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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白骨毒刺

朱涛甚感欣然,心情一宽,突然感到那阵刺鼻恶臭,实在令人难熬。

他查看一下,但见后车的十几个人,呆板的面上,都微微露出难受的样子,但却没有一个掩鼻子。

朱涛觉得奇怪,一面举手掩鼻,一面问道:“为什么这么臭?”

他连问两声,周围的人好像都哑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出声回答。

除此之外,他发现在对面的一个粗壮大汉,正以凶悍的眼光,瞪视着自己。

朱涛立刻明白这股恶臭一定是这名大汉身上发出的,但由于他的凶悍,故此别人都不敢说,甚至连鼻子也不敢掩,不问可知在路上一定发生过事故,有人受过教训,所以没有人敢惹他?

车内登时变得气氛紧张,那个凶悍的大汉,呼吸沉重地响着。朱涛也瞪着他,看他想怎样对付自己?

这种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势,持续了一杯热茶之久,在这段时间内,那凶悍大汉和朱涛互相对瞪,双方都是气势迫人,就像两头赋性凶残的豹子一般,谁也不让步,大有非见个真章不可之势。

朱涛自然不怕,他甚至收敛大部分的气势。如若不然,单单是互相对瞪之举,就足以慑伏对方了。

当然他不施展出他的威猛气势,别有用心。原来他人警觉性极高,前天的上当,至今仍难忘记,所以眼下不由得把这件冲突,附会到前天的圈套,因此他故意让对方有发作的机会。

过了紧张的一盏热茶时间,那凶悍大汉哼一声,把面孔转开。

朱涛见他不敢发作,反而疑心稍减,因为这样的结局,方始合理之故。要知朱涛也长得雄伟,相貌亦十分凶悍,是以对方如果不是执行命令的话,自须掂量过朱涛的份量,方敢发作。

他耸耸肩,也移开目光,车厢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但唯一使朱涛不舒服的,便是阵阵的臭味,依然不断送入他鼻子中,使人感到讨厌。

大队车马又行了数里,前面扬起的尘沙,弥漫在后面的车厢中。幸而朱涛平生浪迹江湖,这等道路上的风尘跋涉之苦,早已习惯,所以一点也不以为意,悠然自得地望着车外面的碧落长空。

车厢内有些人交谈起来,朱涛无意中听到一些断续的话句,都不外是悲叹此去当了兵勇,家中生计不易维持等等。

朱涛虽是无牵无挂,可是也不禁替这些壮丁们难过起来。

突然间其中有一个吹起节拍轻松的口哨,在这种充满了颠沛艰苦况味的环境中,这个吹哨之人,不禁令人生出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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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和其他的人一般,转眼望去,发现正在吹哨的是个青年,虽然穿着很粗朴,但却有一股流里流气的味道。

这种青年一望而知是每个乡村市镇中,都不难见到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人。他们往往是出身于堪以温饱之家,自小父母纵溺,养成了喜欢游手好闲的习惯。这种青年最被勤俭的庄稼人鄙视。

这时先是有两个发出冷哼之声,接着有一个粗暴凶恶的声音喝道:“狗入的,闭上你的鸟嘴!”

那青年愕然回顾,面上泛起惊惧之色,赶快闭嘴,于是哨声跟着消失。

朱涛不必转眼,已知道喝止青年吹哨之人,正是体有恶臭的凶悍大汉。他不转眼之故,却是因为仔细观察那个青年之故。

他想知道的是这个青年除了惊惧的反应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情绪?

那个青年没让朱涛失望,因为他除了起初惊惧之外,旋即在眼中闪射出极为愤怒的光芒。

朱涛等了一下,见他不敢发作,当下说道:“喂!这位兄弟,刚才你吹了哨子,是也不是?”

众人一听这话,马上意味到将有事故发生。因为这个青年是被凶悍大汉喝止的,而朱涛与那大汉,曾经有过冲突,只不过当时没有闹起来而已。现在朱涛说出这等话,显然存心向那大汉寻事。

那青年点点头,并且马上问道:“大哥你要我再吹么?”

朱涛摇摇头,道:“这倒不是,老实说,我也很讨厌你的行为!”

