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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避世除欲念

风吹在身上,肋骨断了的地方痛得要命。

可是律香川不在乎。

现在无论什么事他都已不在乎。

现在他又已是老大。

在上面等着他的高老大,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女人果然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律香川咬了咬牙,厉声道:“来人!”

他说的话现在还是命令。

黑暗中立刻有人快步奔了过来,正是对他很忠实的那个小头目于宏。

“越对你忠实的人,你越不能对他客气,因为你若想要他永远对你忠实,就只有要他怕你!”

这不是老伯的原则,是律香川的。现在他已渐渐发现,他的原则不但比老伯有道理,也更有效。

所以他立刻沉下了脸,道:“暗卡上的兄弟们呢?”

于宏伏在地上,看起来不但很惊慌,而且很恐惧,颤声道:“兄弟们全都还在卡上防守着,没有人敢擅离职守。”

律香川冷笑一声道:“你们防守得很好,非常的好……”

他忽然一巴掌掴在于宏脸上,厉声道:“我问你,既没有人敢擅离职守,易潜龙是怎样进来的?”

于宏手掩着脸,吃吃道:“没有人进来,属下们只看到那位高……高夫人走了。”

律香川怒道:“谁叫你们放她走的?”

于宏哭丧着脸,道:“她是帮主的朋友,她要走,谁也不敢拦着。”

律香川冷笑。

但他也知道现在已不是立威的时候,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忽然扬手,道:“弓箭手何在?过来封住这口井,若有人想上来,杀无赦!”

他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命令甚至已比老伯更有效。但这次他的命令好像不灵了。

没有弓箭手,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来。律香川脸色变了。就在这时,他听到易潜龙的笑声!

易潜龙不知在何时已出来了,正笑嘻嘻的坐在井上,悠然道:“律帮主的弓箭手呢?为什么还不过来?”

他说的话忽然变成了命令。

忽然间,十七八条人影一起从黑暗中飞了过来,“扑通扑通”,一起落在地上。

直直的落在地上,又直又硬。弓箭手虽然还是弓箭手,但却已全都变成了死人。

律香川突又全身冰冷,从脚底冷起,一直冷到鼻尖。

易潜龙看着他,笑道:“律帮主,你的弓箭手已来了,你想要他们干什么?”

律香川似已麻木。

易潜龙道:“律帮主是不是还想将快刀手和钩镰手也一起传来?”

律香川终于勉强笑了笑,道:“不必了。”

忽然间,他的笑又变得很亲切,很诚恳,微笑着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易大叔既然来了,我就算再加八十道暗卡,在易大叔眼中也是一批废物。”

易潜龙眨眨眼,大笑道:“我几时又变成你的大叔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一直都是我尊敬的人,从来也没有变过。”

易潜龙道:“老伯呢?我记得你以前最尊敬的人好像是他。”

律香川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一直都很尊敬他,可是他……”

易潜龙道:“他怎么样?”

律香川叹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句话易大叔总该听过的。”

易潜龙道:“我听过。”

律香川道:“在他眼中,我们只不过都是他的走狗,等到我们没有利用价值时,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舅父陆漫天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易潜龙道:“他杀了陆漫天?”

律香川黯然道:“我舅父有时脾气虽然古怪些,有时虽然喜欢和易大叔闹闹脾气,其实他心里一直还是将易大叔当作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易潜龙道:“哦?”

律香川道:“所以他临终之前,还叫我转告易大叔一句话。”

易潜龙道:“什么话?”

律香川凄然道:“他说他自己是韩信,要易大叔学学张良,因为老伯和刘邦一样,只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到了富贵时,就总要怀疑他的老朋友要来抢他的宝座,只可惜我舅父明白得太迟了,否则又怎么会惨死在他手上?”

易潜龙道:“原来你杀老伯,只不过是为了要替你舅父报仇?”

律香川点点头,道:“其实易大叔当然已很了解老伯,否则也不会悄然引退了。”

易潜龙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起来最老实、最可爱?”

律香川摇摇头,他的确不明白易潜龙的意思。

易潜龙笑道:“就是你说谎的时候,你说谎时的样子看起来实在老实极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明察秋毫,在易大叔面前,我怎敢说谎?”

易潜龙道:“你说的是实话?”

