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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兰因絮果

那风雷刀赵岳虽是东海门高手,但一来年岁甚轻,阅历经验有限,二来他的对手天煞文开华,招数精奥,功力深厚,与他旗鼓相当,打得极为激烈。是以赵岳对整个战局所发生的变化,未暇查看。

武当白石道长及昆仑高手罗奇却都看见少林冰峰大师阵亡,各各心头大震。

与他们激斗的人均是黑道一流高手,个个老辣异常,趁他们心神稍分之际,寻暇抵隙,加紧施为。

白石道长还不觉得怎样,昆仑派罗奇却顿时陷入危境,原来他在那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三手银猿荀杰等三名高手围攻之下,已经渐渐屈居下风,目下也不过提早一点落败而已。

玉轴书生房仲捧住那根玉轴,举步向白石道长那边奔去。那黑煞手赖珞掌力越打越重,烈风激荡,呼啸震耳,等闲之人,休想走得近他们战圈,更别说参加搏斗。

白石道长眼角瞥见房仲奔来,心中迅速忖道:“那玉轴书生房仲位列四奇之内,武功非同小可。如果被他赶到缠住,今日定然无有生还之机。我应该趁这刻立即逃走,不然的话,时机稍纵即逝,可就永无脱身之望了……”

这念头宛如电光石火般在脑际掠过,那玉轴书生房仲已经奔到三丈以内。黑煞手赖珞阴声冷笑道:“白石老道你是当今武当派高手,如果打不过而逃跑的话,武当威名从此丧尽。”

白石道长暗暗一咬牙,打消逃走之念,朗声道:“笑话,贫道纵然丧生此地,也不能辱及师门威名。”

玉轴书生房仲眨眼间已扑到一丈之内,大声道:“时间无多,道长请恕在下出手夹攻之罪。”

白石道长发出一声清啸,长剑光华暴涨,卷向房仲,口中应道:“要打就打,何用多言!”

这位得道全真此时仍然不肯在口舌之上侮辱敌人,的是一派高人风度。

玉轴书生房仲暗暗折服,玉轴疾发,仅仅抵住对方剑势,一时迟迟不用全力夹攻。位列七煞中的水煞梅豹挥动缅刀,奔过去猛攻罗奇。若论他们四人的武功,以一对一,都不是罗奇的对手,可是这刻合力围攻之下,各施所长,却把罗奇迫得团团直转,难以喘息。

罗奇紫脸泛白,剑圈越缩小,又奋战了六七招,形势更为险恶。他一看今日已难平反全军覆没的败局,心中一阵悲凉怆痛,陡然长啸一声,运足全身功力,人随剑走,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三手银猿荀杰冲去。

这一剑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三手银猿荀杰一看不妙,也即萃集全身功力,贯注在凤翅铛上,迅快推出,封闭敌人剑势。

金蛇老人郑凯的金蛇杖,七指翁江奎的蛟鞭与及梅豹的缅刀急如风雨,一齐向罗奇拦截追击。

但听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起处,人影合而复分,只见罗奇横剑屹立在当中,三手银猿荀杰胸口已多了一个洞,鲜血激冒,此外,金蛇老人郑凯手指发麻,险险握不牢那支蛇杖,肋下也渗出鲜血,把衣服染红了一片。

五个人都屹立不动,罗奇虎目圆睁,威风凛凛地环顾那四个人。

转瞬之间,三手银猿荀杰哼一声,凤翅铛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接着他的身形也向地面倒下,再也不动。

罗奇洪声大喝道:“赵兄快走……”喝声中疾然挥剑,封架环攻上身的三般兵器。却听七指翁江奎喝声“着”,蛟鞭“啪”一声扫中罗奇。

罗奇长剑刷地急戳出去,在蛇杖影中攻入去,剑光一闪,深深刺入金蛇老人郑凯大腿。他同时之间,左手迅急抓住蛟鞭,右手挫腕收剑,斜斜一挑,把梅豹缅刀挑开。

七指翁江奎见他神勇惊人,面上变色,一味运力争持,不敢猱身以左手发招。

金蛇老人郑凯连受两伤,踉跄退开,只剩下梅豹的缅刀霍霍进攻。

罗奇一手抓住蛟鞭,一手挥剑招架,眨眼之间已封拆了六七招之多。

七指翁江奎奋力一拉,罗奇大吼一声,左手一提一抖,反而把七指翁江奎甩起丈许,斜飞开去。

梅豹大吃一惊,急急退开。只见罗奇把蛟鞭丢在地上,长剑拄地,剧烈喘息起来。

梅豹虽然看出对方已经身负重伤,同时已筋疲力竭,但怯于他的神勇,仍然不敢独自冲上。

过了一阵,罗奇双目一闭,跌倒地上,一代剑客,就此长逝。

七指翁江奎纵回来捡起蛟鞭,面上犹有骇然之色,道:“这厮委实厉害,他舍命杀死荀杰时,连续挨上荀杰一掌、郑兄的一杖和老朽一鞭,这三下重手仍然没有把他当场杀死,后来再挨上老朽一鞭,仍然能趁机刺伤郑兄,并把老朽甩开,这等深厚悠长的内力,实在骇人听闻……”

这时那边的白石道长和赵岳都听到罗奇喝叫赵岳快走的话,接着又听到他临死前发威大吼之声,两人心头为之大震,情知三门四派的代表,又减少一人。

赵岳悲愤填膺,真不想独自生还,可是一则这是众人公意,二则他也了解今日自己纵然拚了一条性命,多伤一两个敌人,于大局不但毫无补益,反而坏事。因此念头一转,决定逃走。

白石道长使出九宫剑法中精微招数,但见剑光如丝如缕,展布开去,首先迫得黑煞手赖珞掌势滞缓。

玉轴书生房仲手中玉轴迅猛击去,白石道长大喝一声,左手疾架。“啪”的一声,轴臂相触,只疼得白石道长霜眉一皱,要知那玉轴书生房仲手上的玉轴功力何等深厚,白石道长的手臂再坚硬也是血肉生成,这一下碰上了,自然臂骨碎裂,疼不可当。

白石道长剑势猛然决荡劈戳,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都吃他剑光迫退,立见他清啸一声,趁机纵出圈外,放步疾奔。

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万万料不到他竟会逃走,急忙抄截。那铁柱宫地势险恶,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是以他们不假思索,都抢快向下山路口直线奔去。

白石道长看去似是绕圈向下山出口奔逃,但等到那赖房两人急急堵截时,突然改变方向,回身径向赵岳那边扑去。

他身法何等迅快,晃眼已自扑到,长剑闪出冷电似的寒虹,一下子卷住天煞文开华。

赵岳微一迟疑,在这等情势之下,他虽然明知白石道长乃是设法要他逃走,可是他怎能舍下白石道长一个人陷身在此地?自家却去逃生?

白石道长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沉声低喝道:“生死之间,有鸿毛泰山之别,赵兄岂可犹疑不决!”

赵岳虎躯一震,反身纵出两丈,放目一瞥,只见七指翁江奎水煞梅豹一道奔来。赖珞房仲这两个高手从另一边掩到。武宫主衣袂飘飘,打另一方抄截过来。因此他只好先向无人的那一边奔去。奔出数丈,两条人影斜冲上来,把他去路拦住。

这两人乃是阴风五舵舵主之二,一个手持鬼头刀,一个使用双钩,急骤发招,凶猛拦截。

赵岳也自一言不发,手中银鳞刀闪起千点银芒,疾逾闪电般向双钩砍去。

那名舵主双钩迅撤,化作守势。赵岳健腕一沉,刀身急翻过来,“呛”的一响,已砸在鬼头刀上。

他的腕力极是沉雄,这一招只砸得那名舵主腕臂发麻,鬼头刀险险脱手坠地。

赵岳绕步斜旋,银鳞刀刷刷连声疾砍数刀,把那个手持鬼头刀的舵主迫得往同伴身上退撞不已,这一来那个使用双钩的舵主根本无法出手。

但见刀光电起,风起劲厉,接着一声惨叫起处,赵岳的银鳞刀已斫中敌人手腕,连手掌带鬼头刀,一齐坠落尘埃之中。

赵岳不暇再伤敌人,趁机迅快掠过,向前直奔。

这边厢的武当白石道长剑势如虹,圈住天煞文开华,连番急攻。

天煞文开华细长眉毛紧紧锁在一起,手中三尺铁杵上下翻飞,抵住白石道长的长剑,起先相形见细,险状百出。但十招之后,那支铁杵上威力渐渐增强,奇招迭出,以白石道长那等身份名望的高人,也查看不出对方这些绝世奇招是甚么家数。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三刻之内,决不致发生变化。

黑煞手赖珞舍下追迫赵岳之举,径自疾扑过来,阴森森喝道:“文香主且歇一歇,这老道交给本座……”

