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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言必有中

杨燕道:“是的,不仅各派如此,连我们本派中,也有一位前辈,去找她解决这些问题,以免影响本派声誉,一番交涉之后,没有什么结果,回来宣称要纠众前往捉拿她,治以应得之罪。谁知这位前辈,过了几天,就得病卧倒,不久,便病殁了!”

她露出哀伤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了!她就是我的姑妈,先父因此悲郁了好多年,我还记得先父的神情。”

宗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既然你要报仇,这些往事,就不必多想了。”

杨燕道:“我姑妈殁后,本派群龙无首,过了不久,相继有人病逝,家师立刻隐遁别处,数年光景,本门之人,全部死光,只剩下家师,总算还保存着我飞环派一脉。”

宗旋皱起双眉,道:“这样说来,那锡印派等忽然衰微,绝迹江湖,也是由于各派的人先后死光之故了?”

杨燕道:“大概是吧!详情我虽不知,但有一点我确知的,便是有不少门派,皆是执掌门户之人,被她迷住,以致酿成无数风波,最后这些门派主脑病逝,而该派的信物、至宝,也不见了。”

宗旋道:“照你所说,这位孟夫人简直是个谜一般的奇女子了?她本人的武功如何呢?”

杨燕道:“当然很高啦!要不然早就活不成了,但据我所知,她这个唯一的儿子,武功比她当年更强。”

宗旋大感兴趣,道:“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你们如何得知他武功的深浅,他学的是哪一门的武功?”

杨燕道:“他名叫忆侠,精通各家派的武功,这当然是他母亲亲自传授的。”

她停顿一下,又道:“我们这些家派,近十年来,几乎完全死光,都是上门找那孟夫人的晦气,被那孟忆侠所杀。因此,如今已有些家派,真的死绝了。”

宗旋道:“我记得你说过她住宅四周,设有奇门大阵,所以你们不敢硬闯,再加上孟忆侠这等高手,当然更不敢侵犯了。”

杨燕道:“是的!这便是何以我们都销声匿迹,等候狙击报仇的机会了。”

宗旋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尚存的家派,只怕有些不是为了报仇而隐藏起行踪的?”

杨燕承认道:“是的!包括我在内,都不敢露面,生怕被孟忆侠上门来赶尽杀绝,事至如今,我们与他孟家已变成势不两立,如果不能消灭他们,就是我们通通被毁。”

宗旋沉吟一下,道:“那位孟夫人可说得上是一代才女了,假如你们不是打开始时就秘密行事,则孟夫人的声名,必定远在当今许多高手名家之上。”

杨燕道:“但她的行为太可恨了,使本门蒙羞含垢,凋零殆尽,又使许多门派从江湖上消灭,这等人物,再高强也不能叫人佩服。”

宗旋一怔,道:“世间上之事,不外是明争暗斗,强存弱亡,强者自应得到众人敬仰。”

杨燕道:“照你这样说法,我怎么办?向她投降而等她加害么?”

宗旋道:“如何自处是另一个问题,我只说强者应该得到万众敬仰。”

杨燕道:“如果是行侠仗义的强者,当然天下归心,谁能不服?”

宗旋突然陷入沉思之中,他竟是无端端想到,独尊山庄摧毁了翠华城之后,威镇天下数载,可是事实上并非如他所想,天下间之人,多是惊畏而非敬仰,难道说强者也得服从正邪之道的定律么?他所想的是属于哲学的问题,牵涉及道德价值,但假如他是天性邪恶之人,自然永远不会想到这些问题了。

杨燕又道:“据先师说,本派由于失去了武功秘籍,所以武功难臻深奥上乘之境。她说这本秘籍,就在那孟夫人的手上,所以冲着这一点,我也非得夺取回来不可。”

宗旋道:“原来如此,无怪你早先说过,很怕那孟夫人一怒而自杀,不错,她如果自杀了,孟忆侠无所顾虑,加上仇恨,定以全力追击你们,而且他单身一人,行踪飘忽,你们连影子也找不到,莫说向他夺取失宝了。”

他们谈论之时,突然外面车身有人轻敲两下。杨燕露出紧张之色,道:“他们终于来啦!”

