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1900000056

第五十六章 枯木逢春

了缘心中大骇,忙忙用蒲团抵拒。那知薛陵剑式一发,长剑划出一道光虹,到了他头上之时,这股森杀寒冷的剑气,强烈得足以使人全身冻僵而当场骇死!

了缘只不过初窥武功门径,焉能禁受得住,顿时连连后退。

薛陵怕对方当真被自己气势迫死,是以顿挫了一下,才跨入月洞门内。然后垂下长剑,道:“小师父,这第二次在下侥幸得手,只不知算不算数?”

了缘道:“算……算数……小僧这就去禀知老师父。”说罢,转身急奔而去。薛陵转眼打量,但见这月洞门内,乃是一片露天院落,甚是宽大,种植得有无数翠竹。

一条红色方砖宽路,转入竹林后面,是以瞧不见竹林里面是什么样?

韦融已经进来,薛陵回头望他一眼,只见他面泛欢容,脚步轻盈,已恢复了眼中神采。

薛陵讶道:“韦兄你已经复元啦!”

韦融道:“不错,俗语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虽然未能恢复从前一般的功力,但比起刚才却是好得太多了。”

薛陵道:“这样说来,在下纵然想走,也未必办得到了?”

韦融道:“薛兄想听真话抑是假话?”

薛陵奇道:“当然想听真话。”

韦融道:“那么我老实告诉你,我现下还无法拦阻薛兄。”

薛陵这时才恍悟对方问他要听真话或假话之故,只因他若是在薛陵要求之下,说出真话,则在道义上,他实是不能乘人之危,自然这只是指英雄豪杰而言,若是反复小人,就算发誓也没用处。

薛陵根本没有打算逃离他的掌握,所以不再多想,道:“咱们进去么?”

韦融摇摇头,道:“等一会,大师自有传召。”

薛陵道:“刚才听韦兄之言,似乎和这位十方大师本是一家人?”

韦融点点头,道:“如若不是至亲,我辛辛苦苦的谒见他做什么呢?”

薛陵觉得他这个答复,简直是岂有此理,若然单单从他这一句话中,根本无从推测出任何消息,当下懒得开口,静候事态发展。

一阵步声,使他们两人都同时望去,但见竹林后走出一个小沙弥,正是了缘。他面色凝重地道:“老师父传谕,只要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闯得过绝情槛,他老人家自然会与两位施主会面了。”

薛陵心下纳闷,不知道什么是“绝情槛”?

只听韦融问道:“那绝情槛是什么物事?”

他这才知道敢情连韦融亦不知道。

了缘搔搔光头,道:“老师父的法谕如此,小僧便照传不误。”

韦融道:“莫非小师父也不晓得么?”

了缘点点头,道:“小僧从未见过何处有一道叫做绝情的门坎,或者两位施主前往之时,便会出现也未可料。”

韦融一伸手,拉住薛陵胳臂,道:“好吧,我们去瞧一瞧!唉!既然叫做绝情槛,一定难以闯过……”

薛陵反而安慰他道:“咱们先瞧过再说,或者其名虽称绝情,其实尚有可动之情!”

两人跟住了缘,沿着红砖路走去,转过竹林角,忽见两丈远有一道篱笆,当中有一个缺口,宽达丈半。

这个篱笆其实是一排矮细的竹丛,只有三四尺高,却厚达两尺。假如没有那道缺口的话,平常人也很容易跨越过去。

篱笆里面是一块小小空地,约是丈半见方。然后便是一幢石屋,屋门正对着篱笆缺口,这刻却垂着竹帘。

由于光线的关系,因而外面之人目力再强,也不能透视入屋。但屋内之人,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望见屋外的一切情形。

了缘在缺口处停步,高声道:“禀告老师父,两位施主已经带到。”

薛陵但觉韦融忽然靠紧他,好像忽然胆怯害怕,当下低头道:“别紧张,虽有莫大困难,但咱们可以小心应付。”

石屋内传出一声佛号,接着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世上之事,如用世俗的看法和手段,很多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这句话你们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那发话之人,当然就是十方大师了,他纵然坐在竹帘之后,距此仍有两丈左右,却能听见我的说话,可见得他的武功造诣,已达超凡入圣之境了!”

方转念间,韦融已道:“虽是如此,但我们身在世俗之中,未能超然物外,自然只好打起精神,尽力去试着解决了,大师您说对不对?”