文开华立刻使用败式,身形回旋驰突,眨眼已退出圈外。白石道长连用三招九宫剑法中的绝学,居然拦阻不住,心中大感惊奇。

黑煞手赖珞已经接上来动手,因此白石道长无暇多想,挥剑迎战,他左臂臂骨已碎,如若换了别个功力稍差之人,这刻别说动手拚命,只怕连站也站不住脚了。

赵岳放步向旷场那一头迅快奔去,转眼间已奔到尽头,跃上那一圈三尺高的石墙上,放眼一瞥,只见底下却是陡峭悬崖,大约十丈左右,云雾如带,阻隔住再往下看的视线。

他心中叫一声“苦也”!沿着石墙向左右两边望去,只见都无路可下,只有在另一头,也就是他们来时所经之处,才有道路下山。但那边有玉轴书生房仲,水煞梅豹两人把守住去路。

那位宫装打扮的武宫主已经走到旷场中心,莲步姗姗,远远望去,风姿绰约,宛如图画。但赵岳却晓得在这美丽的外衣之下,蕴藏着何等惊人的杀机。

那位身量矮小,相貌俏美的天煞文开华手持铁杵,也急急向他奔来,就凭这文开华及武宫主两人的武功,不论他怎生挣扎,也将徒劳无功。

赵岳再一次俯首下望,但见十丈以下的云雾暗影沉沉,目力无法穿透。姑不论底下是何情景,单论这可见的十丈高度,若是摔了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何况既有云雾绕崖而生,底下必定深不可测……

天煞文开华后发先至,眨眼间已奔到,戟指喝道:“下来,咱们再拚个生死!”

赵岳冷笑一声,道:“你有胆子就上来,我们在这上面动手,看谁先摔下去?”

天煞文开华双臂一振,纵上那道石墙,举起铁杵,作出进击之势。

赵岳运功聚力,蓄势以待,突然听到文开华低声道:“云雾之下,只有三丈左右,就是一片浅水泥沼。”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接着已提高声音冷笑道:“谁怕你来,看招!”喝声中铁杵挟着劲烈风声直砸过来。

赵岳刀光一展,硬封硬架,两般兵器一触,发出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功力悉敌,各各震得退了一步。风雷刀赵岳膂力较强,此时犹有余力,立时猱身抢攻,施展出迅快刀法,眨眼之间,已攻出六七刀之多。文开华被对方抢占了主动之势,身形被一片刀光罩住,步步后退。

那道石墙虽然不高,但一来宽度只有一尺左右,二来外面的一边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壑,因此这两人在上面动手,形势特别惊险。

赵岳手中鱼鳞刀泛起千百点银鳞似的光芒,毫不放松,着着紧迫。他的风雷刀法本以威猛凌厉见长,这时被他放开手尽力施为,招数宛如长江大河,滔滔而来,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当真有别开天地,横绝古今的气概。

一会工夫之后,武宫主已走到一丈之内,伫立观战。只见文开华用尽一身本事,奋勇抵拒,但脚下仍然一步步后退,显然赵岳这一番抢攻,已经尽制先机,占了优势。

武宫主微微皱一下长眉,心想这文开华一身功力招数,深厚精奥,几乎可与四奇抗衡,是以名列七煞之前。至于风雷刀赵岳,则是三门四派的代表中最弱的一环。是以文开华纵然一时未能取胜,却也不该失利至此。她转头四望,已想出助那文开华一臂之力的妙计。

天煞文开华本以为自己暗暗将峭壁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秘密告诉对方之后,对方一定会客气些,那知对方竟然放开手尽力抢攻。而他在疑惑之下,心神微分,被对方完全抢制了机先,所以才落在这般地步。此刻大势已去,只剩下抵拒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赵岳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眼看道消魔长,同来的人已经死亡殆尽,心中不免悲愤填膺,加以逃走之路已断,忖度形势,自身也必难幸免。因此便存下能够伤得一个敌人就算一个的决心。至于文开华告诉他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话,他当然不肯相信,况且即使他说的乃是实话,但从这上面到底下泥沼高达十二三丈,再高的轻身功夫,也难制驭身形下落时的平衡,如是横着摔落泥沼水面,也得当场骨筋震裂而死。纵然不死,敌人难道不会绕路下去查看?故此他根本不考虑从这条绝路逃生的问题,运足全身功力,猛烈进攻。他的刀法越战越见威猛凌厉,好几次差点就把对方铁杵磕出手去。

忽然听到武宫主冷冷的声音飘送入耳,她道:“赵岳你还逞甚么勇,你不妨转眼瞧瞧那武当山的老道……”

赵岳心头一震,明知对方有意分他心神,但仍然忍不住偷空转眼去瞧瞧那个唯一仍然生存并且与他一齐抗拒强敌的白石道长。

这一望之下,心头又是一震,原来白石道长这刻已被黑煞手赖珞打得团团直转,手中长剑已经坠地。一看而知白石道长乃是仗着数十年精纯的内家修为,勉强作垂死的挣扎。

对面的文开华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口中叱喝一声,铁杵急急反攻。他不但面目俊俏,动作娇软有如女子,连叱喝之声,也似是女子口音。

赵岳一面招架,一面仍然分心去瞧看白石道长的形势。这一来就轮到他步步后退,屈居下风。

白石道长实在已筋疲力竭,右手手骨被砸碎的伤势,原本就大大影响他的功力招数,此时更觉得奇疼攻心,难以忍熬。但他明知自己一旦倒下,这一干魔头便得以云集包围赵岳一个人,那时节赵岳插翅也难以逃生。为了这一点,便竭尽全身深厚功力,拚死支撑下去。他一生都是修习武当正宗内家心法,是以韧力极强,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是垂危苦战,但每一出手,仍然极为厉害辛辣。

黑煞手赖珞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却从未见过一个韧力如此强厚之人,更没有人能够面对死亡而尚能支撑这么久的人。这位黑道之雄,此时也不禁深为震骇,不敢过于紧迫。

赵岳不合分心观看白石道长的战况,以致失去主动之势,当他看出白石道长已经是垂死挣扎之际,不禁心神又一阵剧烈波动。

天煞手文开华眼中射出怜悯之光,可是手中铁杵似乎更加凌厉猛恶。

武宫主大声道:“赖香主尚须多久,方能取那老道性命?”

黑煞手赖珞高声道:“敝座恭候宫主吩咐!”

武宫主道:“十招如何?”

天煞文开华眼见武宫主望住那边说话,赵岳则不住移眼偷觑。突然深深吸一口真气,运聚起全身功力,左掌右杵,一齐攻去。

赵岳陡感压力大增,连忙收摄心神,挥刀抵御。却见敌人铁杵使出一招“寒江独钓”,杵风压顶砸到,功力之深厚沉重,远超于所有曾经施展过的招数。最奇的还是他的左手,此时化为豹爪,五指似开不开,隔空遥抓。

赵岳失惊地举刀力架铁杵,突然感到右肩似是被五只钢爪抓住,不但阻滞了他银鳞刀封架之势,同时似是要把他摔倒生擒似的。

他本能地向一侧挣去,一时没有想到那一侧正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深渊。

文开华铁杵之势依然力砸而下,正好击在对方刀上,同时之间,左手改抓施之势为外推。

他招数变化,极为微妙奇奥,迅快如电。赵岳来不及变招抵拒,已感到对方杵上力重如山,如迅雷般直压下来,同时身形又被对方顺着自己外挣之势推了重重的一下,登时站不住脚,凌空向矮石墙外飞出。

恰在此时,白石道长亦力竭不支,自行跌倒在地上。

武宫主一回头,刚刚见到赵岳飞出墙外,直向下面迅急降坠。短促的一瞥当中,仍然看到赵岳满面忿怒仇恨的面容。

她愣了一下,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后悔,跃上矮墙,向下望去,只见云雾沉沉,赵岳杳无踪影。

文开华低哼了一声,道:“敝座被他劈中一掌,方始迫得他跌落峭壁,如果宫主不见怪的话,敝座这就要运功自疗伤势。”

武宫主举目一望,只见这个貌如女子的黑道高手,面色变得甚是枯黄,显然内伤不轻,当下微微颔首,接着又俯首向下面遥望,明眸中流露出一片怅惘之情。

三门四派的人除了一个赵岳葬身在峭壁下之外,全部死在当场,一个也没有逃掉。

玉轴书生房仲指挥几个劲装大汉,清理战场。黑煞手赖珞也走来走去验看那些尸体,接着向房仲道:“这一干人已是当今几个大门派的精英,这一战全部折损,各派元气已大伤,本座臆测最少也得有二十年功夫,方可弥补过来……”

玉轴书生房仲点头道:“赖兄所言甚是,但本座却耽心二十年前那批老家伙侦悉此事之后,纷纷出关,只怕我们不易应付!”

黑煞手赖珞阴阴笑道:“房兄未免多虑,以兄弟看来,这次三门四派选出这一干好手,其中大有道理。第一点是显示出三门四派近二十年来人才凋零,只有这几人撑住场面。第二是二十年前三门四派所推选的老一辈高手自从纷纷闭关之后,迄今没有消息,可知当时他们虽然仗恃人多势众,迫使山主自闭二十年死关,其实……”

玉轴书生房仲大感兴趣,插口道:“赖兄见解超世绝俗,兄弟恭聆高论!”