宗旋道:“你们究竟有何妙计?”

杨燕道:“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进行,那便是先上渡船再说,假如能在河中动手,便不必劳你的驾了。”

宗旋道:“假如你们在河中动手,必定遭到惨败,只怕找不到生还之人。”

杨燕惊道:“这却是何缘故?”

宗旋道:“试想以孟夫人这等人物,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么?要知道江南地面,溪河湖泊遍地皆是,她如不深信儿子的水性造诣极深的话,岂肯放他出门?”

杨燕笑道:“那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知我们多年来窥伺不懈,确实没见过孟忆侠离开孟家庄,到河中修习水底功夫。”

宗旋道:“越是如此,越发可虑,这一定是孟夫人布下的陷阱。”

宗旋说得如此肯定,杨燕已见识过他的才智,委实是她平生仅见。因此之故,可不敢全不置信。

她沉吟一下,才道:“假如你猜中了,我们该如何才好?”

宗旋道:“这句‘我们’,可曾包括所有与孟家母子作对之人?”

杨燕道:“包括便如何?不包括又如何?”

宗旋道:“如果不包括,就比较好办,你只要不上前去,任得他们在河中动手,便知我言之不虚,顺便亦可使孟家母子,以为奇计得逞,一网打尽了仇敌,便不再森严戒备,此时,我自然有法子使他们俯首就范。”

杨燕心下茫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宗旋虽然没说出另一种情况,但可想而知,如果她须得顾及李昆等人,则他必有困难,亦不敢说出必胜之言了。她一点也不怀疑宗旋是否说得出做得到,她深信他单凭才智,即可屈服对方。然而,她能坐视这许多人通通被孟家母子所杀么?

马车身摇晃了两下,杨燕一惊,低低道:“孟家母子已走近啦!”

宗旋道:“我知道,此所以陈大婶不敢弄出声响,而改用摇撼车身之法。”

自然他的话声亦很低,不虞已迫近的孟家母子听见。此时大路上传来蹄声,以及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宗旋低语道:“孟忆侠骑着马,孟夫人则乘坐软轿,你不妨看看我的预测可对?”

杨燕望出去,目光透过枝叶间隙,果然见到一匹健马,鞍上是个华服公子,后面有一顶软轿,轿后又有两名家仆,都十分健壮,挑着行李杂物。

她大为佩服,道:“你猜得不错,只不知如何知道的?”

宗旋道:“那两名轿夫的脚步声,一听而知,这本是十分简单易知之事。”

杨燕愁聚眉峰,叹一口气,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唉……”

宗旋已看见那华服公子,此人自然就是孟忆侠,一个名不见经传,而却是一流高手的杰出人物。

他仔细打量了一眼,便伸手抱住杨燕,贴着她耳朵说道:“你快点决定,我敢保证,孟家母子早已成竹在胸,此行乃是故意诱敌狙击,以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杨燕娇躯一震,道:“唇亡则齿寒,如若只剩下我这一派,势孤力弱,实在可虑之至!”

宗旋笑笑,道:“这不是唇亡齿寒,因为他们纵然死光,但有我助你,比之他们只强不弱,你只可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杨燕道:“请问你一声,假如我发出暗号,阻止他们施展水中擒人之计,因而无人伤亡,你会不会不高兴?”

宗旋道:“没关系,但你这一手我承认很漂亮。假如你不先征求我的意思,那么我就会怪你了。”

人生原是如此微妙奇怪,往往措施略有不当,顿时局面全非,宗旋的态度,正是复杂的人性好例子。

杨燕立即发出了暗号,渡头的那一群人,全都接到这个暗号。

然而李昆却冷冷一笑,径自率了数名手下,踏上渡船,一些乡人和行路商贾,也都上船。孟忆侠随后便至,他飘身落地,牵着缰绳,把坐骑拉上船去,软轿和两名家人亦都登舟。娄济世师徒和逢应时这两路人马,都借故走开,竟不登舟,那渡船离岸之后,远远还可以看见那镇三江李昆,面含冷笑,似是讥嘲他们怕死。

渡船到了中流,李昆一声令下,顿时有六个人,齐齐拔出明晃晃的长刀。其余的搭客都骇得尽力躲开,有一个人惊叫一声,“噗通”掉落河中,原来他退得太急,一脚踏空,遂失坠于河中。

李昆厉声大笑,道:“孟忆侠!你是束手投降,听候发落呢?抑是要我出手?”

