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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两雄相遇

沉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一阵步声,随风传来。

这阵步声,极为沉稳,虽未见来人,已可感到一阵咄咄迫人的气势。

俞百乾定睛望着庙门,片刻之间,人影已现,果然是当代高手孤剑独行朱涛。

他虽是衣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可是他的气派威势,竟不受外观的影响,仍然那么强大猛鸷。

俞百乾见他脚步停住,这才松一口气道:“朱涛,你已如愿以偿,看见我的真面目啦!”

朱涛道:“这话宁可信其假,不可信其真。”

俞百乾道:“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显现的面目是真的,对也不对?”

朱涛道:“不错!”

他一面说话,一面观察。迅即得知两件事,一是艾华仅仅穴道受制,并未丧命。另一件是此地除了俞百乾和艾华两个之外,就别无其他活人了。

俞百乾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不远走高飞之故,是么?”

朱涛道:“是的,你说出来听听。”

俞百乾道:“我打算与你拼个胜负高下!”

朱涛像一头喜欢争杀不知畏惧为何物的豹子一般,眼中射出慑人的凶光,凝视着这个老和尚。

俞百乾道:“在咱们未动手之前,倒是有几句话,不妨先交待一番。”

朱涛同意道:“请说吧!”

俞百乾道:“我已见识过你的功力造诣,是以突然醒悟一件事,那就是智慧国师安排的好戏,让你穷年累月地追逐幻府一娇乔双玉。敢情他的用心,乃是不让你有功夫和心情,参研武功。”

朱涛心头一震,道:“这话很有道理。”

俞百乾道:“你现下尚是壮年,兼以天资绝世。若是有心情有时间参研武功,定必与日精进不已,这是智慧国师最为忌惮之事。”

朱涛道:“这样说来,你敢是认为由于我的耽搁,你则大有精进,是以特地与我放手一拼么?”

俞百乾道:“不错,假如今日本人赢你不得,则这一辈子,休想还有取胜之日了。”

朱涛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俞百乾道:“咱们这一战,非同小可,一则生死所系,性命交关。二则等如争取与智慧国师对抗的资格。咱们拼斗的结果,不是伤亡,就是远飏千里,以后难有说话的机会,所以趁未出手之前,把话说完。”

朱涛道:“我想不出咱们还有什么可以谈的。”

俞百乾道:“咱们暗斗了许久,以我想来,你应当有些疑问要问我,我亦同样有疑问要向你请教。”

朱涛道:“只要分出胜败存亡,这等疑问,也就不算得是一回事了。”

俞百乾道:“好,抛开咱们之事不提。本来我想问一问你从前如何会泄露行藏之后,复又烂醉如泥,以致被敝寨擒获的,你既不想多谈,咱们改个话题,谈谈智慧国师这个人如何?”

朱涛道:“关于我被擒之事,你不是向人家透露过,说是智慧门的手脚么?”

俞百乾道:“从前是那样想,现在又改变啦!”

朱涛耸耸肩,道:“关于智慧国师,有什么好谈的?”

俞百乾道:“咱们与他斗了许久,你对他有何所知?”

朱涛道:“原来你想与我交换情报。”

俞百乾道:“此举于你利多,于我利少,这是你自家也知道的。”

“很抱歉,本人对智慧国师,可说是毫无所知。”

俞百乾讶道:“哦?这话可是当真?”

朱涛道:“当然是真的,最近我才查悉敢情是你全面封锁此消息所致,智慧国师得你掩护,才得以成为无形无声的最有势力的家派。”

俞百乾道:“我承认曾经封锁有关的消息,可是绝对没有想到连你亦给瞒住了。要知智慧国师已经与我暗斗了十几二十年,这么长的时间,怎会连你亦仍无所知?”

朱涛道:“假如他一直不下手对付我,可能再过十年八年,我还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说穿了也很简单,那是因为我极少与人往还之故。”

俞百乾道:“不错,乔双玉虽是早已得悉有这么一号强敌,但在你追杀不已的情况之下,没有泄漏的机会。”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对智慧门却颇有所悉,你要不要听听?”

朱涛沉吟不语,眼光中有意无意地瞥视了艾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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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墙边,穴道受制的艾华突然开口道:“朱大侠,贱妾可不可以请问一声?”

朱涛道:“假如俞老兄不反对的话,兄弟无所谓……”

俞百乾道:“艾姑娘想说什么,即管说吧!”

艾华先说一声“谢谢”,这才向朱涛问道:“请问朱大侠,你在三十多岁的生涯中,除了练武、仇杀和游荡之外,还做了些什么事情?”

朱涛一愣,转眼向俞百乾望去,道:“俞兄,这个问题,大有份量。”

俞百乾淡淡道:“这是因为你只有三十来岁之故。”

朱涛讶道:“这与岁数有何相干?”

俞百乾仰天一哂,道:“一个人如果已活了七八十岁,则他的生活方式,不管是对是错,都不会有人再劝告他改变了。”

朱涛恍然大悟,道:“你竟有劝我改变生活方式之意么?”

