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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此言一出,人人都觉得此言甚是,忙忙戒备。

陆鸣宇笑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落入另一个陷阱中的。”

他这话也大有道理,假如他夺门而逃的话,岂不是证明他正是“极乐教主”么?虽然如此,众人仍然小心戒备。

本来在那边墙顶屋脊的各门派高手,这刻又有数人,悄悄掩近,使门窗处封锁线的声势,大大增强。

陆呜字冷静道:

“本人何以会悄然到了此处,这个问题,任何人也只能猜中一半。”

他的话乃是向外面的人说的,因为现下形势已渐渐摆明,如果他不是“极乐教主”,那么阿烈和高青云,就脱不了关系。

所以他以一种被高青云陷害的姿态发言,甚合情理。

他又说道:

“诸位猜得中的是,本人必是得到别人通知,方能找得到这个地方,猜不着的部分现在待我说明……”

此人虽然是万恶不赦的恶魔,但言谈举止,却不可否认具有从容慑人的威仪,与一帮之主的身份甚是相称。

他的目光转回来,凝视着高青云,又道:

“本人精通相法,善观气色,早先在姚府中一见此女,便知她有一场灾厄。因此暗中指派一名弟子,跟踪她的下落。回来向我报告。本人倒没想到这会是个‘圈套’,便悄然来了。”

他面上淡淡而笑,但目光却尽是挑战意味,望住高青云。

现在他晓得自己已占了上风,因为他这一番理由,既能自圆其说,同时最重要的是能迫使对方不能利用这个女子作证人。

关于这一点,原因有二:

一是假如这个女子是高青云之人,他在未能反证明他自己和阿烈的清白时,不敢说穿,否则便变成高、查和那女子合谋,陷害丐帮帮主了。

二是“相法”之学,自古已有,乃是属于玄妙学问,不能实据证明。他凭藉这一点,就可撇开这个女子的关系了。

高青云露出佩服的神情,一翘大拇指,道:

“硬是要得,你这等机智辩才,已难有敌手了,以我猜想,若然我要你提出那个奉命跟踪的弟子时,你可以随时提出十个八个。”

他仰天一笑,用手势阻止对方发言,又道:

“当然我不必多此一举,而你也决计不会自动提出十个八个弟子出来之理,是以咱们目下不谈这个……”

陆鸣宇冷冷道:

“本人的行踪,皆可得而稽考。因为本人身负重任,随时须与敝帮之人联络之故。

但高兄和这位查兄,行踪隐秘,行径有殊常人,即使是‘极乐教’的首领,也不足为奇……”

他也以牙还牙,用手势阻止对方发言,淡淡一笑,又道:

“以本人的看法,极乐教主不一定只有一个,既然是用人皮面具,谁都可以冒充,高兄只怕也脱不了关系。”

阿烈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喝道:

“陆鸣宇,刚才你明明与我谈条件,要助我对付七大门派之人,而我则须加入极乐教。但目下却不敢承认……”

陆鸣宇泛起微笑,转头看了他一眼,道:

“别胡言乱语。你明明利用这个圈套,使本人与武林各位高人名家发生争端,好让你从中取利,报复血仇。”

他特地提起阿烈报仇之事,至少使七大门派之人,心中动疑,同时又须考虑到被阿烈乘虚而入的问题。

这一招果然大大奏效,外面不少人的面色已经变了。

武当风火双剑程玄道何玄叔一看情形不对,当即由程玄道开口道:

“陆帮主,这位查施主决计不是极乐教主,贫道当日失陷在极乐宫中,全伏查施主鼎力施救的。”

他的身份极高,大有一言九鼎之势,是以众人一听,心中的疙瘩先减了一半。

陆鸣宇道:

“以程真人的清望道行,定必不合极乐教的需要,人家把真人你放走,亦不为奇。

况且其时高青云可曾与真人在一起么?”

换句话说,阿烈可用救人的姿态出现,因为还有一个高青云,可以充当极乐教主。

华山梅底主接口道:“现在关键就在这副人皮面具上,似乎谁都可以做极乐教主呢!”

身躯高大,满面红光的裴坤亮插口道:“程真人保证查公子不是极乐教主,必定大有凭据。如果程真人肯讲一点点出来,大家就更安心啦!”

此人乃是一派掌门,而且是列入天下武林九大门派之中的,果然才智经验,都大有过人之处。

程玄道道:

“既然裴大侠这么说,贫道就提一点证据。当日贫道陷身之时,极乐教使用女色,加上极乐教的法宝,对付贫道。全靠查施主利用一种药物,使贫道发痒,抵消了对方的手段。”

他停歇一下,又道:

“这种药物,还是欧阳菁姑娘给他的,这是人证。说到极乐教的宗旨,既是淫乱邪恶,则该教之人,何惜贫道的数十载苦行?反过来说,应当以毁去贫道的道行为快才对,再者,极乐教本是守密,希望把我们得知秘密之人,全部杀死。是以绝无故意释放贫道之理……”

外面人人默然,都在寻思程玄道之言。

陆鸣宇毫不介意,道:

“本人虽然遭受侮辱,但在事情未澄清之前,不拟谈恩怨报复问题。高青云你如若提不出有力证据,本人便暂时撇出是非圈外。”

他这番话包括两个意思,一是他等别人管不了之后,他才伸手了断这件事,二是他打算离开这个房间。

只要高青云提不出证据,他便可以扬长离开,谁也不敢插手拦他。当然剩下来就是阿烈与七大门派的问题,同时高青云也脱不了身,因为他目下反而惹上嫌疑了。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高青云的面上。

这位以“刺客”之名,震动武林的高于,面色冷漠如常,正如陆鸣宇一样,谁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阿烈实在替高青云想不出还有什么证据,可以扳倒陆鸣宇的,不由得大为着急。他本来说过不管此事,但到头来,还是卷入游涡中。

他着急的神情,落在那些武林高手眼中,顿时对高青云大大不利。因为在场只有他是高青云的朋友,对他的事,知道得多。阿烈既然着急,可见得高青云必定提不出有力证据了。

高青云让这紧张的情势继续了好一会,才冷冷道:

“我当然有证据,足以证明陆鸣宇就是极乐教主。”

陆鸣宇哼了一声,道:“那就拿出证据来。”

高青云道:“你若是不以本人之言为然,只不知你敢不敢自缚,以示清白?”