此语一出,众人已都泄了劲儿,心想敢情朱涛并不是借故向那凶悍大汉寻事的。

青年怔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不吹就是。”

他眼中又再度闪出愤怒的光芒,朱涛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敢以任何东西打赌那种眼光必定是愤怒,自己决计不会看错。

他微微一笑,道:“你听着,我虽然讨厌你吹哨,但我却帮忙你做一件事……”

那凶悍大汉一听,立刻站起身,不过在车厢里,他无法站直,只好半弯着壮健庞大的身躯。

朱涛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接下去道:“小兄弟,如果你有话抗辩,认为我们大家都憎厌你吹哨是不对的事,那么你把理由说出来。”

车厢内没有哼声,敢情朱涛这几句话,不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而且使人感到须得很费脑筋去想,才能勉强了解他的意思。

要知朱涛的话表面上并不难了解,亦没有歪曲违失的地方。换言之,他的话完全合乎逻辑,所以不会令人听不懂。

然而他的话一是在有敌对环境下提出的,众人测不透他的话是针对那凶悍大汉而发?抑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其次,众人的意识中总是认为:憎厌就是憎厌,何须给对方抗辩?

三是就算给那青年抗辩了,又有什么用处?

由于这番话所涵蕴的实质和后果,叫人迷惑不解。所以众人非常费力地才了解这朱涛的意思。当然,这也是由于逻辑并不限于表面,必须实质上也顾到,才可以判断是非真伪。所以全车的人,很费力地才了解朱涛的话,其故在此。

那青年惊讶地愣住了,面上还流露出用心寻思的表情。

这时朱涛的目光老早在那凶悍大汉面上,扫掠一下。这个动作快得连那凶悍大汉都没有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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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那青年总算弄明白表面的意思,道:“你当真要我说么?”

朱涛道:“你即管说,如果有人对付你,有我负责!”

那青年欣然道:“好,我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讨厌我吹哨子,以我想来,你们这些人就像我们村子和镇上那些家伙一样,不论我做什么事,都看不顺眼。”

朱涛接口道:“假使我们都是衰弱的老头子,无力对付你的话,你还继续吹下去么?”

“当然啦!我一定吹得更响,别人讨厌也好,不讨厌也好,都去他妈的。”

由于他是假设众人都是衰弱的老头子,才敢如此。所以不但众人没有怎样,连那凶悍大汉亦不作声。

朱涛点点头,道:“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只不知你有没有想到过,为何在村子里也好,在镇上也好,甚至在这儿,人人都讨厌你?”

那青年的神情激动起来,高声道:“你们懂个屁,我才不在乎人家讨厌我,哈!我就是故意地不听你们的规矩。”

朱涛耸耸肩,道:“你既然不怕人家讨厌,当然不用去管做人的道理,你可曾下田里做过活?”

那青年道:“我才不做这些没有出息的事。”

朱涛马上钉着问道:“你想读书,博取功名出身,对不对?”

那青年摇摇头,道:“我读不出来,也不喜欢塾里的老夫子。”

朱涛提高声音,严厉地道:“你,你说说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青年冲口道:“我什么都不想做!”

这话一出,大概自己也觉得没道理,便匆忙补充道:“我……我不知道……”

朱涛装出诧愕之状,向那凶悍大汉望去,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大汉道:“这小子压根儿没想过这些问题?”

朱涛点头道:“这话甚是,这小子太混蛋。”

那青年感到情势不好,不禁惊惧起来。

朱涛又道:“大家请看看这小子……”

人人都向那青年望去,朱涛的目光亦如闪电般掠过全车人的面上,此举不过是眨眼工夫,他的目光也回到那个青年的面上。

那青年惊道:“我……我怎么啦?”

朱涛道:“我来告诉你,你没有做错。”

那青年惊疑交集,直翻白眼,等到朱涛再强调了一次之后,才开始有点相信他不是作弄自己。

车中其他的人,比那青年更困惑,同时对朱涛也失去支持之心了。

朱涛说道:“你听着,别的人也要注意,我说这孩子没有错,那是因为做成他今日的行为和想法,该由别人负责。”

有一个人到底忍不住了,问道:“老兄你这话怎说?那孩子不长进,别人怎能负责?”