律香川道:“半句不假。”

易潜龙道:“但有个人的说法却跟你不同。”

律香川眨眼道:“易大叔千万不要听姓孟的话,他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刺客,而且是个被婊子养大的,他说的话从来也没有人相信。”

易潜龙淡淡道:“他说的话我当然不信,无论谁说的话都不信——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律香川道:“谁?”

突然间,他身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道:“我!”

律香川身子突然软瘫。他并没有回头去看,只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全身就已软瘫。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在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他身后。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令他跪下。

老伯。

没有别人,只有老伯!孟星魂满眶热泪,几乎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老伯还是老样子,没有变,连一点都没有变。天地间好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改变。

他站在那里,还是站得很直,就好像一杆标枪插在地上。

淡淡的星光照着他的脸。只有他脸上的皱纹似已变得更深,但他的眸子却还是同样锐利,就好像剑已出匣,刀已出鞘。可是等他看到孟星魂时,这双冷酷锐利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温暖之意。

他只看了律香川一眼,目光就转向孟星魂。

孟星魂忽然发现他的脸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的,其实他脸上每条皱纹里,都隐藏着谁也说不出有多么丰富的感情。

他脸上每条皱纹本都是无限痛苦的经验所刻画的痕迹。

只有这种皱纹,才能隐藏他如此丰富的感情。孟星魂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老伯凝视着他,良久良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很好!”

他本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只说了这三个字。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在孟星魂听来,却已胜过世上所有的言语。

然后他才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他回过头,就看到了易潜龙。

易潜龙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笑意,已不是老江湖的笑,是温暖而充满了友谊的笑。

他微笑着道:“现在你总该完全明白了吧?”

孟星魂摇摇头。

他的确还不能完全明白,因为他太激动,太欢喜,几乎已完全无法思索。

易潜龙很了解,所以接着道:“我非但没有出卖老伯,也没有溜走……我从来就没有溜走过。”

孟星魂忽然了解,所以就替他说了下去:“别人以为你溜走的时候,其实你正在暗中为老伯训练那一批新血。”

易潜龙道:“不错,无论任何组织都和人一样,时时刻刻都需要新的血液补充,否则它不但会衰老腐败,而且随时都可能崩溃。”

孟星魂目中忍不住流露崇敬之色,因为他觉得现在所面对着的,不只是个伟大的朋友!

易潜龙也看得懂,微笑着道:“其实那也算不了什么,那些年轻人非但充满了热情,而且全都很忠实,要训练他们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年轻人永远比较热情忠实,狡黠和阴谋他们根本就不愿去学。

孟星魂也年轻过,他点点头,叹道:“要训练那些人的确不难,难的是那忍辱负重的勇气,那远比为人去流血拼命还要难得多。”

易潜龙看着他,忽然用力握他的肩。

他们从此也成为终生的朋友,因为他们不但已互相了解,而且互相敬重。

只有对朋友完全忠实的人,才值得别人敬重。

“能够为朋友忍受屈辱的人,便永远都不会寂寞。”

孟星魂忽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已去过飞鹏堡了?”

易潜龙道:“当然去过,我训练那些人,为的就是要对付十二飞鹏的。”

孟星魂道:“那么你怎会到了这里?”

易潜龙道:“因为我已和老伯约定,初五以前,他若有命令给我,我们就在初七的正午,从后山偷袭飞鹏堡,否则我们就立刻连夜赶来这里。”

孟星魂道:“你没有接到他的命令?”

易潜龙道:“没有,传令的人也已死在律香川手里。”

律香川当然也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胃部突然收缩,几乎忍不住要吐。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他本不该使老伯精选出的那批人死得太早,本该等他们到了飞鹏堡之后再下手的。

只可惜那时他实在太兴奋,太得意了,已变得有些沉不住气,所以才会造成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现在这错误已永远无法弥补。

律香川弯下腰,吐出了一摊苦水。

但还是没有人看他一眼。

他本是个绝顶聪明的天才,不可一世的枭雄,他只差半步,就可达到成功的巅峰。

可是现在他在别人眼里,竟似已变成完全不重要。

竟似已变成一个死人。

易潜龙道:“我赶到这里,才知道老伯已有了复仇的计划,而且将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好了。”

孟星魂道:“你今天下午才赶到的?”

