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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四大凶人

这位一代枭雄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突然手法一变,锵锵连声响处,冲破一个缺口,跃出圈外。赵岳等六人停手收势,十二只眼睛望住他,瞬也不瞬。

武阳公冷冷道:“老夫若是踏坎位,转离宫,出入艮坤之位,当此之时,手中刀剑分使‘陶壁飞梭’及‘游丝拖翠’两招,颠倒其中虚实,便可立毙两人,重创赵岳……”他用手指指于二姐姜三姐两人,表示杀死的是她们两人。接着又道:“老夫虽也不能全身而退,但仅不过被他们两人各劈中一刀……”他指着姜三姐和岑老四,继续道:“其时老夫功力聚运双手之上,因此无法抗御兵刃之伤,可是他们一个是垂死出手,一个是临时变化刀法,用出的力道也有限得很,于老夫一身功夫全无损害。”

赵岳和温老大两人面色大变,苍白之极,他们都听得懂其中奥妙,所以听了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文开华道:“那么老山主为何不依计下手?”这话正是人人想问的,其余的人虽是听不出其中之妙,但见了赵温二人面色,也知武阳公说的不假。

武阳公答道:“一则老夫又设想出两种破阵之法,二则我要给赵岳一个机会,让他再修练云旗武功,瞧瞧他还有没有还手之力!”

他双目如炬,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另外有些理由,用不着说出来,赵岳,老夫给你六个月至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过了六个月之后,老夫随时以信鸽通知你到某个地方作生死之战。你答应不答应?”

赵岳迟疑不决,没有立即回答。众人都十分担忧,无不紧张地等他回答。

过了片刻,气氛更是紧张沉闷。文开华突然激动地叫道:“我晓得你为甚么不立即应承,嘿!嘿!有一句话我就实在不愿说出来!”

赵岳望她一眼,目光中尽是歉疚之意,他道:“你既是不愿,那就别说吧!你若是能够恢复以往的冷静大度和容忍,那时我死了也能放心得下!”

文开华一怔,想道:“我虽知道他不想改期再战之故,却料不到他迟迟不肯死的原因竟是为了不放心我……”此念一生,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凄苦。她长长叹一口气,已经不再激动,缓缓的道:“好吧!你安心去死就是,我……我……”

他们的对话谁也听不懂,向任等人更感不解的是赵岳淡淡一言,便使得她同意他此刻战死,实在十分奇怪不过。

向慎行走到赵岳面前,只见他举止潇洒,容貌俊逸出众。赵岳拱手道:“向兄有何见教?”向慎行道:“岂敢岂敢!但在下尝闻古训云:古往今来无人不死,个人虽不足惜,但如若天下寄予厚望,则不宜因私误公,但愿赵大侠三思而后行!”

赵岳不禁一怔,道:“向兄教训得极是!”

洗老五厉声道:“既是如此,何不速速答应改期再战?”

文开华因被任君麟问了几次,只好告诉他道:“赵岳乃是为了他义妹单云仙之故,所以不想改期再斗,要知万一他武功大见增进,功力恢复旧观,因而杀死了武阳公,则如何对得起义妹?是故他不想改期。但今日若是一死,又牵挂我的将来,不能安心去死,此所以他迟疑不决。”

任查尹等人听了这番解释,这才知道赵岳用情之深,无可比拟,而受苦之深,也难以形容。大家十分同情他的处境,此时无一不竖起耳朵,听他怎生回答?

赵岳目注黑暗遥空,心中一片茫然,耳中只听武阳公笑道:“据老夫瞧来,都是庸人自扰,赵岳你赶快给我一个答复。”温老大接声道:“这等生死大事,岂能草率作出决定?赵大侠无妨多加考虑,万万操切不得!”

赵岳慢慢收回迷惘的目光,缓缓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改期再战!”

武阳公微微一哂,目光转到文开华面上,道:“文姑娘,你跟我走,有你在老夫掌握之中,不愁赵岳不如期赶到战场!”

赵岳双眼一瞪,正要发话,文开华已经抢着说道:“好,我跟你去,但你得当着这许多人面前,亲口答应将来约战赵岳之时,安然无恙的与他会晤,不得有丝毫不妥。”

武阳公双眉几乎瞧不出来地皱了一下,心想好狡猾的丫头,老夫反而中了圈套啦!可是你聪明一世,却胡涂一时。第一点老夫可以把在场见证之人通通杀死。第二点,即使此计不成,但约战之举权在老夫,老夫一日不约,你就一日无法当众质询老夫。

心念一转,便毫不犹疑地点点头,仰头发出一声口哨,那只雪白信鸽迅速飞落,武阳公举手架住,说道:“此鸽便是约战使者,你懂得召唤之法就行啦!”说罢把鸽子放在赵岳肩上,似是让这头鸽王辨认清楚赵岳,这才纵鸽飞去。

他手拉住文开华的手臂,说一声“走吧!”幌眼间,走出火圈之外,隐没在黑暗中,铁柱宫四名手下,迅快收拾好兵器,飞奔而去。

赵岳愣住在当地,好像失魂落魄一般,眼珠凝定不动,任君麟也十分耽心表姊安危,难过得直叹气。众人都找不出话来安慰他们,广场中唯闻火堆必必剥剥的响声。

忽然一道人影奔入广场之内,原来是武宫主,她欢然叫道:“我义父果然走了?”向慎行迎上前去,把经过详情说出来,她的欢容登时消失,沉吟片刻,说道:“我义父才智绝世,竟已发觉那头信鸽的消息有假。”

众人都十分惊讶,武宫主继续道:“这消息是我假做的,我本来就料定替义父携运兵器的随从身边带有信鸽,打算截住他们,设法骗取信鸽传递假讯,谁知走迟一步,那些随从已经到达殿外,我茫然奔去,忽见那鸽王飞到,便招它下来,它带来的讯息只是说近日有极厉害高手窥伺铁柱宫,从种种迹象中似是不利于单云仙,特地飞报请示。我立刻改动这消息,内容你们晓得,不必多说,孰料这一番心血计谋已被义父看破。他曾说有一半不讲出来,就是这一半了!”

赵岳当她说话之时,已稍为恢复常态,在一旁静听,他发觉武宫主顾盼向慎行的次数竟不比顾盼自己为少,心中略略安慰,不过他还是面色苍白,似是心事重重,一无法排遣。

众人谈论了一会,赵岳突然向众人告辞,却不肯透露到甚么地方去。众人观察他的神情,既不似是沮丧灰心,但也没有积极进取之意,谁也猜不透他心中的决定,于是这一伙人就在黑夜之中各自分手。

且说此时远在开封城外铁柱宫中的单云仙,她自从见过赵岳一面之后,眼见他已有妻室,不禁芳心尽碎,回到铁柱宫,更加沉默寡言,永无喜怒哀乐的神情。侍婢们都感觉出不对,十分严密地注意她的行动,生怕她忽然自杀,那时全宫上下,只怕没有一人能够活命。

她拒见任何的人,包括此刻宫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其一是个四十上下的人,姓华名劭。另一个则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青人,姓邓名当。这两个人在武林虽无赫赫之名,但却各怀上乘武功,都高出于铁柱宫内四堂香主之上。

铁柱宫宫中的侍者宫女达百余人之多,地位高低相去悬殊,但人人都练过武功,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即使是地位最低的宫女或侍者,日常享用都不是普通人想象得到,因此铁柱宫每日费用浩繁,而宫中之人的生活,也是苦乐参半。

铁柱宫占地极广,庭园楼阁不可胜数,自具山水园林之胜,外间之人误入其中,非迷路不可,即使是铁柱宫中之人,若不是地位高的得以时时巡视全宫的话,到了别的部份,也会迷路。

单云仙独自坐在房中,侍女们走动之时,都不敢弄出声响。忽然间一阵步声走到门外,不久,一个侍女进来,嗫嚅好久才道:“华总管求见宫主!”

她淡漠地摆摆手,侍女不敢多言,悄然退下,门外步声起处,自近而远的去了。

过了片刻,又有一阵步声到了门外,单云仙想道:“华劭的步伐阔大沉重,却不迟钝,可知他勇猛而又灵活,这阵步声细密轻快,显示出来人的性格聪明而多变,武功也是以机变诡诈见长……”正想之时,另一当值侍女入报道:“邓总管求见宫主。”

单云仙还未表示,门外传来一阵清朗的话声,道:“本宫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宫主若不出点主意,属下等便无所适从啦!”

她听到“危机”两字,十分讶异,忖道:“我爹爹分明去杀死赵岳大哥,天下间只有一个赵岳大哥能够覆亡铁柱宫,难道是他来了?”

她心中一阵悸动,点首示意。顷刻间,一个儒服少年走入房内,这少年面如敷粉,唇红齿白,年纪甚轻,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他的眼光极是凌厉恶毒,顾盼之际,使人自然而然对他生出凛惕之心。他的装束十分淡雅美观,举止也极是飘逸高贵,比之赵岳的英挺俊逸,各有动人风度。

他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说道:“最近数日的夜间,屡有高手入宫窥伺,来路不明,目前尚未查出身份!”此人深知单云仙才智超世,又知大凡智慧过人之士,最不喜人家说话啰苏,所以一开口就把事情简要说出。

单云仙道:“邓总管这么说法,定有凭据的了?”