帘后的十方大师缓缓道:“汝等既无出世之心,老衲饶舌也是无用,了缘,过来。”

了缘跑过去,在帘边听那十方大师低语。

薛陵却寻思道:“韦融与那十方大师不知是何关系?他刚才向老和尚说话之时,声音极是柔和。假如有的人没有瞧见他,单单听见声音,定会误认作女子口音。”。

却见了缘匆匆走开,一忽儿就回转来,手中提着一根细长竹竿,约是丈半长短,奔到帘边。

帘后伸出一只手,宽大的袍袖连手指也遮住了。这只手接着竹竿,向前一伸,竿尖恰好到达篱笆缺口。

了缘已退了开去,十方大师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他道:“这道篱笆的缺口,就是绝情槛了。”

薛、韦二人低头向地上望去,那里见到门坎?但他们都没有作声,因为对方必会再加以说明。

果然十方大师又道:“你们任何一人,但须闯得过这绝情槛,老衲立时揭帘相见。如若过不得此槛,回去好好用功,等到自问过得,再来一试。”

薛陵接口道:“大师可是说我们只要冲得入篱内,就能谒见着您?”

十方大师道:“不错,但此槛既名绝情,其意甚明,想来老衲不必多说了。”

薛陵剑眉一剔,豪气勃发,忖道:“这么宽的一个缺口,他单凭一根竹竿,又在竹帘后面,转动不便,我们怎会闯不进去?”

当下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大师敢情是打算用这根竹子阻挡闯关之人么?”

十方大师道:“正是如此。老衲只露一臂在外,持竹封关,你们假如闯不过这一道门坎,但却能迫得老衲掀开帘子,或是走出屋子,也算你们已闯了入来。”

薛陵侧头向韦融望去,两人目光相触,但见韦融露出愁色,说道:“我们定然闯不过这一关啦!”

薛陵大觉不服,轻轻道:“那也未必,咱们尽力而为,仍有机会。”

韦融摇摇头,道:“你莫看竹竿甚长,大师他又不能出屋奔走纵跃,就认为不难闯过,其实在他看来,这竹竿就等如一把长剑,长短轻重都不成问题,还有就是这道缺口,虽然宽达一丈以上,可是在他老人家眼中,亦与窄门无异。”

薛陵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认为是两个有利的条件,其实不曾占到丝毫便宜,是也不是?”

韦融道:“不错,咱们一定闯不过这一关。”

薛陵只微微一笑,道:“我且试试看。”

韦融道:“你千万小心,切勿勉强……”

薛陵道:“我自会当心。”

随即大声说道:“大师小心,晚辈要出手啦!”

十方大师道:“施主即管动手!”

薛陵更不迟疑,一伸手,掣出长剑,便举步向那缺口走去。他的步伐坚定,气势沉雄,单是这等风度,已可知道必是当世名家高手。

十方大师道:“善哉,善哉,原来施主乃是武林高手,无怪信心甚坚,认定必可闯过这一关。但老衲最后提醒你一句,此关名为‘绝情槛’,大有深意,施主务须多加小心才好!”

薛陵道:“多谢大师提醒,岂敢有忘。”说话之时,已跨入篱笆缺口之内。

忽见长竹竿平举,指住中盘要害,不快不慢的刺来。此时薛陵但须以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往两侧迅快闪入,定可得手。那知薛陵不但不向两侧迅快抢入,竟连挥剑封架之意俱无,猛可一退,已出了缺口之外。

十方大师道:“施主已知道这绝情槛不容易闯过了吧?”

薛陵惊讶地向韦融瞧去,低声道:“这一招太厉害了!”

韦融道:“这一招名叫随风照日,任是如何高明之人,亦只有后退之一途。”

薛陵双眉一皱,道:“你也深识十方大师的剑法?”

韦融道:“这是我韦家家传剑法,如何会不识得?”