易潜龙道:“今天下午,老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间,所以每一刻时间都要尽力争取,因为我知道时间有时甚至比鲜血更可贵。”

孟星魂道:“我明白。”

这一点的确很少有人能比他更明白!

他若没有时间观念,也许已死过无数次。

易潜龙脸上露出自傲之色,微笑着道:“这三四十年来,我参与老伯的行动不下两百次,从来也没有耽误过片刻。”

孟星魂又叹息了一声,道:“无论谁有了你这样的朋友,都应该觉得很高兴。”

易潜龙紧握他的肩,道:“老伯有了你这样的朋友,连我都高兴。”

他接着又道:“老伯已算准了律香川必定会到这里来找他,也算准了律香川看到那七星针后,必定会亲自到下面去看看的,因为他这人除了自己外,谁都不相信的。”

孟星魂忍不住冷笑道:“有时他连自己都不太信任。”

易潜龙道:“老伯的计划本是要趁他下去的时候,发动攻势,先歼灭他最基本的部下。”

他笑了笑,又道:“因为他来得必定很匆忙,绝对没有时间集中所有的力量,最多也只不过能将最基本的一批部下带来。”

孟星魂道:“这里的地势你们当然比他熟悉得多,无疑已先占了地利。”

易潜龙道:“而且他最擅长的,本是在暗中放冷箭伤人,但这次情况却完全相反,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暗中等着对付他。”

孟星魂道:“所以你们又占了天时!”

易潜龙道:“还有,他的人匆匆赶来,又已在这里守候了很久,必定已有些疲倦,但我们的人却正像初生之虎,猛虎出柙。”

他微笑着又道:“以逸待劳,以暗击明,这一战其实用不着交手,胜负之数已经很明显。”

孟星魂微笑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已被你们占尽了,老伯这计划,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易潜龙道:“但,他却还是有一件事没有算出来。”

孟星魂道:“哦?”

易潜龙道:“他没料到你也会跟着来,而且会到下面去。”

孟星魂苦笑道:“那时候我想错了。”

易潜龙道:“但老伯却明白你的想法,他知道你这次来,是准备跟他同生共死的!”

孟星魂喉头突又哽咽,热泪几乎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士为知己者死!

一个人就算为老伯这种朋友死,死了又何憾?

易潜龙也仿佛有很多感慨,叹息着道:“老伯也知道你既然在下面,见到了律香川,就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来,就算拼着跟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来。”

孟星魂道:“所以……所以你才会下去?”

易潜龙道:“因为老伯并不想他死,你更不能死,所以……”

他又拍了拍孟星魂的肩,笑道:“以后的事,你总该明白了吧?”

孟星魂点点头。

他虽然点头,却还是不太明白——他不明白老伯为什么还要让律香川活着。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老伯做的事,是绝不会错的。

绝不会。

对律香川他已错了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老伯一直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目中似也有热泪盈眶。

然后他才慢慢的走过来,凝视着他们,缓缓道:“我看错过很多人,但却没有看错你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忽然拥住孟星魂的肩,一字一字道:“你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儿子……”

孟星魂点点头,嗄声道:“我是……我是……”

然后他满眶热泪就已流了下来。

夜更深,星已疏。

所有的人忽然间全都走了,只剩下律香川一个人跪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跪在这里,居然没有人睬他,没有人看他一眼。

没有责备,没有辱骂,没有报复。

老伯就这样走了,易潜龙和孟星魂也就这样走了,就让他像野狗般跪在这里。

甚至连那些弓箭手的死尸都已被抬走,却将他留在这里。

这个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现在竟真的已变得如此无足轻重。

风吹在身上,断了的肋骨疼得更剧烈。

律香川忽然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无主的野狗,已被这世界遗弃。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已没有人放在心上。

冷汗在往下流,眼泪是不是也将流下?

律香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而且,努力使自己相信。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并没有真的想报复,只觉得很疲倦,很累、很累……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勇气已丧失?

是不是因为老伯没有杀他,但却已完全剥夺了他的自尊和勇气?

现在,他只想喝一杯,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这少年伏在桌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打开了门。

外面不知何时已开始下雨。

律香川湿淋淋的站在雨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门已开了很久,他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似已忘记进来。

少年看着他,并不惊讶,就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雨很冷。

六月的雨为什么会如此冷?

