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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困龙出渊

凌九重这时不但没有追击,反而一怔,因为他不但看见杜希言被铐锁起来的双手,已经分开。

同时还发现他迅即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唰一声剑鞘褪出,顺手把剑鞘抛弃放在地面上。

那口长剑,泛射出慑人心魄的寒光,特别刺眼。

凌九重一望之下,还以为是云散花的“彗星剑”,但马上就记起了,这是谈笑书生席自丰的遗物。

此刻也解释了杜希言何以能使双手恢复自由之故。而这口剑,一定是在数尺处那具尸身上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不趁机逃走之故,当他去对付蓝俊之时,杜希言必曾悄悄从尸身取出宝剑,斩断手铐。

他一直双手并拢着,使人以为铐锁着。

凌九重脑海中闪过“逃走”的意念,但他的自傲,以及妒恨愤怒,湮没了逃走的思想,决定拚个死活。

他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宛如冰块。因为他已决定不惜与对方同归于尽,便极需要“冷静”以达到目的了。

杜希言也看出他不惜一死的决心,心想此人不但杀人不眨眼和自私狂傲,同时又如此恶毒冷酷,决计容他不得。

这个意念使他激发起极强烈的斗志,也坚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顿时气势陡增,无形无声迫袭对方。

他们虽然还未动手,可是已经暗暗在心灵上拼斗上了。假如任何一方斗志稍弱,必将被对手的气势压倒无疑。

双方对峙顷刻,杜希言提剑摆出架式。

一股森寒的剑气,直涌出去。

凌九重浑身一冷,几乎打个寒噤。

连忙运功抗拒,总算熬住了。

他细心察看敌人的剑式,但见空隙破绽甚多。

可是使他不敢出手的是:“虽有破绽,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杜希言道:“凌九重,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凌九重道:“若然如此,你也别想独存。”

杜希言手腕一震,剑身上光芒四射,唰地攻去。

凌九重一连点出三笔,才勉强抵住敌人这一招,说他“勉强”,那是因为他跃开之后险些跌了一跤。

杜希言清啸一声,挥剑再度攻到。

但见他剑式甚是简单,并没有眩人眼目的花巧手法。

手法不算顶快。

然而凌九重却泛起了艰苦寻思的表情,似乎这些简单的招式,已足以迫使他用上全部智慧来应付。

杜希言施展的是“天罡绝学”,这一门武功,数百年来称是“天下无敌”。假如叫杜希言独自比划,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绝学。

杜希言的剑式是如此的平实无华,没有什么奇怪花样。动作间虽然迅捷有力,但并非动如闪电。

假如李天祥在场,定能发现这个年轻人,在“天罡绝艺”上,比起从前,又大有精进了。

凌九重倒不知这许多内情,他只感到敌人的剑式,似乎无一不是为了对付他,专来克制他的金笔。

他已经用尽平生所学,除了招式和身法方位中,寻求破解敌剑威力之外,还使足全身内家真力,运聚金笔之上,以牵制敌人的剑势。

若是往时,对手再强,也须得发出内力,与他相拚。但目下杜希言的剑式,竟全然不受内力的牵制而有阻滞。

换言之,杜希言仍然是平实无华地一剑剑攻出,而每一剑,皆能使凌九重伤尽脑筋,才勉强招架得住。

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双方仅仅接战了十几招,凌九重已经头筋暴现,满头满身,热汗淋漓。

他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不济事,只拚斗了十多招,就累成这个样子。照道理以他这等内外兼修之士,即使招招用足全力硬拚,毫不休息歇力,也能支持个一两百招,方会喘气流汗。

目下他根本没有时间思索这些问题,因为他不论是智慧或体力,都全部用出来对付杜希言了。

他曾受过极严格且有效的训练,是以在这时,自然而然的会排除了任何思虑,而完全贯注在这场生死的搏斗中。

剑光笔影以及两人偶然喝叱声中,看看又换拆了七八招,杜希言泛起一抹笑容,神态已大见轻松。

原来现在他借凌九重的身手功力,又悟出这“天罡十式”的许多奥妙的诀窍,同时也体察出敌人何以迅即就会落败之道。

他得心应手的迫得敌人团团直转,已有绝对把握能使对方,随着自己的心意进退或是闪避。

目下全局已在他控制之中,因此他有机会观察对方除了武功之外的问题,虽然其实这些皆与武功间接有关。

他迅快的想道:“他的狂傲,自从动手之后就消失不见,可见得他是如何专心冷静地对付我,不含一点感情……他虽然是处于不利的情势中,可是他从没有流露过一点急躁,也没有气馁的征象……

“……他在闪避我最凶险的剑势之时,往往有极巧妙的招式身法,得脱大难,在这一点上,我常错估了他的速度。

“假如他不是如此强毅之人,他会不会自动弃笔投降?抑或是宁可血溅当场,死于我的剑下……”

念头电飞轮转中,凌九重突然从剑尖前疾然跃起,奇快绝伦的向左侧落去,看来似乎已脱逃出了剑圈。

杜希言晓得自己又再一次计算错了对方的速度,致有这等现象。但他毫不急速,提剑向凌九重隔空虚刺。

剑式施展之际,人也跟着跃去。

凌九重明明已跃出剑圈,全身感到压力一轻。然而双脚刚刚沾地,马上又感到敌剑已经攻到背后要害。

他迫不得已反手抡笔,全力封架,连发两招,都落了空,这一瞬间,他才知道刚才的感觉是假的。

但这刻才恍然大悟,已经迟了,因为一股森寒之极的剑气,已从背上传入内脏,四肢百体,登时不能移动。

虽然事实上他能移动,但如若跃去,只不过是一具带着淋漓鲜血飞去的尸体而已,是以他懒得动弹。

杜希言的宝剑,顶住他背上要穴,道:“凌九重,丢下你手中的金笔。”

凌九重至此已是山穷水尽,无法再作困兽之斗了。只好乖乖的听话,五指松处,金笔掉落地上。

杜希言冷冷道:“我亲眼看见你连杀五人,竟没有丝毫恻隐之心,真是罪大恶极,非加诛戮不可,跪下来。”

在那时候,凡是行刑,多是斩首。犯人照例跪下,等候刀斧加颈。

这不但是人人皆知之事,而凌九重甚至还看过好几次,印象深刻之极。因此在下意识中,不会反抗。

只见他一下子就跪倒在尘埃中,俯首待死。

杜希言的剑突然收回,口中发出一阵讥嘲的笑声。

凌九重忽然醒悟,暗想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何须跪下待戮,徒然贻人笑柄,这等耻辱,怎可忍受?

他猛又跃起,但背后一麻,敢情已被杜希言戳了一指,顿时四肢无力,真气四散,一跤跌在地上。

杜希言用脚尖勾住他,轻轻一提,凌九重已翻个身,仰面向天,这一来彼此可以看见面上的表情了。

凌九重穴道受制,动弹不得,空自瞪目恚怒不已。不过他是极狡黠之人,明知逃走无望,便强忍愤恨,不肯开口谩骂,免得对方想法子折磨糟蹋自己。

杜希言道:“想不到盛气凌人的凌公子,面对死亡之时,比起常人更没有骨气,居然听命跪倒,嘿!嘿……”

凌九重仍然不作声,但他晓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奇怪的是杜希言竟不再说了,只慢慢地伸出宝剑,向他咽喉间刺去。此剑能斩金削铁,只要轻轻一抹,凌九重就得身首异处了。

剑尖涌出森冷刺骨的寒气,凌九重感到死神已到了头顶,心中一凉,忽然间怒气全消,闭上双睛。

过了片刻,杜希言既不曾挥剑割断他的颈子,也没有收回宝剑,凌九重十分难受,喉咙干渴,泛起一种呕吐之感。

他不晓得杜希言何以不马上杀他,而这样地折磨他?事实上他根本没功夫去想这些问题。

目下他脑海中,只有“死亡”的念头盘旋不已,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念头了。

又过了一阵,凌九重直觉地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杜希言不会等了这许久,尚不下杀手的。

他用了不少气力才睁得开双眼,目光到处,恰好看见杜希言的面孔,寒冷如冰,杀机未消。

凌九重心头一震,想要闭眼,但眼皮却不听指挥,居然不能阖上。

这时他感觉出胃袋直翻,想呕而呕不出,四肢百体,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蓦地他明白,这是真正恐惧的滋味。

本来他不算是怕死之人,甚至有时在愤激冲动之下,可以全然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谁知杜希言这样七拖八拉的迟不下手,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接近,登时惧怕起来,生似坠入极可怖的梦魇中。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完全没有挣扎之力了,亦即是没有任何自尊心可言,只要杜希言答应不杀他,什么都肯干。

他低低道:“饶了我吧,啊!请你饶命……”

他愿意说出任何卑贱屈辱的话,或者做任何事。

杜希言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冷冷道:“我知道你终于会求饶乞命的。”

凌九重喃喃道:“是的,我怕得很。”

杜希言厉声道:“余小双呢?快说!”