邓当道:“凭据在此。”袖中摸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白玉盒子,双手呈上。

单云仙接过打开一瞧,玉盒之内共有四样物事,一是一根长达三尺的灰色头发。第二样是半截野草。第三件是一小撮黄泥。第四件是一缕长约尺半的黑色马尾。这四件证物体积极小,除了那根马尾之外,其余头发野草黄泥都是习见之物,在常人眼中毫无意义可言。

邓当以清晰的语调说道:“本宫上下虽有百余人之多,也有头发灰白之人,但此发长达三尺,显见不是宫中之人的头发。”

单云仙点点头,邓当又道:“这半截草虽则宫外处处皆有,但宫中栽种的花卉草木,没有一种不是大有来历的,像这等野草,本宫占地数百亩之大,却没有一根,可知乃是由宫外带入,属下曾与华兄探究多时,却想不通敌人为何带入半截野草?”

单云仙淡然一笑,道:“这道理十分显浅,来人定是有咬嚼野草习惯之人,这半截野草断口之上,隐约留有齿痕,便是证据!”

邓当露出钦佩之色,道:“宫主的才智,卓绝当世,属下等望尘莫及。”

单云仙道:“邓总管过奖了。”

邓当道:“这一撮黄土散落在白石台阶,本宫面积虽大,但一日打扫多次,纤尘皆无,因此不必多说,必可以知道这是外人不慎留下的痕迹。”

单云仙点点头,邓当又道:“这根马尾乃是从拂尘上掉落下来,绝无疑问。”

她道:“这些道理虽是简单,但以本宫数百亩面积之广,这四件凭据如此细微,居然逃不过你们的观察,实在足以惊叹!”

邓当道:“这是华兄平日谨严督责之功,若不是督促得紧,那些执役之人,谁会留意这等小事?”

单云仙见他毫不居功,甚且完全归功于华劭,这等度量,果然有一代枭雄的雏型缩影,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暗忖:“本宫中这两个总管争权排挤的话,这邓当定必赢过华劭无疑。”

邓当接着说道:“属下等数日前发现这些凭据之后,便曾亲自易容出访,细查之下,得知最近半个月以来,开封地面发现过一个黑衣道姑,一个灰发披垂的老头子,一个瘦削伛偻但眼神如电的老妪,还有一个阴阳怪气,每饮便多达数斤高粱烈酒的中年文士……”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这四个人除了黑衣道姑只在城内出现过一次便无影踪之外,其余三人都曾屡次出现,每个人都发生过一些细小但奇怪的事情,所以访查之时不难打听出来。”

单云仙道:“然则那黑衣道姑有何奇怪之处,才使见过她的人记在心中?”

邓当道:“她面上蒙着黑纱,形迹特异,所以人家记得,她拿着一柄黑色拂尘,也是奇怪标志之一。”

单云仙微微一笑,道:“我对武林之事不十分熟悉,所以没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邓当不禁瞪大双眼,道:“难道宫主以为属下等访查得这些消息,与本宫有敌人窥探之事无关?”

单云仙没有回答,心想:“你想套出我的想法,再加查究,希望独力查出真情,独建殊功。哼,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

邓当见她不作声,微感失望,便又道:“据华兄所知,海内外尚有几个邪派凶人,或者胆敢到本宫生事,除了他们之外,天下武林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有这等身手,而又行径如此秘密诡异。”

单云仙摆手道:“你请坐,把这些邪恶凶人的来历详细告诉我。”邓当大喜过望,坐在锦墩之上,说道:“第一个黑衣道姑,恐怕就是毒手黑狐谢无我,她平生以黑纱遮面,使黑拂尘,心毒手辣,杀人无数!”单云仙道:“用不着形容这些人的恶迹,他们若不是作恶多端,武功出众,焉能当得上凶人之名?”

邓当碰了一个软钉子,第一次不自然地强笑一下,接着便道:“第二个灰发披垂的老头子,可能就是血手印程宾,他每逢杀人之后,总要留下一个血手印,所以得此外号。”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三个瘦削伛偻的老妪,属下等猜测她就是丁狼婆,据说她出手之时,口发狼嘷,面目手足都化为狼形,极是可怖。”

单云仙哎了一声,道:“真骇死人啦,但愿那老妪不是她才好!”

邓当沉声道:“多半是她无疑,因为她几次饮食之时,堂倌都发觉她连骨头也嚼烂咽下,食量极大,这正是丁狼婆的特征。”

她毛骨悚然地啊了一声。邓当又道:“最后那阴阳怪气的中年文士,恐怕就是外号色鬼的林落红。在这四人之中,数他最是难惹。”

单云仙问道:“他怎生难惹法?”邓当陪笑道:“宫主但知他最是难惹也就是了,属下等目下正全力查访色鬼林落红可在其中,如果有他,恐怕要请宫主避居铜墙殿中,以免有万一之险!”

他这么一说,单云仙便晓得这个色鬼林落红的厉害难惹,一定十分猥亵,所以邓总管才不便当面说出。于是也不再问,却道:“我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中的气闷。”

邓当毫无难色地道:“只要宫主能觉得快活些,不管怎样,属下自当竭力效劳!”

单云仙道:“我要独个儿出去,你们不得在我左右。”

邓当迟疑了一下,道:“宫主之命,属下岂敢违背?不过……”

单云仙心想:“我不信你不推托,可见得口头说得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只听邓当又道:“不过属下只求宫主给我们一点时间,以便先行探道布置。”

单云仙道:“好,但不要太久,我自己骑马到城内转转,然后也许到郊外,也许到少林寺访个老朋友。”

邓当躬身退出,不多时,便与华劭一同进来,华劭一面的不高兴,道:“宫主千金之躯,这时候却要独自出游,岂不是存心要属下们的性命?”

单云仙不理他,华劭不悦地瞅住她,过了片刻,叹口气道:“好吧,坐骑已经备好,但望宫主小心一点,发觉不妙之时,立刻放出信鸽!”

不久工夫,单云仙已经在开封府内,她独自骑着马逛了一会大街,觉得街上之人目光很讨厌,心念一转,便出了城西,直奔中牟。一路上风沙扑面,她用丝巾障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多日来的郁闷忽然消散,可是深沉的情愁却反而更浓重,极目平野千里,使她更添形单影只的凄凉滋味。

她在一座路亭驻马歇息,此时离中牟也不过只有十里之遥,但她却并非要去中牟,所以随意歇息。

忽见来路上尘沙滚滚,一骑疾驰而来,离路亭尚有大半里路,马驰之势便渐渐缓慢下来,紧接着一股尘头迅快出现,疾追而到。

这后面的一股坐头却是三匹骏马,来势极快,不久就追上前面的一骑,又过了一会,这几骑到达了路亭,只见后面出现的三骑,乃是华劭率领着两个宫中侍者,这两名侍者乃是宫中十名高手之二,都是劲装疾服,带着长刀。

另一骑却没有骑士,但缰鞍俱全,华劭入亭行礼,一面挥手命那两名侍者回转去搜索,他自己对单云仙说道:“黑狐谢无我出现啦,属下等闻讯急急追来,却不料她弃了马匹躲起来。”

单云仙道:“纵是她出现,也未必就会对我怎样……”

华劭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说道:“宫主当真要赴少林寺么?只怕你目下身份不同,以前的老朋友也不敢跟你见面说话。”

单云仙忖想一下,说道:“我正要瞧瞧他们是不是不敢理我?”

华劭摇摇头,但不再多说。过了一会,两侍者回来,一个禀道:“半里外的树林内有一头驴子,此外别无可疑踪迹。”另一个则甚么都没有发现,华劭带了他们退回去,顺便把空马带走。

单云仙在路旁亭内又坐了一会,忽见一头驴子摇摇摆摆的走到亭外,她也没有在意,方一转眼,突然亭中多了一个人,举头望去,却是一个全身黑衣的道姑,面上遮着一块黑纱。手中还拏着一柄黑毛拂尘,轻轻摇摆,她大吃一惊,站了起身,吶吶道:“你……你是谁?”

那黑衣道姑干笑一声,声音甚是阴森刺耳。单云仙打个寒噤,露出骇怕的样子。

黑衣道姑冷冷道:“奇了,难道你知道我不是好人?从何而知?”她的语调神态之中有一种力量,教人不得不服从。单云仙吶吶道:“你……你的笑声很可怕!”

黑衣道姑哦了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单云仙点点头,黑衣道姑惊讶地道:“铁柱宫果是名不虚传,敢情已经查出我的行踪!不错,我就是黑狐谢无我,平生最爱做一件事,谅你也晓得了……”她仰天不断的嘿嘿冷笑,笑声十分可怕。

单云仙何等聪明,自然猜得出她不怀好意。不禁大为后悔,忖道:“我只顾逞一时之快,故意离宫独行,想不到当真落在这个凶人手上。”

谢无我手中拂尘一挥,那一蓬黑色的尘尾扫过单云仙面颊,那比白玉还要嫩白的颊上,登时出现无数道极细的血痕。

单云仙但觉面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掌上尽是鲜血,不禁骇得呆了。

谢无我手中的黑色拂尘不住地摇摇摆摆,在单云仙感觉中似是有人拏着刀子在她咽喉上抽磨一般,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她突然伸出左手抓住她的手臂,拉出亭外,严厉地道:“伸直双手!”

