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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别兮神伤

厉斜仰天长啸一声,只震得众人耳鼓直响。

啸声一歇,桑湛便高声说道:“厉大侠,敝派已甘愿认输,并且履行早先谈过的条件。”

危崖上寂然无声,敢情连厉斜如此骄傲之人,也感到这个收获,实在太大了,过了一阵,沈宇的声音首先打破了静寂。

“桑兄,你可知道这一句话,将会惹来多少麻烦么?”

桑湛道:“我知道,但敝派非服输不可。”

沈宇道:“你未免把刚才神来的一刀,看得太重了。”

桑湛道:“数十年之前,敝派的九大高手,找上魔刀宇文前辈,施展出‘九子连环阵’,还有九支追魂箭为辅,对峙了一昼夜之久。在这一昼夜间,双方都未发一招。但到最后,双方气势已经蓄满,不得不发之时,宇文前辈只用了一刀,就破了敝派的九子连环大阵。”

沈宇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宇文前辈的那一刀,与厉兄刚才的一刀,竟是一样了?”

“不错。”桑湛点头道:“数十年前的战役中,敝派只有三人生还,并且都负了伤。据这三位本门前辈讲究,宇文前辈的那一刀中,已概括了生死之奥理,使人窥见‘生’本是从‘死’中来,而‘生’之中,也含有‘死’的本质。因是之故,他们九个人有生有死。”

这一番话,只听得沈宇也为之目眩神摇。

桑湛又道:“厉大侠这一刀,已具足生死之妙,若非寸步难移,我等焉有命在?是以纵想顽抗,亦是有所未能。”

厉斜听了这话,心中的受用,真是难以形容。

沈宇望望自己脚下踏着的一条绳子,忖道:“这样说来厉斜的魔刀已经得窥至道,我今生今世,休想赢得他了……”

念头还未转完,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也为之摇颤。

但见厉斜所站之处,尘土飞扬,危崖已炸崩了一大片。厉斜的人也失去影踪,大概是随着炸崩的土石,一同坠向崖下。

九黎派的几个人,亦在爆炸发生之时,飞奔逃遁。是以只一眨眼间,这片崖上只剩下沈宇一个人。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厉斜所站的地方,想道:“敢情九黎派之人甘言蜜语,为的只是等候爆炸发生。他们怕我放手拚命,是以赶紧逃掉,但殊不知……”

他低头望望脚下的绳索,心中略感宽慰,迅即弯腰拿起了绳索。

不一会工夫,他已吊起了一个人,竟是艾琳。但见她满目惊骇之色,身上全是尘土,衣服已挂破了多处。

原来当厉斜与九黎派之人斗得正激烈之时,沈宇一点也不浪费时间,趁机使用自己的飞抓,抓住艾琳。

但他可不敢把她吊上来,以免激使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他暗暗把飞抓的另一头,踏在脚底。万一厉斜不敌,脚步浮动,艾琳亦不至于摔落崖下而死。

刚才那一下强烈爆炸,敢情是九黎派预先布置好的炸药。这就无怪他们千方百计的利用艾琳安危,诱使厉斜站在爆炸威力圈中作战了。

沈宇把艾琳抱起来,道:“别骇怕,九黎派之人走啦!”

艾琳眼中仍然射出奇异的光芒,瞧着沈宇。

沈宇明白她的意思,转眼一望,叹一口气,道:“厉斜也不见踪影,可能随着那片崩岩,坠于崖下。若是如此,自难幸免一死了。”

但见艾琳眼中涌出泪珠,沈宇虽然认为她的悲悼。并无不妥,可是心中仍感到很不是味道。

他把艾琳身上绳索解下,但见她身上虽然破损了不少地方,且喜并无大碍。当下沉吟道:“你既是被他们点住穴道,行动不得,这倒是很伤脑筋之事。”

却见艾琳摇摇头,慢慢地挺腰站住。

沈宇讶道:“你还能行动么?”

