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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甫维大感讶异,忖道:“假如是个黑衣人,也许就是那天晚上救他一命的蒙面黑衣人。纵然不是他,如果身量矮细,那就可能是佟秀或冷清影,然而吕兄却指明是个男人,这人到底是谁?当真教人猜想不透……”

他没有深究此事,只因他后来想到一点,就是火势发作之时,正是他和舒倩两人在床上相依相偎,解襟脱衣之际。若不是那一场怪火忽起,阻止好事,他的童男纯阳之体就要毁于此夕。想到这一点,彷佛觉得放火之人(假定如此)似是存着好意。

第二日上路时,舒倩对皇甫维亲昵得多。她这个人心性爽直,所以心中的感情完全流露出来!

晚上时他们到黄陂,江南孤客吕东青和那红衣大汉十二郎先行驰入城内找客店。皇甫维和舒倩缓步走入城中,吕东青已迎上来,带他们到一家客店里,却只有两个房间,因此必须三个男人住一间房,舒倩独占其一。

舒倩失望地皱起双眉,道:“到别的店去住吧!”

十二郎恭身应道:“我们已问遍本城十五间客店,最多的也只剩下两个房间,有的连一间房都腾不出来!”

“奇怪,生意这样好么?”舒倩不大情愿地回到自己房中。

第二日晚上他们到达汉阳城,却也是碰上同样情形,全城的客店几乎都没有房间,最多也只有两间房。

就寝之前,十二郎有事出去。吕东青立即悄悄对皇甫维道:“公子,我们已被人紧紧跟住啦!这两晚我暗中注意所有的客店似乎都被人包下,事实上无人居住。那人的存心好像只让我们有两个房间……”他虽是没说何以只能有两个房间的原因说出,但皇甫维却心中明白,知是因为两个房间的话,舒倩就不能和他……

他不悦地哼一声,道:“这样说来,我倒要查一查此人何以处处要干涉我们行动之故不可!”

等到十二郎回来,皇甫维便独自出去,在外面走了一圈,忽然在街角碰到舒倩。她讶然道:“公子出来散步么?”皇甫维含糊地颔首道:“是的,你呢?”

“我不是,我要瞧瞧那个暗中跟我们过不去的人是谁?哼!他处处设法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皇甫维一听这话,便知道十二郎曾把可疑的情形告诉她,因此心中不觉升起一个疑问,那就是莫非舒倩她和自己要好,已经得到她父亲日公舒涛的默许,所以他手下的十二郎才会把破坏的情形告诉她?如果推想得不错,则日公舒涛何以甘心把独生爱女陪自己睡觉,而并不要求结为正式夫妻?

他感到极为迷惑,但跟着灵机一动,道:“我们回店去吧,我到房间里和你谈谈……”

舒倩笑道:“我以为你因与吕东青同房,所以不好意思来找我哩,那就回去吧!”

他们回到房中,皇甫维不说什么,就把灯火搧灭!

灯光才灭,突然有人拍门叫道:“姑娘,姑娘……”皇甫维在黑暗中细察舒倩表情,只见她双眉一挑,满面严霜,倏然纵到门边,冷冷道:“谁?”

房外那人答道:“小的是本店伙计,有位大爷来访你,他说不要惊动别的人。”

舒倩道:“那客人姓什么?”店伙答道:“他说姓谷名云飞,是姑娘自家人。”

她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好吧,领他进来!”皇甫维一听此言,连忙点灯。舒倩回头道:“他就是我佟二叔的衣钵传人,外号是冷月神狐,一身武功,不但尽得佟二叔真传,就连我太阳谷及天星坞的秘艺也学了不少。他不但武功高强,为人更是智计出众,深得家父等三老倚重。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皇甫维还未答话,房门上已传来啄剥之声。舒倩把门打开,只见一个人站在门外。皇甫维打量一眼,不觉为之一怔,原来那人面目韶秀,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身穿银白色的儒衫,一派斯文。而在他想象之中,却以为那冷月神狐谷云飞必是个高大的中年汉子,谁知竟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

舒倩见到谷云飞后,好像甚是高兴,发出一阵朗爽的笑声,一面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道:“进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冷月神狐谷云飞跨步进房,口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座,请恕我打扰之罪。”

舒倩道:“闲话少说,你可知道这一位是谁?他就是皇甫大爷的公子皇甫维!”