单云仙只好伸直双臂,谢无我一扬手,一件物事由头罩落。她不敢出声或反抗,任得谢无我摆布,眨目工夫,一个娇滴滴的绝色美女便变成一头花驴。

黑衣道姑嘿嘿地笑道:“我这一手你想不到吧?既可瞒人耳目,又有坐骑。”

单云仙四肢着地,由于前肢蹄上垫高了,所以不会感到前低后高。要知人类前肢较短,若以四肢行走,非屈曲后肢不可,绝不能像其它兽类一般的四足着地而行。她听到“坐骑”二字,心中大叫苦,但总算她非是出身娇贵,炼过内功,所以勉强驮着一个人走路,也还支持得一会工夫。

现在外表上瞧来,这头“花驴”毫无破绽,即使是单云仙根本没有试过的人,走起来也丝毫不觉是假,这原是黑狐谢无我近年来隐居炼功之余的一项杰作,虽是极老的江湖人,也瞧不出破绽,除了外人瞧不出底细之外,这一块驴皮之内还有不少奇怪装设。

一人一驴向中牟而去,谢无我一面走一面对单云仙道:“我老人家最喜欢摧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只要被我碰上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出手。所以,你想保存一命,还是化身为驴的好。”

单云仙心想假如永远变成驴子的话,倒不如早点死去更好。

只听谢无我又说道:“我最爱摧残美貌女子的嗜好,宇内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那个人就是‘色鬼’林落红,你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字?”

她忽然快走数步,缰绳因此绷紧,“花驴”也跟着急行数步,生似是鼻环着力因而负疼似的,其实这条缰绳可以控制内部一个装置,绷紧的话,变驴的人后脑便奇疼,非赶快向前走不可,缰绳向佐拉,右边脑就痛,非偏头向左方迁让不可,右边也是一样。

因此,谢无我只要手执缰绳,就可以控制如意,必要之时还可以藉这个装置弄死她。谢无我又道:“话说回来,你今日化身为驴子,却是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

单云仙默然听着,谢无我怒喝道:“你敢不跟我说话?”缰绳一紧,单云仙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她连忙道:“我不是胆敢不跟你说话,可是世上那有会讲话的驴子?”

谢无我笑道:“这话有理,好,准你不开口,你可知道你做了甚么功德?”

单云仙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形状一定十分滑稽可笑。谢无我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孩子,因此这一路上我再也看不上其它的女孩。这一来她们的性命便可保全了!”

天上时时见到鸽子飞过,有来有往,单云仙晓得那是本宫手下在传消息,想必已经发觉自己失踪,所以传讯搜查。

走了两三里,后面蹄声大作,晃眼间,那华劭率着四名高手疾驰赶到。谢无我只向后面瞧了一眼,便道:“这几个武功都很高,要打发他们须得费不少手脚,我既然如愿以偿,还是让一让他们的好。”

话未说完,五骑已停在他们后面两丈左右。黑狐谢无我一拉缰绳,人驴一同避在路边。华劭一纵身落在谢无我面前,拱手道:“谢道长驾临开封地面,在下有失远迎,至为歉疚!”

谢无我冷冷道:“你是谁?”

华劭报了姓名职位,谢无我听知他是“总管”地位可就不敢轻视,道:“华总管匆匆赶来,有何指教?”她明知故问,华劭却说不出口,只因此刻瞧得明明白白,她除了牲口之外,别无他意。宫主虽是失踪,却也不能加之以罪。

他淡淡地道:“在下只想请问谢道长,可曾碰见敝宫宫主?”

谢无我点点头,道:“她长得十分美丽,贫道只见过一面,就永难忘记!”华劭道:“敝宫宫主可是往前去了?”

谢无我道:“我可不管这些闲事,不过刚才倒是有人往前面去了,是甚么人恕难奉告。”

她的声音始终十分冰冷阴森,好像有点做作,华劭忖想了一下,陡然一掌劈去,掌势一发,力道呼啸作响,极是威猛。

谢无我怒道:“干甚么?”拂尘一抖,封住他的掌力。

华劭陡然退开几步,欠身拱手道:“谢道长武功绝世,在下甚是佩服,还望怒我无礼之罪!”说罢一转身跃上骏马,率着四骑,掠过她们向前迅驰而去。

谢无我边走边冷笑道:“嘿嘿,真是异想天开,竟会出手试探是不是我本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头假驴子。”

一人一驴又走了数里,转过一片树林,只见大路上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子,圈中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肩上扛着个长条形的包袱,正以单手跟一个人拚斗。这两个动手的人,功力都十分深厚,每一对掌,都发出震耳的响声。

谢无我讶然说道:“奇了,色鬼怎的跟铁柱宫之人动起手的?”

她拉着驴子走近战圈,华劭严密注视她的动静。她瞧了一阵,又讶然说道:“华总管,这个跟色鬼拚斗之人是谁?”华劭道:“敝宫设有总管两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姓邓名当,外号玉面阎罗!”

谢无我暗暗心惊,忖道:“这个邓总管年纪如此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可见得武阳公果是一代怪杰,才造就得出这等人才。”

华劭接着又道:“谢道长自然已晓得敝宫邓总管胆敢得罪林先生之故?”

黑狐谢无我淡淡道:“我素来不管别人闲事……”华劭方自感到心情一松,只听她又接着说道:“但我与林落红相识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之久,就凭这一点,决计不能袖手旁观!”

华劭一面运功蓄力,一面应道:“谢道长为了友情道义,果是难以袖手。”

谢无我冷冷道:“目下尚非其时,我还不想出手!”华劭不觉一愣,忖道:“她既不肯袖手旁观,又不打算动武,这是甚么意思?”

此时“色鬼”林落红单手拚邓当,已经占不到上风,谢无我说道:“你们停手片刻如何?”

林落红一招“五丁开山”,掌力呼啸劈去,邓当迫得迅快闪开,林落红嘻嘻一笑,跳出圈外,瞇缝着眼睛瞧住那黑衣道姑,说道:“有何见教?”

他流露出一副色瞇瞇的样子,果然不愧是“色鬼”。谢无我道:“你肩上扛着的是甚么物事?”

林落红讶道:“这还要问么?难道你还有醋劲不成?”

黑狐谢无我应了一声,道:“放屁,我只是想瞧瞧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之后,长进了没有?”

林落红被她唬住,愣然道:“甚么长进不长进?我不懂你的意思?”

谢无我道:“你这色鬼生性好色,乃是天下闻名之事,那是用不着我多说的了,现在且让我瞧瞧那女孩子,若是果真美丽,便算你长进!”

林落红嘻嘻笑道:“原来你暗嘲我昔年没有弄上过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但这一回我色鬼可没有丢人,让你一瞧便知。”

铁柱宫方面自从谢无我一说话,露出要林落红打开包袱之意,便都退开一边,紧张地等待结果揭晓。

林落红把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伸手解开包袱,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柳眉凤眼,肤色甚白,确实算得上是个美女。她睁大眼睛惊慌地四面瞧看,见到这许多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骇得不敢做声。

华邓二人见她睁大双眼,不但知觉未失,甚至瞧不出她有半点不舒服的意思,都暗暗吃惊,心想那林落红扛着一个活人,单手应敌,激斗之下。仍然不曾震动她或是夹痛了她,这等功力身手,的是高明。色鬼林落红得意扬扬地道:“小道姑你迟了一步,这个美女已落在我手中啦!”

谢无我冷嗤一声,说道:“你见过武阳公的女儿没有?”

林落红摇摇头,谢无我道:“那就不用说啦,等你见过她时,咱们方来谈论美丑……”邓当拱手大声道:“在下多有得罪林先生,还望海量包涵!”说完不等对方答话,转身便走,霎时间,铁柱宫的人走得一乾二净。

林落红等他们走远,面色一沉,道:“咱们到底没摸清武阳公的深浅,他宫中区区一个总管便如此厉害,瞧来咱们这次出世,仍然难报夙仇!”

谢无我不答腔,牵着花驴缓缓向中牟走去,林落红迅即包好那女子,扛在肩头,撒步追上黑衣道姑,道:“你打退堂鼓,是不是?”谢无我道:“我是以退为进,咱们各显手段便是。”

林落红原本想邀约她一同合力对付武阳公,现下见她如此冷淡,只好把话咽回肚中,默然跟在花驴之后。走了一会,林落红脚下加快,赶到谢无我身边,道:“等一等,你这头小驴那里得来的?”

黑狐谢无我心中一震,忖道:“敢是被他瞧出破绽了?”口中淡淡应道:“怎么样?”林落红道:“此驴躯体比常见之驴小了许多,想必就是域外名产小花驴了?”

谢无我道:“是又怎样?”林落红道:“尝闻此驴脚程极快,还能踏水过江,我想瞧瞧可是真有此事?”谢无我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冷冷道:“不行,等将来有机会才给你开开眼界!”原来谢无我擒住单云仙之后,对武阳公之战已稳操胜算,假使色鬼林落红等先与武阳公拚上一场,她才乘机出手,自然可望独力取胜,所以她不肯与林落红连手,更不能泄漏已擒住单云仙的秘密。

色鬼林落红好生气恼,把肩上的女孩子往小花驴身上一搁,默默跟在后面。

不久已到中牟城门,谢无我见林落红一味跟在后面,一则不知他打甚么主意,二则怕他瞧破秘密,当下停住脚步,冷冷道:“林落红,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且问你,这样跟着我是甚么意思?”