他明知陆鸣宇不会答应,但趁这机会迫他一下,也是好的。

陆鸣宇纵声而笑:

“想我陆鸣宇出道至今,历经风浪,谁也动不了陆某一根汗毛,高兄纵有莲花妙舌,亦决计不能使陆某自缚受辱。”

他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高兄想借这个法子,使陆某不能亲手擒下你,更是痴心梦想之事。”

高青云道:

“咱们已说不少话,相信已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本人拿出证据……”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瓶,托在掌心,让四下之人看清楚了。

这个银瓶,外型普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体积不大,纵是装满了最贵重之物,也值不了多少钱。

所有的人,包括陆鸣宇在内,实在看不出这个小小银瓶,有什么古怪,如何便会是揭开“秘密”的凭据?

高青云道:“银瓶之仙,装盛着一种药液……”

陆鸣宇插口道:“有毒没有?”

高青云道:“没有毒,也无色无味。”

陆鸣宇道:“这样才好,我真怕你服毒自尽呢!”

高青云冷冷的瞅住他,道:

“你仔细听着,这一瓶无色无味,也没有毒性的药液,虽不值钱,但却有一种惊人的神效,能够揭穿大奸恶的假面具。”

他的目光迅速向门窗外的高手们扫瞥了一眼,又道:

“为什么我说它能揭穿假面具呢?就是因为这瓶药液,如果涂在坏蛋的面上,马上就呈现出一片乌黑色。”

没有一个人答腔,包括陆鸣宇在内。虽然大家都晓世上尽多可以变色易容的药物,但高青云显然不是这意思。

此外,他当然也不是说,这等药液,真的能因一个人的心地而变易颜色。所以内情如何,最好还是等他说出来。

高青云又道:

“在场的诸位前辈和朋友,俱是当代名家高手,无疑皆知人皮面具如何戴法。这便是说,凡是戴人皮面具之前,必须涂上一种药液在面上,方能黏紧。不过上佳的人皮面具,这种敷面药液也精良讲究,随时揭下,面上不留一点痕迹。”

他露齿一笑、却有一种森冷的杀机。

众人都明白了,但仍不作声。

高青云道:

“但不论那人皮面具的敷面药液是多么精良,只要曾经用过,我手中的药液,就可以使之现出痕迹。”

天风剑客程玄道立刻道:“好极了,贫道愿自告奋勇,供高施主一试。”

高青云道:“谢谢程真人。查公子,你怎么说?”

阿烈朗声道:“我自然要试的。”

高青云和其他的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陆鸣宇面上,现在关键就在他身上了。

高青云道:“陆鸣宇你呢?”

陆鸣宇神色丝毫末变,淡淡道:“我怕什么?”

高青云可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个家伙的老练镇定,心想这种人,不到最后一刻,还是绝不肯承认失败的。

他首先道:“查公子,请你挑选一个人,为你先涂上这等药液。”

阿烈全不迟疑道:“好,我请房中这位姑娘动手。”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窈窕美貌的颦儿身上,阿烈趁这时候、用千里传声之法,向高青云问道:“你的药液可是真的?”

高青云摇摇头,表示只是空城计而已。但他的神色态:度,已显示他极有信心,认定陆鸣宇不敢尝试。

阿烈迅速的传声道:

“我猜你必是用假药液,所以才问你,你得知道,极乐教中,有一个医道盖世,精通药性的人,便是怪医齐唯我。陆鸣宇定必深信此人手段无人可及,认定你的药液对他无可奈何。因此你决唬不倒他……”

高青云微笑地把银瓶抛给颦儿,心中却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怪医”齐唯我,名震天下,在医药之道中,实是宇内无双。

他用不着多想、也晓得阿烈的推测,百分之百的准确。换了自已是陆鸣宇,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定寄望在齐唯我妙绝天下的手段,认为他的敷面药水,必与一般的不同,所以胆敢一试高青云的药液。

假使高青云拿出来的药液,真有这种妙用,倒还罢了,至少也可以试上一试。但事实上那个银瓶中,只是普通的清水而已,只要对方敢试,他就黔驴技穷了,高青云只不过赌对方不敢尝试。

谁知陆鸣宇另有所恃,势必与他赌这一下,高青云一念及此,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和大大震惊呢?

只见颦儿用纤指蘸了瓶中的水,抹在阿烈面上。

人人都屏息静气的看着,陆鸣宇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阿烈高声道:“你这药水当真没有毒么?”

高青云道:“你觉得怎么啦?”。

阿烈道:“好像凉飕飕的。”

高青云目光转到陆鸣宇面上,只见他神色仍然不变,深心之中,顿时隐隐泛起“失败”之感。

程玄道高声道:“轮到贫道,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陆鸣宇,你不反对吧!”

陆鸣宇淡然道:“我为什么要反对?”

高青云笑一笑,道:“你可有兴趣听听这瓶药液的来历么?”

陆鸣宇道:“没有兴趣。”

高青云换上冷冷的口气,道:“很好。但你对怪医齐唯我的信心,未免太强啦!”

陆鸣宇表面上似乎没有一点反应,然而那个擅长窥看别人心中情绪变化的高青云,却已发现他眼中的光芒,稍有变化。

但他深知以陆鸣宇的才智和经验,绝对不会轻易动摇信心的。因此,他心中仍然充满了“失败”之感。这时程玄道也擦过药水,面上颜色,毫无变化,他没有回到门窗处,却站在阿烈那边,显然另有算计用心。

高青云道:“陆鸣宇,轮到你啦!”

陆鸣宇冷冷道:“你对本人如此无礼,将要感到后悔。”

高青云道:“这句话才像样子。”

他说得情真意切,决不是随口道来。

阿烈终是年少好奇之人,忍不住问道:“像什么样子?”

高青云道:“象人魔沙天桓门下的口吻。”

陆鸣宇饶是当代枭雄,阴沉老练,但听到对方提及“人魔”之时,也是禁不住大为震动,皱眉凝眸。

他迅速忖想道:“这厮对我的秘密究竟又查知了多少?哎!他既是查得出我至为隐秘的出身来历,则关于怪医齐唯我这一节,有了应付之道,不足为奇。”

此念推想下去,可就深深感到高青云今日的一切行动,竟是经过苦心策划,绝对不是空言恫吓的。

程玄道接过颦儿手中的小银瓶和抹药用的棉布,道:“陆帮主,贫道效劳如何?”