赖珞微微一笑,道:“房兄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大概是兄弟的想法,与房兄不谋而合,所以得邀房兄宠听……”

玉轴书生房仲素闻这黑煞手赖珞武功机智卓异群流,如今看来,果然盛名不虚,当下道:“兄弟虽然妄作揣测,终有疑惑!”

赖珞道:“兄弟大胆说一说拙见,供房兄参考。关于那三门四派老一辈的高手,这二十年来都闭关绝迹,起先兄弟也大惑不解,认为除非他们其实都不活在世上,否则怎会成就偌大威名之后,突然都隐去踪迹?但自从投身铁柱宫之后,才恍然而悟,一定是他们昔年虽是迫得山主自闭死关,其实个个身已负伤,返去之后,都无力东山复起!”

房仲击掌道:“不错不错,兄弟自从得睹宫主绝艺神功,才深信山主昔年被尊推为百家千门之冠,天下无敌,实是名不虚传。那老一辈的三门四派高手全都负伤,并非奇事……”

那边武宫主望向峭壁下怅然俯瞰一会,忽然一声炮响,瞿然惊醒,连忙转身走到场中。

这时战场早已清理完毕,身份较低的劲装大汉个个离开,只剩下四奇中黑煞手赖珞、玉轴书生房仲、太原乌魔娘、七煞中的天煞方开华、地煞北邙幽灵滕圭、水煞梅豹、火煞金蛇老人郑凯、土煞七指翁江奎等人。其中虽有人受伤,但此刻都肃立在武宫主面前。

武宫主道:“家父现下已经功行圆满,即可出关。他老人家当年设计的‘十丈死关’,就在这根铁柱对正的岩壁上。”

众人不禁举目瞧去,只见那一片峭直的岩壁上,苔生藤蔓,整片光滑如镜,离地四丈左右,却隐隐有一块方圆寻丈的石头微突出来。

武宫主道:“诸位请看那一处微微隆起的岩壁,就是‘十丈死关’的出入口了。这十丈死关说起来并无出奇,却须大智大勇方敢付诸实施……”

她微一停顿,似是侧耳凝听,片刻之后,才道:“适才家父忽有密示,诸位且等候片刻。”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可异声音。他们眼送这位宫装美人姗姗走到岩壁底下,她就在那儿站了一阵,然后向石壁敛袵施礼,才飘然走回来。

她向众人微微一笑,道:“家父谕知尚须候至晚上方始开关,诸位可以坐下休息!”

那几个受伤的都纷纷盘膝趺坐,天煞文开华也是其中之一。他本来没有受伤,却装得煞有介事一般。

武宫主道:“诸位一定想知道那十丈死关的内情,我可乘此无事之时,奉告一二。这十丈死关说穿了,内里只是一个相当宽广的石洞,但从入口处进去,却须穿过十丈长的坚岩甬道……”她微微一笑,道:“那一位猜得出这十丈甬道的用途么?”

众人想了一阵,虽然人人心中都有几个答案,可是却没有一个说出来。武宫主道:“这十丈甬道乃是经过精心设计,只要点燃药引,一声爆炸,顿时被无量石头堵塞住,谁也无法出入。”

众人一听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个个都感到惊诧。黑煞手赖珞地位最高,首先皱眉道:“然则山主此刻竟是在十丈甬道后的洞窟之内么?”

武宫主道:“不错,家父这二十年来坐的死关,就是由于这‘十丈甬道’,被山岩石骨堵死,不但无法出来,外面之人也无法进去!”

她用那对黑白分明的凤眼向众人环扫一眼,接着道:“家父因而势须在二十年内练成一种具有移山倒海威力的神功,始能打通这十丈甬道。”

玉轴书生房仲道:“山主昔年威震武林,一身绝艺神功,冠绝当代天下高手。他既然许下二十年之期,必有十分把握,毋庸置疑。”

武宫主似是忽然想到甚么事,道:“诸位目下闲着无事,不妨饮酒作乐!”

她一挥手,立时有两名艳婢奔来,武宫主吩咐了几句,那两名艳婢立刻退下。

片刻之后,这片平阔广场之上,已经摆上酒席。设席摆位以至送菜的都是妙龄女郎,此外,尚有一队女乐,在左侧吹笙弄管,奏出靡靡之音。

众人入席后,即有八个妖艳侍女,分别陪坐在这八位武林黑道高手身侧,陪酒笑闹。众人似是已经试过这等场面,因此个个肆无忌惮,一面畅饮,一面拥抱侍女调笑。

武宫主在开席之时,已经不知去向。

且说在那峭壁底下,果真是一片浅水泥沼。泥沼上面三四丈高,云雾缭绕,以致天色甚是阴黯。此时泥沼之中水声乱响,一个人缓缓立起来。

他蹒跚地移到近岸之处,左张右望,找到一处水洼,便移过去,先洗一洗头面,把披散的头发理好,顿时变成俊美异常的少年。

他接着脱掉全身衣服,在水中略一洗涤,便丢在岸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自己躺在水中,缓缓洗濯身上泥垢。

他很快就爬起来,走向岸上。忽然一道白影宛如闪电般掠过巨岩,他定睛看时,隐约看出那道白影并非人类,却是一头高达五尺的白猿。

那头白猿掠过巨岩之际,长臂顺势一捞,已把石上的衣服攫起,瞬息之间,已隐没在数丈外的嶙峋岩石之间。

这个俊美潇洒体格强健的青年人大吃一惊,怔怔向那白猿去处凝望。

这刻当真令他有点张偟失措,只因目下已变成赤身露体,在大白天之下如果这样走动,纵然无人看见,却也殊不雅观。

但他似乎更无法迅速行动,只能蹒跚地向嶙峋岩石中走去,走了数丈,只见前面两根石笋并排屹立,有如一道门户。石笋之后,目力能及之内,尽是奇形怪状的石笋或巨大如屋宇般的岩石。

他一直走入去,又走了十来丈远,但觉地上碎石刺得脚板生疼。他向四下查看一阵,自个儿摇头叹口气,拣了一块体积巨大高耸的岩石爬上去。在巨岩顶端纵目四看,只见头顶云雾沉沉,周围都是如林石笋或巨岩,竟已难辨方向。

他索性躺下来,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忽然好像听到远处传来猿啸人叱之声。过了一会,声息寂然,他皱眉寻思道:“猿啸之声,必是那头白猿所发。但人叱之声,分明是女子口音,莫非那头白猿乃是有人豢养的?”

这个想法使他不寒而栗,只因那头白猿如果是有人豢养的灵物,则攫去自己衣服之举,必是受人所指挥。他只怕豢猿之人既是女子,而又指使白猿攫走衣物,令自己赤身露体,这等作为,未免太恶作剧。如果那女子再耍些花样出来,当真比被人杀死还要难过。

过了一阵,他突然听到细微的脚尖擦地之声,顿时为之大惊,缓缓翻个身,贴着石头蠕蠕爬到边缘之处,找到一处缝隙,向下面张望。目光到处,恰好见到一个少女背影绕过一根石笋。这时他心中泛起一阵恐惧之感,生怕这个少女会找上来,那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女子出现,低头望着地上,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看她的态度举动,似乎是留心察看地上的痕迹。

这个女子沿着向前那少女的同一路线,绕过那根石笋,便杳无踪迹。这一回他可就看清楚这个女子的衣着,却是个佩剑少女,作侍婢装束。而最令他惊骇震动的,便是这个婀娜佩剑侍婢手中捧着一堆衣服,极似是自己的东西。

不久工夫,那名侍婢又回转来。他定睛细看时,谁说她手中捧着的不是他的衣物!

他暗暗吸一口气,几乎要振臂扑下去。但一运真气,顿时感到左腿酸疼无力。立刻压抑住扑下去抢回衣物之心。事实上他纵然左腿无事,也未必当真敢扑了下去。只因他目下赤身露体,没有寸丝半缕掩蔽,如此形状落在一个女子面前,试问成何体统?

那名侍婢就在巨岩之下停步,有好几次抬头回望,因此他已看清楚这个侍婢面貌秀丽,颇有几分姿色,不过她面上却没有甚么表情,所以他无法猜测出她到底为何停留在岩石之下。

过了一会,那个佩剑侍婢仍然没有走开。岩石顶的他可就暗暗心头打鼓,忖道:“莫非她已发现石上有人,故意停在下面,诱我自动现身去抢回她手中衣物,或者是特地来戏弄我,教我在这上面空着急?”他既不能出声询问,因此只好继续疑惑猜测。

又过了半盏热茶时分,倏然一道人影飞落那名侍婢身边,却是一位宫装美女,发上插着的金步摇直在摇颤,风姿动人。他认得出这位宫装美女正是死对头武宫主,心头一凛,屏息噤声,静伏不动。

那名侍婢躬身道:“启禀宫主,婢子沿着小鹃所留的粉迹,追过那边石笋之后,就失去线索,是以在此守候宫主驾临。”

武宫主想了一想,突然长叹一声,道:“赵岳到底是死是活,大概一时无法知道的了……”

那侍婢道:“这些衣服一定是他的么?”