薛陵寻思一下,道:“十方大师单以这一招就足以封闭住关口了,若要破解,定须出奇制胜不可。”

韦融面色一变,道:“你万万不可逞勇蹈险……”

薛陵道:“不要紧,我已有了计较。”

韦融急忙道:“等一等……”

薛陵也停止了跨步出手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韦融道:“你如是已想到应付之法,那就不妨印证一下,瞧瞧我的话可有点道理?你且把长剑借我一用。”

薛陵不知他闹什么玄虚,把剑递过。韦融迅即向篱笆缺口冲去,他从正面笔直奔入,果然又碰上同样的一招。但见他长剑左施右抽,一口气使了六七招奇奥剑法,同时又施展出十分巧妙的身法,意图从左右两侧冲入。却见那十方大师的长竹来来去去只是那么一下手法,就把韦融诸般攻势抵住,最后仍然把他迫了回去。

韦融喘口气,道:“你也看见了,但凡想破拆他这一招随风照日,趁机冲入,恐怕只有我刚才那几下手法,才有奏功之望,但我还是失败了。”

薛陵淡淡一笑,道:“我还是要试上一试!”

韦融但要让他明白厉害,不致蹈险硬闯,便已满足。因此这刻把长剑交给他,让他去试。薛陵大步走去,眼见长竹迎面刺来,当即向右方横移。长竹也跟着移到,依然笼罩住他中盘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薛陵突然一翻身,长剑反手向背后劈去。由于他已转了身,是以这一剑乃是劈向长竹。再又是他本来向右方移动,是以转身反手出剑,其势甚顺。这一剑乃是“巨灵六式”之一,威力之强,莫之能御。但见剑光暴威,宛如匹练般疾卷,竟把长竹震得摇晃一下!

薛陵本想趁这一丝空隙,倒跃入去。但他却反而跃出,落在韦融身边,连连喘气,一时说不出话。

韦融伸手在他背后揉拍,以推血过宫的手法,助他恢复。果然片刻工夫,薛陵已不喘气了。

韦融道:“你这一剑实在凌厉雄武之极,果然得到闯过此关的机会。唉!你一定耗费了不少气力啦!”

薛陵道:“不瞒你说,虽然当时有一丝空隙,可是十方大师的长竹上,透出一股极威厉的劲气,足以把那一丝空隙封填密固,事实上就是无隙可乘。”

韦融点点头,道:“寒家家传剑法果然如此……”

薛陵道:“我仍然认为此是我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之故,如若假以时日,修炼功力。加以潜心研思,定可闯破此关。”

十方大师发出笑声,道:“那么你不妨试试,反正老衲长驻此地,随时随地都可以候教。”

薛陵虎目一睁,雄心奋发,面上泛现出使人不敢迎视的英雄气概,只瞧得韦融一怔神。但他旋即萎靡下来,轻轻叹息一声,竟没有出言回答。韦融全神贯注望住他,对于他立刻恢复灰颓之态,感到十分遗憾。

只听十方大师道:“你们如若知难而退,老衲便不奉陪了。”

韦融转过头,向石屋依依不舍地注视片刻,这才拉住薛陵胳臂,道:“走吧,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两人走出这南台古寺,韦融渐渐恢复如常。但薛陵却反而更见消沉,默默而行,不知在想些什么?

韦融等了一阵,才轻轻道:“薛陵兄,我刚才见你流露出一股英雄气概,放眼天下,竟无一人可以与你相比。你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么?”

薛陵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韦融道:“怪不得以齐茵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孩子,也对你十分倾心了。”

他提起了齐茵,薛陵登时感到心中一阵痛苦,仰天悠悠长叹一声。

韦融寻思道:“他以前连叹气也不会,可见得其时心灵已经麻木,连痛苦的感觉也没有了,现在至少已恢复了一部份,才会觉得痛苦。”

他竟因此而感到很欢喜,但自己却没有想到何以要为薛陵的恢复而欢喜。两人又走了一程,韦融道:“薛陵兄,照你的估计,那十方大师的功力造诣如何?”

薛陵的思路不知不觉转到武功上面,暂时忘了沉重的心事,沉吟忖想了一会,才缓缓道:“十方大师的武功,已达超凡入圣的境地。韦兄你炼上一辈子,也休想闯得过这一道绝情槛!”

韦融失望地道:“这话可是真的?唉!那么天下间还有谁闯得过呢?”

薛陵的回答使他十分泄气,因为薛陵竟是回答道:“没有,天下无人可以过得此关!”