凌九重道:“在大路上,坐着车子。”

杜希言道:“在那一头?”

凌九重道:“在你的方向。我们本要到金陵去,现在改向庐州了。”

杜希言道:“胡说,这岂不是背道而驰?你胡涂了是不是?”

凌九重忙道:“本来李玉尘约我在金陵见面,但因你之故,我得悉她目下在庐州,是以又转回头。”

他如此急急解释,充份表现出他的惊惧与屈服,他的自尊已完全崩溃。凌九重自家也感觉出,因而对自己厌恶起来。

杜希言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你为何不曾与李玉尘一起走?她与你约得好好的,何以忽又改了地方?”

凌九重道:“你可别生气,我的确不知道。”

杜希言道:“那一点不知道?”

凌九重道:“就是关于她何以不与我一起走这一点。她似乎故意把余小双交由我独自运带,这岂不奇怪?”

杜希言沉吟一下,又道:“你确知她不在金陵么?”

凌九重道:“她是个淫荡成性的女人,既然答应铁连环帮以肉身为酬劳,并指定把你押解庐州,当然不会假。”

杜希言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幕后指使的,我可不能放过她。”

他退后两步,又道:“你罪该诛杀,自己不知道么?”

凌九重已完全硬不起来,低声下气的道:“知道。”

杜希言道:“你可想知道我如何发落你?”

凌九重道:“不知道,我也不敢胡思乱想。”

杜希言道:“我不杀你,看你敢不敢向我报仇?”

凌九重也不晓得自己敢不敢寻仇报复,是以没有做声。

杜希言转身行去,道:“再躺两个时辰,穴道自解。我如果找不到余小双,你将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迅即远去,以至消失。

凌九重躺在地上,欲动而不能,虽然如此,但却因杜希言放过了自己,感到无比的宽慰。

他只能望着空中悠悠的白云,以及近处的树梢,此外别的景象就看不见了,纵然有人行过,如非到了切近,他也没有法子看得见。

他欢喜庆幸地想道:“我终于活下来了,人生之中尚有什么事情,比这一宗更为重要?没有,所以纵是受屈辱,也要活着。”

现下除非杜希言改变心意,如若不然,他已无危险了。

当然杜希言不会如此做,因为他是个正派之人,说过不杀他,便将守信重诺,决计不会变卦反复的。

事实上杜希言这刻已见到了余小双,还有那身材特别巨大的张大鹏,谈起路上的种种惊险经过。

凌九重躺了最少也有大半个时辰了,突然听到脚步声。

这阵步声很轻,也很均匀,一听而知是武功高强之士。

他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是铁连环帮之人?”

转念又忖道:“就算是铁连环之人,见了这等情景,亦不会找我下手;甚至深信我亦是被害之人呢!”

步声渐渐迫近,事实上当他听见声响时,两下相距已经很近了,此时人影出现在凌九重的视线之中。

只见来人是个五旬左右的人,面上有风霜痕迹,而眉宇之间,则透出一股剽悍迫人的神情。

他低下头望着凌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凌九重眼睛转动,所以他会发问。

凌九重道:“尊驾也是老江湖了,何须多问?”

那人点点头,问道:“你贵姓?”

凌九重忖道:“此人来路未明,我的真姓名,说将出来,害多利少,不如杜撰一个名字,暂时应付应付他。”

当下应道:“在下赵俊。”

那人道:“赵兄出身何家何派?”

凌九重道:“在下是中州铁戟门下弟子。”

那人道:“只不知龙卷风龙老师与赵兄如何称呼?”

凌九重晓得龙卷风便是铁戟门当今著名高手,原名龙逢莫,但由于双戟威人,所以后来人人称他为“龙卷风”。

他应道:“那是在下的师叔。”

那人道:“原来如此。”

凌九重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示?”

那人道:“兄弟姓尤,名一峰。”

凌九重心头一震,忖道:“我看了他背上之刀,已猜疑是龙虎刀派之人,这尤一峰我虽不识,但听余小双说,是他奉李玉尘之命,转令铁连环帮之人,擒捉杜希言。他如若晓得我杀死了铁连环帮蓝俊等人,非杀我不可。”

只听尤一峰又道:“赵俊,咱们两派结过梁子,至今风波本息,你也是知道的。”

凌九重不禁一楞,忖道:“真是倒霉,我那一派之人不好冒充,偏偏冒充为与龙虎刀派有梁子的铁戟门?唉……”

他只好说道:“但在目前的情形下,老师决计不致于乘人之危吧?”

尤一峰道:“说不定,我先问你,蓝俊兄等人,是什么人下的毒手?竟然一个不留,这人太恶毒可恨了。”

凌九重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是说没有亲眼目睹而已,在下则是质询其时在现场的一个姓杜之人,竟被他制住穴道。”

尤一峰道:“哦!那是杜希言,蓝俊兄等五人,正是追捕他而到此地的。”

凌九重道:“既然如此,那些人是谁杀的?岂不明显?”

尤一峰道:“天下之事,往往不可看表面的情形,杜希言据说不是如此狠毒之人。”

凌九重只好顺着他的口气,道:“尤老师这话也有可能,只看他没有杀我,便可得知。不过,那些人既然是追捕他的,情势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尤一峰晤了一声,从他视线中消失,但步声却在周围响着,并没有远去,转眼间又回到他身边。

他隼视着凌九重,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凌九重何等聪明,一望而知他必有惊人之论,方会如此。

尤一峰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凌九重的心往下一沉,道:“在下不是说过了?”

尤一峰道:“这话只可骗骗那些初出道之人,我告诉你,第一点,蓝俊等人皆是死在奇门兵器之下,显然不是杜希言下的手。第二点,现场找不到你的铁戟。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龙虎刀派与铁戟门毫无过节。”

他仰天冷笑一声,道:“杜希言把你的穴道点住,丢弃在此,合乎他的人品作风,我一点也不怀疑。但说他杀死所有之人,我决计不信。”

凌九重道:“但事实上是谁下的手,我不知道,也没有说是他呀!”

尤一峰道:“事实上是你下的手,你是凌九重。在天罡堡事件中,你的声名与为人,已为武林之人所共知了。”

凌九重没话好说,他纵然再怕死,也不好意思当面否认自己就是凌九重,何况对方似乎举证很确凿。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尤一峰弄不明白其中过程关键,看在同是与李玉尘一路的份上,不向他下手。

只听尤一峰道:“看你杀戮蓝俊等人的手法,干净利落,可见得你武功高强,非我可比,我唯有趁这机会杀你。”

凌九重道:“你与蓝俊他们,是何关系?”

尤一峰阴笑一声,道:“是我请他们前来,对付杜希言的。我一向最是自量,自知对付不了杜希言,只好请人帮忙,以智谋取胜,但你却坏了我的大事。”

他举手摸住刀把,冷冷的俯视着凌九重,又道:“我有嫁祸之道,必能布置得天衣无缝,任何人都晓得是杜希言杀了你。这么一来,嘿!嘿!……”

凌九重道:“如此对你有何好处?”