艾琳缓缓点头,没有出声回答。

沈宇道:“你不能说话,是也不是?”

艾琳又点点头。

沈宇问道:“你虽有行动之能,但已失去气力,等如武功已失一般,对不对?”

艾琳又点头,接着叹一口气。

沈宇道:“若是如此,咱们须得赶紧离开此地,免得九黎派之人转回来,咱们便绝难逃过杀身之祸了。”

他迅快走到烟尘兀自弥漫的缺口,向下望去,但见二三百尺的底下,被崩落的岩石泥土,堆起一座小丘。

沈宇瞧了一阵,连厉斜的尸身也看不见。

他回头望去,但见艾琳发怔地望住天空,可是那对眼睛中,却有着出奇的空虚和迷惘。

这个青年人也不禁怔住了,面上泛起苦笑,酸涩地想道:“唉,想不到艾琳对厉斜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看来她心底的创伤,绝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痊愈的。”

九黎派那些狡毒的人的阴影,仍然笼在他心头,使他不敢多事逗留,亦不敢去找寻厉斜的尸体。

他走到艾琳身边,抑制和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柔声道:“阿琳,我没看见厉斜,假如他被炸重伤,而又深深埋在岩石泥土之下,只怕没有生还之望了。”

艾琳叹一口气,没有其它表示。

沈宇又道:“如果他已葬身岩土之下,咱们亦无须多费手脚了。咱们走吧,免得九黎派那些人回转来。”

艾琳没有移步,但见沈宇伸手拥住她纤细的腰支,一同行去。

沈宇一面走,一面盘算不知应该把艾琳送到何处?特别是她受了穴道禁制,也须得设法早早破解才行,但当前最可虑的,还是九黎派那一群诡毒的凶手们。

艾琳在沈宇扶持之下,沿着山径下去。

沈宇突然一惊,因为他已听到一阵可疑声响,连忙把艾琳抱起,放在一堆树丛后面。

眨眼间一件物事在山径另一头出现,定睛看时,原来是艾琳的坐骑乌烟豹。沈宇透一口气,转身去把艾琳抱出来。

乌烟豹欢然驰来,沈宇抱着艾琳,纵身上马。随即驱马下山。

这刻他虽是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心思想到这一方面,一心一意只望远离九黎派的阴影。如果没有艾琳的绊碍,沈宇自是不怕那些人,甚至还要找他们算帐。现在为了艾琳的安全打算,自是走得越远越好。等安顿过艾琳,再找九黎派之人算帐。

跨下的乌烟豹虽是驰下山坡,仍然又稳又快,不一会儿,已落到平地。

沈宇纵目四望,不见有九黎派之人的踪影,当下又放心又狐疑,忖道:“那些凶毒成性之人,何以真个急扬远遁?照道理说,他们应当回转来全力对付我才对。若是能够杀死我和艾琳,则今日之事,永远将湮没无闻,世上无人得知我们三个人如何失踪的。”

由于对方有杀人灭口的莫大理由,是以沈宇虽然和艾琳安然回到城内那一家饭馆中,心下仍然十分警惕。

饭馆内之人,见他们两人回来,而艾琳的情形如此狼狈,都很奇怪,却也不敢多口询问。

沈宇收拾一下,连厉斜的东西,也一并带走。这回他骑乘那匹朱龙,而艾琳则独自乘坐乌烟豹,迅即离开了这一座长江边的山城。

他们仗着绝佳的脚力,一路向东行。道路虽是相当险阻,却毫不困难地跨越。晚上,他们或是露宿,或是投店,行踪尽量隐秘,力求避免九黎派的追踪。

艾琳除了不能开口说话,以及动作迟缓无力之外,倒是没有其它异状。而在这开头的数天内,他们简直没有交换什么意见。这是因为沈宇认为危机尚在,是以小心应付,实在没有闲工夫跟她说话。

直到抵达洞庭湖边,沈宇再三查看过,相信已没有任何危险,这才放心,当晚,他们投宿在岳阳城的一家客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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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完晚饭,先后沐浴更衣,之后,沈宇走入艾琳的房间,在灯光之下,但见艾琳已洗去憔悴风尘之色,居然容光焕发,秀色可餐,不觉怔了一下,忖道:“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瞧她,想不到她经过这一场变故,反而生出另一种动人气质。”

艾琳在他注视之下,渐渐浮起黯然的神情。

沈宇不觉自个儿苦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来,道:“你又想起厉斜了,是也不是?”