武宫主颔首道:“当然是他的,我难道还认不出来么?”

那名侍婢又问道:“那头白猿似乎也懂得武功,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宫主后来可曾追上了它?”

武宫主道:“那头孽畜脚程太快,最后吃它在一片森林内隐去踪迹。以我看来,此猿必定有人豢养,授以武功。若是寻常兽类,岂禁受得起我神功一击?何况那猿尚会变化招数,手法精微奥妙,指爪所罩之处,俱系人身大穴。”

那侍婢道:“这头白猿既然有人豢养,宫主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武宫主微哼一声,道:“这个自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以我猜测,豢养此猿之人,大概不出这附近二十里之内,待明日我命所有好手遍搜这二十里以内地面,务必把那人找出来。一则可免有强敌暗伺之虞,二来亦可根究出赵岳的生死……”

她突然停口,侧耳倾听了一阵,蓦地腾身向对面石笋之后电急扑去,似乎有所发现!在那方巨岩顶端的赵岳因视线被石笋所阻,故此不知她如此迅急向那边扑去是何用意。

不久,武宫主突然出现,手中还多了一人。那侍婢抢上去,哎的一叫,骇然道:“竟是小鹃……”她把赵岳的衣服丢在地上,伸手去接着武宫主手中的人。

只见那个被武宫主带回的侍婢全身衣服破碎了多处,血迹斑斑。头面上虽无血迹,但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仍然受伤不轻。赵岳一方面十分惊讶这侍婢小鹃怎生会弄成遍体鳞伤,另一方面却渴切希望这几个女子赶快就此回去,忘记取回他的衣物。

武宫主取出伤药,迅快给小鹃服食敷涂,片刻工夫,药力已经生效。侍婢小鹃长长呻吟一声,睁开双眼。她见到眼前站着主人,顿时镇静下来,不等主人询问,已开口道:“婢子走了一段路,忽然记起应该洒布特制银粉,以便认路回去,却不知何时已经中止。心中一惊,觉得此地大大不善,连忙寻路回转……”她喘息一阵,又接着道:“婢子往回走了一阵,好像已爬上一座奇高的山峰,四周云雾茫茫,景物时隐时现,那时节头脑中已迷迷糊糊,只觉那山峰高不可测,使婢子疲乏不堪。最后,婢子已支持不住,忽然一脚踏空,便向下峰滚落,当时就晕厥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转过来。”

武宫主道:“你现下已不要紧,此地虽然乱石如林,宛如天生,但其实有人利用天然险恶形势,摆成一座奥妙奇幻的大阵。你所说的山峰,其实只是一方巨岩,你从那边上来,在这一头滚下,弄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被我听到声息,你别想生出这座乱石大阵……”

两名侍婢都露出骇然之色。武宫主道:“小翠可把小鹃放下,让她休息一会!”

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侍婢小翠恭应一声,把小鹃稳稳放在地上。

赵岳可就暗暗紧张着急起来,暗自忖道:“她们在下面休息,说不定会跃上来查看四周形势……”

小翠轻轻道:“请问宫主,这座乱石大阵几时被人摆设在此?”

武宫主道:“我十年前来到此地,这座大阵已经存在,据山主说,这座乱石大阵当他三十年前抵达此地时,亦已屹立此处,因此谁都不晓得此阵究竟摆设了多久?是何人摆设……”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我却忽然有个想法,那就是利用此地天生形势摆下这座乱石大阵的人,大概就是豢养白猿的人,相信那人仍然活在世上!”

她倏然住口,似是凝神查听,接着蹑足走到巨岩底下,提气向岩顶纵上。眨眼之间,她已跃到上面,环顾四方,似乎毫无发现,很快就跃下巨岩。

光着身子的赵岳这时挤伏在巨岩外侧的一道裂缝之内,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丝毫声息。

原来当他想到武宫主可能上来查看这一着之后,心中极为紧张,立刻采取行动,手足并用,谨慎小心地往后蠕退,直到岩石外侧的一道裂缝处,缓缓挤入去。他终不免弄出一点点声息,立刻就惊动了那位灵警无比的武宫主。幸而武宫主心中已有成见,认为这座乱石大阵决无人能够出入,更不会这等知机,停留在阵门后十丈的限度之内。若然超过十丈之限,心神就立受阵法禁制,唯有在限度以内,才能保持清醒。

不久,她们已动身离开,出阵而去。赵岳大大松一口气,却怕她们走而复转,所以再等候一会,才敢爬出石缝,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但愿自己的衣服仍然留在地上。

他缓慢地爬行到边缘处,低头一望,只见地面空荡荡的,人影固然杳然,那堆衣服也不见踪迹。

赵岳失望地叹一声,坐起身子,开始按摩左腿,一面调运功力,催动血气流通。

过了一会,已经觉得可以稍为用力,心中叫声侥幸,暗想如果早先摔下峭壁之时,没有预先听天煞文开华说过下面是浅水泥沼,因而在下坠之际,拚命保持头上脚下直立的姿势的话,不管是倒栽入泥沼或横着摔落,这么高的距离,任是铜皮铁骨的人,也非死不可。饶是他一直保持笔直挺立的姿势掉下,但落在泥沼中时,左腿震得一阵剧疼,人也几乎失去知觉。

这时他可就想起那个身型容貌以及声音举止均极像女子的天煞文开华,此人近数年来方始崛起于江湖,不但作杀人劫货的黑道勾当,还有贪淫好色的恶名,却想不到当真像传说中的人妖模样。

这还罢了,最令他感到不解的,就是文开华实在没有理由要指点自己生路,尤其可怪的是文开华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表面上他和其余六煞相差有限,但事实上他用出全力之际,几乎还高出于四奇之上。还有就是他的手法家数,竟不知是何来历。其中有几手威力绝大的招数,却颇似南荒门中不传绝艺……

他呆想了一阵,终不得要领。当下缓缓从巨岩上攀爬下地,用心在地面上查看,果然发现有几点银粉。他沿着有银粉的道路走去,终于走出那两根像是门户的石笋之外。

他再次回到浅水泥沼岸边,辨明方向,径朝西北方奔去。经过在岩石顶一阵休息及运气按摩,那条左腿虽然仍比不上平日灵活有力,但如果只是用以奔走,却已无妨碍。

翻过两座山岭,只见一道山泉从一面峭壁上急泻下来,发出阵阵水声。

赵岳不再寻思,举步跟着那股山泉走去。走到傍晚时分,大约已走出四五十里地。忽然见到前面不远的山坡上,灯火隐现。赵岳暗暗大喜,忖道:“我等天色再黑一点,才到那村子内设法弄件衣服蔽体……”

于是他坐在山泉边,尽量休息。天色黑齐之后,赵岳一跃而起,直向灯光隐隐的山村奔去。

不久工夫,他已到了近处,放目一瞥,发觉这山坡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大概只有三四家,可知此地的人家生活贫苦,极是俭省。他因此怔了一怔,忖道:“这等穷苦人家,我怎能下手偷取蔽体衣服?”心中一面忖想,脚下一面移上前去。

倏然间犬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闹成一片。赵岳虽然听出吠声老在原地,可见得猛犬已经锁住,但他一生仗义疏财,抑强扶弱,那里干过这种宵小勾当,心中无端端一阵惊凛,转身急急奔开。

他又回到山泉旁边,甚觉灰心,垂头丧气地找了一个岩洞,再弄些树叶干草,铺在地上,倒头便睡。

黎明时光,他紧紧蜷缩成一团,仍然冷得全身发抖,终于冻醒过来,两眼一睁,肚子中饥火立时上焚。这时当真是饥寒交迫,心中泛起无穷凄凉滋味。

他只好起身打坐用功,过了片刻,身上寒冷减退,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饥饿难当。

他走出石洞外,迎着朝阳旭光,陡然间激起满腔豪情,适才的无限凄凉已经烟消云散。

空山寂寂,只有鸟语之声。他记起昨晚企图盗取衣服之事,忽地醒悟那十余户人家,一定是山中居民,世代以打猎维生,是以家家户户,都养得有灵警猎犬。想起猎户,登时心中有了计较,举步向林青深处奔去,转眼间已隐没在林峦之中。

不久,赵岳提着一头野兔,奔到深山荒谷之中。但难题来了,他一向习于熟食,此刻身上寸缕皆无,自然更别说火折之类,因此虽然手中提着现成的野兔,却无法烤熟食用。

于是他四下找寻可用的石头,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根长长棒形石头,一端尖锐。另外找了两块燧石,再捡来好些干燥木头。

他先用坚韧的山藤,绷住那根尖锐石棒,在木上急转,这种原始的取火之法可真不容易,幸而他身负武功,双手比普通人要灵活有力得多,钻转了许久,那块干燥木头已经发热,他便再用燧石敲出火星。