孟忆侠神色如常,淡淡道:“俗语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十分心折此言,向来奉行不误,然而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岂能使我望风而降?”

镇三江李昆怒笑数声,道:“好!老子宁可得不回失宝,也要宰了你这小子。”

孟忆侠道:“别发火,我可以解释何以认为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的道理。”

李昆果然暂按怒火,道:“你说!你说。”

孟忆侠道:“在那渡头上,分明尚有仇家两三起,但他们似是接到什么暗号,就不敢鲁莽行事,只有你这草包,才自以为是的上船来动手。”

他冷冷一笑,又道:“那个发出暗号之人,方是我的对手,因为他单单从我的从容神情之中,判断我确是有恃无恐,是以当场改变计划,这等头脑、眼力和判断,可以算得是一代高手了。”

他如此推许宗旋,李昆不能不承认大有道理,不过,他其势也没有被人一唬就逃跑之理,当下仍然狠狠的道:“那都是废话,老子深悉你的武功很高明,待我看看是否徒有虚名?”

孟忆侠泛起微笑,然而一点也不和善,反而是一种充满了杀机的笑容,他抽出一把长约尺许的漆黑折扇,道:“很好!欢迎你指教。”

李昆左手在怀中摸出一物,孟忆侠摇摇左手,道:“等一等,你手中的可是专门凿沉船只的特制利器么?”

李昆道:“是又如何?我出手即可凿穿许多个破洞,河水涌入,此船非沉没不可。”

孟忆侠道:“我早就知道无法阻止得住你沉船之举,所以根本并不试图阻止你,只是有一宗,家母乘坐的软轿,经过特别设计制造,下水不沉,稳如舟船,加以轿夫皆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水中能手,一转眼间,即可送达彼岸。”

李昆道:“我人手众多,亦皆是水中健将,不愁汝母逃得掉。”

孟忆侠道:“笑话!我的家人和轿夫,已足以抵敌有余,何况尚有我呢?”

李昆道:“废话!难道我听了你所说的话,就罢手不理了么?”

孟忆侠道:“你最好是罢手不理,还可以多活几年,因为我仍不放过你,总得废了你的武功,然后再去找那个堪以与我匹敌之人。”

他双肩一摇,只见红衣甩落地上,里面竟是十分齐整伶俐的水靠。单是这等装束,可知他早就准备水战,镇三江李昆虽是凶狠脚色,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踌躇起来。

但他旋即厉声大笑道:“好小子!真会唬人啊!你分明怕我凿沉此船,致令汝母落水。”

他左手一扬,光芒疾射船底,但听一连串的爆响,船底已现出了六七个裂洞,河水直涌进来。

孟忆侠道:“既然你活得不耐烦,本公子索性成全你,免得日后絮聒。”

他一欺身,宛如飞絮般逼近李昆,折扇递上,疾点他胸前大穴。

李昆挥刀封架,一面往旁边闪避,只听孟忆侠大喝一声:“下去吧!”

折扇一挥,果然把李昆迫得跳落河中。说时迟,那时快,孟忆侠旋风般卷掠进退,顿时已击毙了两人。其余的数名持刀大汉,无不胆裂骇汗,只因他们久走江湖,俱有过人眼力,一看之下,已明白孟忆侠的武功,实是强出他们甚多。

陡然间风声劲厉,两条人影扑到,李昆的手下们方自警觉顾视,那两人兵器挥扫,又有两人应声跌下河中,如若受伤得重,无能泅水,自须遭受灭顶之祸。那两人乃是挑着行李的孟府家人,使的兵器便是那两根扁担,身手迅捷,功力甚深,是以一出手便击败两敌,扫落河中。孟忆侠仰天一笑,唰的跃入河中,破水潜入,竟不曾溅起一点水花。