尤一峰道:“只要有人除掉杜希言,我就可得到李仙子的眷爱,你们这些傻瓜,自恃年轻英俊,其实又有何用?”

他眼中杀机外露,语声冷酷,凌九重一听而知此人已下了杀人的决心,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连忙道:“尤兄,你如不杀我,必可获益更大,只不知你肯不肯听听我的建议?”

尤一峰道:“听听又何妨,说吧!”

凌九重首先松一口大气起码他又可以苟延残喘,虽然仅仅只是片刻工夫,但那也是好的。

他缓缓道:“要除去杜希言,此事难之又难,特别是依你适才之计,那简直是休想。因为替我复仇之人,已找不出可以胜过他的了。”

尤一峰道:“这便如何?”凌九重道:“我有一法,定可杀死杜希言,若是弄对了,可能连丹凤针也一并得手。那时你就是天下知名之人。”

尤一峰道:“什么丹凤针不丹凤针,我倒不在意,只要能得到李仙子……”

凌九重道:“如若你能获得丹凤针,献给李仙子,她非投入你怀中不可,这比单单杀死杜希言更有把握了,对不对?”

尤一峰颔首道:“现在你把办法说出来,看看行得通行不通?”

凌九重道:“好,咱们首先找出他的弱点,尤兄可知道么?”

尤一峰道:“知道什么?”

凌九重道:“他本身武功高强,又可能有丹凤针护身,是以强绝当世,无人可与匹敌。但他的亲戚朋友却不然……”

尤一峰眉头一皱,道:“此计太卑鄙了。”

凌九重微微一笑,道:“这话也不尽然,一来此计不见得比你们假冒公人之计卑鄙,二来大丈夫行事,岂能顾虑太多?”

尤一峰不与他争辩,道:“然则你已知道他的亲戚朋友住在什么地方,以及那一个足以使他屈服的了?”

凌九重道:“当然!而且马上就可以办到。”

尤一峰道:“你先说,是什么人?”

凌九重道:“是一个女孩子,姿容之美,天下无双。”

尤一峰道:“比李仙子如何?”

凌九重道:“不好比较,李仙子是绝代妖姬尤物;能使天下男人委骨扬尘,甘心作她裙下不贰之臣。”

尤一峰道:“这些倒说得不错,可见得你颇有眼光。”

凌九重心中咒骂一声,忖道:“什么颇有眼光?假如我不是穴道受制,哈!哈!你敢向我拍这等马屁么?”

只听尤一峰又道:“然则那个女孩子又如何呢?”

凌九重忙道:“她么?实在很难形容,总之任何人想加害她的话,除非是没有心肝之人,如若不然,只要看了她那纯真美丽的笑容,就下不得手。”

尤一峰讶道:“有这么美丽?”

凌九重道:“如若不信,一看便知。”

尤一峰道:“在何处能看见?”

凌九重道:“三两个时辰之内,包你看见,如若不然,本人甘愿受死。”

尤一峰道:“你不甘愿便如何?还不是一个死字?”

凌九重道:“话虽如此,但如若你想获得李玉尘,你最好接纳我的计策,包管成功,而我也可幸免一死。”

尤一峰斜眼看他,道:“但你一旦恢复自由,首先就要向我报复,我才不上这个当。”

凌九重道:“我一向言出必践,如是答应过永不向你寻仇,你就大可以放心。”

尤一峰摇头道:“不行,你不是那种可以信任之人。”

凌九重道:“你不妨多想一下,如果有我之助,你准可以得尝李玉尘的滋味。如其不然,便失去良机了。”

尤一峰反问道:“老兄,性命要紧?抑是女人要紧?”

凌九重道:“那得看什么情况,假如你已得到李玉尘眷爱,她叫你死,你也甘愿。”

尤一峰现出一种心痒难熬之状,道:“唉!这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说的了,试想她曲线如此丰满惹火,皮肤如此白嫩,媚眼朱唇,皆那般迷人。”

凌九重忙道:“你老哥放心,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那个女孩子,决不与你相争。”

尤一峰仰天大笑,道:“滑稽得很,这话我也对蓝俊说过,而他居然相信了。”

凌九重忖道:“此人老练狡猾异常,须得使用出其不意之法,或可奏效。”

当即高声道:“尤兄,可惜你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不然的话,你肯不肯把她让给我,还是大大的疑问呢!”

尤一峰定睛察看他的表情,似是想查明此言的真实性到了什么程度,他看了一会,居然表示同意。

原来凌九重的确流露出一种渴慕追想,以及求之不得的那种深刻痛苦,这正是他目下的真实的心情。

尤一峰道:“若是真的,也许咱们可以互不侵犯。”

凌九重惊醒过来,道:“当然可以,你若然不加害于我,那就是对我有恩了,我们同心合力地去对付杜希言。”

这话非常具有说服力,尤一峰迟疑寻思,没有马上拒绝。

凌九重眼看大有起色,可望妙计成功,不禁屏息忍气,等候他说出这一有关他生死的决定。

尤一峰沉吟片刻,才道:“既是如此,你先告诉我,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凌九重道:“余小双,是杜希言的爱人。”

尤一峰道:“你打算如何下手,方能杀死杜希言?”

凌九重道:“我可以把余小双抓到,并且利用她,留下种种线索,让杜希言追来,直到他陷入咱们罗网?”

尤一峰道:“怎么的一个罗网?”

凌九重道:“简单得很,咱们就用蓝俊的原意,略加变通就行啦!”

尤一峰道:“你说得详细点好不好?”

凌九重暗暗一运功,发觉禁制已经宽松得多,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即可自解,但如何方能捱过半个时辰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佯作寻思,眼珠转动。

过了一阵,尤一峰蹲下来,问道:“想出办法了没有?”

凌九重道:“办法是想好了,但细节甚费推敲。”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你也知道,杜希言武功盖世,剑术无双,咱们两人一齐上,也未必行,所以非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不可。”

尤一峰道:“正面与他为敌,我是不干的。”

凌九重道:“当然,当然,连我也不肯干呀!”

他又想了一阵,才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设一计,务使咱们其中一人,能挨贴他身边,而他又不生疑防备。这时就有机会一刀杀死他了,对不对?”

尤一峰道:“对是对了,但如何办得到?”

凌九重道:“关键就在你身上,届时你万勿害怕,要把握时机。”

尤一峰忖道:“他想杀死杜希言之心,倒是真确不假,但要我行险下手,这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可恶。”

他面色一沉,冷冷道:“凌九重,咱们说的都是废话,我想来想去,还是用我的计策好。”

他提起刀,缓缓下落,最后刀锋已搁在凌九重的颈脖上。

凌九重只感到刀上的寒气,森森刺骨,不禁暗叫一声:“今日我命休矣!”

照他估计,现在距穴道解禁,已没有多久了,只要再东扯西拉上一会儿,即可恢复自由,逃过杀身之劫。

但这个尤一峰已经发动,使凌九重不禁兴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懊恼和痛苦。

他在这刀锋尚未切下的一刹那间,道:“其实我的计划,万无一失的。”

尤一峰道:“那么你到阎王爷身边去当军师吧!”

凌九重道:“尤一峰,你真笨透了,也不想想看,何以杜希言不取我性命之故。”

尤一峰听了这话,实在觉得奇怪,禁不住问道:“他为何不取你性命?”

凌九重道:“很简单,他不过是效法曹操,借刀杀人。”

尤一峰哦了一声,凌九重已悄声道:“不信的话,你用心查听一下,他在左方不远的一株树后。”

尤一峰不敢大意,当真侧耳查听。

但他猛可醒觉,心想道:“即使当真有人躲在树后,也不易查听得出来。何况这人又是一流高手,更休想查得出来。”

他的目光向凌九重望去,想从他面上的表情,探索出他的真正用意。

凌九重轻轻道:“他还不止是一个人呢!”