俞百乾道:“你不妨听听是不是?”

文华道:“俞大爷才智绝世,洞测人心,果然猜得不错。”

朱涛道:“若是劝我改变生活方式之言,你就不用费心了。”

艾华道:“劝说只是附带的,贱妾想知道的是,朱大侠身负奇艺,宇内无双,似你这等人物,可曾想过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俞百乾插口道:“朱兄当然想过。”

艾华道:“朱大侠想过了么?”

朱涛道:“不错,我想过了。”

艾华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朱涛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答案。”

艾华道:“那怎么行?朱大侠岂能如凡夫俗子一般,迷迷糊糊地活着?”

朱涛道:“那么你告诉我,应为什么而活呢?”

艾华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向你请教呀!”

朱涛一愣,没有作声。

俞百乾道:“若依我佛的说法,那就不难回答了。”

艾华道:“俞大爷虽然精通佛理,但并没有身体力行,可见得你活着之故,另有见地,但不知你肯不肯指教?”

俞百乾道:“这却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朱涛道:“这话甚是,像如此的一个大题目,若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才是奇事呢!”

艾华失望地道:“这样说来,朱大侠对于活着的意义,竟没有一个鲜明的目标了?”

朱涛审慎地道:“不但没有鲜明的目标,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理由可言。你可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生命的本身,已具有足够的力量,使你千方百计维持下去,根本不须要找出理由来。”

俞百乾喝采道:“说得好,这才是真确不移的道理。”

艾华道:“假如找不出理由则快乐地活着固然可以,如果痛苦地活下去,那就大可不必了,对也不对?”

朱涛道:“这是价值问题,因人而殊,恕难作答。”

艾华道:“难道这个问题,竟无人能解答么?”

俞百乾道:“当然啦!谁能解答?若是寻求生存的意义,首先须得探究生命的本源,而欲知生命之本源,又须探究宇宙的本体,一个大圈子兜下来,徒然发掘出无数不可解的问题,对于原本的问题,仍无补益。此所以我说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朱涛兄刚才所说的话,深合至理。大凡有生之物,都以各种方法维持生命,此是不折不扣存在的事实,本来就不必有理由。如果你一定要有理由,方肯活下去,那么反过来说,你首先须得愿意毫无理由地死亡。如果你不肯无故丧生,那么你就不必硬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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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华呆了一阵,道:“不错,这话难辩得很,我没有办法证明不对。可是我心仍不得宁恬,这亦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朱涛笑笑,道:“你不妨尽力去探究,反正不会有任何损失。只是很对不起的是,在下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俞百乾道:“艾姑娘不愧是出身于智慧门中人物,所谈的话,都是足以教人想个老半天。也许直至老死之日,仍然再想……”

这位身为四大邪派之首,又是“四佛”之一的当代高手,话声停歇了一下,又道:“最妙的莫过于这个问题不但能够发生很多其他疑问,同时亦阻止了很多问题的追究。”

朱涛讶道:“引起问题,兄弟能够理会得,但阻止追究一些问题,却使人听不懂了。”

艾华道:“是啊!阻止了些什么问题呢?”

俞百乾道:“例如说你在未求得为何活着的答案之前,至少不会进一步深究努力的方向,因为你既不知道要不要活下去,如何谈得到应该如何活下去才有意义,是不是?”

朱涛恍然道:“对!对!这个问题好像是个圈套,叫聪明才俊之士钻了进去,就无暇想到其他的问题了。怪不得以艾姑娘这等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又是饶于才智之人,居然杀人不眨眼,毫不感到残忍,亦无悲悯之心,敢情是你认为生命存在重要与否,尚无定论,所以虽然加以毁灭,亦不动心了。”

俞百乾笑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已,以我看来,艾姑娘本性中的残忍,已被智慧国师以种种手段,训练得十分强大。另一方面在理智上,又有悬而不决的问题,所以能得杀人不眨眼,我说得对是不对?”

朱涛连连点头,道:“不错,她一定很残忍。”

艾华凝目寻思,没有作声,倒像是默认这一评语。

朱涛与俞百乾两人目光相遇,都坚定锐利地互相注视。

俞百乾道:“朱兄今日的武功,若是只保持昔日的水准,只怕难免败亡之危。”

朱涛道:“兄弟不妨坦白奉告,近年来,在武功上的确没有什么进步。”

俞百乾道:“那很好,你如是落败身亡,那是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如果与俞某人不分胜负,则咱们当可以暂时联合,一同先对付那智慧国师。”

朱涛道:“俞兄口气之豪,与平日不一样,谅必心中很有把握,更说不定算准有援兵可以及时赶到。”

俞百乾仰天一笑,道:“朱兄未免把咱们身价贬得大低了,试想,以咱们今日的修为,一旦拼上了,还有什么人能够插手?”