冷月神狐谷云飞啊了一声,走到皇甫维身前,伸手道:“原来是皇甫公子,兄弟久仰啦!”

皇甫维微微一笑,伸手和他拉拉,口中道:“谷兄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也早想识荆……”

两手一拉,谷云飞突然暗运功力,五指坚硬如钢钩。皇甫维面上笑容如故,其实也立即运力反迫。在这一刹那间,那谷云飞手上内力连生变化,忽而阴柔毒辣,忽而阳刚凶猛,忽又迅击快攻如星漩电掣。

皇甫维自知身上负伤未痊,因此不敢大意,一上来就用出全身九成功力。但挨过对方三种不同的力道之后,感到甚易应付,因此试着减去三成功力,却仍然轻而易举地应付住对方变化不定的内力。

冷月神狐谷云飞面色微微一变,跟着便以十分钦佩的口吻道:“尝闻一皇神功,冠绝古今。兄弟以前还不相信,但只此一握,却已教我深深佩服。”

舒倩答道:“云飞你怎的说得这等外行?我们的秘传内家真力碰上皇甫大爷的神功,恰巧是遇上克星,当然要甘拜下风的。”

谷云飞松开手,道:“我真胡涂,连这一点也给忘了,无怪目下武林之中,能够忍受得住我这一握的人,已是寥寥可数,但碰上皇甫公子,却毫无威力。”

皇甫维见他说得坦白,便也笑道:“谷兄弟过于夸奖我啦!”

舒倩突然爆出数声大笑,皇甫维心中不解,道:“怎么啦?难道我说错话?”

舒倩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声,道:“我听见你唤云飞做谷兄弟,是也不是?”皇甫维道:“是呀,我叫错了么?”

“当然错了!”舒倩道:“你可是以为他只有十八九岁,所以叫他一声兄弟?其实他已经是快近三十的人,比你只大不小,所以你说好笑不好笑?”

皇甫维讶异地瞧着谷云飞,但见他一表斯文,看上去年纪当真只有十八九岁左右。不过舒倩这话自然不假,因此暗暗惊讶那谷云飞果真是天赋大异常人的人!

谷云飞道:“这也算不了希奇之事,江湖上已不知多少人以为兄弟年纪尚幼,皇甫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舒倩道:“你忽然追上我,敢是有什么事?”

谷云飞掠了皇甫维一眼,道:“自然有事要告诉你……”他沉吟一下,皇甫维立即退道:“我该去休息了,你们慢慢谈。”

谷云飞道:“公子万勿误会,兄弟因怕公子听了此事心中不大舒服,所以不禁沉吟……”

皇甫维登时被他撩起好奇之心,道:“如果没有不便之处,谷兄尽可说出,不必考虑到我……”

谷云飞道:“其实此事也应让公子知道,那就是这数日来在豫皖道上有好几起武林人被害之事发生,目下江湖上的传说是公子你令尊皇甫大爷再度出世。这谣言不知从何而来,据兄弟多方查究,那些人仅仅知道死者伤势似是昔年的一皇手法,所以这等传说。不过以兄弟推测,恐怕全属谣言,并不可靠!”

皇甫维道:“愿闻谷兄高见……”

谷云飞冲口道:“第一点下手之人行径,不似当年的皇甫大爷!第二点昔年一皇三公的威名,如今武林中已没有多少人知道,说到皇甫大爷的手法,更加少人知道毕竟如何!此所以兄弟认为江湖上不过以讹传讹而已!老实说,当今武林中深知一皇三公底细的人,都不敢轻易把一皇三公四个字挂在嘴边。反而是那些不识厉害的人,才敢信口胡说……”

皇甫维点头道:“谷兄说得有理,我记得当日见到武林赫赫有名的司空表,他也不敢轻易提及一皇三公四字,有一次无意说了出来便立即向我道歉。还有嵩山少林寺的老方丈等人,也不敢随便提及!可是谷兄刚才所说的第一点是下手行径不似,到底有何不似之处?”

谷云飞嗫嚅道:“对不起,这一点我可不敢说啦!”

舒倩似是极想听下去,因此皇甫维刚说不要紧时,她就接口道:“公子都说不要紧,你就一发说出来吧!”