尤一峰看不出他的真正用意何在,当下哈哈笑道:“我可以不管他们,先宰了你再说,你可知道?”

凌九重道:“知道……知道……但如果你向我下手,则不但得不到李玉尘,同时更须被他们所杀。因为……”

尤一峰道:“胡说,他们怎会杀我?”

凌九重道:“我正要提醒你,因为你如不加以布置,行家一望而知我是死在何等样人手中,便不难查出是你了,因为这几天,你曾在附近出没之故。”

尤一峰晤了一声,果然有被说服的象征。

凌九重暗暗大喜,忖道:“如果能再拖延一阵,我定可逃过杀身之祸,只要一会儿时间,穴道即可解禁了。”

他连忙又道:“但你一动手布置,弄成好像是杜希言下手一般,他焉肯坐视不理?所以我说你这样做法,实是不智。”

尤一峰道:“然则你有何建议?”

凌九重道:“我有一法,那就是你装出无法向我下手之状,然后即管扬长而去,等一阵才回转来谈条件。”

尤一峰疑道:“这样就行么?”

凌九重道:“固然他已知道你是主谋之人,照理说杜希言只等你杀死我,便出手取你之命……”

他歇停一下,又道:“然而他为人仁侠,若是见你不忍杀我,定觉得你是个心地不恶之人,因而放过了你。”

尤一峰但觉他说得非常有理,不过一来杜希言等人,是否就在附近窥伺,尚未可知,二来他即使这样做了,又假定杜希言等真在附近,可是究竟此一计策行得通行不通呢?

他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人物,自然不会这般容易上当。

当下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有理……”

他缓缓收回形式奇特锋快的长刀,高声道:“凌九重,本人实在不愿随便杀人,你这等狠毒可恨之辈,自然会遭天谴,我今日权且饶你一命……”

凌九重心中大大松一口气,忖道:“再等一会,我就能够恢复武功体力,那时节,你这小子,可有得瞧啊!”

他一面转念,一面极力提聚丹田那回其气。早先根本完全提聚不起,但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他体内这口真气,在丹田中直向上窜,开始之时,只冒窜起少许。数次之后,已大有进展。

目下他只须猛可把穴道禁制冲破,立可恢复自由。

尤一峰已站直身子,似是回身欲行。但目光突然掠过他的面上。这突如其来的一瞥,可就看出了蹊跷。

他也是修习武功多年的人,是以一望之下,已看出凌九重正在行功运气,用意可想而知。

这个龙虎刀派的高手嘿嘿冷笑一声,疾然俯身,出指连戳三下,把凌九重三处穴道禁住了。

凌九重被这一下变化所震惊了,他原本只差那么一线的功夫,就可以得偿心愿,恢复自由。

可是现在这一来,前功尽弃,一切努力皆成泡影。

他难过痛苦的长叹一声,道:“好厉害,唉……”

尤一峰游目四顾一阵,才低头望他道:“凌九重,试想我用心查听之下,仍然不能察觉人迹,何况你穴道被禁制,耳目功夫大遭减弱,如何还比我高明?”

凌九重道:“你是因此而晓得我另有用心的么?”

尤一峰得意地笑道:“岂只如此?我还故意给你机会,然后在你不注意之时,察看出你正在行功运气。嘿!嘿……”

凌九重道:“好吧!咱们谈谈条件如何?我保证必能杀死杜希言,也能使你得偿大愿,与李玉尘一同寻欢。”

尤一峰道:“你这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劝你还是先忧虑自己的性命吧!我的事,不敢劳你操心。”

凌九重一听而知已经绝望了,今日非死在此人刀下不可,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忿恨不已。

尤一峰“锵”一声掣出利刃,狂笑一声,道:“凌九重,你死在我刀下,已是无可改变之事了,哈……哈……”

他的笑声中,流露出兴奋与畅快,任何人一听而知他对杀人之事,不但不感到恻然动心,反而是莫大的刺激。

这种人最是可怕,因为他根本不具备合群的气质,而是以毁灭为乐,性格非常残忍无情。

他挥动手中之刀,发出呜呜的劈风声,一面狂笑不已。

这阵笑声回荡在这片野地里,可怕得很。

突然间笑声更然中断,但见尤一峰目瞪口呆,一如夜行时蓦地遇上鬼物一般,整个人都楞住了。

原来他感到背后似乎有人,是什么人他也不晓得,反正有人就是了。

他心念电转,忖道:“我要不要出其不意沉刀杀死凌九重才对付身后之人,这人是谁?可是杜希言?”

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道:“当真是杜希言么?”

背后传来文雅温和的声音道:“不错,正是区区。”

尤一峰从声音中判断出距离甚近,伸手可及。假如不顾一切的落刀去杀凌九重,定必先死在对方掌下。

因此他可不敢轻举妄动,道:“杜先生,请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在下?”

杜希言道:“我先问你几句话再回答你不迟。”

尤一峰忙道:“在下定当竭诚奉禀一切。”

杜希言道:“李玉尘眼下在什么地方?”

尤一峰道:“在下前天在庐州见过她,但她现下是不是还在那儿,便不得而知了。”

杜希言道:“庐州什么地方?”

尤一峰道:“在北门外的一座尼庵中,此庵相当有名,一提水月庵,人人皆知。”

杜希言沉吟一下,才道:“那么她与该庵的尼姑,都是相熟的了?”

尤一峰道:“何止相熟?简直就是她秘巢之一。”

杜希言道:“你如何晓得的?”

尤一峰道:“在下受嘱到水月庵见她,但其时她还未到达,是以在下得以查探该庵,虽然在下不敢乱闯。”

凌九重突然插口道:“胡说八道,你既不敢闯进去,又如何晓得秘密?”

尤一峰道:“咱们常走江湖之入,岂须登堂入室,方知居住的是什么人?只要在附近看看,也就晓得啦!”

他略一停顿,又道:“我在庵前后查看,找到晾晒衣服的院子一瞧那些衣服,顿时知道庵中还有许多不是真正尼姑在居住,或者那些尼姑皆是假的。”

杜希言道:“这话甚是。好,现在我告诉你,你将有什么遭遇。”

尤一峰道:“杜先生,你老是当代高人,望你手下超生,饶过在下这条蚁命。”

直到这时,他还不曾回身,是以也无从看得见杜希言的神色。

杜希言道:“我平生决不滥杀,所以不会向你下手,除非你迫我这样做。现在我将释放凌九重,你们来一场公平决斗,生死各凭天命。”

凌九重嘿嘿冷笑,道:“好极了,我可答应你,杜希言,这厮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仍与他公平搏斗,决不使用诡诈手段。”

尤一峰倒抽一口冷气,道:“杜先生,凌九重的武功,显然强我甚多,如是动手相拚,在下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岂有公平可言?”

杜希言道:“本来以一敌一,便算得是公平决斗。”

凌九重道:“咱们!咱们大家都一样,只有一双手,一条命。”

尤一峰高声道:“凌九重,你这么说也行,假如咱们拚过之后,你亦与杜先生斗上一场的话……你可敢么?”

凌九重道:“我与他之事,用不着你管。”

杜希言低头看着凌九重,道:“他说得有理,既然这是公平决斗,咱们也来一场,以定生死。”

凌九重眼睛一瞪,道:“你明明赢过我,岂算公平?”

尤一峰接上道:“那么咱们还不是一样么?”

凌九重道:“我自姓凌,你自姓尤,如何可以混为一谈?”

尤一峰道:“你这等强词夺理的话,难道杜先生能听得入耳么?晤!晤!幸亏你不是皇帝,不然的话,凭你这等歪理,天下就决无有公正可言了。”

凌九重道:“我如是皇帝老子,早就斩了你的首级啦!”

尤一峰道:“越说越不讲理了,到底公平二字,是什么意思,恐怕你还不懂得。”

凌九重发起少爷脾气,道:“放屁,你才不懂。”

杜希言道:“尤一峰。你懂得公平的意义么?”