陆呜字笑一笑,道:“程真人何须费神劳力?你们大家不是想知道极乐教主是谁么?”

高青云内心一阵紧张,厉声道:“你打算承认了,是也不是?”

陆鸣宇摇摇头,道:

“别着急,刚才高兄还提到什么人魔沙天桓门下的话,夹缠得太厉害了。因此,本人决定痛痛快快,拿出证据来,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听他的口气,又分明表示极乐教主另有其人。

而且已掌握住有不容置疑的证据。

众人听了,不禁愣住。

只有高青云信心坚强,毫不动摇。

当下仰天长笑道:“好极了,陆鸣宇,我瞧你如何制造出一个极乐教主出来?”

陆鸣宇冷冷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他探怀取出一枚锡皮的小圆筒,向程玄道等人道:“此物的作用,真人想必晓得。”

程玄道颌首,道:“此是贵帮的烟火信号。”

陆鸣宇道:“不错,请那一位在户外施放,马上就可以见到功效了。”

程玄道向门窗处之人望去,这一刹那间,已经顾虑到关于这枚烟火信号,对己方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因为此物是在户外施放,动手之人,定必离大家远远的,这样纵然爆炸力强,或有其他古怪,亦不生作用。

由此可见得此物的妙用,必是施放以后,会有些什么人赶来。

只有高青云晓得陆鸣宇将会找什么人来。不过此举必须在陆鸣宇自认无法掩饰身份之时,方肯为之。

要知陆鸣宇唯一能召来助阵的人手,必是人魔沙天桓的唯一传人,这么一来,当然揭穿了他自己的假面目。

难道陆鸣宇已经承认失败,所以要召援兵么?

高青云想到这一点,立刻朗声道:

“陆鸣宇,不论你有什么证据,也须得先行涂抹过这些药水。换言之,你必须先证明你没有戴用过那副人皮面具,才谈别的。”

房外有两三个人出声附和,无疑替众人表示了态度。

程玄道说道:

“如果这副李天东的面具,不是属于陆帮主所有,何不依高施主之言,先行涂过药液以示无他?陆帮主意下如何?”

陆鸣宇微微而笑,道:“这也是反证自己清白的办法,不过……”

他沉吟一下,把烟火信号收起来,才接着道:“不过本人有一个小小的需要……”

高青云以及四外所有的武林高手,无不把全副精神,集中在陆鸣宇身上,同时尽力分析他话中每一个字。

陆鸣宇显得很悠闲自在、拖长声音,没有将这个“小小的要求”,马上说出来。

正当此时,阿烈的心灵中却有了感应,连忙以传声之术,向高青云道:

“有人来啦!速度快得惊人。”他视听之力,可测知将近十丈方圆的一切,当日曾经使欧阳菁难以置信。

高青云听了他的警告。顿时恍然大悟,厉声道:“外面的前辈和朋友们小心,有人来啦!”

陆鸣宇冷冷道:“什么人来了?”

高青云道:“以我猜想,来人必是人魔沙天桓门下弟子中,唯一比你还要高明之人。”

陆鸣宇不由得面色一变,但觉这个“白日刺客”似是无所不知。既然如此他目下已无须再伪装下去了。

他仰天一笑,道:

“好、好,高青云,算你有本事。我陆鸣宇费了多少时间心血,才挣得今日的地位,本以为终此一生,都不会被人窥破的……”

程玄道大为惕凛,一面向何玄叔发出暗号,教他通知所有的人戒备,一面提高声音。

接口问道:“陆帮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鸣宇目射凶光,眉笼煞气,冷冷道:“本人既系丐帮帮主,也是极乐教主李天东,道长可感到满意了么?”

程玄道忙道:“陆帮主的身份不比等闲,如果不是千真万确之事,决计说不得……”

陆鸣宇尚未开口,外面的院落中,有人接声道:“错不了,他就是极乐教主。”

这人的口音甚是陌生,可是含气敛劲,大异常人,一听而知必是功力深湛,但年纪又还不大之人。

门口和窗户边的高手们,转头望去,但见那座还算宽敞的院落中,站着一个华服但面目丑陋的人。

此人年约三十许,身材普通,手中拿着一口连鞘的长剑,就那么一站,已经具有坚如磐石牢不可破之感。

墙头和屋顶的许多人,也无不是各门派的高手,连同靠近房间的各派首脑人物,个个都以老练锐利的目光,盯视此人,察看此人还有些什么特点没有。指顾之间,这些老江湖们.已获得一致的结论,那就是此人一定是武功极高,心肠极辣,而又十分机智之人。

他们的结论,可分三点大略的叙述一下,关于武功极强部分,是从他的坚凝气势和速度两方面得到的结论。

要知武林各派这一边,除了几个首脑人物,是在房外的门窗处之外,在屋顶和墙头另有许多高于,然而此人却琰然通过这一道防线,在院中现身。那些武林高手们,居然没有一个及时发出警报,其快可知。

说到此人的气势坚凝强大,那是有目共睹的,不须细表。

第二点,这个华服丑面之人,双眉如刀,目光冷逾冰霜,还有那薄薄的、紧闭着的嘴唇,莫不显示心狠手辣的个性。

第三点,此人额头宽阔而饱满,目光虽凶狠而不混浊,可见得是富有机智,长于应变之人

他对于前后的人,似乎都不放在心上,用一种轻蔑的眼光,扫视过裴坤亮等各派主脑人物,又道:“鸣宇,是不是这些混蛋们阻住你出来之路?”

陆鸣宇道:“是的。”

那华服丑陋的人道:

“这些人都不过是盗名欺世之辈,事实上本领有限得很,你何必把他们放在心上?”

在门窗那边的主脑人物们,个个老练沉稳,都没有马上说话。但墙头屋顶上的,却忍不住纷纷斥骂出声。

一山大师首先道:“尊驾贵姓名?可许见示?”

那人道:“本人姓祖名宗,和尚你叫几声来听听。”

一山大师灰眉一耸,怒道:“施主好生无礼。”

那人冷笑一声,道:“这算得什么?没有马上动手宰了你们这一群欺世之辈,已经很客气了。”

屋顶上一道灰影,疾射落地,现出身形,乃是少林寺有名的高手不嗔大师。他身形甫定,已掣出戒刀。

众人无不明白,这不嗔大师乃是先行出手,替一山大师探一探路的意思。因为敌人的高明,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一山的身份地位,比不嗔为高。在名门大派中,讲究的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以师门的声誉计,不嗔纵然输败,也不似一山输败那么严重。

不嗔单掌打个问讯,道:“施主瞧不起天下武林之人,贫袖不嗔,觉得不大服气,特意前来讨教几招。”

那人道:“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不嗔大师道:“施主连真姓名也不敢说出,可见得平日行藏,甚是秘密,贫衲如何晓得?”