朱涛道:“他生出来,跟你我本无分别,并不是天生就是懒胚子,更不是天生的坏骨头。但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各位想想看,以孟子之贤,孟母还要三迁,免得孟夫子给人家带坏了,可见得自古至今都是一样,一个孩子如果不好好教养,岂能期望他一定长进学好呢?”

他这番道理,显浅不过,人人都能明白。

但又有人不服,道:“很多人也没有受过好的教育,但并不变坏呀!”

朱涛又道:“不错,但你们要知道,每个人的环境不一样,同时也有智愚之分,所以在所有没受到教养的孩子中,有些不会变坏,这并不奇怪。而且绝大多数过了那种年纪之后,差不多都能变好,请想想看这是什么缘故?”

没有一个人回答这话,车厢内静默了一会,朱涛才继续说道:“这是因为像这种年纪,一身精力用之不尽,偏又没有地方可用,没有人管教监督,使他们把精力用在读书、做工,或是到田地里做活。这时他们岂能不闹点乱子?”

众人大概都承认他说得有理,故此无人反驳。

朱涛徐徐道:“其实光是读书做活,还是不能使年轻人的精力完全发泄。应当给他们做些大人之事,或者给他们冒险的机会。不然的话,就算把所有的孩子管教得很好,但却是暮气沉沉的一群。”

他马上发觉自己发挥的议论,已打不起众人的兴趣,当即把话题转回来,高声道:“我说这孩子没有错,哪一个不服的话,讲理也行,讲拳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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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末后的一句话,又使得车厢内的空气紧张起来。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向那凶悍大汉望去。

那大汉含怒瞪视着这些目光,把每个人的目光逐一迫回去,最后才转到朱涛面上,不过怒色已敛,还咧嘴笑一下,道:“老兄的话,大概总不会错的了。”

朱涛狞笑一声,道:“这才像话。”

现在大家看起来,这个脸上有道疤痕的大汉,比那个身上发出奇臭的家伙更凶悍些,甚至可以瞧出那个臭气熏人的家伙,有些惧怕朱涛。众人既然明白其理何在,也没有人费心研究。

朱涛闭目养神,虽然身边仍然有说话声,以及大车颠簸的种种声响,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受到扰乱,收慑心神,注意着两件事。

第一件是车中某两个人的动静,那凶悍大汉是其一,另一个则是他几次观察发现的,这个人外表很普通平凡,然而他却有一种呆木冷漠的神情。虽然朱涛曾经施展巧妙的惊人言论,刺激起大家的情绪,可是他却发觉这个面目平凡的人,仍然冷漠如故。

第二件事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自从上车之后,这种感觉没有出现过,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出现。

他暗自忖道:“假如这辆大车之内,有智慧门之人混迹其中,当然他们不必另行设法监视我了。”

这一点就证明了车厢内要有智慧门之人,朱涛马上就联想到这个身有恶臭的大汉,接着分析下去。

这人如是智慧门下之人,十分合理。可是他为何特地要引起我的注意?艰道又想重施故伎,与我打上一架,以便官兵们捆缚我们受审?

他几乎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他朱涛不是傻瓜,而更重要的是对方以“智”自矜,怎会使这等拙劣的手段?

当下从另一个角度寻思:“这车厢内对方不仅一个人,还有那个神态冷漠的灰衣汉子。如果我没有看错,则对方分明利用身上有臭气之人,引开我的注意力,却由灰衣汉子伺机下手!”

这个想法非常合理,因此他继续推测:“他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如要生擒活捉于我,我看不外是两种手段,一是趁我不妨之时,突施暗袭,将我制住。一是用下毒的手法,使我失去了行动之能。”

他把这两个方法再一研究,便认为后者可能性大得多。

要知朱涛目下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智慧门纵有一些奇技异能之士,但这是只有一次机会之事,如果偷袭无功,朱涛可就不知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偷袭制他之举,很少有采用的可能。

至于下毒之法,那是最佳的手段。朱涛冒充毒郎君冯不良之事,大概智慧门还不知道,不然的话,他们亦决计不肯使毒的。

朱涛稍稍觉得安心,因为他对使毒这一门学问,造诣极深,可以说根本不怕对方下毒,他向来自信心极强,现在已得到这种结论,他便放宽了心,等候对方下手。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过距京城已经不远,如果紧紧赶上一程的话,定可在城门关闭前抵达。