这样反复试验了好多次,终于被他生出火来。他高兴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火势引旺,接着飞奔到树林中捡了一大捆干柴来。

之后,他把兔子烤熟,饱餐一顿,却已是下午时分,这时精神大振,便四处查看形势。在隔邻谷口的一座山坡处,发现了一个宽大的石洞,于是把火种搬到石洞中,并且捡拾了许多干草树叶,充作晚上睡觉时的垫褥。

目前他已不须发愁,食物方面,除了烤熟的鸟兽之肉以外,尚有一些野果,也寻到了遮风雨的居处,晚上的寒冷已可用火堆驱除。

他变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连一点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完全澈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种穴居的生活形态。

这样地过了好几日,他脑海中似乎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每日浑浑沌沌地在山峦林巅间游行往来,或是采摘野果,或者猎取鸟兽。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长长的尖木棒,跑到一个山潭那儿,在浅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鲜鱼。

唯一的过去痕迹仍然在他目下这种原始生活中继续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旧一如过去。晨昏两次,在石洞中打坐练功。

一晃又过了七八天,赵岳好像已把人世遗忘,每日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胡须也相当长,全身皮肤在风吹日晒之下,完全变成古铜色。他似乎比过去更为强健有力,肌肉坟突。脚板底长满了厚茧,纵是踏在尖锐的石子或荆棘上,也若无其事。

有一次他见到一些巨大的树叶,便采摘了许多片回来,用树皮的纤维拧成细绳,将这些巨大的树叶编成一条短裙,却也可以遮蔽下体。不过他此刻却不喜穿上这树叶短裙,似乎已经习惯于赤身露体,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动。

混沌中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于这种生活,而且从开始时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总是一觉就睡得天明,连梦也不作一个。

这天早晨,他拿起长长的尖木棒,翻过两座山岭,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那个水潭面积相当广阔,但只有当中方圆两丈的真正的深水之处,其余四周都是浅水石滩。朝阳之下,好些游鱼偶然跳出水面,银鳞闪出眨目的光芒。

在对面的石滩浅水中,有个人佝偻地站着不动,望着水中跳跃的鱼类。

赵岳老远就看见了,不过他却不加理会,径自走到石滩上,冰凉的山泉浸到他的膝盖,有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两个人隔着当中的潭心,谁也不瞧看谁一眼,生像从来都没有发觉另外有人存在。

赵岳叉到四五条鱼,用细细的树枝穿成一串,挂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离开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鱼的时候,深心中隐约有一丝喜悦在跳动,有如那个水潭浅滩上的鱼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跃起似的。但他却没有寻思此事,而且过了一段时间,他心中只有一种满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经过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浅滩叉鱼,这次在对面的浅滩上也见到有人。他没有认真地望过去,对面浅滩上的人也没有瞧过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旧,直至十多天之后,他们每日早晨都在石滩上出现,可是双方一直没有互相瞧看过,更没有谈话。

然而他们却似乎已经很熟悉了,每天早上赵岳总是带了一串鲜鱼回去。他虽然没有向对面瞧看,却知道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捕鱼,只佝偻地站在浅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鱼或石头。

日子一久,赵岳已不把那个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习惯生吃鲜鱼,有时叉到鱼之后,就撕咬出晶莹的鱼肉,一面细嚼,一面在石滩走来走去,找寻他喜爱的鱼类。

自然他并非当真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否则他决不会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鱼,起初是下意识中产生到那水潭去的欲望,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习惯。

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点到达水潭,只见那人蹲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鸭卵的树干,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因为那人正好在他经过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这个人的形状相貌。

只见那人须发甚长,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齐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经破烂不堪,袖子领子都没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褴褛之感。

这人身躯瘦长,手足皙白,面貌因被胡须遮住,只见到那对神光湛湛的眼睛,长得是俊是丑,可就分不出来。

赵岳在他身边停了一下,只见他手中的树干,色作黝黑,隐隐泛射乌光。

那个短衣怪人动作很快,黑色的木头在石上磨出刺耳的声音。他在石上磨的一头乃是树桠分叉之处,有一截长约半尺的树叉附着,形成一个倒钩。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节倒钩的短枝,似是想把那节树杖磨尖。

可是那根乌木坚实异常,此时已把石头磨得现出一道凹痕,石粉飞扬,而那节树枝尚未磨尖。

赵岳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脚走开,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抬目望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就各自移开,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又生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会似的。

赵岳走到浅水滩中,叉到一条肥大鲜鱼,便开始享用鲜美的鱼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来走去,找寻另一条下手。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短衣怪人旁边。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声,赵岳却听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于是转过头去。

那人放下手中乌木钩子,从石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异常。

两人目光一触,怪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石上的乌木钩子,再比一个手势。

赵岳略现踟躅地搔一搔头,接着就跳上那块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乌木钩子,也像那怪人一样,在石上磨动。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动作,然后好像感到满意,涉水走开。

赵岳可看不出这根乌木是甚么名称来历,入手但觉甚为沉重,似乎比钢铁铸成的同样一根钩子还要沉重得多。

他磨了好一阵,但见那一节想磨尖的地方,只微微磨斜了一点。但石上到处都是一条条凹痕。于是他另行找了一块石头,继续再磨。

到了他平日离开的时候,那个短衣怪人走过来。赵岳把乌木钩子还给他,他接过之后,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开。

第二日又是同样情形,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连十余天的早晨,赵岳都是叉了两条鱼之后,就替那短衣怪人磨那根乌木钩子。

他虽然瞧见那个短衣怪人没事时老是站在潭心对面的石滩中,佝偻着上身,向水中凝视,而他却磨得一身大汗,却没有甚么不平之感。大概是由于他反正没事,同时磨这乌木钩子并不用费心思的缘故。

那枝乌木钩子虽是坚硬绝伦,可是日子久了,终于也被他们磨尖。

这天早上,赵岳到达水潭时,照例叉两条鱼,食完之后,便走到那短衣怪人身边。

那短衣怪人这回可没有把乌木钩子给他,赵岳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见那倒竖的那截已经相当的尖。那短衣怪人突然加劲急磨,顿时石粉飞扬,并且发出尖锐的刺耳声音。

赵岳早就知道这个短衣怪人怀有一身武功,手上内力似乎比他更强。此刻见了这般声势,才晓得这短衣怪人一身功力,深厚得更超出自己想象之外。

过了一阵,那短衣怪人停手长长吐一口气,举起那根乌木钩子,反复观看,喉咙中发出阵阵声音,表示出心中的满意。

那截倒钩此刻尖锐已极,而且那段尖锋甚为细长,看来足以刺入任何物体之内。

赵岳也在喉中发出满意的咆哮声,就像是常人用语言连声赞好一般。

那短衣怪人跳落浅滩中,休息一阵,便把乌木钩子递给赵岳,接着把头偏一下,作出要他跟来的意思,自己当先开步向前走去。

赵岳跟在后面,一直绕过潭心,到达对面的浅滩。这一边他从来未到过,有一次他想走过来,刚走了一半,就被这短衣怪人的一阵咆哮声阻住。此后,他就永远不向这一边走。

那怪人走到他往日所站的地点附近,就停下来,用手指点一下。

赵岳虽然晓得他叫他站到那个位置上,但却不懂为何要这样做,故此眼中露出迷惑的光芒。

那怪人比了几下手势,赵岳仍然弄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用这根乌木钩子,去钩甚么东西。

他疑惑地举步上前,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生疏的语声:“等一等……”

这还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人类的话声。赵岳心中陡然涌起淘淘波澜,脱口道:“啊,原来你也会说话的。”

那短衣怪人哼一声,缓缓道:“那边……有一个洞口……很深……很深……”他的声音一如常人,但话说的甚为生疏,也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显然这怪人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讲过话。

赵岳道:“洞内有甚么东西?”

那短衣怪人举手捋一下颔下花白的长须,表露出一种庄严的气度。

若在往时,赵岳一定会因这奇怪人突然流露出这种慑人的庄严而大为惊讶。但目前他已经将一切身外之事付之淡然,是以并不在意。

那短衣老人道:“那个洞里面……有一条……水蜃……”

他仍然不能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可是显然已比早先流利了不少。

赵岳道:“你老要把那条水蜃钩出来,对不对?”他其实不但不晓得水蜃的形状,连这名字也未曾听过。

短衣老人缓缓道:“对,我要把它钩出来……”

赵岳道:“那水蜃肯张开嘴巴让我钩住么?”

老人道:“当然不肯啦!这条水蜃业已通灵,比人还精……”

赵岳道:“你老说过那个石洞很深,这根钩子大概不够长,而那水蜃又已通灵,怎生钩得它出来?”

老人两道长长的灰白眉毛轻轻一皱,道:“你不要多言,如果不能钩住它的话,我何必叫你去动手?”