此时镇三江李昆已在两丈外浮起,他眼见孟忆侠入水时的身手,便知他的水底功夫当真强绝一时,全然没有吹牛,不禁迟疑一下,旋即改变了攻敌之心,一心一意只求活命,转身鼓浪疾泳。霎时间,孟忆侠已浮上水面,他似是远远就看见了李昆逃走的动作,是以身子一浮上水面,便向李昆迅快追去。

李昆双臂挥划,去势极快,孟忆侠则是全身浮在水面,远望好像只有肚皮一点点地方沾水而已,就这样如疾矢劲射,速度显然比李昆快出不少。两人追逐了七八丈,但见孟忆侠突然腾空飞起,向李昆背上扑下,折扇一戳,人已趁势退开数尺,“砰”一声落在水中。李昆身形突然沉没,以后便一直没有浮现,想必已经受创身死。

岸上之人看完这一幕,无不暗暗咋舌,心想幸好听从宗旋之言,放弃了水中擒他的打算,如若不然,以他在水中的功夫,所有人上了渡船,终究亦是白送性命,徒然被孟家母子一网打尽而已。

马车内的宗旋和杨燕看得清楚,骇然叹道:“哎!这厮水中的功夫,竟大大强过镇三江李昆,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了。”

宗旋道:“你信不信都行,但与他动手交锋之时,可千万不要鲁莽,最好是避而不斗。”

他们都看见李昆的手下,先后被孟家之人杀尽,一个个打翻水中。宗旋叹一口气,道:“这些人不听我的警告,白白送了性命,真是可怜可恨之事,假如旁的人愿意照我计行事,未必就完全无机会可以取胜。”

恰在此时,那阴山剑派的娄济世道人在车厢旁边说道:“杨姑娘,你和宗大侠都看见了么?”

杨燕道:“都看见啦!”

娄济世道:“他们通通被害,那孟家之人,手段实在太狠辣了。”

宗旋哈哈一笑,道:“娄真人居然抨击人家手段毒辣,真是可笑,试想,人家的老太太身罹重疾,你们却乘机截击,这等行为,难道就很忠厚么?”

娄济世也禁不住面上一红,怒声道:“你说话小心点,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宗旋道:“我反正活不了几日,你如果向我下手,这倒也省点事,而我相信不须多久,你们就会到泉下来与我相见的。”

娄济世呸了一声,道:“大吉大利,谁和你在泉下相见。”

宗旋道:“不管你们是否再行截击也好,或者忍气吞声的逃走也好,人家懒得多想,立刻要回转来对付你们。”

娄济世回头望去,但见那艘渡船已渐渐下沉,那顶软轿,到了水中,居然浮立甚稳,毫不晃动,由于去远来近,所以孟家之人,果然是回转来。娄济世虽是老练江湖,但眼看这情形果然正如宗旋所料,毫无差错,由此可知,他种种推测,纵非绝对准确,也有八成可能,因此大大变色。换言之,他所说“泉下相见”之言,很可能变成事实,这教他如何能不惊凛震骇,以致变了颜色?他一面望着轿子浮向岸边,一面想道:“此人计谋百出,看来唯有向他求教,方能免去今日杀身之祸了。”

当下说道:“宗大侠,咱们谈谈条件如何?”

宗旋道:“可以,假如我能使你们反败为胜,你们事后不但不许伤害我,还得赶紧使我与独尊山庄联络上,这样,我也许尚有活命的机会!”

娄济世不假思索,道:“贫道同意。”

另一人接口道:“兄弟亦然,一言为定。”原来那锡印派的逢应时,不知何时已到了马车旁边,接口说了这一句。

宗旋道:“这当然要有点保证,对不对?”

娄济世道:“对!只不知宗大侠要我们如何做法,方能相信得过?”

宗旋道:“这很简单,在你们这些人当中,我只相信杨姑娘,而杨姑娘之所以能单独看守我,必定亦有某种使她顾虑的情势,现在你们的保证,就是取消此一情势,她便可以放手保护我了。”

娄济世道:“杨姑娘想必同意宗大侠所说了?”

杨燕道:“为了解救目前危机,我等已无法选择了。”

逢应时接口道:“宗大侠真是高明不过,短短时间之内,就把整个局势翻转来,以你这等才智,兄弟就算当你的部下,只怕还没有资格呢!”他的话极意奉承宗旋,虽是说的很巧妙,但明眼之人,立时可以看出他是个地道的小人,不可信任。

娄济世说道:“杨姑娘,你看看这位老太太,这样可以了吧?”

