏也有他不讲话的办法,他缓缓掣出长剑,便已经不必用言语解释了。

曹郑二人一齐拔出长刀,作势待敌,不过既然董宏还未出手攻击,他们也不敢出刀先攻。

曹一兴厉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就算犯了死罪,为何不先行同心合力应付敌人,等回到了戚府再说?”

黄晋在窗边回首淡淡笑道:“因为如果我和小董一旦战死,你们一定不会回到戚家的。”

曹一兴又讶又骇,道:“胡说八道,我们不回戚家,却到何处去?”

黄晋仍然淡淡的笑,道:“你且瞧瞧那个穿碧绿衣裳的女子。”

曾一兴一眼扫去,立即扫回凝定黄晋面上,道:“我认得她,我老早见过她,她叫崔怜花对不对?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叫崔怜花没错,但跟你们关系却大得很。”黄晋说:“我已经暗中查看过,你们没有一个人不为她着迷,所以你们怎会把她送回戚家?”

黄晋之言自是不会无的放矢。

而曹一兴心中自知,确实连他自己在内一共六个下人(也可称为侍卫,却不包括黄董二人在内),都对这个崔怜花生出强烈的爱慕据有之念。

那崔怜花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女子。

她住在六和塔前的钱塘江边。

据调查,同住的那两个老农夫妇是她的伯父母,两人都家贫年老体弱,所以戚风云用强抢手段。

他又放下了百多两银子,将崔怜花掳走之后,似乎风平浪静一切都很顺利,似乎全无后患。

可是曹一兴却知道不但有后患,而且方兴未艾,因为崔怜花实在长得太漂亮了。

她当初虽是蓬头垢面,已经使戚风云一见之下,差点从马背摔下,现在换上丝绸合身的衣服,当然更不必说了。

那崔怜花的漂亮美丽本来似乎只跟威风云有关系,话是不错,但戚风云死了之后,就跟任何能掌握住她的人有关系了。

如今看来不但戚公子六名手下都为崔怜花色授魂与,根本这“真幻双剑”黄董二人亦是一样。

所以问题就大大复杂了。

关于这一类的推理,在男人来说简直不必经过大脑。

故此曹一兴亦不必伤脑筋了,他只须决定还要不要争夺那个叫崔怜花的美女,如果要争,便要出力拼命。

光是嘴巴说说那是决计不能把美女弄到手的。

不过真刀真枪拼命的事,却是属于说时容易做时难那一类。

就算是武功很好的人,也很少认为好玩,很少认为是游戏,除非迫不得已,拼命这种事情总是不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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