赵岳一听这话敢情真有道理,便不做声。

老人首先举步,向潭心那边走去,赵岳在后头跟住,默不作声。

快要走到那短衣老人往常竚足凝望之处,那老人突然停步,仰头向天,面上露出一派深思冥索的样子。

赵岳一点都不急,也停步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长长透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脑子许久不曾使用,现下只想了一阵,就觉得很不舒服!”

赵岳见他并非与自己说话,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语道:“这孩子性情为人都怪不错的,如果发生意外死了,实在可惜!”

赵岳这一回可就微微动心,只因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无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要知赵岳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于恬淡浑沌,不思不虑,纵是有生命之险,也当真不放在心上,并非故意矫装。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阵,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当不错,可是我却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灵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赵岳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问题了。”

短衣老人道:“这话有理,三十年来我曾经和这通灵水蜃斗过几十次力量,当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条通灵水蜃一向蛰居在这个石洞之内,深不可测,平时隐伏不现,但如果洞口略有响动,它就把头伸出来,如是鱼类或一些想捕鱼果腹的兽类,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内。”

赵岳道:“这样说来,这条通灵水蜃的岁数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岁,否则焉会通灵?现下你必须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钩住。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灵警异常,一现即逝,以后连你也诱它不出啦!”

这老人话说多了,顿时已消失了生涩断续的现象,说得流利异常。他灰眉轻耸,接着道:“现下你伸出钩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头一下猛拖了!”

赵岳如言把乌钩子平举伸出,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全身。

他虽然是许久不曾运功与人相搏,或者是锻炼刀法招数,但每日奔驰于山巅林表,均须提气轻身。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练功,所以功夫并没搁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声:“小心了。”蓦地伸手,快逾闪电,连赵岳那等高明眼力,也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来势。这时但感钩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但赵岳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赵岳道:“老丈过奖了,武林之中的名家高手,岂是在下可以望其项背的?像在下这等功夫的人,人世之上,可以说得上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短衣老人微讶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可不似是谦虚,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但其实以你轻轻年纪的人,目下已有此成就,确是不可多得。”

赵岳心中一阵惘然,摇了摇头,道:“老丈不必再说了,在下既已远遗人世,武功高低,已不相干。”

短衣老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你的心境,那些话不说也罢。现在再说那水蜃之事,这家伙可真难缠,我几十次都是斗得精疲力尽之际,急急松手腾身跃开。”

赵岳怀疑地望一望手中长钩,道:“老丈却到何处找到这许多钩子?”

短衣老人道:“这钩子乃是万载乌沉木,找到这一根已经是天大难事,怎会有许多根?以往我与那水蜃斗力,都只用一只肉掌。”

他停一下,接着道:“每次我到洞口撩拨它时,那水蜃倏然伸头出来,张口就咬,是我用奇妙手法抓住它颔下短角,然后就和它斗力,它拚命要拖我入洞,我要把它扯出来。起初我只能斗上两三个时辰,就力尽逃开。回去之后,就用心拚命的练力,每一次都大有进境,到后来我们一斗就是七八个昼夜。我虽是筋疲力尽,但这水蜃也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赵岳暗自诧想道:“那水蜃既是如此厉害,为何不敢出洞一拚?”

只听短衣老人继续道:“那水蜃气力的来源,都在于它尾部有个吸盘,可以吸住洞底岩石。我们斗到后来,最令我伤脑筋的事,就是无法抓住它颔下短角。要知那水蜃灵慧之极,我用过的手法,它都记得。因此我和它斗了二十来次之后,所有奇奥手法全部用光,只好一面苦练内力,一面潜思新奇手法,务必一出手就能抓住它的短角才行!到现在为止,我已创出了十三招奇异手法,再也想不出第十四招……”

赵岳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短衣老人长长灰眉一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行年已是九十有余。三十多年前来到此地,须发比现下还要花白,但十多年之后,我的须发全部回复乌黑之色。直到最近的三年,我就是因苦思不出第十四招手法,以致须发又转为灰白……”

赵岳此生听也没听过一个人的须发可以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这种事。但他仍然觉得这短衣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只因大凡一个人将全部心神贯注集中在一个难题上,而又无法解决,日夜焦思苦索之下,自然会使须发变白。何况这老人称行年九旬有余,若是平常之人,早就老态龙钟,如风中残烛了。

那短衣老人接着道:“不久以前,我偶然来到此处,在水中见到倒影,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想出其中理由之后,便决定不再耗费心血,准备仍然用那十三招自创手法对付那水蜃!那知这水蜃竟不敢出来,我料它必是因为以前我每一次卷土重来,功力都有精进,到最后那一次它几乎支持不住,所以目下它不敢出来。”

赵岳道:“这样说来,老丈之意是否只要在下把水蜃诱出,用此钩子把它钩住,老丈立时现身,与它再斗一次?”

短衣老人道:“正是这样,我可不能瞒你,此事并非没有危险!”

赵岳神色全然不变,显然他一点也不畏惧危险。老人又道:“照我推想,这水蜃见到生人,必定照老习惯伸头出水,张口向手足四肢疾咬。你用这乌木钩向它嘴巴戳去,那水蜃势必一口咬住钩子,疾往回拉。因此,你只要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拉之力,我就可以到达,接过钩子,与它再斗一场!但是……”

赵岳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忽然考虑到那水蜃业已与你老斗过多次,也许不肯上当,避开在下戳去钩势而把在下咬住拖入洞内?”

老人道:“不错,我正有此虑!”

赵岳道:“在下多少学过一点武功,纵然无法收拾那条水蜃,但谅也不致于被它咬住。”

老人突然笑道:“有了,有了,我早就熟悉那通灵水蜃的动作,现下不妨先试一试,你跳到岩石上,我假装是水蜃,且看看情形如何?”

赵岳如言纵上身外的岩石上,老人站在下面,佝偻着上身,恰好只看到他双足胫骨之处。

那老人伸出一手,贴在前额,当作水蜃嘴巴,两眼向上仰看住赵岳。

赵岳这些日子以来,赤身露体惯了,从无羞赧之念。但这时被老人打下面望上来,忽然间感到浑身发热,甚是不安。

就在他心神分散之际,那老人口中发出“呼”的一声,似是模仿水蜃出水时的声音,接着向上拔起,快逾闪电,向他身上撞到。

赵岳连忙移钩指住老人贴在额上的手掌迅急戳去,那老人巧妙地一侧上身,避开钩势。

赵岳万万想不到此老动作如此之快,见他似是要笔直撞入噬咬手臂,急急吸一口真气,上半身暴然缩退,以便腾出地方,再度用手中乌木钩抵御。

谁知老人倏然下沉,额上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他左足胫骨上。

赵岳怔一下,老人已经纵上岩顶,道:“不行,不行,那水蜃动作比我还要快些,照这样子,你准被拖入那个无底深洞之内。”

赵岳暗自忖道:“如果我不是心神分散,你即使能抓中我,最少也得多斗数招……”但他却不反驳,只淡然一笑。

那短衣老人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一身武功底子甚佳,反应灵敏,我只须把我创的一十三招奇异手法传授给你,你就可以有攻有守。”

赵岳实在不想学他的十三招手法,故意打岔道:“怎样才算是有攻有守?”

短衣老人道:“你单用一支乌木钩,则必须对准它的嘴巴,而且它不肯咬住的话,就必须后退,是以全是守势。假如你学了我十三招手法,便可改守为攻,出手擒拏它颔下短角!”

赵岳虽是不大想学,却也没有坚拒之意,当下任由老人把他带领到岸上一片浓荫之下。老人在开始传授之前,告诉他道:“我这一十三招手法,以迅快见长,并且由于双足固定钉住在地面,毫不移动,因此身躯从膝盖以上,必须盘旋自如,灵活快速,才能腾出空间出手。而最要紧的是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的话,就会反被对方所伤,此所以我取名为‘生死擒拏十三手’,意思是说大凡使出这十三招手法时,本身就处于生死之间……”

赵岳兴趣渐浓,想了一下,问道:“假使是用来对付身怀武功之人,不知是否具有同样威力?”

短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还年青,终必会返回人世,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手法,日后对你大有好处。以我猜想,天下任何高手都拆不开这一十三手。不过,如果你功力造诣比不上对方的话,即使拏住对方,也没有甚么大用。”

赵岳颔首道:“老丈之言甚是,但在下只不过随口而问,其实并无返回人世之意!”