朱涛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当下更不多言,挺剑向俞百乾迫去,顿时寒气弥漫,潜力旋卷,气势极是强大威厉。

这一场对整个武林局势,将发生莫大影响的一战,看来已经是不可避免。

俞百乾长刀起处,摆开门户。但见他气度森严,神韵高远。一望而知这一招大有来历深奥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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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冷冷道:“俞兄到底使出南华寺的心法绝艺啦!这一招‘日重轮势’放眼天下,恐怕只有你使得出来。”

俞百乾道:“朱兄的渊博,实在叫人感到难以置信。”

艾华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他识得这一招,何奇之有?”

俞百乾道:“这一招南华派的心法,数百年来,未曾在外人之前抖露过。是以朱兄居然认得出来,实是教人感到费解?”

朱涛淡淡一笑,道:“俞兄既是四佛之一的卧云禅师,兄弟由此猜出是南华寺的绝艺,有何费解?虽说这一招从未在武林中显露过,但南华派的武功心法,外间仍有传闻。”

俞百乾摇头道:“别的功夫也许外间有得传闻,但这一招,俞某知道确实没有外人得知。”

朱涛道:“你钉牢这个话题,似是另有弦外之音,是也不是?”

“不错。”俞百乾点点头,道:“除非你曾向南华寺方丈大师探听,而他居然也肯泄密的话,你才得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朱涛道:“就算是我到南华寺查探得悉的,便又如何?”

俞百乾道:“笑话,你如何见得到南华寺方丈?”

朱涛反问道:“我为何见不到他?他又不是深居宫禁中的皇帝。”

俞百乾道:“他虽是一方寺林的方丈,但他在十五年前,已经闭关不见方外之士,当然这也是一个秘密,否则朱兄就不会胡乱承认了。”

朱涛道:“我见得到他与否,跟目下的局势,全不相干。闲话少说,我要出手啦!”

俞百乾冷笑一声,道:“很好,朱兄请吧!”

他嘴唇一闭,马上全神贯注,森严待敌。

朱涛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退开两步,道:“南华寺铁衣大师果真在十五年前,就已经闭关谢客了么?”

俞百乾道:“不错,而朱兄出道也不过是十来年光景,如何能在出道以前,向我铁衣师兄探询密传心法?”

艾华乃是智慧门中之人,何等机灵,听到此处,已明白此中的奥妙,当下说道:“朱大侠,你可是对破拆这一招的手法,心感疑惧么?”

朱涛道:“我不必打诳,果是如此。”

艾华道:“由此可知,把南华寺这一招传与你的,不是南华派之人无疑。”

朱涛道:“当然不是啦!除非南华寺铁衣大师的闭关,不是真事。”

艾华道:“朱大侠就算不敢肯定这一招应该如何破拆,但以你的功力,何须疑惧?难道你若是认不出他这一招之时,便简直不动手了么?”

俞百乾接口道:“这话由俞某回答可好?”

朱涛道:“俞兄请说。”

俞百乾道:“假使朱兄根本认不得对手的招式,那倒简单了,只须以他本身精修的武功手法,加以试探便可。但如若他以别人门派的手法破拆,则定须丝毫不讹才行。不然的话,后果自是十分严重。”

朱涛连连颔首,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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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艾华却斥道:“胡说八道!”

俞百乾愠声道:“你说什么?”

艾华道:“我说你一派胡言。”

俞百乾道:“哼!哼!你胆敢如此放肆,不须多久,你将遭受应得的惩罚。”

艾华道:“是不是你的点穴手法,不久就生出可怕的反应?”

俞百乾道:“你如此聪明,猜猜看是不是呢?”

艾华道:“但你的确是胡说呀!如果朱大侠的破拆手法有误,你立时获益无穷,何以自行说穿?对你有何好处?”

朱涛接口道:“这话不错,俞兄自该守口如瓶方是。”

俞百乾淡淡一笑,道:“我说穿了自有道理,一来能从铁衣师兄口中问出这一招之人,定然身份甚高,是以破拆之法,大概错不了。二来以朱涛的深厚功力,就算破拆手法略略欠妥,亦未必逃不过我的反击。三来我必须知道一点资料,以便推测探得秘密之人是哪一个。这数点理由,你们满意不满意?”

朱涛应道:“满意是满意了,只不知俞兄可曾猜出那个人没有?”

俞百乾道:“本人心中颇有印象,但还须设法查证,方知是否正确。”

朱涛道:“俞兄目下向我查证,岂不更为简捷了当。”

俞百乾沉吟道:“朱兄难道肯说实话么?”

朱涛仰天而笑,道:“俞兄如果有时间查证,定能得知那人是谁。是以兄弟只不过把揭破秘密的时间提前一点而已。”

俞百乾道:“这话有理。”

他想了一下,才又说道:“在十五年前,到过南华寺,并且与我那铁衣师兄相好之人,只有一位最适合各种条件,那就是‘四佛’中为首的那位法华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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