那人皱皱眉,高声道:“鸣宇,这个秃驴不是极乐教的人么?”

陆鸣宇被高青云和门窗外的人所威胁,无法出屋,只好在房中应道:“他不是。”

那人道:“原来如此,总算你有点气概,本人不妨说出姓名,我姓封,单名乾……”

不嗔大师道:“久仰,久仰,只不知封施主与陆帮主,如何称呼?”

封乾道:“他是我师弟。”

不嗔大师道:“这样说来,两位皆是昔年威震天下的沙老施主的高足了?”

封乾微讶道:“谁告诉你的?”

陆鸣宇道:“高青云说的。”

封乾道:“高青云?这倒是想不到之事!难道逍遥老人会看上他?”

阿烈虽然听高青云说过他的“使命”,然而这刻亲耳听封乾提到“逍遥老人”,顿时特别有感触,凝神听去。

陆鸣宇移动了数尺,恰好能威胁着高青云,使他在出房以前,必须先行解除此一威胁才行。

由于他不能马上出去,所以也没有开口。

不嗔大师举手打个招呼,马上有四名僧人,点上火炬,分别站在院子四角。熊熊火光,顿时驱散了暮色。

他道:“封施主,咱们的事还未了呢!”

封乾道:

“是的,是的,我就用这双空着的右手,接你几招,不过我先行声明,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出于则已一出手就定要取人性命,你最好记住。”

不嗔大师冷冷道:“封施主先抖露本象再说不迟。”

他一反手,锵地收刀入鞘,显然他表示不能拿刀对付人家一双空手。

封乾的朝天鼻皱动一下,道: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了不起之人哼!你用刀都不行,还把刀收起,我偏要使你出乎意料之外……”

没有人听出他所谓“出乎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同时也没有时间推敲了,因为院中两人已作势出手。

不嗔大师绕圈觅隙,一连换了八九种拳法,都找不到足以克制敌人的架式的招数,心中大为凛然。

封乾左手持剑,竖举胸际,右手按覆在心口,姿势甚是古怪,他站在核心中,随着对方的移动,身躯旋转。

大约转了两匝,突然厉声道:“和尚小心了。”

喝声中跨出两步,挥掌拍去。

不嗔大师斗然一喜,双拳齐飞.呼呼连声,反向敌人连环疾攻。原来对方这一出掌,已予他以可乘之机。

他的拳力如山,卷院中劲风四起。

封乾只用一只右手,上下翻飞的封架,一面后退,似乎抵不住对方凌厉的攻势,全场之人,顿时都泛起了不过如此之感。

但电光石火间,剑光打闪,耀入眼目,接着不嗔大师惨哼一声,身形飞退七八尺,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的高手都看见他是被敌人左手之剑,削去了一条右臂。同时被对方剑气一冲,飞开七八尺远。

人人都愣了一下,因为那封乾手中之剑,何时出鞘,既无人晓得,同时他忽然挥剑伤人。也是没想到之事。

一山大师怒道:“封乾,你的剑法真不错啊!”

封乾拾起剑鞘,长剑还匣,淡淡道:“这是他不自量力的报应,如果他不收起戒刀,我便不会使剑了。”

一山大师气得哼了两声,道:“这算是那一国的道理?”

封乾道:“你们不必费心了……”

他的话是向两个过去抱起不嗔大师的少林僧人说的:

“他虽然只断去一臂,但我这口剑上,附有剧毒。若是任他流血而死,还少点痛苦,假使敷药止血,那就有得瞧了……”

话声未歇,不嗔大师居然大声呻吟起来,声音甚是惨厉。

以不嗔大师这等高手、落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固然足以使人震惊,但最可惊的,还是不嗔大师的惨厉呻吟。以他这等素有修养,而又经历不知多少风波挫折之人理应至死不哼一声才对。

因此不嗔大师的号叫呻吟,好比无数利刀快剑,砍刺在众人的心头。人人皆知那封乾剑上的剧毒,定然厉害无匹。

阿烈差一点就发出“快意”的笑声,因为不嗔大师,正是七大门派灭他查家满门的参予人之一。

但当他看见高青云和程玄道那种错愕和悲愤的表情时,斗然咽下笑声,心中也泛起一阵难过。

原来高程二人的悲愤,并非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生,而是因为不嗔大师夙负盛名,撇开佛门的关系,单论武林地位,乃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如今居然被封乾弄得这般狼狈,比妇人孺子不如,这是众人痛心的最大原因。

正因为高程二人的悲愤,不是因个人的交情而生,乃能倍见深刻。大凡是堂堂正正的人,对于这等侮辱人性尊严的行为,定然激起公愤。

只听一个人大喝道:“封乾,贫僧瞧瞧你的剑法,是不是足以横行天下?”

阿烈听听这人口音,微感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因为他向来记性极强,平生没有记不得的事。

他略略移动一下,目光从门口射出去,但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僧人,手提方便铲,跃落院中。

封乾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高瘦僧人道:“贫憎不尘,刚才被你所伤的,便是家师兄。”

不嗔的呻吟声已减低了一些,因为他已被移到院墙的另一边去了。

封乾仰天一晒,道:“好,我从不劝人逃生的,你既敢出来,足见还有点骨气。”

不尘还未开口,在窗下的一山大师已朗朗诵声佛号,道:

“不尘师弟,你非是封施主敌手,与我退下。”

不尘为难地犹疑了一下,才道:“是。”

但他的两道目光,仍然充满了挑衅与敌意,凝注在封乾面上,脚下缓缓后退。

说也奇怪,阿烈因是正对着不尘的面庞,所以看得最清楚。但觉此僧神态异常激动,除了“悲愤”之外,似乎还含蕴得有惭愧、悔恨等情绪。而且强烈得足以让人看出来。

阿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因为事实上不尘和尚没有理由出现这等奇怪情绪,但他又的确是这样感觉出来。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别人面上,以便瞧瞧其他的人,对此有何反应。