他的目光转到韦融面上,只见他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抑郁。不过这么一来,却使他反而更加俊美好看。

薛陵几乎是第一次细细注视这个人,数日以来,他不是没有看过他,然而那些印象宛如水中鱼路,空中鸟迹,一过去了,便全无记忆。直到现在,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力量,心灵也不似以前那般麻木。因此这刻,他对韦融的长相,才有真正的印象。

这印象乃是惊讶、迷惑和好奇等混合。首先这韦融的年轻貌美,使他十分惊讶。其次他的剑术则使他迷惑。因此对他这个人的一切,生出好奇之心,他到底是什么家派出身?何以如此年青就炼成了如许造诣?以往金明池被推为天下第一高手,可是如若比起韦融,显然低了一筹,金明池亦以英俊见称。但韦融却长得眉目如画,皮肤白皙,比金明池长得更美!

观乎那十方大师的剑术,实是骇人听闻。相信当真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了,但为何天下武林之中,竟全无知者?

这一切都使薛陵寻思不已,心中的愁结,反而暂时抛在一边。

他们边谈边行,却非循原路返城,而是绕向望江楼。那边名胜古迹甚多,薛涛井是最著名的。

韦融指着一座高楼,道:“此楼最得形胜,在楼上把酒小酌,放目远眺,山色四围,平畴百里,俱入眼来。而大江奔流于栏外,帆樯往来,别有佳趣……”

薛陵道:“那就上楼去吧!”

韦融微笑道:“薛兄名震天下,识得你的人太多了,这一到望江楼去,不消片刻,消息就传遍了川中啦!”

薛陵道:“韦兄如若有所顾忌,不去也罢!”

韦融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之事,只要薛兄肯合作,让小弟替你略为化装易容,包管无人认得出来。”

薛陵既不反对,亦没有赞成。任得他去搅,当下被韦融拖到荒僻无人之处,片刻回到路上,已经变成眉浓鼻大,面色黧黑之人。

两人登上望江楼,叫了酒菜,凭栏远眺,举杯对酌,果然别有情趣。忽听韦融悄声道:“薛兄,刚上来的几个人是谁?”

薛陵转头望去,只认出一个是武当派高手沙问天,其余的三人都未见过,但一望而知,都是武林之士。

他把所知的人说出,韦融点点头,沉吟道:“据我所知,这成都府中,近日来高手云集,都是在等候你和齐茵到达,会合之后,前往大雪山金浮图。”

薛陵怅然若失地透一口气,道:“我真对不起这些朋友们……”

韦融道:“我认为在这些人中,当真想求得武功秘艺之人,可说是绝无仅有。他们都着眼在传说中无量的财富之上,薛兄信也不信?”

薛陵道:“韦兄定是误会了,他们大多数人皆是想拜观昔年两大异人的奇功绝艺,并非为财富而来的。”

韦融笑道:“天下间很少有你这种正直不苟的侠义之士,此所以你一定很容易上当受骗。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我死也不相信这些人,所以决计不让他们打开金浮图,也决不让他们抢夺浮图内的宝物。”

薛陵只微哂一下,不再作声。韦融却小心观察着沙问天那一堆人。

但见酒菜刚送上来,他们尚未动筷,一个劲装大汉奔上来,向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沙问天等人就匆匆付账走了。

韦融向薛陵一笑,道:“他们都走啦!”

薛陵随口道:“他们如此急忙,不知为了何事?”

韦融道:“我听到那大汉的报告,所以能够猜出一点头绪。”

薛陵懒得问他,韦融却自动告诉他说:“刚才一个大汉奔上来,向沙问天道:‘峨嵋派邢老师接获报告,得知姓韦的和薛大侠在绵州出现,请立刻赶去。’沙问天听了,果然匆匆走了。”

薛陵讶道:“敢是有人假邢一龙之名,哄骗沙问天么?”

韦融道:“谁会这样做呢?”

薛陵望住他,心想:“可能就是你派的人。”但韦融既不承认,便没有追问他,不过心中却感到很过意不去。因为这些武林同道,不辞辛劳地奔走,大概是为了要拯救自己。

他们在望江楼上盘桓良久,这才回返韦家。许平居然毫不抱怨沉闷,原来他整个上午都有个名叫碧玉的丫环陪他一起玩,从秋千到下棋,花样甚多。

下午时他们搬到后进另一座院落中,房厅都布置得十分精美雅致。那丫环碧玉亦在场帮忙收拾,许平便向她问道:“这左边的院门通往何处?”