少年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律香川身上。

律香川忽然紧紧的拥抱住他,喃喃道:“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太笨,所以笨得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只是无言的转过身,将酒摆在桌子上。

律香川终于走进来,坐下。

酒虽是冷的,但喝下肚后,就立刻像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律香川的心也渐渐开始燃烧,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还是没有死!只要我活着,就迟早总有一天要他们好看……你说是不是?”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总是完全同意的。

律香川笑了,大笑道:“没有人能击倒我,我迟早还是会站起来的,等到那一天,我绝对不会忘了你,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似乎想证明给这少年看,所以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想站得直些。

可是他腰突然弯了下来,全身忽然开始痉挛收缩,就像是突然有柄刀自背后刺入他胃里。

等他抬起头来,脸色已变为死灰。

他咬着牙,瞪着凸起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嗄声道:“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还是完全同意。

律香川挣扎着,喘息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少年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还是好像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这种日子我已经过腻了,老伯答应我,让我过过好日子。”

老伯。

果然是老伯!

老伯真正致命的一击,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律香川咬牙道:“你……你这畜生,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出卖了我。”

少年淡淡道:“这种事我是跟你学的,你可以出卖老伯,我为什么不能出卖你?”

这一击的力量更大。

律香川似已被打得眼前发黑,连眼前这愚蠢的少年都看不清了。

也许他根本就从未看清楚过这个人。

他怒吼着,想扑过去,捏断这个人的咽喉。

可是他自己已先倒下。

他倒下的时候,满嘴都是苦水。

他终于尝到了被朋友出卖的滋味。

他终于尝到了死的滋味。

死也许并不很痛苦,但被朋友出卖的痛苦,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连律香川都不能。

天已亮了。

黑夜无论多么长,都总有天亮的时候。

只要你有勇气,有耐心,就一定可以等得到光明。

光明从窗外照进来,椅子就在窗下。

老伯终于又坐回他自己的椅子上。

直到这时,孟星魂才发觉他毕竟还是苍老了很多,而且显得很疲倦。

一种满足和愉快的疲倦。

他伸直双腿,才缓缓长叹一声,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杀律香川?”

孟星魂道:“我不奇怪。”

老伯显得很惊讶,道:“为什么?”

孟星魂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替他安排了很恰当的下场。”

老伯也笑了,但笑容中却仿佛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辛酸。

律香川就像是他亲手栽成的树木。

没有人愿意将他自己亲手栽成的树砍断的!

孟星魂忽又问道:“高老大呢?”

这句话他已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伯叹息了一声,道:“我并不怪她,她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一心想往上爬,虽然她用的方法错了,但世上又有谁从未做错过事呢?”

孟星魂道:“你……你让她走了?”

老伯点点头道:“而且我还要将她一心想要的那张地契送给她——以后你无论看到谁在想往上爬,都应该去扶他一把,千万不要从背后去推他。”

孟星魂垂下头,心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崇敬。

老伯毕竟是老伯。

他也许做错过很多事,但他的伟大之处,还是没有人能及得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走到门口。

一个充满了热情和活力的年轻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无限斗志和力量。

这正是老伯组织中的新血,也正是这社会的新血。

孟星魂看到他,就知道人类永远不会灭亡。

只要人类存在,正义也永远不会灭亡!

老伯看到这年轻人,精神仿佛也振奋了些,微笑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这年轻人没有进来,躬身说道:“万鹏王没有死,死的是屠大鹏,他低估了万鹏王,所以,他就死了。”

他的回答简单、中肯而扼要,易潜龙多年的训练显然并没有白费。

孟星魂几乎忍不住想要问:“凤凤呢?”

可是他没有问,老伯也没有问。

这个人是否存在都已不重要,已不值得别人关怀。

但孟星魂却忍不住要问老伯:“应该怎么样去对付万鹏王?”