尤一峰道:“当然懂啦……”但一时却说不下去,敢情这个名词虽然时时使用,然而一旦要解释出来,却不是那么简单。

凌九重道:“说呀!你不是懂得的么?让我告诉你,你有一双手,我也有一双手,我有两脚,你也有。咱们拼斗之时,都使用兵器,这就叫做公平了。”

杜希言道:“既是这么说,凌九重,我且问你,如若我给他用他自己的刀,你则改用五六十斤重的铁棍,你可还有把握取胜?”

凌九重道:“把握是没有,但还可一拚。”

杜希言道:“假如你用你的金笔,他改用铁棍,情况将会如何?”

凌九重冷笑一声,道:“我要他十招之内,就血溅当场。”

杜希言点点头,道:“那么你与他之间,显然大有分别了。”

凌九重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任何一对敌手,相拚之下,必有胜败,对也不对?”

杜希言道:“对是对了,然而换作你与我,你心中就感到不公平,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他摆手作个阻止的姿势,又道:“你先别歪缠,我不相信以咱们三人的智慧,居然弄不明白公平这两个字的意义,对不对?”

凌九重当真有歪理可作强辩,但杜希言一旦把目标转移,使问题变成三人共同亟待解决的,他就不敢胡乱夹缠了。

他道:“公道自在人心,假如咱们都觉得对,那便是对了,如若不然,那就是不公道了,可是这样?”

杜希言道:“也不尽然,有时候举世皆错,只有那么一个人持相反意见,却是对了,这等例证,在各种学问中时时发生,我可以随口举出几十个例证。由此可知虽是多人以为对的,亦未必对。”

尤一峰插口道:“但大多数情形下,多人的意见,总是对的。”

杜希言点头道:“不错,不错,尤其有一些事物,是多数人承认如此,举例说,咱们说这一棵叫做‘树’,它便是树。如果举世之人,都称这树为‘人’,则便只可称为人了。”

凌九重咕哝道:“这等话说来作甚?如果你认为我与尤一峰须得公平决斗,就这么办便是了,何须多说?”

杜希言道:“当然,当然,因为我此刻的力量比你们强,是以你们无可选择而已,若说公平,那却不见得……”

他停歇一下,又道:“须知我要你们拚斗,乃是寓有一种惩罚作用在内,对你凌九重并不例外,因此之故,必须你亦有失败之可能,才算公平,否则我简直是叫你杀他而已,何能惩罚于你?”

凌九重这才明白他的深意,但转念一想,只要是叫他与尤一峰决斗的话,无论如何也不须害怕会失败。

当下很沉得住气,只微微冷笑着。

尤一峰道:“武功之道,须现天赋及环境而分出高下,如若资质佳,又得到名师指点,当然成就较高,此所以虽然彼此都是一个人,却大不相同,不能说这就是公平决斗。在下的意见是这样。”

杜希言道:“有理……”他一直在深思冥想的状态中,这时忽然若有所悟,道:“对了,每一个人的四肢身体皆一样,亦用趁手兵器等等,这不叫做公平,而是‘相等’而已,世上事物,并非相等就属公平,例如出身不同,这就已经有了不公平的因素了。”

凌九重道:“这样说来,老天爷打根本上就不公平的了?每一个人,不论是智力或气力,都不相同呀!”

杜希言道:“是的,既然咱们是万物之灵,具有智慧,那就得给每一个人以公平的竞争机会,尤其是生死交关之事,岂能不给弱方的机会?”

凌九重道:“但世上没有这等可能呀!”

杜希言道:“咱们活着一天,就得尽咱们之力。”

凌九重道:“漂亮的话我也会说。”

尤一峰高声道:“杜先生是真心真意的,我敢用颈上人头担保。”

凌九重嘲声道:“你的人头根本就不保了。”

杜希言道:“那也不见得,我刚才已声明过,你也须有失败可能才行。”

凌九重道:“除非你亲自动手杀我,若然是他,哼!哼!配么?”

尤一峰道:“杜先生,在下愿意洗面革心,从此力行侠义之事,只求你饶恕一命。”

凌九重嘿嘿冷笑,道:“饶恕你?此人既能假仁义之名以害人,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人了,如何还能改邪归正?”他深知自己的处境甚是尴尬,假如杜希言释放了尤一峰,必对自己大大不利。反之,如若让自己杀了尤一峰,则必可逃过大劫。

因此他决不肯放松打击尤一峰的机会。

尤一峰自然也晓得这等形势,当下道:“古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下自然也可以放下屠刀。”

他一边偷看杜希言的面色,一边又道:“凌九重,你一时想杀了我,以便自己逃生,其所以根本不肯讲究公平与否的问题,可见得你为人卑鄙无耻之极。”

凌九重大怒道:“别人骂我,犹有可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侮辱于我?”

尤一峰道:“我诚然比不上你的出身,武功也及不上你,但若论人格,却不比你为低。说到爱惜性命之情,自也不下于你。”

凌九重怒声道:“放屁,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尤一峰道:“那也不见得,如果杜先生认为你不比我高尚的话,他决计不会任你逞凶的。”

杜希言已寻思了许久,当下宣布道:“你们听着,坦白的说,你们都是该死之人,因此今日应当得到惩罚,但轻与重却看你们自己的能力来决定了。”这话一出,尤一峰大为失色,凌九重却极是欣喜。

只听杜希言又道:“这办法是限定凌九重在多少招之内,定要赢得尤一峰。如果赢了,凌九重就可以无事。假使还未得手,我便废了他的武功。”

凌尤二人俱为之色变,他们这刻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公平的办法,而且合乎武林的规矩。

要知道武林中,往往以决斗方式,来求得一个争辩的结论。败的一方,便算是理屈,不能再辩。

说到让招,也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过通常都是出于自愿。例如一个颇有身份之人,自动说出让对手多少招。

像这等场面,倒是少见的很。凌尤二人虽然心情紧张惊疑,但仍不作声,先听听多少招再说。

杜希言道:“凌九重,刚才你自家说过十招之内,就可以杀死尤一峰,是也不是?”

凌九重忙道:“但这话如何能够当真?”

杜希言道:“如若当时尤一峰答应你的挑战,你难道马上改口不成?”

凌九重道:“这个……这个……”

杜希言:“用不着解释,我也明白,你是因为没有考虑到十招之后如果杀不死他会有什么后果的问题。”

凌九重道:“正是如此。”

杜希言道:“好,那么加你一倍之数如何?”

尤一峰倒抽一口冷气,道:“二十招么?”

杜希言道:“不错,二十招。”

凌九重道:“二十招仍然太少了。”

杜希言道:“你总不能要求稳操胜算,是也不是?”

他目光转到尤一峰面上,问道:“你怎么说?”

尤一峰忖道:“二十招实已不算多了,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凌九重一定拚了命的硬攻,可也不易接得下来……”

他勉强道:“一切谨遵杜先生之命就是。”

凌九重也回头想道:“有二十招之多,我就算豁出了性命,也要杀死他,何况说不定我还可以趁机逃走呢!”

当下也答应了,杜希言便出手解开尤一峰的穴道,由尤一峰再去解开凌九重的穴道禁制。

这两人都不争急于动手,而是各自运功调息。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凌九重首先跃起身,道:“尤一峰,你准备好了没有?”

尤一峰闭目如故,凌九重又道:“你就算设法拖延,也多活不了一会。如若真想活命,必须另想办法才行。”

尤一峰睁开眼睛,道:“我虽有意死中求活,奈何力不从心。”

杜希言但觉这两人丑态百出,全无半点光棍味道,心中甚是不屑不齿,是以懒得多看他们。

假如他是个老练的江湖道,定然听得出这两人的对话,大有毛病。事实上凌九重正在巧妙地试探寻求同盟的可能。

他们目下都处于同一绝境之中,除非另有法子挣脱出来,否则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牺牲。

因此之故,假如他们联结起来以对抗杜希言,能够略占上风的话,他们自然乐意这样做。

尤一峰的回答是暗示凭他们二人之力,只怕仍抵敌不住杜希言。

凌九重道:“既然你自知要败,何不干脆割下人头?”