林落红笑瞇瞇应道:“我的耐性好得很,总有一日跟你到有水之处,瞧瞧这头小花驴先生踏水过江。”

谢无我道:“我们上船渡江,你别想瞧得见。”

正在说时,只听叭哒一响,接着一个女子哎哟一声。谢林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花驴背上的美女已掉在地上,跌得她痛叫出声。

林落红惊道:“臭畜生!胆敢跌坏我的美人儿……我要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话声中纵过去,人影一闪,谢无我已落在驴侧。林落红面上色迷迷的表情完全敛隐,冷冷道:“好哇,咱们先比一场也好!”但右手一掌迎面劈去,左手却突然发出指力,只听锐响如剑,同时之间疾向小花驴袭去。

谢无我拂尘一卷,接住他迎面的掌力,底下同时飞起一脚,奇快无匹,这一脚踢出之时,另一只脚的脚底透出一股无形劲气,托起身形,离开地面约摸两寸左右,因此下半身得以顺着踢出之势移前半尺。

这半尺的距离在武学上有说不尽的奥妙,本来只是普通的一招脚法,此刻却变成一宗武林绝艺“夺魄脚法”。

色鬼林落红久知谢无我平生最擅长脚法,忽觉她身形升高,登时顾不得伤害花驴,使出移形换位的身法,挪开半丈。

谢无我说道:“小花驴,你且躲到那边的树林内,等我们停手才可出来。”说话之时,扑上去迅挥拂尘,疾攻色鬼林落红。

单云仙可不敢怠慢,撒开蹄奔入林内,林落红见这头小花驴如此灵异,突然间贪念大炽,决意夺为己有,当下出手一味招架,并不还攻,面上泛起笑容,装出一派歉悔的神情,封架了十余招之后,才道:“你当真生气了?可惜瞧不见你的样子!”

谢无我招数顿时迟缓,道:“咱们要拚就趁今日拚个死活!”

林落红道:“这又何苦呢?你若是坚执不肯让我瞧见小花驴踏水渡江的情景,我不瞧就是了。”

谢无我虚拂一招,正要跃出圈子。林落红蓦地大喝一声,指掌齐出,谢无我但觉左肩一阵剧疼,知道已被他的指力刺伤,心中又惊又怒,立即全力招架他的攻势。但她棋差一着,已被林落红抢占主动之势,招招挨打,形势险恶之极,动辄有性命之忧。

单云仙入林之后,心想:“这一身驴皮制造得十分精巧,腹下接口之处全用精巧的扣钮扣紧,即使是用双手也不易解开,何况现下没有手可用,唯有求助他人才能脱困。”于是奋力向树林深处奔去。

奔行数里,累得她浑身热汗,四肢酸麻,尤其是腰骨疼痛不堪,但这刻乃是她生死关头,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便永无希望脱身。因此她越奔越快,又走了数里,只见一片村庄横直去路。

这座村庄屋宇甚多,可知人烟稠密。她想了一想,直奔入庄内。此时未到晌午,村人都在田地做活,庄内杳静无人,她暗暗大喜,绕小路奔到庄后,心想怎生有法子离开这座村庄而不为人见,那就可以避却一场大难了。要知她入庄之时无人瞧见,等到谢无我追到之时,无疑会错认村人贪心藏起驴子,势须逐屋搜寻,等到她查遍全庄,时候耽搁得久,她逃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单云仙一向笃信佛家的色空之义,所以对于一身死生并不十分在意,尤其是亲眼见到赵岳娶了别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一死。可是变成了驴子任人糟蹋,遭受种种磨折,却不是她忍受得了的事。因此她已经想定万一无法逃走,就想法子淹死自己或者从高处跌死,绝不再落在那凶人手中。

到了庄后,放眼回望,忽见一辆盛满干草的牛车停在一块草地上。她可判断不出这一车干草到底是从别处载来本村的抑是要载运到别处去。但目下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只好碰一碰运气,悄悄走过。好不容易才爬上车,又费许多气力才钻入草堆之内。

这时她反而庆幸身上披蒙着驴皮,否则躲在干草堆内,不但衣服会勾破,浑身也将十分难受,而现在她只是气闷一点而已。她只觉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滋味十分难受,而且又累又渴,但她仍须凝神查听四下声息。

不久,有人上车,叱喝连声,牛车缓缓向前移动。走了一程,单云仙从车行方向推测出不是回到村内,心中稍安。

她听到车上的汉子跟田地中的村人打招呼,偶然讲几句猥亵的笑话。她用心推测这个赶车汉子为人怎样?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救?

要知她外形上瞧来毫无破绽,因此她若忽然开口,别人一见驴子能够口吐人言,不骇死也得骇跑。而且转眼间就会勾来许多壮汉用棍子殴打,因此她虽是逃出魔掌,但求救之举却十分冒险。

牛车颠簸地走了好久,忽然听到赶车汉子的声音叫道:“喂,老头子,你几时坐在车子后面的?”

单云仙大吃一惊,忖道:“原来有人到了车上,但我却毫无所觉,可知这人一定炼有武功……”车尾没有声音,那汉子咕哝道:“瞧你一头长长的灰发,也不梳理,真古怪……”

过了一阵,有两个村人顺道爬上牛车,压得单云仙几乎透不过气。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后来低声谈论那老头子,单云仙听得明白,脑海中勾动出一幅人像,那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子,长长的灰发四散披垂,双眼望住天空,瞧也不瞧旁人一眼,口中咬住一截干草,有点若有所思,又有点严酷孤僻的味道。

单云仙心中暗暗叫苦,想道:“我怎生如此命苦?才逃出谢无我林落红两个凶人的魔掌,却又碰上了血手印程宾,邓当昨日提及的四个海外凶人已遇见三个,我瞧索性连那丁狼婆也一并碰上更是省事……”

牛车陡然停住,赶车的汉子叫道:“奇怪怎的就走不动了?”跟着连声喝叱牲口。

一个村人说道:“瞧,那老头子已经落地,拉住车子,敢是被他拉住了不能向前走……”另一个村人道:“呸,他的气力大得过牛么?”突然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赶车汉子惊慌地道:“老爹,饶命……”

单云仙只听到这个赶车汉子的声音,其余两个人寂然不语,便猜测出那两人必定已被血手印程宾这个老凶人杀死,不然的话,那赶车汉子不会叫饶命。

但半晌无声无息,单云仙虽然才智超人,也无法想象得出外面是何情景。

又过了一会,一个粗浊苍老的声音道:“那是甚么?”

单云仙听不到回答,真想伸头出去瞧瞧,但她自然不敢动弹,只竖起耳朵倾听。

半晌之后,那赶车汉子的声音应道:“是……是个血手印!”声调中无限惊骇。

程宾说道:“不错,那就是老夫的记号,这两个死囚胆敢诋毁老夫,所以取他们性命,你虽然也不是甚么好家伙,但你没有赶我落车,姑念这一点饶你狗命。”

牛车又开始走动,那汉子频频叹气,程宾听了一会怒道:“怎么?老夫没有杀死你反倒觉得不对是也不是?”

那汉子连忙道:“不,不,小的极是感激老爹,可是这一场人命官司,小的实在受不了!”

程宾怔一下,头颅一摇,满头灰发都竖起来,形状十分可怖。那赶车汉子恰好见到,骇得全身簌簌发抖。程宾灰眉一皱,道:“老夫倒没有想到人命官司之事。”

单云仙心想你是当今邪教高手之一,连武林人也难得见到你,何况普通的人?你杀人之后飘然而去,那有人命官司好打?

只听程宾接着又道:“好吧!老夫破例成全你一次,你把这两具死尸搬到林内隐僻之处就行啦!”

赶车汉子道:“迟早会被公人发觉……”程宾怒道:“少啰苏,老夫的‘化骨散’连铁石也能蚀穿,目下洒了这许多在他们身上,不消半个时辰,这两尸就化作一滩黄水。”

赶车汉子根本听不明白,但他极是畏惧程宾,便动手去搬死尸。程宾喝道:“小心点,别碰到他们身上的药末,你瞧,已经有些洒落草中。”

单云仙顿觉身上一轻,但她可不敢舒畅呼吸,仍然做着内功,把呼吸调息到极微的地步。

过了一会,牛车继续向前走,程宾问知这一车干草要运到城内一处马厩,这汉子就在厩中做工,住在马厩侧边的一间木屋内,程宾道:“老夫多日来没有睡觉,现在睡一会,不准弄醒我。”说罢,一忽儿之后就传出呼噜呼噜的鼾声。赶车汉子连忙停车,生怕把他惊醒,过了片刻,一阵蹄声自远而近,到了车后。来的共是两骑,马上之人穿着得十分齐整华丽,都带得有兵器。这条小路被牛车拦住,一边是水沟,一面是灌木丛,无法过得。他们皱起眉头瞧住赶车汉子,那汉子见他们年纪青青,气派甚大,似是达官贵人,自应让路不迭,可是那凶恶的老人正在睡觉,岂敢驱车?

他左右为难地胀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骑士已大声道:“喂!你到底让不让路?”

单云仙一听此人声音,认得是宫中侍者,不觉大喜。但碍于程宾在车上,这个老凶人武功自然比宫中侍者们高强很多,是以不敢叫唤。

那赶车汉子连连打恭作揖,后来还趴在地上叩头,这一番动作把两个铁柱宫侍者弄迷糊了,愣然瞧住他。他们也瞧见车子后面的老头子,但因他躺着,所以瞧不真面目形相,这两个侍者倒有耐心,勒马站着不动也不开口,等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并骑在车后,其中一匹马一低头,鼻中打呼,从程宾耳边擦过。那阵热气喷入程宾耳中,程宾也忍熬不住痕痒之感,跳了起身。

他连连搔挖耳朵,两侍者笑得前仰后合,陡然间身子一沉,两匹马一齐摔倒。两侍者身手何等高明,齐齐飘落一边,愣然查看马匹。只见两马都气绝毙命,也不知因何而死。

其中一个侍者怒喝道:“老头子,是你出的手么?”另一个侍者问道:“你弄的甚么手脚?”