艾琳拿起准备好的毛笔,却没在纸上写字,只点点头。

沈宇又道:“你想念他也好,心中悲痛也好,我都不反对。但你也用不着摆出一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姿态呀!”

艾琳迟疑一下,挥笔写道:“请你原谅,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沈宇瞧着那些娟秀的字,顿时心软下来,道:“那也不必解释,以我的想法,咱们三人若是到神女峰去,定是有死无生。对厉斜而言,结局还是一样。”

艾琳写道:“你说得是。”

沈宇问道:“你觉得怎样了?可有奇异的征兆没有?”

艾琳摇摇头,写道:“我知道不会有事的,过些日子,我一定能复痊。”

沈宇道:“九黎派这等点穴手法,实是奇奥之极,我当真也瞧不出一点头绪来。”

艾琳写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宇道:“但愿如此,我打算陪你找个地方暂住,等你痊好之后,我才办我的事。”

艾琳写道:“你不用陪我,我能照顾自己。”

沈宇道:“你失去武功,又不能说话,我如何放心得下?”

艾琳在白纸上连续写道:“不妨,我有地方可以寄住,是一座尼庵,住持是我的同门师姊,就在汉阳附近。”

沈宇点头道:“如果是你的师姊,我当然可以放心。”

艾琳突然挥毫问道:“厉斜真的死了?”

沈宇摇头道:“我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但从那些岩石崩落的情况判断,八成已深埋在底下,死亡的成份较大。”其实他心中几乎可以肯定厉斜已死,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

艾琳写道:“他壮志未酬,死得太冤了。”

沈宇心平静气地道:“是的,他的死可以说是武林的损失。但如果他继续横行杀人的话,毋宁这等下场更好些。”

他停歇一下,又道:“若是在厉斜个人而言,他为了追求武功大道,不惜作任何牺牲。目下他虽是死于火药爆炸之下,但严格说起来,他已经达成心愿。因为他最后击败九黎派的那一刀,正是魔刀的至高至妙的境界。”

艾琳凝目寻思了好一阵,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她挥笔写道:“他总算是为了寻求武功大道而殉身的,至于功过得失,已不必多谈啦!但魔刀一脉,还有那董华郎,你可记得?”

事到如今,沈宇本来没有隐瞒必要,但亦没有坦白的必要了,故此他没有把真话告诉她,说道:“董华郎不足为虑,都包在我身上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先查探我们家门的不幸,揭开这个谜。”

艾琳写道:“你猜我对这件事现在怎样想法?”

沈宇胸中涌起希望,道:“你怎样想呢?”

“我思前想后,的确很难相信沈伯伯是我家的仇人。这件血案之中,一定含有绝大的秘密。”

沈宇感激地透一口大气,道:“谢谢你,但愿我能在短时间内,查出内情。”

他们谈到此处,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各自就寝。翌日起程,第二天就到了汉阳地面,艾琳在城外勒住马,转眼望住沈宇,美眸中透出难以形容的神色。

沈宇明白地点头道:“好,我离开,只要知道你是在这附近就行啦!”

艾琳缓缓伸出玉手,与他握别。两人心中,都充满了离情别绪,而且最可悲的是他们都感到这一别去,竟不知将来结局如何?

沈宇终于在苦笑和叹息中,策马行去。他的背影和蹄声,不久就消失于城堞屋宇之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