他无意中望见了陆鸣宇,但见他露出十分惊诧之容,好象不尘的举动,使他非常的迷惑不解。

阿烈脑中的念头,由“不尘”转到“陆鸣宇”,突然间把这两者联结起来,顿时为之恍然大悟。

现在阿烈已晓得这“不尘和尚”是谁了,而且也明白何以觉得他的口音虽是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之故,敢情这不尘和尚,正是当日在“极乐宫”见到过的“管大师”。那时候看不见管大师的面貌,却听他讲过不少话。

不过这不尘和尚的口音,仍然与当时“管大师”的略有不同,所以阿烈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是谁来。

若不是他恰好看见了陆鸣宇,无意中联想在一起,泛起乙木宫的印象,他决计想不出不尘和尚是谁。

假如不尘和尚正是“管大师”,则连陆鸣宇也惊诧得隐藏不住这种情绪,便不难解释了。

这是因为不尘和尚既系极乐教之人,便应当晓得封乾与陆鸣宇的关系,或者甚至应当知道封乾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

有这种种理由,不尘和尚是装腔作势一番,倒也合理。但他显然是真心想决一死战,这就太奇怪了。

阿烈心念连转,举步向门口走去。

他掠过陆鸣宇时,陆鸣宇居然让出通路。到处之人,见是他行出,大家都默然让开一点,准备给他通过。

阿烈只差一步就踏出了门口,突然回身一掌拍去。“蓬”的一声,一道人影应掌而退,原来是陆鸣宇。

阿烈冷冷道:“你还是乖乖的呆在屋子里的好。”

他这一掌,已显示出他的真正功力。陆鸣字硬碰了这一记,但觉血气浮动,心中大惊连忙运功调息,不敢开门说话。

那边厢的封乾已经勃然大怒,向不尘和尚斥道:“你瞪什么眼睛,难道真的想死?”

一山大师道:“封施主,老袖打算向你请教请教。”

封乾道:“不必多言,你们两个一齐上也行。”

不尘突然沉声道:“一山师兄,小弟甚望能与他一拼。”

别的家派之人,都不能插嘴、因为目下等如是少林派首先应战,事关少林声誉,谁也不敢多嘴干扰。

一山大师见他说得沉着坚决,似乎另有应付之道,心想我少林寺绝艺无数,不尘也许已练成某一道奇功,是以坚请出战。

当下点头道:“好,你须得小心在意。”

不尘连跨两步,气势如虹,顺手已把僧袍掀起。但见他目嗔眉轩,神态威勇,已完全找不到出家人的味道。

他的个子高瘦,显得很潇洒。加上他的豪壮气概,顿时好像变了一个人,瞧起来雄风奕奕,英气逗人。

阿烈只看得有愣,忖道:

“无怪当日在极乐教乙木宫听他们说过,管大师曾有美男子之称,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方想之时,封乾已嘿嘿一笑,欺身扑去,动作快逾闪电。

但不尘和尚也不慢,横移数尺,手中的方便铲已骤雨往风般向封乾攻去。铲上的小钢环发出一片啷啷之声。

只见他方便铲如毒龙出海,有攻无守,威猛标悍之极,封乾不但未曾得手,反而被他迫退了四五步。

一山大师面上全无喜色,紧紧咬住嘴唇,暗暗叹气。

原来一山大师乃是少林寺的领袖人物之一,武功之精湛,自然不必细表。他一瞧不尘出手,并没有出奇的功夫,便知要糟。

目下不尘的得势,只不过是仗着师门铲法的威力而已,其实并非真的占了上风。

果然封乾实施反击,剑光电掣,从铲影中探入去,乍闪即隐。

不尘连退七八步,一条右臂连同那柄方便铲,一齐落地。

封乾长笑声中,一名僧人跃到不尘身边,手法熟练地把伤药洒在伤口上,又用软布捂住,阻止鲜血进流。

封乾道:“他也活不了啦!”

全场之人,都愕然相顾,没有—个答得上话。

阿烈发出朗朗笑声,使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当然封乾也不例外。

他笑完了,才道:“他们也不见得死定了。”

封乾瞪他一眼,道:“你是查思烈是不是?”

阿烈道:“正是区区在下。”

封乾道:“你打算尝一尝我这口毒剑的味道么?”

阿烈摇摇头道:“不必客气,你留着自己尝吧!”

封乾不悦道:

“你这就太不上路了,既然不敢出于,何故又要插嘴?总之,我还有账跟你算,你想躲也不行。”

阿烈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打算等到料理完这些人之后,才轮到我,是也不是?”

封乾冷冷道:“怎么样,你不同意么?”

阿烈忙道:“不,不,同意之至。此地绝大部分都是我的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封乾蛮横地瞪大眼睛,道:

“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不是你的仇人,如果我先对付他们,你便如何?可有反对之意?”

阿烈摆摆手,道:“封老兄,你别这么横好不好?我就算反对之意,又能怎样?难道拿手臂去喂你的毒剑么?”

他既不须讲究身份,也没别的顾忌,所以随口而答,简直变成牛皮糖了。

不尘和尚的呻吟声惨厉地响起来,与隔墙的不嗔,遥遥相应。那个为他敷药的僧人,连忙把他抱到不嗔那边去。

封乾向阿烈指一下,道:

“听见没有,你如果想知道这滋味,找我麻烦就得啦!现在我先对付武当派,瞧你怎么办?”

阿烈嘻嘻笑道:“你何必那么大的火气?这样好不好?你先对付我的仇人,我替你喝采助威。”

封乾尚未开口,房中传出强劲坚凝的声音,道:“封乾,你凭什么出手伤人?”

人随声现,高青云已站在门口,手按宝刀,威风凛凛。

阿烈吃了一惊,忙移近门边,一面道:“你不怕极乐教主偷袭你么?”

高青云道:“我这一挺身而出,他心中就明白了,岂敢暗算于我?”

这几句话,只听得大多数人迷迷糊糊,全然弄不明白。

阿烈道:“这是什么意思?”

高青云道:

“封乾是人魔沙天桓的正式传人,而陆鸣宇虽然也是沙天桓的门下,但并不是沙天桓的代表。”

众人但见封乾泛起高兴的笑容,参以高青云的说话,仍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高青云道:

“此事定须从头说起,诸位才能明白。昔年人魔沙天桓,乃系被逍遥老人迫令敛迹,不能继续肆虐,沙天桓的一生,算是完结了。但他可以传授门人,为害江湖,因此,逍遥老人答应过他,如果他的门人,能赢得逍遥老人训练出来之人,沙天桓的这个徒弟,不论干什么,他老人家都不管。”

裴坤亮道:“那么高兄乃是逍遥老人选中的人了?”