杨燕伸头出去,问道:“陈大婶,你觉得怎样了?”

陈大婶道:“好啦!好啦!唉!其实你不必管我。”

宗旋高声道:“现在大家听着,两军交锋,务必知己知彼,避敌之强,攻敌之弱,方能克敌制胜,你们可看出敌人的弱点何在?”

娄济世道:“自然是轿子中病得很重的孟夫人了。”逢应时也附和此意,连杨燕也频频点头。

宗旋道:“错了!敌人的弱点表面上诚然是抱病的孟夫人,但事实上却不然,他们既然有意诱你们出现,加以歼灭,则孟夫人的安危,一定有过极妥善的安排,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

杨燕忍不住道:“时间无多,你快说吧,别急死人了。”

宗旋一笑,道:“好!我告诉你们,目前的弱点是孟忆侠,但这得制造形势,方能使他变成弱点。”

逢应时道:“但你说这是目前的弱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过后又会变成非弱点么?”

宗旋道:“对极了,我先告诉你们如何制造形势,那便是你们集中力量,先出手对付孟忆侠,群起围攻,有我指点招数,当能稳占上风,但必须分出一个好手,在树后造出动静,似是埋伏不少人,打算攻袭那顶轿子一般,因此,起初孟忆侠以为你们全力攻他,用意是想诱开护轿之人,所以绝不肯下令让手下助战,如果你们能在这时,解决了他,那是上上大吉。”

逢应时道:“假如不能解决他呢?”

宗旋道:“那就只好再制造形势,使对方的弱点移到孟夫人身上了。”

他的话奇妙多变,使人心神迷乱,莫能测度,娄济世问道:“咱们如何能使情势作此变化?”

宗旋淡淡一笑,道:“天机不可漏,你们若是依赖我的智谋,那就不要多问。”

娄济世和逢应时对望了一眼,一时难以委决得下。杨燕吃惊地道:“快点!那孟忆侠已经上岸啦!”

娄、逢二人被形势所迫,再也无法多作考虑,娄济世首先道:“贫道手下虽然只有一人,武功还过得去。”

逢应时道:“在下则有三个随从,武功还可对付对付。”

宗旋颔首道:“好的!连你们一共是六个,再加上杨姑娘两人,本来还不够用,但现在已无选择余地了。”

他目光扫过杨燕,道:“你和陈大婶不要露面,那孟夫人的轿子停在那里,大婶就设法绕到附近,露出一点形迹,而杨姑娘则在这儿,伺机行事。”

逢应时道:“请问宗大侠一声,我们上去应付硬仗,而杨姑娘则好不轻松,岂不是显得有点不大公平么?”

娄济世道:“也许宗大侠锦囊之中,另有妙计。”他赶紧替逢应时打圆场,免得宗旋一怒而撒手不管宗旋道:“我必须有个人在身边,以便传达命令,你们动手之时,我看出他的破绽弱点,须得有人以传声之法,转告你们,对也不对?”

娄、逢二人无话可说,当即转身奔去。河岸上孟忆侠拏着折扇,身上的水靠把身躯裹得紧紧的,虎背蜂腰,英姿飒飒。

宗旋等在车子上,几乎可说是居高临下,是以看得特别清楚。

杨燕轻轻道:“这厮虽说是谋定而后动,但是不免太自负了。”

宗旋道:“一点也不,他深知你们各派皆是暗中行事,武林中人全无所知,因此,他只须确有把握,能够对付你们各派,即可布下这斩草除根之计。”

杨燕道:“他有何把握可言?”

宗旋道:“他孟家之仇,皆由他母亲所引起,因此,你们彼此之间,容或尚摸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人要对付他们,但孟夫人心中有数,所以,只要孟忆侠已尽悉这些家派的武功之妙,即可放心大胆,行此毒计了。”

杨燕点点头,道:“你真了不起,本来全无所知之事,现在却比我还清楚。”

宗旋只淡淡一笑,大有“何足道哉”之慨,他凝视了一阵,叹道:“真是好一表人才,假如我不是日暮途穷,可真想与他结交一场。”

杨燕“哦”了一声,道:“他果然胜于常人,可是与你相比,却是差得太远了。”

宗旋摇摇头,道:“不然!此人如玉树临风,另有一种出尘拔俗之慨,我宗旋若是仍如往日,武功尚在,定要与他结交,认他这一个兄弟。”

杨燕讶道:“听你的口气,竟是十分倾慕心仪,只不知他比起罗廷玉来,便又如何?”