碧玉道:“那边经过大少爷的院门,再向右转,就是前一进的屋子了。”

薛陵听她说话之时,含气敛劲,竟是内家高手。不由得大为惊讶,转眼望去,只见她年约十八九岁,看来已经成熟懂事得很。由此可知,她整天陪着许平这个大孩子鬼混,必是奉命行事。因为许平虽是强壮高大,但到底不懂事,心眼混沌,未解风情,碧玉焉会看上他?再者她身为丫环,又岂能整天玩耍?

她不但身体长得成熟丰满,像貌也很俏丽,口中和许平说着话,双眼却直向已经恢复原貌的薛陵瞟去。

许平又指住右边,问道:“这边呢?”

碧玉道:“那是我家二小姐的院子。”

薛陵听得眉头一皱,心想:“怎的把我弄到人家闺阁之侧来了?”

许平问道:“你家大少爷是不是韦融?”

碧玉点点头,接着道:“二小姐芳名小容,他们兄妹两个不但极有手足之情,连像貌也简直是一样,若然大少爷换上女装,除了眉毛粗黑,身量较为高了一点之外,可说是全无分别。”

薛陵却不知不觉在心中忖道:“韦融擅长化装易容之术,安知他不能把眉毛画得淡些?”但连他自家也觉得这个想法无稽得好笑,返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他耳中听到碧玉和许平戏谑说笑之声,过了好久,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口音叫道:“碧玉姊,小姐要你回去。”

之后,院中静寂下来。薛陵晓得许平一定是回房炼功,突然觉得混身发热,实在睡不下去,只好起身。他晓得这是因为心中的万斤重压,自从向韦融透露了一句之后,就减轻了大半,于是恢复了不少生机。再加上韦融借赠功力,体内精力充沛,已不能像行尸走肉般僵卧床上。当即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行功运气。

韦融在傍晚时过来,与他共进晚餐,谈天说地,倒也颇为投契。薛陵从他口中,得知韦家只有他兄妹两人,本来居住别处,是他在这成都府购买宅第,经常住在这儿。薛陵听这口气,似乎他的妹妹不在此地,心中略为舒放。

此后的三四日中,韦融一直陪着他,但到了他座谈用功之时,总是早一步借故走开。这么一来,薛陵的功力恢复奇速。

到了第五日,薛陵炼完功夫,在院中走动之时,听到右边院中传来一阵丝竹弦管之声。薛陵侧耳听了一阵,忖道:“这几日邻院全无响动,我以为韦家姑娘不在,但记得那一日分明有个婢子过来,传小姐之命,叫碧玉回去,又可见得韦家姑娘一直住在隔壁。”

薛陵不想还好,这一想到邻院住的竟又是个女郎,不由得感到不安起来,沉吟忖想道:“韦兄把我安排在此处,除了便于监视之外,只不知还有别的意思没有?”

他一点也没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假如没有任何事故发生的话,那真是他求之不得之事。由于他现在对女性已生出一种异常的心理,因此他很怕和那韦小容姑娘见面。

突然,一阵步声,从邻院传过来,穿过院门。薛陵想躲回房中,已来不及,只好望住墙角的花卉。那阵步声轻轻地走到他背后,这才停住,一阵香风送入他鼻中,使他不必回首,也知是个女子。薛陵仍然不回头,心想:“我不理你的话,难道你还好意思先叫我不成?”

事实如何,尚未揭晓,但他心中却早已晓得这个想法无聊得很,只因对方如若有意找他答讪的话,他纵然躲在被窝中,也是没用。

果然背后有了动静,并且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手法。原来一只纤手已搭到他肩上,轻轻的摇撼他。她的大胆,太出乎薛陵意料之外了,只把他骇了一跳,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相公在瞧什么呀?”

薛陵仍不回头,也不作答。只听那背后的女子又道:“隔壁有不少异花奇卉,相公喜欢的话,不妨移驾到那边,定必感到有意思得多啦……”

薛陵心想:“谁要看什么花卉?”但陡然发觉此女口音有点熟悉,心念一转,记起这是那俏婢碧玉的口音。他顿时如释重负,长长透一口大气,回头望去,果然见到碧玉含笑盈盈的俏面,而她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

碧玉那只纤手滑过肩胛,舒开五指,抓住他的手臂,浅笑柔声的道:“薛相公,我家姑娘有请!”