高青云道:“在下虽曾辱承逍遥老人前辈传以武功,但资质鲁钝,自问不配为他老人家出力。不过,既然封乾已经出手肆虐,表示他自认艺业已成,在下迫不得已,也只好与他一拼了。”

他略一停歇,又道:

“诸位于此可知封乾其实有一道无形的桎梏,必须去掉,方可为所欲为。是以陆鸣宇岂敢偷袭于我?他若是得手,封乾便无法应过当年他师父的许诺,那么除非他不怕逍遥老人亲自出手,否则的话,他总是不敢做得太过份的。”

陆鸣宇在屋子内应道:“高青云,你认为你过得我封师兄这一关么?”

他这一开口,已不啻承认自己就是“极乐教主”,且是人魔沙天桓的门人了,场中许多人,都不禁为这位曾经受武林尊仰的一帮之主,感到十分难过。

高青云一侧身,让出道路,高声道:“陆鸣宇,你不妨先到你师兄那边,这样咱们壁垒分明,落得痛快。”

陆鸣宇果然大步走出走,一迳走到封乾右侧,方始停步。

他冷笑一声,环顾全场,缓缓道:

“兄弟志在跟随封乾师兄横扫天下,雄霸宇内。这区区一个丐帮的帮主之位,几曾放在陆某心上?”

墙头有人接口道:

“丐帮尤一山,现奉丐帮长老会议之令,免去陆鸣宇在帮中之职,视为叛徒。凡我帮中之人,不得与他交住。如能擒杀,便能继任帮主。帮外高朋贵友,如有恩怨,不须以敝帮为念。”

这几句话说得很清楚,最重要的是任何人杀死陆鸣宇的话,丐帮不但不会仇视,反而十分感激。

这尤一山乃是丐帮著名的“四大长老”之一,全国武林,无不知道,因此,他的话自然可以作数。

陆鸣宇瞧也不瞧尤一山一眼,嘲声道:

“尤一山,但等这儿之事一了,本人就找你算账,假如你有办法把其他那几个找来,本人将要当着天下群雄面前,独力擒杀你们。

尤一山“刷”地跃下来,冷冷道:

“本帮出了你这等叛逆,真是天大奇辱,日后不知如何向武林同道交代,你若是可以抽出一点时间,何妨现下就见个真章?”

他的羞愤激动,完全表露在面上,人人一看而知。

这本是情理中的事,以丐帮的声誉历史,作为帮主,身分何等高隆?真可以说是天下敬重,大名人人皆知。

可是陆鸣宇居然是“极乐教主”,使得丐帮简直从此见不得人了。因此,尤一山这等老练之人,也禁不住羞愤交集,失去了平日的稳重。

别人总觉得是“丐帮”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是以没有一个人答腔开口。

陆鸣宇仰天一笑,道:“好,好,本人先收拾了你,再瞧瞧可还有敢不服气的人没有?”

他举步行出,封乾笑道:“师弟,你剑下爽快些,别缠得太久?”

陆鸣宇道:“师兄放心,在丐帮之内,小弟自问天下尚无百合之将。”

尤一山外号“魔杖”,向来杖不离手的,这时眼见大敌临阵,不敢怠慢,马上连聚功力,提杖作势。

陆鸣宇撤下长剑,猛然间神态大变,平日的斯文风度,完全消失,代之而生的是凶悍刚猛的强大气势。

他的眼睛杀机四射,使人看了不由得由心畏惧。

单单以气势而论,尤一山显然已落在下风。如若他不是忿恨无比,恐怕在气势上还要显得更不敌。

陆鸣宇冷冷道:“尤一山,今日我将用丐帮的剑法,取你性命。”

尤一山怒哼一声,道:

“想你十六七岁就投入本帮中,前后不知多少伉长老的教导琢磨,造就了一身艺业,嘿!嘿:假如你今日不用本帮的武功,只怕你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封乾插口道:

“胡说八道,当年陆师弟内功已有了成就,家师才命他投入丐帮中,攫取权位,假如他不是凭藉本门的内功,焉能有今日的成就?”

陆鸣宇接口道:“尤一山,闲话休提,发招吧!”

尤一山喝一声“好”,提杖迫去。他已运足全身功力,并且奋起了所有的斗志,这一迫近,只要一有空隙,即可出杖发招,攻击敌人。

然而他忽然碰到对方的两道目光,宛如被轰雷所袭,顿时心头大震,气势大挫,禁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

只这么一下、全场之人,都看出尤一山远非陆鸣宇敌手。

这并不是说他们之间的技艺功力相差太远,而是尤一山大概久在陆鸣宇指挥之下,心理上已经不能平衡,同时双方相处已久,彼此的长短强弱,皆所深悉。尤一山明知对方武功强胜于他,是以心理上也强不起来。

这回轮到陆鸣宇举步,向尤一山迫去。

他每移一步,众人固然感到紧张,大大的替尤一山担心,而最要命的还是尤一山的表现,生似是陆鸣宇的步声,也能伤及他似的,每一下都生出反应。

若然如此,双方只须一接战,尤一山根本没有抗拒之九因为他在气势上,斗志上,都崩溃在末当真接战以前了。这等可悲的情势,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是以任何人都束手无策,爱莫能助。

正当众人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之时,阿烈突然厉声喝道:“等一等。”

人随声动,倏然间已落在战圈旁边。

陆鸣宇如果继续迫进,势必要分心防范阿烈,这么一来,功力大受影响,可能反而招致意外。

因此他退开数步,转眼向阿烈望去,冷冷道:“什么事?”

别的人可真是打心中欣幸阿烈出头打岔,也唯有他的年纪和身份,可以不管江湖规矩的那一套。

阿烈道:“尤长老果然不是你的敌手,这场架何必再打。”

陆鸣宇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阿烈道:

“我虽然不知道人魔沙天桓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以我想来,他除非碰上敌人,也不大愿意轻易出马的,是也不是?”

封乾接口:

“你错了,家师向来以喜怒行事,不欢之时,那怕是个残废之人挡住去路,也给杀死,毫无怜悯。”

陆鸣宇道:“是呀!要不如何能够称为人魔?”