短衣老人眨眨眼睛,竟不问他为何决意永远过这野人般的生活。当下开始传授,这“生死擒拏手法”果然极为奥妙,不但出手时要快要准,最难的是这种双膝以上全然不动的身法,不但转动时难以迅速灵活,而且讲究得极是精致严格,纵是相差分寸之微,也不能通过。

要知这十三手生死擒拏,奥妙就在这分寸的距离以及瞬息的时间,配合到绝妙之境,始能出手中的。也就是说,必须算准对方手法所及的距离,就在对方差那么一点点不能得手之际,恰恰便擒拏住对方。

这一招以赵岳的身手功力,竟也学了足足一日,还未曾得到老人首肯。

自此以后,他日日早晨就到达这水潭岸边的浓荫之下,与老人会面。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这时,那短衣老人已知道赵岳的名字及出身。赵岳也知道这位老人姓任,自称野人,但赵岳却称为任野老。他们年纪虽然相差了七十岁之多,但却颇为投契。有一日下午,他们练功之后,任野老便邀他一同到他的住处。

他们翻过两座险峻难走的山岭之后,到达一处深谷。入谷之后,但觉气候和暖,草木茂盛,许多不知名的花卉竞吐芳艳,宛如世外桃源,风景甚佳。那谷中地势宽广,靠右边山坡有十余株巨树,浓荫撑天。

任野老捋髯道:“我在那些树上,造了一个树巢,可以遮蔽风雨。”

那树巢离地达四丈之高,乃是营建在巨大的树枝之中,方圆达丈半之广,地上铺有木板,此刻已光滑异常。

坐在树巢之中,凉风习习,甚是舒适,使人胸襟益觉恬淡。

任野老告诉他说,他多年来已不举火,只用野菓黄精首乌之类充饥,偶然生吃一点鲜鱼。赵岳在树巢中,便觉得甚是不安,原来他们虽然日日见面,但这刻既然被邀至此,便有如人间酬酢,是以赵岳顿时因身上赤裸而感到坐立不安。

任野老倒没有注意,还劝他暂时搬到这驻春谷,以便日夕修习武功。赵岳根本无物可搬,答应之后,就在附近树顶上找到一处可以容身之处。

他搬过来之后,虽然与那任野老日夕见面,可是两人却不大交谈,双方仍然保持一种孤独的姿态。

赵岳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行猎果腹之外,全部心神都贯注在那“生死擒拏十三手”上面。他越是练的纯熟,就越发觉得这十三招绝学的神奇奥妙,同时也更加小心研究出手部位及时间上的配合,只因这十三招绝学,变化胜败只在一线之间,如若差以毫厘,便将谬以千里。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赵岳已完全学会任野老自创的“生死擒拏十三手”,并且纯熟异常。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内力造诣尚未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这十三招神奇手法。

有一天早晨,他练功之后,任野老走过来,道:“赵老弟,你的耐性真非常人可及,连我这个老哥哥也万分佩服!”

赵岳道:“老兄长好说了,小弟也不自知那一点博得老兄长赞誉?”

任野老道:“老哥哥的一十三手生死擒拏你已学会了许久,但你从未流露不耐之色,仍然全心全意勤练不辍,这等坚韧耐性,最是不可多得!”

赵岳心中微感茫然,道:“老兄长有所不知,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委实暗蕴天地之玄奥,博大精深。小弟虽是日日勤练,但仍然未完全参悟个中三昧。直至目前为止,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拏手绝没有一着能如老兄长一样收发自如,迅快漂亮,是以小弟无法满意。”

任野老微笑道:“那是功力修为的问题,你两膀天生膂力甚是惊人,可惜内功修为尚差一线,是以无法将这两种先后天力量浑然同化。以老弟的资质悟性以及正宗内家底子,只须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达到溶合先后天两种力量的境界……”

说到这里;老人似是如有所悟,眼睛连眨,仰首寻思。赵岳不敢打断他的思路,静静站在一边。

过了片刻,任野老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这个老哥哥敢情有点老糊涂了?放着一个绝好机会,却不利用!走吧,我们到潭边瞧瞧,那灵水蜃对于你功力修为的进境,大有帮助。”

赵岳取了乌木钩子,和任野老两人一同向那水潭走去,路上问道:“小弟尝闻深山大泽中,有些奇禽异兽孕练得有内丹,练武之士如果得到内丹服下,功力就可增长!老兄可是指此而言?”

任野老道:“这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现下我的妙法却不是这一套,到时你自会知道。”

他们的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经抵达那个水潭。

任野老远远站在一旁,单单由赵岳自个儿走到那个无底石洞边缘。

赵岳直到这刻才看清楚那个石洞,大小约有三尺直径,隐藏在尺许深的潭水之下。

从这洞口大小推测,那条通灵水蜃不会十分巨大,因此他比较放心,望住黑黝黝的洞口,手中乌木钩子故意弄出声响。

眨眼工夫,水势似乎升高了一点,同时好像有暗涌在底下激荡。

任野老在数丈之外,似乎也发觉有异,举手一扬,一块石子横飞而至,击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上,发出清脆一响。赵岳连忙全神戒备,眼睛瞬也不瞬,紧紧盯住那个石洞。

整个水潭都似乎被一种潜力影响,一向平静的潭面上突然微现波浪。赵岳眼看水势上升,这刻已升高到膝盖,心中不禁微凛。

又过了片刻工夫,突然脚下的潭水回荡冲卷,赵岳几乎站不住脚。

就在此时,石洞中两点金光闪现,接着呼的一响,水花激溅中,一道黑影挟着强烈风声,向赵岳身上撞到。

在这瞬息之间,赵岳已看出这道黑影,乃是一个形状如蛇的斗大头颅,阔口大张,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向他噬到。

他念头也来不及转,手中乌木钩子已向那水蜃嘴巴戳去。

双方动作都是快逾闪电,眼看这一钩定必戳入水蜃大嘴之内。谁知乌木钩到处,忽然错开一点,贴住那水蜃嘴边滑过。

赵岳心中一凛,上半身倏然向左侧弯开,右手丢了乌木钩子,电急抓去。

这一招正是十三手生死擒拏中的手法,身躯才弯,右手已发,配合得神妙无比。那水蜃颔下短角已落在赵岳五指之中,此时头颅一摇,似是要把赵岳甩开。

赵岳练了许久工夫,单是那双膝以上身躯转动的身法就费去他大半时间。这刻身躯迅快向水蜃挣甩的方向倒去,几乎比水蜃摇甩之势还要快些。同时五指运足内力,顺着水蜃头颅去势猛然力按。

那水蜃被他顺势一按,无法抗拒,被他推得仰头向天。

任野老趁机已跃落赵岳身边,发出一声朗笑,道:“这孽畜到底也入彀啦!”

那水蜃听到任野老的声音,似是知道不妙,立刻用力向下沉拉。

赵岳早已有备,运力紧紧抓牢那支短角,但觉这水蜃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几乎抵受不住。任野老站在赵岳身边,却没有出手帮忙。

过了一阵,那通灵水蜃头颅又摇播甩之势,猛然向两边剧烈摆动。

赵岳以内家武学中“借势”及“借力”的诀窍,不论它向那一边摇甩,总是抢先一点,反借对方势道力量,把那头大头颅推按住,看起来倒像是他在推摇那通灵水蜃的头颅似的。

任野老忽然叫道:“赵老弟,这家伙锐气已失,开始要斗长力,一味向下沉拖,你可将四肢之力调匀,单用一手一足之力,轮流调换,便可获得休息的机会。”

果然那通灵水蜃开始向下用力拖拉,赵岳起先可不敢只用半边身子的力量与它对抗。

但过了一阵,发觉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强而不猛,便稍稍放心,暗暗调匀真力,将重心侧移到右边。

任野老闲散地走到岸上,找些野果吃了,便在草地上睡觉。

到了下午,太阳炎热烤晒,赵岳一身冒出汗气,但仍然抓紧通灵水蜃的短角,丝毫不肯放松。他换手之时甚是小心,幸而那通灵水蜃似乎心眼很死,决定与对方斗长力之后,就不再施用猛劲。

到了傍晚,赵岳仍然精神奕奕,稳立如山。

任野老拿了一些野果,送到他的嘴中,一面道:“老弟相持一日,仍然未曾露出丝毫乏力之象,内功造诣之佳,已出乎我意料之外……”

赵岳不敢开口分心,只点点头,算是歉谢。

任野老道:“你如果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不妨再斗下去,等到不支之时,喊叫一声,我就出手助你,此意你如不反对,就点点头。”

赵岳思忖一阵,便点点头。

那通灵水蜃虽然下拖之力并不急猛,但沉重如山,一直保持那么巨大的拉力,使人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夜在赵岳的感觉,可真是漫漫长夜,觉得老是过不完。不过他宁可永远是黑夜,因为晚上寒冷,他用力时便不觉得辛苦。日间太阳晒炙之下,实在难当,等如多了一重负担。

任野老并非一直守在旁边,到清晨时才出现,赵岳迅快地偷眼瞧看一下,见到任野老在岸边搬拾了许多石头,砌成一个巨大的炉灶。过了许久,他转眼看时,只见那石炉侧边已堆满了干柴。

赵岳心中好生不解,暗忖这位任老丈砌了一个石炉,还搬了许多干柴来,莫非等这通灵水蜃被擒之后,用以烹煮不成?