程宾冷冷道:“你们不长眼睛的是不是?”

他们再低头瞧看,赫然见到马头上有一只血红色掌印,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血手印”。程宾道:“不错,正是老夫了!你们识得老夫外号,还算不错,赶紧依规矩跪下听老夫发落!”

两侍者一起掣出雪亮长刀,飘退两丈,并肩而立。其中一个说道:“程老先生的规矩恕我等不能遵命!”另一人道:“在下等无心冒渎大驾,甚感歉疚!”

血手印程宾见他们并无惧色,反而惊奇不置,忖道:“武林中知道老夫名头的不多,但凡是晓得的,纵是一时名家,也会露出惊愣之容,这两个小子不知是何来历?”当下颔首道:“好!”这一声“好”字才送入他们耳中,人影连闪,霎时间,程宾已回到车后原位坐定,原来在这顷刻之间,他已纵上去同时攻击两人各一招,他的手法虽是奇快奇险,可是都拍在他们刀身之上,无法攻入。因为他对这两个年轻骑士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那两名侍者几乎被他的内劲震伤内脏,心中无不大骇,这才知道血手印程宾不愧为是邪教高手,海外老凶。当下赶紧说出来历,程宾灰眉紧锁,忖道:“武阳公手下的两名侍者就如此高明,他本身可想而知,我目前还是隐晦一点的好,否则纵是取了他们性命,却教武阳公察破我的秘密功夫,大是不值。”此外他也泛起找到谢无我林落红等人连手对付武阳公之意,当下挥手道:“看在武阳公的面上,你们回去吧!”

那两名侍者唯唯退走,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单云仙在草堆中暗暗叫苦,更加不敢动弹。

血手印程宾左瞧右看,好像是找寻甚么物事。赶车的汉子忍不住问道:“老爹可是丢失了东西?”程宾没好气地道:“丢你的头,我怎会丢失东西……”但他仍然向前后左右张望,过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一个人在这儿,哼!若是不错,我这个人就丢大啦!”

那赶车汉子虽不敢做声,但双眼也瞧来瞧去,陡然一怔,原来那人细瞧之下,忽见干草下面露出一点毛茸茸的物事,却不知是甚么东西?他吶吶道:“老爹,你可是说有个人在这儿?”

程宾没有瞧他,斥道:“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我就撕破你的嘴巴!”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甚是骇人,赶车的汉子那里还敢做声,再者忽又想到,倘若那人躲在草下,被老恶人搜了出来,势必要被这老恶人杀死。

程宾瞧了一会儿,命他驱车上路,那牛车颠簸之下,程宾自是感觉不出草堆之内躲得有人。

不久,牛车入城,到了一座马厩旁边,程宾道:“我到你床上睡一觉,你把干草送厩之后,即速回来,站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否则把你们通通杀死!”他问知赶车汉子叫陈老三,便又道:“陈老三,这是你的造化,老夫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你为仆从,以后日日跟着老夫,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三眼见这老人连杀死两人两马,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心狠手辣,当真是心胆俱寒,口中那敢说个不字,低头应了,当下带那血手印程宾入屋,打点睡铺,他的木屋之内简陋无比,尚幸程宾虽凶恶,却不讲究起居,见了床铺,倒头便睡。陈老三把牛车拉入马厩,反而更觉惊慌,心跳不已。

马厩内只有七八匹牲口,没有人影。陈老三压低声音,向干草堆说道:“快点出来,躲在草堆中不妥当!”干草堆内一阵簌簌乱响,接着钻出一匹小花驴,陈老三几乎晕倒,定一定神,道:“你这畜生可恶得紧,看我宰了你。”

他耽着风险瞒住程宾,为的是怕草堆内之人被那老恶人杀死,那知只是一头驴子,这是他气恼的原因。其次,这头小花驴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应声从草堆内钻出,此时又觳觫地向后退,简直是妖精一般,使他不由得大感惊恐。

那小花驴驴头转来摆去,好像在探看四下动静。陈老三心想今日不知交上甚么霉运,尽是希奇古怪和可怖的事给他碰上。他却也不敢得罪这头小花驴,生怕真是妖精,连心里头也不敢诅咒,正要回到木屋门口看守,那头小花驴突然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陈老三心头直跳,勉强壮起胆子,道:“驴兄弟,别找我麻烦,我已经苦了半辈子啦……”

小花驴发出女子般的笑声,接着道:“这话不通之至,既是受苦了半辈子,活着有何趣味?死亦无妨!”

陈老三听得驴吐人言,头皮发炸,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而那花驴的话更加令人恐怖,似是要取他性命,不由得全身发抖,牙关碰撞有声。

小花驴道:“说呀,我的话对不对?”陈老三道:“对……对……”但马上就醒悟不能承认它对,连忙道:“不……我……我可不想死……”

小花驴长叹一声,道:“世上之人,宁可痛苦而生,不愿早死。所谓好死不如恶活,这原是人情之常……”陈老三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只听小花驴又道:“你瞧我是甚么?”

陈老三用力揉揉眼睛,但横看竖看都是一条驴子,却又不敢说出,怕它不高兴弄死自己,此时只骇得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驴道:“不必瞧了,我原本是人,现下变成这副模样,莫说是你,即使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子也瞧不出来。”它接着又道:“你做做好事,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陈老三岂敢说不,连连点头,小花驴道:“烦你把我这身驴皮剥掉。”

只见那乡下人连连摇头,这一回轮到单云仙十分惊讶,忖道:“莫非他晓得我无能为力,故此要我的好看?”当下说道:“陈老三,你苦了半辈子,若是帮助我这一回,下半生就用不着吃苦了。”

陈老三吶吶道:“我……我……”他定一定神,才又说道:“我不懂得这等法术,实在没法帮你。”

单云仙不觉失笑,转念一想,若是在此地剥掉驴皮,恢复人身,别的不怕,只怕有人撞见,这等奇怪之事不消顷刻工夫就会传遍全城,那时候黑狐谢无我势必极快的就找到此地。她想了一想,道:“你还有隐秘的地方没有?最好是没有人会去的。”

陈老三摇摇头,但忽然想起甚么似的,道:“从后门出去,不多远就有一片空地,再过去有间庵庙……”单云仙急忙问道:“庵内没有人?”

陈老三道:“有是有,只是个老尼姑,又聋又哑,我常常送些杂粮蔬菜给她……”单云仙道:“那也不行,她怎知是你叫我去的?”

陈老三道:“那庵分作前后两进,但左侧还有间砖屋,虽是有点残破,却可以暂时躲避,你不用入庵,就躲在砖屋里头,一年半载也没有人晓得。”

单云仙道:“这样好了,你等到走得开之时,到那儿找我,帮我剥掉这张驴皮。我绝不会害你,更可以使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陈老三半信半疑地去了,单云仙也依言到那古庵侧边的砖屋内躲藏。

她走入砖屋,但见此屋倒也宽大,想是昔日此庵香火盛旺之时,庵中不敷诸尼居住,所以搭了这一间。然而此刻已经倾坍多处,满屋苔痕蛛网,空气甚是潮湿。

她好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一时却说不出是甚么缘故。过了一会,她发觉好像有一对眼睛在暗中监视着她,这对眼睛在甚么地方她却瞧不见,只是有此感觉。

屋中气氛霎时变得十分阴森可怖,好像是处身在鬼屋之内。虽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此处四周都没有人家,静得出奇。

四壁都有破洞缺口,因此她无法查看每一个破洞,陡然间一阵异声传入耳中,却不知从何而来,宛如啾啾鬼鸣,甚是骇人!单云仙惊惧中把自己挤在角落中,等候这可怖的妖魔出现,她虽是不断的念佛诵咒,可是这阵异声忽远忽近,始终不曾间断。最后,她叹口气,蜷伏在角落中,闭上双眼,上面破屋顶洞掠过一道黑影,却没有进入砖屋之内。

且说陈老三在木屋门口守候,过了个把时候,有些人来喊他做活,他用种种借口推托。鼾声忽高忽低,有时中断,生似是已经睡醒,但不久又震耳的响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凶恶的老头子要睡多久,心中又惦记着那头小花驴。经过这一阵时间让他冷静,他可就不大害怕那头驴子,只因它的声音是如此的娇柔悦耳,听起来实在不似是凶恶的妖怪。

他幻想中驴皮一旦剥掉,定必是个美丽的姑娘,这个美女也许会嫁给他做妻子,然后家道兴旺,儿孙满堂,就像许多有关狐狸精的故事一样……

突然间颈后痒痒的,回头一瞧,只见一张面庞近在咫尺,甚是可怖,只骇得他跳起老高,定睛看时,那有人影?再向床上望去,血手印程宾正在床上缓缓欠伸坐起。

他大骇道:“老爹,有鬼……”

程宾打个呵欠,道:“胡说,老夫活了将近一百岁,甚么地方都去过,从未见到一个鬼影。”

陈老三余怖犹在,冲口道:“不是鬼,是妖怪,我知道的。”程宾道:“真的?妖怪在何处?”

陈老三咬咬牙,道:“刚才一头驴子口吐人言,跟我讲了不少话,现下又有……”程宾突然间已站在他面前,一手抓住他胸口,冷冷道:“带我去瞧瞧!”他的声音像刀剑一般锋利,陈老三连抗拒的念头也不敢泛起,一脚高一脚低的带了程宾往庵院走去,顷刻间已走到砖屋门口,两人向屋中一瞧,果然有头小花驴站在当中。

程宾冷冷道:“就是这一头蠢物么?”