阿烈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一定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人物。”

陆鸣字道:“查公子你别忘了‘血羽檄’之事,试问那些遭遇横死之儿何尝是你的敌手?”

阿烈厉声道:“我有满门血海之仇,你有么?”

陆鸣宇应道:

“仇恨只不过是发生过之事而已,我们却有一种没来由的仇恨,对世上之人,都看不顺眼。”

他们说的虽是歪理,却足以自圆其说,阿烈怔了——下,道:“你们师徒都是如此憎恨世人么?”

封乾道:

“正是,我们喜欢暴力、流血,像那两个和尚的呻吟悲号,便是世间至为悦耳的仙乐了。”

阿烈道:“既然如此,我倒明白了。”

高青云徐徐道:“查公子,你明白什么?”

阿烈道:“他们都是豺狼,毫无人性,谁能杀死他们,就是做了莫大的好事。”

陆鸣宇冷冷笑道:

“本来我们也不屑于与你多辩,但由于你本身的行为,亦是如此,所以本人不得不说几句,照你的道理引伸而言,任何人杀了你,也是做好事了,对不对?因为你也是残杀无力反抗之人呀!”

阿烈怒道:

“谁与你们一样,至少我的杀人,有固定的对象,但你们以世上之人为肆暴快意的目标,可差得远啦!”

高青云松一口气,忖道:“幸而他是明白事理之人,现在我不必担心他会与封乾这一帮联合了。”

阿烈不再理睬对方,转眼向尤一山道:“请过来一下。”

说时,向墙边行去。

尤一山迟疑一下,便跟了去。

院墙的那边,传来刺耳惊心的呻吟声。

阿烈跃了过去,尤一山也翻过墙头。

但见阿烈迅即从怀中掏出一些什么物事,分别塞在不嗔不尘二僧口中。

转眼之间,两人的呻吟声一齐停歇。

院墙那边的高青云和封乾,已成了对峙之势。他们的出手,只是时间问题,决计不可能避免。因此,这时形势十分紧张,所以武林各家派之人,不论身份多高,名望多大。

但由于高青云是代表“逍遥老人”出战,事在整个武林的气运,因此,人人都瞪大眼睛,等候命运的安排。

封乾的气势突然减弱了许多,高青云发现了这一点,焉肯错过?顿时大喝一声,宝刀出鞘,迅疾攻去。

他的喝声宛如响雷,宝刀有如闪电。人刀合一,向敌人卷扫,威厉之处,直是山摇地动,无坚不摧。

封乾一抖手,打袖中抖出一支金色的奇形兵刃,一头是人的手掌,五指微曲,柄长约是两尺。

他挥动金手封架,但听“铮锵”连声,火花进发。

这两人以奇快无匹的身法,眨眼间已攻了七八招。封乾功力之强,实在使人惊心动魄。

因为他在高青云这一轮急攻之下,脚下居然寸步不移。

要知他气势忽弱,已证明他心神分散,被外间的环境影响,而这时高青云乘隙抢攻,气势方面,自然而然又增强许多。

在这等此消彼长的情形下,加上高青云是主动攻击,照理说纵然不能立毙敌人,但将敌人迫退几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封乾既然寸步不移,可见得他功力之强,实在远超过高青云了。

这时候高青云徒劳无功,业已退开六七步,伺机再卷土重来。

在场的行家们,无不心中有数,晓得高青云与封乾相比之下,功力悬殊,换言之,高青云必败无疑。

因此他们心中又忧虑,又着急,没有人想像得到,今日的场面将是怎生样子结束?

陆鸣宇皱起眉头,道:“高青云你尚非本人敌手,如何配与家师兄拼斗?”

高青云道:“封乾的武功诚然高明,但说到你,哼!哼!你还差得远呢!”

他发现对方皱眉的表情,显然另有原因,当下忖道:

“莫非他感到那儿不妥,这正与封乾刚才气势忽弱的情形相似,这中间一定有关连,但这是何缘故呢?”正寻思之际,忽听一山大师说道:

“阿弥陀佛,敝师弟们幸得高人解救,已脱离无边苦海了。”

封乾仰天冷笑,道:“胡说八道。”

陆鸣宇道:“他们一定已经毙命,不然的话,连点穴也止不住他们的呻吟。”

一山大师看不见隔墙的情形,是以真不敢说话。

封乾眼睛一亮:

“是啊!查思烈到那边去了,那个不嗔和尚,正是参与屠杀他化血门查家之人,说不定是让他给宰了,哈!哈!……”

话声方歇,便见两条人影跃上墙头,所有的目光住那边望去,全都愣了,这些人当中,也包括陆封二人在内。

原来现身墙头之人,正是不嗔和不尘,他们俱被封乾的毒气剑,残毁了肢体,是以这刻看起来很可怕。

不嗔和不尘在墙头上,站得并不很稳。但他们既能跃上墙项,可见得毒力已消,只是由于受创深矩,流血不少,才会呈现这等虚弱现象而已,而目下最令人关心注意的,正是“毒力已消”这一点。

一山大师高诵一声佛号,道:“两位师弟,现下觉得怎样了?”

不嗔道:“多劳师兄关注,小弟等已无大碍。”

一山大师点点头,有点激动地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封乾忍不住插口问道:“是不是查思烈那小子,出手救了你们。””

不尘和尚瞪他一眼,道:“人家可以当上大侠之名而无愧,你们才是小子。”

封乾厉声道:“是不是他出的手?”

不嗔大师道:“当然是他了。”

封乾愣一下,转眼向陆鸣宇望去,沉声道:“这小子当真有过人之能,咱们不可小觑了他。”

陆鸣宇道:“此子对药物之道,真有一手,小弟曾经拿齐唯我的神丹给他服下,但他居然行若无事。”

封乾哦了一声,道:“老齐若是得知,非活活气死不可了。”

陆鸣宇道:“查家小子至今尚不露面,只怕已经死掉啦!”