宗旋笑一笑,此时那轿子早已上岸,却停在岸边,似是有所等待,但所有的随从家人,都已围护四周,分明已无可等之人。

他摇摇头,道:“这孟忆侠自有清新俊逸之气,与罗廷玉的英姿骏发,威视当世的气概,又是另一番光景况味,不可混为一谈。”

他话声略歇,又道:“此轿停歇不动,必是孟夫人的意思,实在教人莫测高深,单单是这一着,已可知道这位孟夫人胸藏甲兵,才智过人,无怪她能调教出如此俊拔的儿子了。”

杨燕道:“你这么一说,连我也觉得那孟忆侠果然很不错,你真想与他结交么?”

宗旋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只好放弃此念了,如若不然,我能结交上这么一个朋友,好处还真不少呢!当然我并非想利用他才生结交之心的。”

杨燕道:“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遗憾呢?”

宗旋道:“是的!我今日非得设法助你杀死孟家母子,真可说是平生之憾了。”

杨燕冲口道:“那么你可以改变主意,我决计不会怪你。”

宗旋皱眉道:“假如我那样做法,你便如何?”

杨燕道:“我为势所迫,不得不出手对付他们。”

宗旋道:“那就算了,我虽然觉得孟忆侠不错,但人家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还大有疑问呢!看,他们现身了,想是眼见对方好久没有动静,所以沉不住气。”

逢应时和娄济世,率领四名手下,齐齐向孟忆侠走去,他们全是兵刃在手,一望而知来寻晦气。

孟忆侠回身向他们望去,此时那顶轿子,被轿夫扛起,移到大路侧,看来他们的用意是要离开河流稍远,以免变成了“背水为阵”的局面。

宗旋低声吩咐道:“叫陈大婶将车把式遗下的毡帽拏着,绕到轿边的树木后,用树枝顶着毡帽,略略露出形迹,此是最要紧的一着,万万不可被对方晓得尚有你这‘飞环派’在场。”

杨燕吩咐那陈大婶去做之后,问道:“你从何认为此举乃是最重要的一着?”

宗旋道:“这道理说破了很简单,换作你是孟家之人,一旦发现尚有敌人潜伺左右,而又从头发或衣服上察看出是女人,当然知道必是‘飞环派’,因此,他们也一定会想到人数不止一个。”

杨燕见他戛然住口,然而心中仍不明白,只好问道:“就算不止一个人,便又如何?你不是说利用此举,护轿之人不敢插手去助孟忆侠之阵么?如此岂不是人越多越好?”

宗旋道:“那是指第一阶段而言,但到了第二阶段,我们打算攻破对方的弱点时,这作用就大了!你应当还没有忘记,第二阶段的弱点是孟夫人,换言之,当孟忆侠认定陈大婶是疑兵之计,因为他只搜索到一顶破毡帽时,那些家人,便将放手过去帮助少主人了。”

杨燕“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假如我或陈大婶露面的话,孟家便将认定我们尚有一人潜伺在侧,因而不许家人离开轿子了?”

他们说话之时,那边厢的孟忆侠已经与逢、娄等人动上手。逢、娄二人见识过他的武功,是以虽然现身截击,可是竟是采取守势,严密招架,全是但求无过的作风。

但见孟忆侠在这六人围攻之下,一柄短短的钢骨折扇,指东打西,灵活而狠毒,尽皆是致命招数。谁要是挨上一下,绝无幸免于死之理。

假如娄、逢二人,不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此刻定然大有伤亡。敢情那孟忆侠谙晓他们的武功路数,每能抢制先机,施以反击。对方虽然这般小心,却也招招有人遇险。