陈老三点点头,心中一阵怅惘,幻梦已经破灭,此生注定苦下去了。

血手印程宾确信这个乡下人不敢骗他,所以此时不敢大意,手一推,陈老三跌出两丈以外。他用的劲道甚是巧妙,陈老三竟没有跌痛。

老头子缓缓踏入屋内,鼻子嗅吸了几下,不但嗅不到人味,反而有一股浓郁的驴子气味。

小花驴见他进来,便向后退,似是害怕他一般,程宾哂道:“小畜生,听说你会口吐人言,何不跟老夫谈一谈?”

那小花驴低低鸣叫,确确实实是驴鸣之声。程宾道:“走过来,否则老夫一掌劈死你!”

小花驴果然趦趄着走到他面前,程宾道:“到左边墙下站着!”小花驴走过去,竟没有做错。程宾两道灰眉紧紧皱起,说道:“你若是听得懂人话,老夫倒也舍不得取你性命,老夫再试一次,我退出屋外,待我数到第十,你便须出来。如若有违,老夫手底绝不留情……”他转身出屋,开始大声地数,数到第十之时,小花驴奔了出屋。

血手印程宾仰天大笑:“这等怪事老夫也是生平初见,妙得紧,小畜生,回到砖屋去。”

小花驴立刻如命退入屋内,程宾取出一颗珍珠,把陈老三叫来,道:“此珠价值巨万,变成银子之后,你就是富有之人了,老夫平生难得开口一笑,你今日功劳不小,趁老夫高兴之时,速速离开!”

陈老三连忙跪下叩头,接过珠子,转身就走,才走了丈许,程宾突然喝道:“站住!”陈老三浑身一阵冰冷,顿时呆如木鸡。

程宾道:“这头小花驴真是无价之宝,老夫去邀几个朋友同来鉴赏,你且在此看守,若是走失了,小心你的性命!”

陈老三叫声“苦也”,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半。

程宾晃眼间已经失去踪迹,陈老三只觉昏昏沉沉,突然被人猛力一拳打在屁股上,登时跌倒。这才恢复神智,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头小花驴跑出来,拏后蹄踢他。

陈老三叩头如捣蒜,拚命哀求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但望你老饶命……”

小花驴骂道:“混帐东西,竟把老恶人搬来,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这般害我,今日容你不得!”

陈老三遍体冷汗直流,叩头不已。小花驴举起前蹄,作势欲踏,陈老三骇得涕泪交下,悲声求饶。

小花驴收回前蹄,叹一口气,道:“人心便是如此,却也怪不得你。”接着语声一冷,喝道:“还不与我滚蛋!”

陈老三如奉纶旨,起身一溜烟奔去,忽又折回,说道:“那老头子还未回来,你老快走吧!”

小花驴道:“用不着你管,不过你若不是回来劝我走,谅你也活不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被他们抓住,可以谎说有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自称武阳公,因你不肯走,他一手抓住你背上衣服,丢出三四丈远,落地还滚出丈许才停住,可是身上却一点不疼,所以你不敢不从,只好逃跑。”

陈老三牢牢记住,撒腿逃跑,跑出老远,回头瞧时,只见那小花驴还在屋门外站着,好像故意等候那个老恶人来一般。他不敢多耽,赶紧又跑,他又不敢回去马厩,改道飞奔。一路上碰到一些熟人,也不遑打招呼。一口气跑出城外,突然间有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登时骇得昏倒路中。

那个挡住陈老三去路之人,先不理会倒在尘埃中的陈老三,转眼望住路边的一个老妪,冷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的人,比以前的人大胆得多啦!”

那老妪甚是龙钟,背部伛偻,扶着一根拐杖。头发雪也似的白,甚是浓密,梳得齐齐整整。她瞧起来虽是这等龙钟老迈,可是面部及双手露风处的皮肤,却仍然相当白嫩光滑,若是单单瞧她的手,定必错认为只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她微微一哂,嘴唇裂处,露出上下四颗尖锐长大的牙齿,双眼眼珠射出绿色的光芒,瞧起来甚是恐怖。她道:“程老兄,咱们不必为了这等蠢俗之人浪费时间。我老婆子不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还是由你给他一记血手印的好!”

程宾摇摇头,满头长长的灰发四散飘舞,似是个老妖怪一般。他道:“老夫不服气得很,定要瞧瞧这厮怎的如此大胆,竟敢违背命令擅行逃走?”

那怪异老妪正是著名凶人之中的丁狼婆,她在平时瞧起来没有甚么特别之处,可是运功对敌之时,眼射绿光,面上笼罩着一层绿气,似是茸茸绿毛一般,獠牙外露,形相极是可怕,双手及十只爪甲也变为绿色,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宛如狼嘷一般,又喜欢抓咬敌人至死,真像是一头恶狼噬咬一般,所以人人称她为丁狼婆。

血手印程宾一手抓起陈老三,走到路边偏僻之处,拍拍他的穴道,陈老三顿时回醒。他睁眼见到老恶人,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程宾喝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你既敢违令逃走,如何就这般脓包?”

陈老三记起小花驴之言,连忙说道:“老爹别生气,小人本来不敢不听老爹的话,可是……”

丁狼婆冷冷道:“果然有点文章,可是甚么?”陈老三道:“有一位大爷自称是武阳公,一手把小人甩出三四丈远。这位武大爷要小人滚,小人那敢不滚蛋……”

丁程二人相顾一眼,丁狼婆道:“你身上摔痛了没有?”

陈老三道:“小人身体倒也结实,侥幸没有跌断骨头,也不疼痛。”

程宾道:“那一定是他本人赶到无疑了,当世之间,或许只有他才能办得到,老夫自问最多只能把人甩出两丈左右。”

丁狼婆道:“要甩出十丈八丈之远都办得到,但要那人不伤不疼可就甩不到两丈以外了,不错,那厮必是武阳公无疑!”

两人对望一眼,程宾道:“异驴已失,老夫独自瞧瞧去……”他故意不约她同去,以表示自己一个人也敢与武阳公为敌。

丁狼婆狞笑一声,道:“老婆子也瞧瞧去,听说武阳公数十年以来容貌如故,不知是真是假?”她也故意诿说自己只想去瞧瞧武阳公的容貌,而不肯说出帮助程宾的话,免得程宾误以为她有连手之意。

他们的脾气性情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有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大可说个明白的,他们偏偏觉得关系到面子问题,决计不肯开口。有些明明是可耻可恨之事,他们却不以为意,谈笑自若。

两人一同走去,果然没有对付陈老三,陈老三心中大叫谢天谢地,待他们走远,也就一溜烟的遁逃他乡,终身不敢回到中牟。

两个老恶人到达古庵之时,一眼就瞧出地上留有花驴走动的痕迹,竟是向西北去的。程宾道:“那头驴子说不定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丁狼婆露出尖长的獠牙,冷冷道:“这话说得不对,但可能也对!”

血手印程宾道:“你几时学会这种模棱两可的江湖话的?”

丁狼婆道:“老婆子细查驴子蹄印,每一步相距比寻常驴马还短些,是故可知此驴绝不是能够日行千里的牲口,所以我说你的话说得不对。”

程宾道:“这就奇了,此驴既然不能日行千里,这刻定然不会在百里之外。老夫既是错了,如何又能对呢?你且说一说这道理……”

丁狼婆道:“倘若武阳公不想跟咱们见面,挟驴而行,这会已在百里之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血手印程宾听了反而不悦,皱眉道:“这话虽是有理,但以我看来,说了也等如没说。”

丁狼婆喉咙中发出一声咆哮,眼中绿光荧荧,形状甚是可怖。程宾面色骤然变得赤红,连脖子也是那么的血红一片,长长的灰发无风自动,也凶恶地迎视对方。

两人对峙片刻,丁狼婆眼中绿光渐渐减弱。程宾也就慢慢地收敛起剑拔弩张的神态。

丁狼婆道:“咱们循着蹄迹追上去瞧瞧,岂不是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了。”

程宾道:“有理有理,咱们追!”登时又变回同心协力的形势。

两人放开脚程追去,不多时已出了县城,蹄迹沿着大路而去,数里之后,忽然折入荒野中。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丘陵起伏的旷野之中,四下杳无人迹。

丁狼婆仰天嗅吸一下,低嘷一声,獠牙外露,彷佛是嗅到美味的食物,不觉馋涎欲滴似的。

血手印程宾也用力地嗅吸空气中的气味,道:“老夫专门炼了二十年的鼻子,至今还是及不上你!”

丁狼婆道:“像你这等灵敏的鼻子,世上也极少有的了。我老婆子是天生如此,算不了甚么。”

她奔上了一座丘顶,瞧瞧四下形势,道:“此处地势崎岖,最易藏匿踪迹,幸而咱们都能够靠鼻子追迹,否则一定无法找得到猎物。”

程宾道:“等一等,武阳公不是不知道咱们鼻子功夫的人,怎肯把驴子藏在此处?咱们可不是怕他,但须得事先推究出他的用心好些。”

丁狼婆沉吟良久,突然拍拍额头,道:“这等用脑子的事,老婆子干不来。”

程宾道:“武阳公多年以前还未炼成铁柱功,一身武功还未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时候咱们那一个都可以取他性命。”

丁狼婆道:“老婆子还记得很清楚,你提这些四十年前之事作甚?”