朱涛不知道这队人马何以仍不加快,想来必是因为这队官兵属于禁卫军,所以纵是闭了城门,自然没有进不了城之理。

到了天黑之时,大队人马在路边停止下来,那儿有些店铺,已点上灯火,还有一面酒帘在夜风中飘拂。

一个军士通知众人下车,原来是在此地吃晚饭。这等情形一点也不足为奇,因为这一顿饭可使带队的官长报销时又多了一个项目。

朱涛最后才下车,忽然有人轻轻拍他一下,转眼看时,原来是早先吹哨的那个年轻人。

他眉头上一皱,正要说话。但见那年轻人用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不要作声,然后才压低声音道:“朱大侠,在下是智慧门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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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几乎愣住了,也轻轻说道:“你为何自泄秘密?”

年轻人道:“在下鹿敬天,但这名字可不是我自己起的。”

朱涛忽然觉得轻松起来,笑一笑道:”当然啦!你自来不敬天地君亲师,我明白。”

鹿敬天道:“但在下自小最崇敬英雄人物,不管是好人坏人,我一样崇敬。”

这时他们站在人堆后面,敢情那间饭馆不大,几十个人挤不进,所以有一部分不在门口。

朱涛道:“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你现在自行暴露身份,而后与我说个不停,难道不怕别人瞧见?”

鹿敬天道:”在下不但不必顾忌,因为根本在下是奉命设法与朱大侠接近的,当然并不曾准许在下暴露身份。”

朱涛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何以胆敢违令呢?”

鹿敬天道:“这是因为在下太过崇敬您之故。”

朱涛淡淡一笑,道:“这话怎说?”

鹿敬天道:“朱大侠可能感到难以置信,但在下的的确确是出于崇敬,是以做出违令的行为。”

他摊开一只手掌,似是托着一件物事,又道:“朱大侠请看,这就是证据了。”

朱涛运足目力望去,才看清楚他掌心中,有一根鱼骨般细小的白色尖刺,隐隐有磷光闪动。

他看了以后,心头一震,因为他在冯不良那儿,已听说过这件物事。他却故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鹿敬天道:“此是当世无双的毒物,称为白骨刺。据说是数百年前中毒而死之人,全身皆已腐朽,只剩下这么一根骨刺,因为含蕴至剧之毒,永不朽灭。”

朱涛道:“既然此物如此之毒,你岂敢放在掌中?”

鹿敬天道:“朱大侠问得好,这是因为在下掌心及五指,都粘贴着一种透明薄膜,在下也不知那是什么物事,却能隔绝剧毒,是以没事。”

朱涛道:“智慧国师命你用此物行刺我么?”

鹿敬天道:“不是,国师爷是本门祖师,在下叩见的机会不多,在下是大先生的门下。”

朱涛道:“哦!是许士元么?此人才智果真不弱。”

鹿敬天道:“大先生在本门中,已是祖师爷的第一人了。”

朱涛道:“好极了,我如果收拾了他,便可以和智慧国师正面交锋啦!”

鹿敬天缩缩脖子,道:“朱大侠何必招惹我们祖师爷呢?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有无所不知之能,朱大侠只怕也不是敌手。”

朱涛淡淡道:“你敢情是替他做说客的?”

鹿敬天忙道:“不,不,在下还没有这等资格,只是朱大侠不但是当世的英雄,而且是唯一能了解在下的人,所以在下甘冒杀身之险,向朱大侠揭穿白骨刺的秘密!”

朱涛道:“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我虽然猜出那发臭的汉子,乃是你们当中吸引我注意力之人,可是一时瞧不出你便是另一个……”

鹿敬天道:“朱大侠真了不起,竟猜中了胡老骚的作用。”

朱涛晓得他说的“胡老骚”,定是指那身有臭气的大汉,所以不必追问,道:“那么你奉命如何行刺我?”

鹿敬天道:“这很简单,如果老骚揍我,在下躲闪之时,必有机会向朱大侠下手。但若是胡老骚看情况不能下手,就让在下设法接近你,一同进食,回到车上又坐在一起,想来也一定有机会下手!”

朱涛点点头道:“这倒是很高明的方法,我可没想到许士元竟要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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