这真是一场很奇怪的搏斗场面,娄、逢等人,本是主动截狙的一方,但一上来就从未进攻过,一味防守。相反的,孟忆侠却是威风八面,连连猛攻。

看看激斗了数十招,兔起鹘落的人影中,突然有一个横飞七八尺,摔在地上,只惨叫了半声。那是逢应时一个手下,穿着得一如庄稼汉,但武功却真不弱。却被孟忆侠一扇点中穴道,震出圈外,当场毙命。

娄济世耳边突然听闻杨燕底微弱的传声,顿时精神一振,振腕连攻三剑。朵朵剑花,竟压制住孟忆侠的气势,原本十分危殆的局面,登时改变。逢应时亦听到了传声指点,但见他身法一变,长刀幻出夺目精芒,也是一连三招攻去。恰好是紧接着娄济世顿挫下来的攻势,直把孟忆侠迫得连连后退。

战局突然变得如此奇异,不但孟家四名仆从大为失色,连孟忆侠亦茫然不解。暗念:“他们的武功路子怎的忽然都改变了?”他长眉一皱,扇招也忽然改变,同时折扇末端伸出了半尺长的一截利刃。只见他施展贴身肉搏的招数,凌厉反击。娄、逢等五人招架不住,阵脚大乱。

要知这孟忆侠功力深厚,何况兵刃招数都突然变了,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此娄、逢等人抵敌不住,合乎情理。

孟忆侠手底狠毒异常,一望而知,他已有杀尽这些对头的决心。这实在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办得到的,莫看是两阵交锋,生死立决。但杀人取命之举,终属残酷可怕之事。

要下决心杀尽所有的人,真是谈何容易?即使是久走江湖的豪客,杀死一两个人,也必定会泛起厌倦后悔之念。此是由于举世之人,皆在有形无形之中,受到当代的伦理道德观念所影响之故。其时的观念,如果认为杀人是伤天害理,必有报应的坏事,则下手伤人之际,定然有所顾忌不安。

由此可见,孟忆侠心肠何等冷硬,手段是何等狠辣!假使不是他母亲自小教导灌输以不怕杀人的观念,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的铁石心肠。

宗旋一方面看出了这一点,另一方面也摸清了他的武功路数,立即低低吩咐杨燕传声指点众人。刀光剑影中,娄、逢二人神色十分紧张凝重,显然是感到大祸临头使然,当杨燕的传声一送入他们耳中,两人的神情便先后改变。

这都是弹指间的事情,娄、逢等这一边,虽然又有一名手下负伤。可是娄、逢这两个首脑,已展开反击,着着争先。孟忆侠反而惊险万状,动辄有丧命之虞。孟忆侠仗着极强的内力,硬是封架住对方的攻势,一面高声吆喝。登时有一名家人,提刀向树丛后绕过查探。

片刻间那名家人已经回来,大声道:“只有一顶烂毡帽,并无敌踪。”

孟忆侠道:“都上来助战。”

孟家四名手下,立时呼啸而上,四口长刀,闪耀出眩目的寒光,个个矫健慓悍之极,霎时已把娄、逢等人迫得只剩下招架之力。这战局变来变去,使人莫测端倪,无法猜测结局是哪一方大获全胜。

这时一道人影宛如流星般掠入大路上,直扑轿子。由于来路角度,已经算准,所以鏖战中的人,无法拦阻。这道人影一眨眼已掠到轿边,正是中年农妇装束的陈大婶。但见她一手拨开轿帘,另一手的长剑,刺向轿中。

根据他们多方求证所得的情报,轿中只有一个身染重恙的妇人。谁知起剑落之时,一只纤美皓白的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疾然伸出,架住长剑。陈大婶惊噫一声,却因对方似是要起脚踢出,不得不退。

轿中跃出一名侍婢,全身紫衣。挥动那短短的匕首,狂风骤雨般向陈大婶攻去。她的手法路数,阴毒异常,兼且恰好克住陈大婶的剑路,是以益发显得高明凌厉,把陈大婶杀得险象环生。正在这时,又是一道人影掠入场中。

众人目光都不禁扫瞥过去,但见来人是个荆钗布裙,但姿色动人的少女,甚是陌生,前此从未见过。这个村女装束的美女一下子从大婶身边闪过,掠到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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