薛陵认为这是他狠狠打击对方的大好机会来临,当即面色一沉,用最冰冷无情的声音说道:“姑娘回去上覆小姐,薛陵与她素昧平生,岂可践履闺阁之地,自取失礼之辱,这话休得再提!”

碧玉可想不到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尤其是他健臂一抖,把她的手摔开,显示出一种厌恶之意,她几乎受不了,嘴巴一扁,差一点就哭出来。但这时薛陵已回转头,竟自不再瞧她一眼。

碧玉一跺脚,迅即奔回去。薛陵连忙趁这机会,溜回房中。他暗暗猜测那韦小容会不会听报之后,芳心大怒,亲自过来找他麻烦?假如他留在院中,自然十分危险。目下他已缩回房内,她或者不敢排闼而入?

过了片刻,房门传来敲剥之声,薛陵剑眉一皱,问道:“谁呀?”

房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口音,道:“是小妹韦小容,特来奉访薛兄。”

薛陵心中叫一声“罢了”,又转念想道:“她口气和平,措词有礼,想来不会是兴问罪之师吧?”当下应道:“韦姑娘请进!”

房门呀地推开,一个绿衣少女,姗姗走入来,但见她体态苗条轻盈,长裙曳地,发出环佩之声。她的面貌使薛陵吃了一惊,敢情当真与韦融长得十分相似,但见她面如凝脂白玉,双颊透出两晕桃红,娇艳无比。那双翦水秋瞳,不但黑白分明,而且灵活异常,好像能够说话似的,微微含笑,风姿照人。

果然一如薛陵所想,她缺乏一种少女的含羞答答的味道。进得房来,大大方方的落坐在薛陵对面。她毫不害怕地向薛陵打量,观察得异常小心,好像在鉴定一件古玩或书画之类那末仔细。

薛陵反而被她望得心中发慌,轻咳一声,道:“姑娘屈驾贲临,不知有何见教?”

韦小容轻启朱唇,吐出莺声,道:“薛兄好说了,小妹听家兄提起过薛兄你,百口推崇,誉为天下无双之士。是以这回相见,不禁失礼注视。”

薛陵俊面一红,道:“令兄乃是说笑,姑娘万勿当真才好。”

韦小容道:“家兄平生眼空四海,目无余子。小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夸赞的话,竟又是那么倾心景慕,是以小妹深知决非虚言,以此动了瞻仰之心。”

薛陵心想:“假如这话并无虚假,那正是我最头痛最害怕之事。”自然这念头不可说出,只有极口自谦而已。

客套的话讲完,韦小容道:“家兄今日匆匆离开之时,才向小妹透露薛兄仗义相助之事,虽说第一次未曾成功,但小妹已感铭五内,不知何以为报?”

薛陵忍不住探询道:“令兄没有透露与十方大师是什么关系,在下也不曾询问过,姑娘能不能赐告?以释心中之疑?”

韦小容道:“十方大师是寒家一位极亲的尊长,既然家兄未曾奉告,小妹也不便多说,还望薛兄体谅。”

薛陵忙道:“在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姑娘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韦小容道:“据家兄见告,薛兄遭遇到难言之痛,以致雄心壮志,尽皆销歇,险险因此精枯力竭,化作游魂!这事想必不假的了?”

薛陵说道:“惭愧得很,令兄之言,一点不假。”

韦小容道:“但今日小妹拜晤颜色,但觉薛兄英华内敛,真气充弥。虽说家兄曾经以本身功力相假,但设若薛兄不曾把握时机,用心修炼的话,决计不能如此,因此之故,小妹大胆奉问一声,薛兄敢是已将心中隐痛,找到了排遣之法?”

薛陵此时,面色变化甚剧,但韦小容仍然把话说完才停口,那对秋水般的明眸,紧紧的盯住他,毫不放松。

薛陵碰上这种不会体贴之人,也真没法子,只好道:“在下果真苦修数日,自觉业已复原,在下猜想那是因为曾向令兄吐露了一点隐衷,心中轻松得多,所以没有颓衰下去。”

韦小容露出关切同情的神色,但口中却单刀直入的问道:“薛兄只说过你心中隐痛,是有关令慈之事,小妹想来想去,莫非令慈遭遇悲惨,而现下尚在人世么?”

她这等口气,分明已得知了薛陵全家被害的身世,才会想到薛陵母亲尚在人世这一点。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