程宾道:“彼时他全靠机变过人,诡计多端,才能一一逃过咱们多人的毒手。后来武功略高,已足以跟咱们平手对抗,他也是仗着过人的才智,把咱们一一逼得逃亡海外,不敢踏入中土……”

丁狼婆面上闪过恐惧之色,虽是刹那即隐,可是程宾已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又道:“咱们早已领教过他的才智谋略,今日之事,我瞧他又是设下甚么圈套,假使这回陷入他诡计陷阱之内,只怕难以活命。”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丁狼婆道:“依你便怎么说?”程宾道:“老夫之意,你早该明白。”丁狼婆道:“好吧,咱们合力对付那厮,若是还赢不了他,只好认命。”血手印程宾道:“不行,须得再约一人,不拘是色鬼也好,黑狐也可,咱们有三个人合力,定必能够赢得那厮无疑,现下就怕他们不肯合作。”

丁狼婆道:“不管别人怎么想,咱们总得先行瞧个明白,否则去找得他们来此,结果武阳公已经去远,岂不笑话?”

程宾道:“好,咱们去瞧瞧,但须得小心,千万不可掉落武阳公圈套之中!”

两人奔落山丘,寻路前行。不久,前面便是一个狭窄的石谷,在谷口可以瞧得见对面山崖之下,得是林立的石笋。

他们不敢从谷口奔入,绕到右侧的山顶,俯视谷中,只见谷内有一处石壁下面有个洞穴。洞穴前面尽是尖挺的石笋,纵横错列,少说也有百数十根之多。

这些石笋变成极大的障碍,使他们不敢迫近,生怕到了切近,武阳公会凭借林立的石笋击破他们连手之势。若果石笋内藏有古怪,还可以把他们一一活捉。

程宾悄悄道:“好险恶的地方,咱们决计不能走入石笋阵内。”

丁狼婆嗅了几下,道:“咱们得下风之利,是以嗅得出洞内不但有驴子气味,且有人的味道。”程宾道:“你这一说,我也区别得出来啦!这座石谷虽是很浅,两边山势低矮,举步即可冲落谷底,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武阳公若是发觉咱们只有一个人在此,当必趁势上山动手。”

丁狼婆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程宾诡笑一声,道:“我打算去邀约林谢二人到此,但又放心不下你独自留守此地。”

丁狼婆不好意思说出怯敌的话,硬着头皮说道:“不妨,老婆子独自在此看守便是。”

程宾暗暗得意忖道:“最好她先跟武阳公拚上一场,但须得先拏言语激她先往探看,这一来武阳公纵然不想出手也办不到,我在远处窥视动静,若果她赢了武阳公,我就及时现身,如果她被武阳公杀死,我一则去一个对头,二则还可观测出武阳公的真本事和近年进境。”

此意一决,便道:“我此去见到林落红谢无我他们,便说我急于前往邀约他们,所以来不及到洞内探窥真相。不过,以你的鼻子功夫,可以断定武阳公便在洞内。你或者等见面时说曾经到洞口附近查听到武阳公的声息,免得被他们耻笑咱们。”

丁狼婆点点头,程宾算准这个老恶婆性情奇特,一定中计,便笑嘻嘻地走了。他这一走只是躲到较远的一座山顶,遥看动静。

且说单云仙当陈老三回去服侍老凶人程宾之时,便感到暗中好像有对眼睛窥视着她,又彷佛在屋顶破洞之处见到黑影一闪而过。

她正在疑神疑鬼之时,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甚是迟纯缓慢,过了一会,有人走入砖屋之内。她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是个佝偻衰迈的老尼,知道必是这座破庵中唯一又聋又哑的老尼,便死了求她帮忙解脱驴皮之心。

那老尼走到她身边,前前后后地瞧她一阵,伸手拉住缰绳,把她拉出屋外,她虽是老迈龙钟,可是手劲不小,单云仙无法挣扎,乖乖地跟她走。

老尼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单云仙心想:她也许孤独太久,所以对畜生也十分喜爱。不禁油然泛起同情怜悯之心,便用头摩擦她的手掌和身体,以示亲热。

数丈外突然有人喝道:“此驴本是谢无我道长之物,怎的落在老师傅手中?”

单云仙高兴得几乎叫出声,那老尼姑不理不睬,可是暗中却使劲拉紧缰绳,这条缰绳装置得十分巧妙,能够使驴皮下之人感到疼痛而随意指挥,更妙的是若果把缰绳向后勒紧,则不但会感到额头疼痛,必须停步,而且脑后的痖门穴也被一件坚硬钝物压住,做声不得。

单云仙听到说话之人正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的邓当,心中大喜,这时额头一疼,正要喊叫邓当来救,谁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邓当眉头一皱,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举步迫近老尼,他后面还跟着一名侍者,这刻也自长刀出鞘,神情凶恶。邓当又道:“老师傅怎生弄到这头小花驴的?”

老尼望也没有望他,单云仙却暗暗叫苦,忖道:“那谢无我道姑说过,只要使劲勒紧缰绳,就可以把我无声无息的弄死,现下哑穴被制,此话果是不错,这老尼又聋又哑,邓当的话她全听不见。可是她手劲颇重,再一用力我就要死啦!”

邓当见老尼一直不理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一般。他原是精细多智之人,心中一动,退回去跟手下低声吩咐几句话,那侍者转身如飞去了。单云仙见邓当退开之时,老尼的手劲就放松一点,突然大惊,忖道:“原来她手劲是跟着邓总管的进退而轻重的,可见得她并非不知道邓总管来到身边。”

邓当虽是十分骄傲自负的人,而且身为铁柱宫总管,连内四堂外七堂这些高手见到他都甚是尊敬,可是出外办事却毫不浮躁托大。这时仍然忍住怒气,朗声道:“区区邓当,虽然与谢道长不是同路之人,但这一次离开铁柱宫职守,却与他们大有关连,老师傅面生得很,若然与谢道长乃是一路,那也罢了,若然不是同道,还望见告得到此驴经过……”

这番话点出:一、他是铁柱宫的人。二、他跟黑狐谢无我不是同道。三、他只想明白此驴在这儿出现之故。四、他保持中立态度,不会多事。单云仙心中赞许不已,暗想这邓当武艺才智都是当世罕见之士,若是换了华总管华劭,定必没有这一套言词。

那老尼姑这刻才转眼望他,装出惊讶的神态。缰绳也松了手,向他比个手势。邓当自语道:“啊!原来你听不见,说不出……”便丢掉手中木棍,向她比手势询问此驴来历。

老尼姑招手叫他过去,指着驴背让他看,邓当大叫道:“甚么?是宫主你么?”

单云仙试试开口,果然发得出声音,便应道:“不错,我被那道姑拏驴皮蒙住,唉!快点剥开,那陈老三为人愚弱,说不定会自己露出口风……”

她才智过人,这刻推测居然一点不错,她随即躺在地上,露出腹部,邓当急忙蹲下去解开扣子。

单云仙开口讲话之时,老尼姑身躯突然一震,可是邓当那有余暇注意她。

不一会单云仙已经从驴皮中脱身,透一口大气,转眼望见老尼姑愣愣的瞧住她。这时她心情畅快,已忘了刚才被勒之事,嫣然一笑,感激地向她点头。

邓当道:“若不是你背上有几个洞,可以瞧见你衣服的颜色,在下怎样也瞧不出破绽的!”他洋洋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宫主一直不叫喊,可害苦了属下啦!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单云仙嗔声叱道:“住口!”邓当吃一惊,吶吶道:“小人非是胆敢取笑宫主……”他本来想说的是这装驴的滋味不好受,该当抓住谢无我也教她尝一尝,可是单云仙已经发生误会。

她道:“好,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记!”

邓当不敢作声,他晓得单云仙历经凶险辛劳,心中情绪很坏,此时又无法发泄,所以大发脾气。为了要博得玉人一笑,当下一言不发,取起驴皮,套蒙在自己身上,虽是没有扣紧,却已经十分逼真。老尼姑突然间拏住单云仙手腕,另一只手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作声,随即拉她向庵中奔去,她手劲甚大,单云仙不由自主的跟她疾走。

邓当武功精湛,这时也听到步声,立即退到砖屋中。不久,陈老三就带了老凶人程宾前来。其后之事,已经说过,不须再赘。

邓当变化嗓音教陈老三说是武阳公所为,等他走后,单云仙已走出庵外。她道:“糟啦,老头子再约得别人同来,你一个人决计抵敌不住。”

邓当没有脱下驴皮,说道:“咱们逃也不行,那血手印程宾擅长追踪,若是约了丁狼婆前来的话,更是不得了。那老恶婆的鼻子比狼还要灵敏,这是她天生绝技之一。咱们逃走也得算计好才能动身。”

单云仙虽是智计过人,可是一则对这等老凶人的行事绝技非所深悉。二则邓当也是著名的天计星,不免生出倚赖之心。所以空自忧心不已,却想不出办法。邓当想了一会,道:“请宫主骑到属下背上,免得留下足迹。咱们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他驮着单云仙迅快奔去,他一身武功的人,虽是不惯于以四肢奔走,可是目下是迫于无奈,勉强而为,却也奔得很快,也不觉得疲累。不久,穿出城外。邓当早就想定逃到何处,这中牟县离铁柱宫不过百里,所以邓当对此地附近地形甚为熟悉,一口气奔到石谷内那个洞穴之内。

不久,他们就瞧见丁狼婆程宾两人在低矮的山顶现身。邓当心中虽是紧张,却不露诸形色,低声道:“瞧来属下所布的疑兵之计成功啦!属下早就想到假使咱们走了,程宾一定先尽力找到陈老三,询问情形,所以我留下陈老三的性命,由他传出老山主的名头,宫主请瞧,这两个老凶人不敢入谷,可知他们已见过陈老三无疑。”

单云仙愁道:“他们纵是凛惧一时,但等到忍耐不住之际,仍然会入洞查看的!”