尤一峰道:“世上有这等道理的么?”

耳边忽听凌九重传声道:“听着,我掩护你,你可扑向左方第三株大树后,把那女孩子擒住。”

尤一峰高声道:“好吧,我把人头割给你。”

杜希言大为讶异,向他们望去。忽见尤一峰跃起来,而凌九重则向尤扑去,似是想截拿他。

杜希言赶紧纵去,但凌九重恰好侧跃,拦住他前跃之势。不但如此,他的金笔竟冷不防攻到。

凌九重的武功非同小可,迫得杜希言提气急退,避过这一笔的劲袭。

那边厢尤一峰果然疾如闪电,直向第三株大树扑去。

到了切近,目光闪处,果然觑见树后有个绝色少女。甚至连她面上震惊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

尤一峰脚尖方一探地,还未伸手攫拿那少女之时,猛觉一股强劲绝伦的风力卷到,挟着一声震耳大喝。

他感到对方似是用一根径尺的大石条拦腰击来似的,这一惊非同小可,那敢抵挡,赶快旋了开去。

“砰卜”大响一声,枝叶横飞,木屑满天乱溅。

尤一峰转目看时,敢情是个比常人高出两头的巨大个子,拿着一根粗比海碗的坚木棍,抡击在树身上。

以这巨人的神力,他如是横刀去架,定必虎口崩裂,长刀磕飞不可。

那个巨人不问可知乃是张大鹏了,他护卫余小双之情极急,是以不顾己身安危,一击不中,又来一记。

他抡动手中粗棍,当头砸落,力道之猛,少说也有数千斤。饶是武功再高之人,亦不敢硬架。

尤一峰虽是赶紧闪开,但心头一定,因为这个巨人分明不懂武功,是以可用小巧手法对付他。

张大鹏越打越有劲,手中粗很,舞动劲风震耳,连续向尤一峰迅猛扫砸。一连数把,把个尤一峰打得绕树而逃。

这大个子打得正乐,突然尤一峰从树影中抢入来,身法轻灵迅捷如狸猫一般,霎时已撞入他怀中。

张大鹏正要丢棍用力,扼死这个家伙,谁知肋下一麻,一口气岔住在胸臆间,顿时四肢无力,咕咚跌倒。

他那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时,声响甚大,尘土枯叶,也震得四下飞溅。

尤一峰连看也没看一眼。宛如一缕轻烟般,迅即向已奔出两丈外的余小双追去,一个起落,已追上了。

杜希言和凌九重才斗七八招而已,他心中已知道对方联合起来以对付他的诡计,当然十分焦急。

但这凌九重舍命缠斗,要杀死他,也不是举手之事。虽然目下他已占尽优势,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树林内传出尤一峰意满气扬的声音,他高声喊道:“凌公子,我已抓到这女孩子啦!”

凌九重奋力抵住杜希言奇幻无比的一剑,厉声道:“你听见没有?”

杜希言投鼠忌器,果然不能不刹住剑势。

然而这两个人的狡猾、卑鄙、下流,实在令他非常痛恨。他也不是死板之人,一怒之下,也有了计策。

他厉声道:“尤一峰,你如果不伤那姑娘,我就放过你,今日我只要杀死凌九重,于愿已足,你听见了没有?”

他说话之时,手中的月魄剑光芒闪烁,指住凌九重,剑气弥漫,一片森寒,随时随地皆可发出。

这一来迫得凌九重不敢逃走,尤其是他已这么说了。

凌九重赶紧道:“尤兄,咱们有约在先,反正该女在手,杜希言不敢对付咱们。”

尤一峰道:“这一点我清楚得很。”

他狡猾无比,答话之中,对谁都没有应承。

杜希言道:“尤一峰,你放心相信我,放了余姑娘,自己离开,不要管这儿之事。”

凌九重接口道:“古人说唇亡齿寒,尤兄啊!要知咱们乃是犄角之势,缺一不可。将来咱们还须同心合力,对付杜希言的寻仇……”

他巧妙地透露出杜希言回后还会寻仇报复这一点,使尤一峰不得不加以考虑,而不致于仅贪目前之利。

他又深知如若直接说出此意,则杜希言可能干脆答应永不找他报复。那时候,尤一峰非靠向杜的一方不可了。

尤一峰高声道:“凌公子,依你的看法,此女如何利用,方足以使咱们脱身?”

凌九重道:“何止脱身,咱们还要藉她之力,拿下杜希言呢!”

杜希言心中大为震惊,虽然他没有流露出来,然而诡谲多诈的凌九重,却能从他眸子中瞧出征兆。

林内的尤一峰听了此一大胆恶计,顿时极感兴趣,高声道:“凌公子,这真是惊人之举,你认为办得到么?”

杜希言厉声道:“必要之时,拿你们两条性命,与她抵偿,算来也不亏本。”

凌九重哈哈一笑,道:“这话说得色厉内荏,适足以看出他的情虚心慌,尤兄,你认为兄弟这话对也不对?”

尤一峰沉吟一下,才道:“不错,杜希言他已经骇怕了。”

凌九重眼中登时射出狠毒疯狂般的光芒,厉声道:“既是如此,尤兄,我拼着自己先落得杀身之祸,也要依计行事了,你先肯定的答应一句。”

此是极重要的步骤,尤一峰答复之言,越是坚定的话,就越能掠夺杜希言的勇气和意志,以迫他屈服。

尤一峰何等老练,当然十分明白此中深意,当下大声道:“好,凌公子,在下绝对听从吩咐,任何时机之际,只要你发出命令,在下就立即宰了这个女孩。”

他的声音口气中,流露出横了心,豁出一切的凶横意味,这原是流氓本色,不足为怪。

杜希言虽然不肯深信对方真能如此合作,例如他若能一举杀死凌九重,尤一峰未必敢向余小双下手。

不过话说回来,大凡是在江湖上闯荡之人,总是多少有脾性意气的,万一尤一峰当真下手,岂不糟糕?

凌九重长笑一声,道:“杜希言,你已把我欺负惨了,现在轮到我整你的时刻啦!”

他眼睛一瞪,狠狠道:“丢下手中之剑。”

杜希言冷冷道:“你有何打算?”

凌九重道:“那可说不定,等你丢剑之后,或者就此退走,也或者修理你一顿。”

杜希言道:“你可别忘了,我与余小双姑娘,非亲非故,难道为了一点侠义之心,就肯束手就缚不成?”

凌九重慢声道:“得啦!别人不知,我凌九重可知道。她心中日日夜夜只有一个你,哼!哼!是她亲口说的。”

杜希言一愣,脑海中记起了那一夜,在她房间中的种种经过,虽然是那么短促见面,但此刻回想起来,印象却十分深刻难忘。尤其是她那一头乌黑柔软的秀发,披垂在雪白的枕上,构成一幅动人的画面。

尽管如此,他仍不肯就此屈服,当下淡淡一笑,道:“我如果相信你这话,准得发疯。”

凌九重厉声道:“丢剑。”

杜希言也喝道:“听着,你们如若释放余姑娘,我让你们夹着尾巴滚蛋,三个月之内,虽是碰上我也不向你们动手。”

凌九重生怕尤一峰动摇,立即大声道:“放屁,你不会叫别人寻仇报复的么?尤兄,我数到三,你就立刻杀死余小双,决不宽贷。”

尤一峰心想这话很对,杜希言自己不出手,但单单是彩霞府啦!武当派、少林派啦!就足够为他报仇了!