万鹏王既然还没有死,他和老伯就迟早还是难免要决一死战。

老伯叹息着,道:“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所以我们只有继续斗下去,就算我们已觉得很厌倦,甚至很恐惧,也绝不能停止。”

孟星魂垂下头,道:“我明白。”

一个人走入了江湖,就好像骑上虎背,要想下来实在太困难。

老伯道:“就算万鹏王死了,还是有别人会来找我,除非我倒下去,否则这种斗争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他叹息着,又道:“像我这种人,这一生已只能活在永无休止的厌倦和恐惧里,我想去杀别人的时候,也正等着别人来杀我。”

孟星魂也明白。

这一点当然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像这样子活下去,虽然太糟了些,但却还是非活下去不可。

老伯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种下的种子若是苦的,自己就得去尝那苦果,我既已错了,就得要付出错误的代价,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替我去承受。”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可是你还年轻,只要你有勇气,还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人犯了错误并不可耻,只要他能知错认错,就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孟星魂忽然抬起头,道:“我明白。”

老伯的笑容虽带着些伤感,但已渐渐明朗,一字字道:“所以你千万莫要再为任何事烦恼,快放下心事,去找小蝶,快去……”

他站起来,紧拥孟星魂的肩,微笑道:“我要你们为我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快活林中灯光依旧辉煌。

但高老大的屋子里却还没有燃灯。

她并不是厌恶光亮,而是畏惧——她并不是怕她脸上的皱纹会被照出来,而是怕光明照出她心里的那些丑恶的创伤。

这些创伤久已结成了疤,永远抹不去的疤。

还是有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手里一张陈旧残皱的纸上!

这就是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地契。

她推开窗子,园林中一片锦绣,现在这一切总算已完全属于她了。

她终于已从黑暗的沟渠中爬了上去。

她本该已满足。

可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心里反而觉得很空虚,空虚得要命。

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之后,她真正能得到的是什么?

除了虚空和寂寞,还有什么?

孟星魂、叶翔、石群、小何,都已一个个走了,无论是死是活,都已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园林难道真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这一张纸难道真能安慰她的寂寞?

她突然狂笑,狂笑着将手里的地契撕得粉碎。

门外有人在呼喊:“大姐,快出来,洛阳的大爷已等得快急死了。”

高老大狂笑着,大声道:“你就叫他去死吧——你们全都去死吧,死光了最好。”

门外不再有声音。

每个人都知道,老大不高兴的时候,大家最好莫要惹她。

她关起窗子,将长长的头发散下来,然后又慢慢的将身上衣服全都脱下,就这样赤裸裸的站在黑暗中。

她的腰脊仍然坚挺纤细,她的腿仍然修长笔直,她的胸膛仍然可以埋藏很多很多男人的生命。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生命已剩下不多。

逝去的青春,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一个人赤裸裸的来,也该赤裸裸的去。”

她又开始狂笑,狂笑着在黑暗中旋舞,突然自妆台的抽屉中取出一樽酒,旋舞着喝了下去。

这是生命的苦酒,也是毒酒。

石群回来的时候,她已倒下,乌黑的头发散落在空白的胸膛上,美丽的金樽仍然在发着光。

可是她的生命却已暗淡无光。

石群跪下来,就在她身旁跪下来,捧起一满把她的头发。

眼泪就流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头发忽然又有了光,晶莹的泪光。

谁说大海无情?

在星光下看来,海水就像缎子般,温柔和光滑。

潮已退了。

大海也和人的生命一样,有时浪涛汹涌,有时平淡安静。

孟星魂和小蝶携着手,互相依偎着,凝视着无限温柔的海洋。

他们的心情,也正和这星光下的海水一样。

孩子已睡,这是一天中他们唯一能单独相处、互相依偎的时候。

经过了一天劳累之后,这段时候仿佛显得特别短,可是他们已满足。

完全满足。

因为他们知道,今天过了,还有明天。明天必将更美丽。

无数个明天,正在等着他们去享受。

忽然间,海面上又有一颗灿烂的流星闪过,使得这平静的海洋变得更美丽生动。

孟星魂忽然道:“我做到了,毕竟做到了。”

小蝶偎在他怀里,柔声道:“你做到什么了?”

孟星魂紧拥着她道:“有人说,流星出现的时候,若能及时许个愿,你的愿望就一定能达到。”

小蝶嫣然道:“这是个很古老,也很美丽的传说,只可惜从来没有人真的能做到。”

孟星魂笑道:“但我这次却做到了。”

小蝶眼睛里光彩更明亮,道:“你真的在流星掠过的时候,及时许了个愿?”

孟星魂笑道:“真的。”

小蝶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孟星魂微笑着,没有回答。

小蝶也没有再问,因为她已明白,他的愿望,也就是她的愿望。

他们的微笑平静而幸福。

流星消逝的时候,光明已在望。

黑暗无论多么长,光明迟早总是会来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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