邓当心想:“我难道不晓得事情会如此演变?担忧也没用,只盼早先的随从手下能够很快就把华劭及得力的十名侍者引来。”

这个希望也很渺茫,第一,当时还不知道小花驴便是单云仙,邓当只是觉得老尼姑十分古怪,怀疑是谢无我设下圈套,所以当机立断,先行遣走侍者,着他回宫报讯,华劭得讯之后,会不会派人增援还未可知。就算他亲自赶来,可是若不把宫中侍者内的十大高手带来,仍然势力薄弱,不易应付。第二,纵然华劭出宫驰援,可是能不能像这两个老凶人一般循迹找到此地,也是问题,此所以他暗中认为华劭增援的希望很渺茫。

他为了不让单云仙耽惊害怕,便乱以他语,故意问起她那老尼姑的下落,单云仙说那老尼姑躺到地窖下面,再也不见踪影。

邓当又道:“宫主晓得不晓得这两个凶名素着的人,为甚么不敢入谷查看之故?”

单云仙道:“是呀,我正在奇怪呢。他们纵然很畏惧我爹爹,但是他们并未亲眼见到我爹爹,而且我爹爹没有道理躲在此处……”

邓当道:“正是不合道理,他们才不敢入谷。要知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威力,纵是老山主在场,他们也敢现身出手。宫主大概不知道这些著名邪教高手以前曾经屡次上当吃亏,所以对老山主的智谋十分的忌惮。现下如此的不合道理,他们反而怕是圈套,所以不敢踏入洞外的石笋阵内。”单云仙冁然一笑,道:“我瞧你的智计已经不在我爹爹之下了。”

邓当心中大喜,嘴上却谦道:“宫主过奖啦,属下焉敢与老山主相提并论,便宫主的天聪睿智也比属下强胜百倍。”

单云仙道:“你也无须过谦,论武功尽管有人胜过你,但论起才智计谋,还真不易找到对手!”

邓当叹口气,说道:“属下此后没有别的奢望,只望能够长在宫主手下效劳驰驱,就心满意足了!”

单云仙心中一怔,忖道:“他这话明明流露出暗中爱慕之意……”她心中不禁对他怜悯起来,想道:“他那里晓得我的心早已给了赵岳大哥?若是不能侍奉大哥,这一生情愿披剃出家,唉!瞧来我此生定必出家为尼无疑了!”

此时,低矮的山顶上只滕下一个丁狼婆,她佝偻地站在山上,远远望去倒也不觉得怎么可怕。

丁狼婆竚立了老大一会工夫,突然长嘷一声,说道:“武阳公可是躲在洞中?”

单云仙微笑道:“她当真心中害怕,故意大声叫喊,却不敢落谷。”

邓当面现忧色,说道:“她终于按捺不住天生凶野之性,明明推想是老山主的陷阱,仍然有不顾一切之概!”

单云仙道:“只有丁狼婆一个人,你未必就输给她,我仍然不感到害怕!”

邓当心中十分焦虑,晓得那血手印程宾离开之故,多半是去勾帮手援兵,说不定他本人就在附近潜匿,只因丁狼婆在外表上人孤势单,武阳公或许会出洞取敌,其时程宾才现身合力拒敌!他心中虽然十分紧张,却不露出一点神色,应道:“宫主这话说得是,属下纵是功力略有未逊,但凭着老山主亲传的绝招手法,与她以死相拚,怕她何来?”

丁狼婆搦战不已,到了后来,话说得十分难听。连单云仙也觉得甚是难过,叹道:“爹爹英雄一世,谁敢用这等言词侮辱他老人家,唉!只恨我性不喜武,爹爹的那一身盖世武功,我都没有下功夫去炼,不然的话,今日一定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老婆子!”

邓当面上一热,挺身而起,道:“属下愿意出去拚死一战!”

单云仙吃一惊,说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邓总管千万别误会。”

邓当双眉一轩,慨然道:“咱们藏身洞中,任得那老妪辱骂老山主。这事若是传出江湖,老山主一生英名从此扫地,属下实是不能再忍,务请宫主准予出战!”

单云仙愣了一阵,才道:“好吧,反正迟早都得与他们拚个死活,且趁程老儿尚未搬得别人到此以前出去决一死战,也许更为上算!”邓当道:“属下还以为宫主不晓得,这样也好,属下出去决死拚斗之时设法诱开对方,宫主可乘机遁逃,万万不可迟疑观望,以致坐失良机!”

他双眸中冒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那个国色天香的美女,胸中陡然涌起万丈豪情,想道:“我为她粉身碎骨之后,便永远活在她心上,我尚有何求?”他胸膛一挺,大步向洞口走去。

单云仙忽然叫道:“邓总管,此事不可鲁莽,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机会不成?”

邓当说道:“机会很渺茫……”他把命人回宫召援之事说出,接着又道:“华兄纵是尽起宫中高手赶来,为时亦须待到半夜或翌日凌晨才能到达,除了时间上来不及之外,还有两个困难,一是他会不会率领宫中侍者十大高手同来,若是只带两三个人,便不济事。二是他能不能找到此地。”

单云仙愁道:“这样说来,我们今日竟是凶多吉少的了?”

邓当道:“不敢相瞒宫主,若论今日形势,只怕当真凶多吉少,属下等负责护宫,其中又以宫主安危最为重要,但这时居然无法保护宫主安全,属下极感汗颜,只好以一死相报了!”

单云仙道:“这些话不须说啦!假如我们有法子拖延时间,说不定就可以等到救兵,是也不是?”

邓当道:“目下难有这么想了。”

单云仙轻俏地掠掠鬓云,笑道:“那也不一定完全没有法子可想。”邓当道:“属下愿闻宫主奇计!”单云仙道:“那也算不了甚么奇计,你先把这丁狼婆和程宾最擅长的武功手法告诉我。”

她显出一派闲情逸致的样子,邓当倒不好意思太过慌急,定一定心神,说道:“丁狼婆炼的奇门功夫十分邪恶,运起功夫之时,眼射绿光,面上及双手都浮现一层绿气,一双利爪坚逾精钢,无坚不摧。因此当她运功扑敌之时,真活像一头恶狼。”

单云仙点头道:“那是魔教奇门功夫,称为‘碧血爪’,我从前听爹爹讲究过。”邓当道:“宫主说得不错,至于她的招数手法也大异于一般的武功,她是以‘咬抓刺掐’四诀为主,专一近身肉搏,那种凶狠狰狞的打法还可以震慑敌手心胆,纵有必死之心的人,也不禁的会胆寒。”

单云仙点点头,道:“程宾呢?”

邓当说道:“程宾有两宗绝艺称雄天下,一是回旋闪电身法,一是血手印奇功,这两宗绝艺加起来,便纵横无敌!”

单云仙道:“原来是这两宗功夫,我也听爹爹详细讲究过。”

他们谈了好久,丁狼婆越骂越凶,句句都十分难听,隐身在另一座山顶的血手印程宾都听见了,暗暗得意,忖道:“眼下快要日落西山,若是再过片刻洞内尚无动静,说甚么也要偕同丁狼婆入洞一探,武阳公若是在洞中,岂能如此忍辱吞声?”

丁狼婆也作这等想法,慢慢的步下山坡,转眼已逼近谷底。忽听石洞那边传来一声断喝,接着一个年轻俊昂的人从石笋中现身走出。此人身上罩着一件青色长衫,甚是潇洒,走动之时,长衫毫不飘摆。丁狼婆暗暗一凛,忖道:“此人内功极是深厚,想必就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了。”她一问之下,果然就是邓当,她怪笑一声,道:“邓总管到底沉不住气,现身迎战,早知如此,何不早早出来?”

邓当淡淡道:“在下奉命行事,谈不到沉得住气沉不住气,闲话少说,在下奉有严谕须得在二十招之内,略挫尊驾气焰,请!”他脚下丁字步一站,神凝气聚,眼中光芒四射,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态。

丁狼婆纵声怪笑道:“别说是邓总管,就算武阳公出手,也未知鹿死谁手,这二十招的话,不值一哂!”邓当道:“不信就试试看!”

丁狼婆厉嘷一声,面上绿气浮现,生像长出一层绿毛一般,她疾扑上去,双爪撕抓,口中獠牙外露,觅机噬咬,形相比恶狼还要可怕,她所取的部位和脚法都大异常人,长身斜扑,进退之间,却毫无倾跌之虞,手中的拐杖早就丢在一边。

邓当左旋右转,双掌齐发,一味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他居然不使用兵器,丁狼婆因此大占便宜,出手都是强攻硬扑的路数。

眨眼间攻拆了十二三招之多,优劣之势已十分显明,可是邓当神情十分镇静,面色毫无变化。丁狼婆又攻了数招,双爪已罩住对方两肩,这一招纵是不能制敌死命,却也稳稳占尽上风,那知邓当一个大翻身,从她爪影之下滚身翻到上面,反而从背后施以猛攻。

丁狼婆百般无奈之下,索性仰跌地上,爪牙齐施,封住身躯上空。邓当一伸手便拗断了她一只利爪,接着纵退寻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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