当下轰然应诺,道:“好的,在下的刀已拦在她喉咙上了。”

凌九重道:“杜希言,我现在开始,如果数到三字,余小双就立刻香消玉殒。假如你及时弃剑,我就停止。”

这刻已到了最后关头,不投降屈服,就须得马上动手,希望在十招八招之内,将凌九重杀死。

这一刹那间,他心念电转,情感翻腾,佛家所谓弹指轮回,大概就是这般的可怕滋味了。

他自知终究得向这两个恶魔投降,因为起码弃剑之举,可以暂时保存余小双的性命。

至于结局如何,他既不能预算,也不敢预料。

凌九重已厉声叫道:“一……”

凌九重的声音中,充满了恶毒和仇恨。

杜希言蓦地明白了,敢情他乃是非常的妒嫉,所以已失去理性。

在这等情形下,他早先用尽心机,使他心神意志崩溃,而向自己完全屈服之举,等如暂失作用了。

这刻凌九重从对方眼中,已深知他必将投降屈服,下一步,就是迫他束手就缚,最后,自然是杀死他。

他内心中充满了极度的快慰兴奋,他甚至希望对方别屈服得太快,以便他可以多享受一会这种刺激。

因此,他的余音拖得很长很长。

接着,他用力吐出“二”字。

就在他发出这个字音之时,但见杜希言身躯大大震动一下,彷佛是被一下惊雷震骇着似的。

杜希言面色变化的十分剧烈,凌九重感到异常有趣。他预料在这余声之中,对方定必丢下手中之剑。

谁知事情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杜希言手中之剑,虽然慢慢垂下,可是剑还不丢弃,仍然握在掌中。

凌九重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心中大是茫然。

他怒视着对方,猛可一横心,喝道:“三!”那边厢尤一峰的声音轰地传来,道:“我杀死她啦!”

凌九重业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应付对方石破天惊的攻击。任何人含怒出手,定要威力倍增,杜希言更不会例外。

可是杜希言静静的注视着他,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种嘲弄的,不屑的神色。

四下一片沉寂,生似只有这两个男子互视着,别无其他生物。

凌九重被这种沉默寂静弄得心神不宁,尤其是对方这等态度,太过莫测高深,教他完全不知所措了。

他的神经紧张得快要绷断,恨不得对方马上动手,纵是尸横就地,也觉得比现况为好。

过了一阵,凌九重厉声道:“你看什么?动手呀!”

杜希言点点头,道:“当然,当然,难道我会放过你么?”

凌九重道:“那么作为何还不动手?”

杜希言道:“我要细细看清楚你这个卑鄙、自私及怯懦的人,你是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凌九重明知对方骂的全是有根有据,假如反驳的话,让他一一举例出来,那是徒自取辱而已。

因此,他强自忍住心中的难过,并且鼓足勇气,瞪视对方。

杜希言冷冷道:“凌九重,我很想能在你身上,发现一点点美德,以便饶你一命。可是,我实在找不出来呢!”

凌九重哼了一声,道:“你还肯放过我?”

杜希言道:“说不定,你也知道,我不是杀人的类型。在我手下……”

凌九重道:“得啦,你从未杀过人么?”

杜希言道:“杀是杀过,但咱们相识在前,总是感到难以下手。”

凌九重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废话?”

杜希言道:“不见得,你要知道,我杀一个人,必须设法使自己深信必须如此,方可无疚于心。”

凌九重道:“余小双之死,还不够么?”

杜希言笑一笑,道:“她么?也许她未死呢!”

凌九重斥道:“胡说。”

随即厉声喝道:“尤兄,你听见了没有?”

林内寂然无声,尤一峰没有回答。

杜希言道:“你瞧,怎么样?”

凌九重道:“他下手之后,自然要尽快逃走的。”

杜希言道:“我可不认为如此,他只把余小双带走而已。”

凌九重冷冷道:“若然如此,你就更不敢向我下手了,只因尤一峰已经逃走,他听到我已死的消息,定要把余小双处死,说不定来个先奸后杀。”

杜希言听到这等恶毒之言,心头火发,恨声道:“也许换了尤一峰是你,你便会这样做,是也不是?哈!哈!你真是最毒最恶之人。”

他凌厉的瞪视着对方,又道:“我告诉你,今日虽杀了你,但我对外时时传播你的行踪,必要时也冒充你,做出一些事情,尤一峰决计瞧不破此计。”

凌九重被对方的气势慑迫之下,刚才那股“豁出去”的决心,已经大见消减。于是一些反驳斥骂之言,便说不出口。

杜希言已感觉出彼此之间,气势的消长,当下步步进迫,厉声道:“凌九重,你这回死得甘心情愿了吧?”

凌九重更为气馁,心神紊乱。

杜希言宝剑一挥,光芒暴射,强烈耀目。那股森寒剑气,如长江大河般涌出,笼罩住对方的身形。

凌九重手中的金笔只略略动一下,旋即垂下,显然已失去抗拒的斗志了。但见长剑件处,“当”的一声,金笔落地。

杜希言左手指疾戳,点中他的穴道。

凌九重翻身栽倒,发出“咕咚”一声。

但他神智未曾昏迷,尚自睁大双眼。只不过这刻他的眼光之中,再也找不到骄傲、诡邪和冷酷的意味。

杜希言高声道:“散花,请出来吧!”

凌九重心头大震,转眼望去。

四下清静如故,那有人接口回答?

杜希言又叫了声“散花”,接着就收起长剑,举步向树林走去。霎时已走到余小双适才隐匿之处。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却是那尤一峰。此外,别无他人踪影。他检视之下,发觉尤一峰已经死亡。

照这等情形看来,刚才用传声向他说话的女子,应该真是云散花。她说已制服了尤一峰,可以迫他说任何话,叫杜希言好好的戏弄凌九重一下。

但为何目下云散花既失踪,余小双也没了踪影?

他蓦然一惊,连忙转身绕到一棵树后,但见那儿也是空空的,连张大鹏这个巨人,亦不知去向。

假如是云散花故弄玄虚,而由于她擅长隐遁之术,所以这些人一齐失踪,并不希奇,也不须太过担心。

问题是刚才那个传音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云散花?假如是别人冒充,例如多妙仙子李玉尘。

杜希言一想到李玉尘,顿时有心惊胆战之感,这个狐媚妖女的诡谲多计,以及手段之高明,实在甚是惊人。

当他尚在查看之际,外面的草地上,已出现一个全身披着黑及绿两种混杂颜色衣服的女子,面部也用同样颜色的布蒙起来,只见袅娜的身材和长长的绾髻的黑发,散发出无限神秘的意味。

这个绿衣女动作快极,一晃眼间,已到了凌九重身边,乌亮的眸子,从面幕上的两个小洞,透现出来。

她低头俯视着凌九重,但那却是一种毫不怜悯,亦不同情的姿势,教人一望而知她不会是“朋友”。

凌九重正要说话,那绿衣女突然弯腰伸手,点中他的穴道。

这只是眨眼之事,及至杜希言回过头来,草地上已失去了凌九重的踪影。

杜希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除非马上就查出内幕,以及找回来余小双或凌九重,否则便等如全盘皆输了。