当然这句话无人相信,同时也知道陆鸣宇自己亦不曾作此想。说此话的用意,不过是激他回答而已。

果然一道人影跃上墙头,朗声道:“陆鸣宇,你放一万个心。我死不了。”

众人看时,只见他英姿讽讽,面如冠玉,真是好一表人才,而且有一种诚厚纯朴的味道,使人生出敬爱之心。

这并不是阿烈突然长得漂亮了,而是众人的心情,大大转变了的关系。因为阿烈出手救了不嗔不尘,这证明他虽然口口声声要诛杀七大门派之人,以报灭门血仇,但事实上他的心软肠热,并非冷酷残毒之辈。

这一来阿烈与七大门派间的深仇怨毒,似乎并不是最最可怕。反而封陆二人,方是天下之患。

大家的心情一宽一紧,顿时影响了观感,发觉阿烈竟是这般英俊侠义,不禁油然而生敬重之心。

封乾眼下已把阿烈当作第一敌手,是以对他的一切,都加以密切注意,不敢轻易放过。

当下付道:“他半响没作响,在墙壁那边,为知捣什么鬼?”

疑念一生,便要弄个明白。

但见阿烈已飘落地上,靠近武当派的何玄叔。由此可知他对“七大门派”之人,还是含有敌意。

封乾道:“查思烈,你可是精通药物之道?”

阿烈耸耸肩,道:“花草之性,略识一二。”

封乾道:“你用什么药物,解去我剑上之毒?”

阿烈道:“我用……”

高青云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烈问道:“高兄有何见教?”

高青云嘿嘿一笑,道:

“查公子,这些家伙没有一个安着好心眼,他如今不耻下问,定必包藏祸心。你最好不必作答,就算非回答不可,也别太爽快。”

阿烈道:“哦!可以开个条件,对不对?”

高青云道:“妙极了,开个条件最好。”

陆鸣宇冷笑道:“高青云,你的卑鄙远超过我想像之外。”

高青云道:“岂敢,我若是把你们当人看待,岂不是辱没了天下之人?”

封乾接口道:“查思烈,咱们谈咱们的。”

阿烈道:“你们间的谈话,表面上可能只涉及咱们,但事实上却与别人有关,例如我若把解毒之法说出,你或可把剑上之毒更改,以致无人能救。”

封乾冷冷的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拉倒。”

阿烈道:“拉倒就拉倒,难道我有损失不成?”

高青云忙道:“那也不必这么决裂。”

封乾道:“你为何着急了?”

高青云道:“我在替你们做和事佬呀!”

他这刻拿出“刺客”的身分,而不是当作逍遥老人的代表,说话可软可硬,教人直奈何他不得。

阿烈接口道:“高兄,你代我开个条件吧?”

高青云道:“不好,不好……”

阿烈讶道:“我以为你一定愿意的。”

高青云道:

“不是不愿意,而是生怕便宜了他们。因为我开出的条件,在他们来说,简直是毫无损失可言。”

阿烈道:“原来如此,那么……”

封乾插口道:“你们用不着扯来缠去,究竟有什么条件,决说出来。”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高手们,无不知道双方在这一场暗斗之中,已分出了胜败。败的一方是封乾,因为他已屈服在阿烈的神通之下。也可说是高青云的机智和巧辩妙词,把他引入彀中。

阿烈顺水推舟,道:“高兄就说无妨。”

高青云考虑了一下,才道:“我只想知道,你这一派系之中,可有认识当年化血门查家大公于的人没有?”

众人听?,无不错愕,就连封陆二人,也愣住了。

陆鸣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青云道:“我总不会指你是杀死查大公子的人吧?认识与否,一言立决,何须张惶反问?”

封乾冷冷道:“有,有一个人认识查若云。”

高青云熟视他有顷,徐徐道:“一定是你无疑。”

封乾傲然道:“是又如何?”

高青云道:“你与查大公子既认识,甚且可以算得是朋友,为何对他的困厄,竟不置理?”

封乾道:“何以见得我与他是朋友?”

高青云道“我当然不证明啦!但暂时不提出来。”

封乾道:“这话岂不是放屁?”

高青云毫不动气,徐徐道:

“本人追查这个隐密,起初并不是因为与查家有任何交情瓜葛,而是由于逍遥老人前辈无意中说过一句话,所以引起了兴趣。”

他一扯到逍遥老人,大家的兴趣就更浓厚了。

只听高青云又道:

“逍遥老人在十年以前。曾经很感慨的说,他本以为‘人魔’公案,尚有化血门查家可以出头。谁知查家忽罹浩劫,使他竟有失算之憾,他老人家这句无心感叹,竟深印我脑中,在下认为至少有两点意义,一是化血门查家心目中,本非邪恶之辈,甚且尚可为正义之事伸手。第二既然他老人家曾作此想,难道人魔沙天桓曾想不到么?因此查家之祸,与沙天桓一派,极可能会有关联。”

封乾不在乎地笑一下,道:

“你不外想把查思烈拉下水而已,但我告诉你,你根本不必费这么多心机,反正我收拾了你之后,就对付他。”

高青云道:

“本人只是就事论事,你可问问查公子,我有没有讲过他出手帮忙?现在把话说回来,当日我心中既有了怀疑,便一直留心查究,直到最近,才查悉沙天桓的一个门人曾与查大公子结交,帮他出各种主意,甚至代他出手,盗走各门派的宝物,总而言之,查大公子的树敌,几乎是这个时时蒙住面孔之人一手造成。”

阿烈插口道:“高兄,你能证明那蒙面人就是封乾么?”

高青云道:

“不错,刚刚梁大叔已递过暗号给我,他是令尊当年贴一身仆徒,自然认得出此人的举止和口音。”

封乾眉头一皱,阴毒的目光,向墙头屋顶搜索。

阿烈提高声音,道:

“封乾,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敢把真情和盘托出?总之我先答应你,假如你值得我动手,我也不会与高兄联手围攻于你。”

封乾内心中唯一的忌惮,就是高、查两人联手之事。目下一听他当众答允不作此举,顿时大为安心。

他点点头,道:

“不错,查若云受我影响颇大,但老实说,他的本性也不太好,否则也不会弄得天怨人怒了。”

这话显然是很中肯的批评,连阿烈也不愿为他的亡父作偏袒的辩护。不过在阿烈来说,他的复仇矛头,起码可以坚决的指向一个仇人了。

一山大师朗声诵佛号,道:

“查公子竟是如此正直仁侠之士,老衲衷心顶礼钦赞。关于敝派涉及公子家门大祸一节,老衲定必有所处断,以慰公子之心。”

他乃是少林寺辈份极尊之人,地位比之一般门派的掌门人,只高不低。因此,他这么一说,等如代表少林向阿烈认错道歉。至于以后如何处理,那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在目前,阿烈这口气已稍稍抒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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