那通灵水蜃斗大的头颅向天仰起,像水盆般巨大的嘴巴紧紧闭住,它的颈子和头一样的粗,因此除了身上没有鳞甲以外,极似一条巨蟒。

它的身躯在黑夜时发出暗蓝色的光芒,白天则是灰白色,此刻只有数尺露出在水面之上,是以瞧不出它尾部长得怎样。

朝阳一现,那通灵水蜃的眼睛便闭住,嘴角不时冒出凉沁沁的水,遍洒头颅的颈子。

赵岳倒愿意它喷出的水洒向自己身上,但那水蜃似是晓得对方也怕太阳烤炙,故此口中冒出的水,一点也不曾溅到对方身上。

到了中午时分,赵岳热得浑身冒汗,不得不运足内功,调行真气,一面抗热,一面紧紧抵住水蜃拖拉之力。

忽然听到熊熊火声,偷眼一觑,只见任野老已生起旺热的火,在那个石炉上,他用一片石头,弄成铁釜的形状,架在火上。那石釜并不巨大,是以一看而知如果用来烹煮这条通灵水蜃,决不够用。

因此,赵岳又恍然而悟,心想任野老一定等到适当时机来临之时,设法斫下通灵水蜃的头颅烹煮,或者这条水蜃功效全在头部,所以剩下的身躯不必取用。任野老在石釜中放了许多草药,然后用一方石板盖住石釜,便一直加火燃烧。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赵岳已感到有点疲乏。尤其最要命的是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一直那么强大,使他感到好像永远无法取胜,心中时时泛起沮丧之感。这种感觉,在苦热难耐之时,最是厉害,使他好几次几乎要松手放弃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苦斗。

傍晚时渐渐凉快,他一再运功行气,居然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力。

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起来。因为他深知自己功力造诣,本来尚未达到这种以力生力的境界。由此可知他在山中混混沌沌过了这些日子,日夕勤练之下,居然大有进境。

晚上,岸边的熊熊火堆闪跳出火光,使他觉得不像第一夜那么孤独。

那通灵水蜃到了晚上似乎也增加了气力,拖拉之力越强,使得赵岳很难换手休息。以他想来,那通灵水蜃只要来一下急拉猛拖,他一定抵拒不住,被拖入石洞之内。

幸而那通灵水蜃并没有用猛劲,赵岳咬牙苦苦支撑,心中不时泛起沮丧灰心之感,每当这种可怕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就想放弃努力,结束这一场永远也赢不了的斗争。

然而,他终于挺熬下来,天边已泛起鱼肚色,又是另一天的早晨降临。

任野老忽然纵到他身边,面色沉重异常。

他低低道:“老弟,你面对着世上最是顽强的敌人,如果你有丝毫松懈,不但全功尽废,而且有性命之忧!这一点你已充份了解无疑……”

赵岳心中想道:“我现在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通灵水蜃真是最顽强的对手……”

任野老泼些泉水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阵凉爽愉快,精神为之一振。

老人接着道:“你已通过第一关严酷的考验,不特是在全身功力的苦苦支撑,最要紧是心灵的坚强不屈,当真可喜可贺。从现在开始,第二关的严酷考验即将降临。你除了以前经历过的种种困难艰苦之外,还要加上肉体内部的许多痛苦……”

赵岳听得莫名其妙,不过,那老人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开玩笑,因此,他也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阵,他疑惑地向老人瞥上一眼,一如有所询问。

任野老一捋颔下灰髯,沉声道:“我已用各种药物,熬成一碗浓汁,准备给你服用。这碗药汁服下之后,五脏六腑都渐渐发生痛苦,有时甚至会泛起快要死去的感觉。但这时,你仍然要抵受烈日烤晒,肉体疲惫及运力苦斗的种种艰困,你要自问可有这种坚强的意志毅力,不屈不挠?”

赵岳不晓得受尽这种痛苦之后,有甚么好处作为酬偿?但他又不能开口询问,因此,他只反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任野老和他相处得很不错,绝对不会加害于他。退一步想,纵然他有心加害,自己近来野居山中,等如一具行尸走肉,活与死也没有甚么分别。

他想了一阵,慢慢觉得应该对自己作最严酷的考验才对。一个人活在世上,为的只是通过种种痛苦而已……

他微微颔首,任野老仔细地瞧着他,只见他双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当下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蕴含无限快意。赵岳一点也猜不透这个老人心中有甚么念头想法,不过却没有丝毫动摇这决心。

任野老纵回去,不久,就用一块光滑凹石,盛住一碗药汁,送到他嘴边。赵岳定睛一看,只见那碗药汁色如琥珀,香味扑鼻,一点也不似普通所谓良药苦口的形容。

他并不迟疑,张开嘴巴,老人徐徐灌入他口中,动作甚是仔细,生似怕有一点一滴溢漏出来。

药汁喝光之后,任野老又仰天发出长笑,声音震耳生疼,水面上都起了一圈圈波纹涟滴。

他在笑声中走开,赵岳莫名其妙地紧紧抓牢水蜃颔下的短角,怎样也猜不出一点头绪。

一顿饭工夫之后,药力渐渐发作。赵岳先是感到心口疼痛,真气几乎散开,连忙拚命运功聚力,一面调运真气。心脏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地袭击他,太阳也逐渐增强热力,使他难过异常。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此刻已不出汗,仅仅难受得想死。

接着疼痛移了位置,变成肺部剧疼起来。他苦苦忍受住,但觉身体上的潜能都完全发挥出来,对抗这些内忧外患的侵袭。

烈日威力更强,烤炙得他头昏脑胀,身体内的疼痛一处一处转移,五腑六脏当真都被剧疼侵袭过。

他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持,但最可怕的,却是不晓得要支持到甚么时候,这种无休无限期的艰苦路程,确实最不易忍受。

他终于忍受到下午时分,任野老突然跃到他身边来。

赵岳口中发出微喘之声,头颈上青筋暴现,一望而知他实在已是筋疲力尽。

任野老道:“老弟真行,你已磨练出坚忍不拔的毅力耐性,若是返回人间,单凭这种超人的坚强,就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赵岳一面苦苦拚死支撑,一面转眼去望那条通灵水蜃,只见它嘴角直冒清泉,遍洒全身。

任野老又接着道:“我看你真气运行的情形,业已快要达到打通秘锁玄关的地步,若不是老弟以无限坚忍抵受肉体及心灵上的无量痛苦,加上我那碗药汁洗涤内脏,化弱为强的话,这种进境,恐怕要化上数十年光阴才能达到。”

赵岳万万想不到这三日两夜熬下来,竟有这么大的好处,顿时精神大振,突然感到全身气力似是增加了不少,要抓牢那条通灵水蜃,似乎不是难事。

任野老接着沉声道:“目下尚有一关,此关是否过得,要看你的机缘运气,再加上你的聪慧颖悟……”

赵岳听出他口气之中,隐隐透出严重的意味,心知这第三关一定比以前还要艰苦得多,只不知他口中所说的机缘运气是甚么意思?

过了一阵,已经将近昏暮,天气也变得清凉舒适。

任野老涉水走向岸边,弄出一阵响声。他遥遥扬声道:“老弟你过一阵,就运足气力把它的头颅拉高一点,记住要运足全身之力,并且奋起坚强的意志与它对抗,时间不会很长了……”

赵岳没有应声,暗暗调运功力。

一群野鸟飞落在赵岳附近的石上,吱喳地叫着,有些在浅水中啄起细鱼吞食。

任野老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色,陡然吸一口真气,身躯向前侧去,就在胸口快要碰到水面之际,双足一蹬,宛如巨鸟般贴着水面飞去,毫无声息地落在赵岳身后。

他跃上前之时,恰是赵岳运足气力,猛然把通灵水蜃的头颅拉高半尺之时。

那水蜃头颅笔直向天,双目已看不见敌人,这刻也运力猛挣。

赵岳满口牙齿咬得吱吱有声,显然已经竭尽全身气力,拚命抵住。

那通灵水蜃像是开始发出潜力,那股拖拉之力比起以前大了许多,因此赵岳不但要出比从前更多的气力,还需要加倍坚强的意志。

可是他比起从前有一点绝大的分别,那就是他的意志当真已经磨练得十分坚强,纵然力有不逮,将要被那通灵水蜃拉下水底石洞,他也不觉得沮丧。只见他的手臂逐分逐寸地下沉,显示出已经抵不住那水蜃沉重如山的拖拉巨力。

任野老直到这刻,才举起右手,面容严肃异常地向赵岳背后虚虚印去。

赵岳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处真力快要接继不上的穴道中力量转强,全身真气顿时活泼通畅,因此膂力陡增,手臂一抬,又恢复了早先的高度。

过了一会,他另一处穴道的真力又发生同样接续不上的情形,手臂渐渐下沉。

突然间那处穴道一阵震动,全身真气马上活泼通畅,顿时又把通灵水蜃拉高了一点。

同样情形在一顿饭工夫之内,发生了四次,到了第五次,赵岳在穴道震动,恢复通畅之际,忽然间觉得除了使水蜃头颅拉回原有高度之后,这一刹那间尚有余力,似乎可以趁机迅速行于全身脉穴,此举自然能增强内力无疑,念头一生,立刻照着这想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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