这刻他深知慌急不得,当下定睛查看凌九重躺过的地方,似是想从地面上找出一些线索来。

他查看得很仔细,但事实上他全身的能力和感觉,已完全动员起来,正在查听四周的任何声息。

杜希言暗中察听了一阵,突然发现一阵低低的吸气声息,极似是人类呼吸。不过这阵声音十分低微而模糊。

因此,他无法判断距离,只能约莫晓得是在他斜右方的方向,此外,他估计自己收听呼吸的能力,由此而推测若然真是有人的话,定是在两丈以内。

他迅快转眼四望,眼光决不在可疑的方向及地点停留,只迅速地镣扫过去,生像是毫无所觉一般。

在他斜右方,丈许处只有树木和茂草。

但巨大的古树,却还在两丈以外。

照理说,任何人隐伺在身侧,必定拣在巨大的树干后面。况且一些茂草和小树丛,也不足以掩敝人体。

因是之故,杜希言颇怀疑自己刚才的推测。

他的目光作扇形来回扫视,仍然毫不停顿。

若是常人,定以为他毫无发现,但由于心中焦急张惶,所以一遍又一遍地胡乱扫视。

其实这是两大‘视术’之一,这两种查看的方法,一是寻觅固定不动的目标,例如在山中,找寻藏在草木中的猎物,而该猎物如是藏着不动,便须以目光不断地扫掠,方能容易发现。

另一法是寻觅会移动的目标,此法只须向可疑方向瞧看,目光不必转动,这时如有物体移动,虽然不是正在你目注之点,但仍然能马上察觉。

上述的只是原则性的解释,其实此中尚有许多微妙讲究,以应付各式各样的环境,并须勤加练习,才有奇效。

因此,大凡修练过“视术”之人,感应特别敏锐。有时一眼望去,能发现许多常人永难注意到的异常之处。

杜希言在天罡堡中,得睹无数奇经秘典。

他以过人的记忆力,通通记在脑中。

自后就拣出认为有用的练习。

这种“视术”,便是其中之一了。

他扫视了一阵,可就发现距他只有丈半的一处低矮树丛,颜色似乎与别处略略不同。

事实上那儿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目光扫过这一处,在印象之中,似乎比较别处暗了一些而已。

可是那儿明明是一堆树丛,不难一目了然,何以有人能在该处潜匿?

杜希言心中冷笑一声,并且一点也不着急了。忖道:“别人不明其中奥妙,一定十分困惑而垂头丧气的离开。但我却是晓得内幕的,她还想瞒过我?”

转念忖道:“我何不趁这绝妙机会,研究一下如何能更容易查看出她的隐遁之术的法子?”

于是他四下走动,从各种角度向这处树丛加以观察,直到他感到满意,这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他站了一阵,才高声道:“散花,你再不出来,我就永远不原谅你了。”

他明知云散花决计不会被他唬得现身,是以话声歇后,没有一点回音,他也不觉得失望。

这块草坪上,尚有几具尸体。杜希言举步过去,提起其中一具,先作出找寻堆放之处,然后行去。

这具尸具的脚拖曳在地面,发出“喳喳”之声。

眨眼间已接近那处小树丛。

杜希言道:“我先以此人的脚拖过你身上,如还不出来,我就干脆丢在你身上。”

他脚下不停的走去,那对死人的脚,霎时已拖到树丛上面。

事实上当杜希言走到如此接近的距离,已瞧出有那么一团似是她蜷缩起的身躯,匿伏在树叶和山草之中。

他心念一转,五指松处,那具尸首掉在树丛旁边。如果刚才云散花能看得见自己,则这刻她恰好是面对着这个死人,或者还是面对着面呢!

杜希言故意咦一声,道:“奇怪,还未死吗?”一弯腰伸手,去拉那死人。而左手却借此掩护,无声无息的向另一边攫抓下去。

他五指到处,碰到柔软的肉体时,立刻晓得那是她的颈背间多肉之处,登时发出内力,禁制她的脉穴。

由于他是攫抓之势,是以把那团物事提起了少许,顿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是个梳髻女郎。

然而杜希言这时却大为震惊,敢情她身上有一股炙手热流,从他的指尖,一直传入他身上,甚是难受。

他感到全身泛起乏力之感,当即马上改提起为按下,借自己身体的重量,以左手为支柱,压着她的颈背。

这时她如果用力掀起,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因为杜希言完全是利用身体的天然重量,而没有丝毫武力在内。

她固然这刻没有抗拒挣扎,而杜希言也因收回内力禁穴的功夫,便立即消失了烫热炙手之感了。

半蹲半跪着的绿衣女道:“哎哟!你打算怎样对我呢?”

这口音分明是云散花,杜希言道:“你猜猜看。”

心中忖道:“她身上这一阵炙手热流,无疑是丹凤针的威力,这样说来,她有此宝在身,谁也奈何她不得了。”

只听云散花道:“你不会伤害我吧?”

杜希言强硬地道:“看你的态度而定。”

云散花道:“余小双对你如此重要么?”

杜希言道:“不完全是为她,你可别忘了,凌九重是我欲得之而甘心的人,而他现下却在你手中。”

他心中完全不曾为余小双或凌九重而烦恼,这刻千思百念,都萦绕着一个问题:如何可把丹凤针弄回来?

假如此宝仍然在她手中,她变成天下无人可以制服之人,以她奇异行径,实在不能想象这个后果。

因此他一方面极力维持好像已把她制住的样子,一方面扯到凌九重身上,找寻话题,以便拖延时间,让他好趁机会想出一个方法。

云散花似乎一点也不觉察他的计谋用心,也不晓得自己其实已可脱身,还以为他只是不想伤了自己,才收回内力。如若自己反抗时,他据有形势之利,自是可以在电光石火之间,早一步把她制住。

因此她保持着那个姿势,道:“凌九重可以还给你,但余小双。”

杜希言道:“你何以不好好的跟我商量?难道你与我竟变成了陌路之人,毫无交情可言么?”

云散花一怔,道:“你似乎忽然变得多情起来才是真的。”

杜希言道:“不,我岂能轻易忘了你。”

这时他左手放松了一点,弯下身子,右手从她肋下穿过去,掩到她的胸前,把她抱住,顺势拉她起来。

他们之间要不是有过一段情缘,则这等举动,自然是十分猥亵的非礼,因为他的手掌,已按住她胸前双丸。

杜希言不但抚摸她的胸部,同时还放肆地探入衣服内。大有嫌那衣服相隔,不够味道之概。

其实他只想借此动作,摸到丹凤针,就硬抢回来。

云散花已闭起双眼,喃喃道:“啊!啊!杜郎,别在这儿。”

杜希言的手触摸及她滑腻温暖的皮肤,灵敏的指尖,也立刻摸到那丹凤针了,现在他只要硬抢,扯断了那条挂在颈上的细线就行啦!

他的手指忽然放过丹凤针,没有硬扯,反而在她胸前丰满的部位,温柔地摩揉移动,久久还不停止。

云散花整个人都软化在他怀中,娇躯不住的轻颤和扭动,显然杜希言的爱抚,已经使她发生反应了。

杜希言此举好像很急色下流,但他内心中,并没有一点点色情意味,而是完全为取回“丹凤针”而已。

原来当他正要着力之时,突然记起丹凤针上的细线,坚韧无比,若是强夺,那么结果不是她的颈子被勒断以致身首异处,那就是他的手必为丹凤针所伤,决计不会是那线中断。

他以假装与她造爱的办法,打算弄回丹凤针,似乎不是侠义中人所屑为。但事实上唯有这个法子,才有机会把丹凤针从头部褪下来。

因此他把云散花身子扭转,变成面面相对。然后四片嘴唇,便紧紧的凑贴在一起……

这幅旖旎的景象继续了几分钟之久,杜希言才抬起头,端详她的面庞。但见她媚眼如丝,红晕染颊,极是妩媚动人。

如此尤物,任何人与她厮磨爱恋,不管是否出自真意,亦决不会有后悔之念。杜希言自也不会例外。

他右手抄住她的腿弯,把她手抱起来,向树林中走去,一面轻轻道:“别的事情,等会再说。”

云散花面庞贴在他胸膛上,口中低晤了一声。

她已表示芳心默许,况且这又不是破题儿第一遭,所以用不着假惺惺的,来一幕假意挣扎推拒。

杜希言抱住云散花,一步步的走去,眨眼已到了树林边缘,突然间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随风传来。

杜云二人都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一个高髻道装的美女,手持拂尘,从三丈外的一株古树后闪出。

这个美女正是多妙仙姑李玉尘,她又意味深长的笑一声,道:“杜希言,我还以为你真是铁石心肠,不喜女色的英雄人物,谁知你的风流,比一些好色之徒还有过之。”

杜希言这刻只好把云散花放下了,心中大恨这个妖姬的出现,以致把他的计划完全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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