谷云飞道:“我说了之后,公子千万不能见怪,更不可转禀大爷知道。那就是在这几起命案之中,有两宗居然留有活口,而破绽就在这两宗命案的活口都是妙龄少女,她们只被人点了昏穴,昏迷过去。”

皇甫维道:“这里面有什么破绽呢?”

“有两处破绽,第一,大爷平生出手,绝不放过瞧见过他的人。第二……”他沉吟一下,轻轻接着道:“大爷不会让女人保存清白!”

皇甫维怔一下,转眼疾扫过舒倩面上,只见她毫无惊讶羞涩之色,好像对于第二点理由早就知道。

他脑海中浮起义父的样子,那是个高瘦的老人,鼻挺额阔,令人可以想见他年青的时候,必是个英俊的人。这些年来他都没有感到义父会是个贪淫好色之徒,不过就算他是这样的人,仍然不会使他减去一分亲爱尊敬之心。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些命案死的是什么人?”

谷云飞道:“其中有两个是近十年崛起于武林的名家的门人,一个是铁网神刀李幸的弟子,一个是六甲手邱南的门人。这李邱两人目下算是一流高手,值得一提,其余的均是碌碌之辈,不必多费唇舌!”

皇甫维疑惑地道:“这些命案都是出于一人之手么?除了手法相似之外,那两个生还的少女可曾见到下手之人?”

“兄弟曾经派人验看过所有的尸体,果然是一个人所为。至于那两个生还的少女却说下手之人是个高瘦老人,满头白发,面笼黑巾,根据她们所说,皇甫公子自然知道不会是大爷他老人家所为!”

皇甫维讶然道:“你怎么有此一说?”

谷云飞笑道:“第一皇甫大爷平生不肯蒙面行事。第二皇甫大爷擅长采补之术,怎会有一头白发?对也不对?”

皇甫维忖道:“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采补之术,他倒比我知道得更多……”他为了不露出马脚,故意淡淡一笑,道:“谷兄料事如神,使人佩服!”

谷云飞得意地阴笑道:“兄弟不但胆敢断定豫皖道上的命案不是皇甫大爷所为,就是冷三叔四名手下也不会是大爷下手。眼下只要找出做这命案之人,也就等如找到杀害冷三叔手下的凶手了。”

舒倩插口道:“你这趟离开冷月山庄,就是为了冷三叔手下被害之事,所以派你这鬼灵精出来么?”

谷云飞点点头,道:“是的,除此之外,舒大伯还有话命我告诉你!”

皇甫维见他们有私话要说,便辞出回房。只见房中只有江南孤客吕东青一个人,那红衣大汉十二郎不知去了何处。吕东青虽是躺在床上,但并未睡着,见他进来,立刻低声问道:“那一位是谁?”皇甫维说出冷月神狐谷云飞的姓名,并且把他带来的话都告知吕东青。最后他悄悄问道:“什么叫做采补之术?”

吕东青道:“这是邪派中一种功夫,讲究在男女交合之时,采对方的真元,益自己的精气。据说不但可以益精补气,还可延寿驻颜!”

皇甫维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他断定我义父没有白发,大概当真有这门功夫。可是我义父他白发如银,颇似那生还的少女们所描述,莫非真是他老人家么?但他怎能离开病榻?而且既然出来,为何不和我见面?”

吕东青皱眉道:“据我所知,那铁网神刀李幸和六甲手邱南都颇有侠名,皇甫大爷隐居了二十年之后,绝不会再出江湖之际,就胡乱杀人。再者论到采补功夫,乃是损人利己的妖邪行径,公子不可相信有这等功夫!”他趁皇甫维胸中尚无成见之际,设法进言,使他分出正邪之别,当真是一片好心。

皇甫维笑道:“我们炼武的人,那个去注意男女交合之事?就算有采补之术,我也不学。不过我义父常常对我说,武林中多的是虚名欺世之辈,往往外间都尊崇那人是个大侠,实却专做卑鄙龌龊之事。他老人家要我不管人家的声名如何,必须就事论事才行。啊!你觉得不服气么?但我这一次在保定府所见所闻,却使我更加佩服义父的话。试想你们那几个炼药的人,无一不是武林知名之士,按理说,都应该一诺千金,死而不悔。但其实呢,我看只有你吕兄一个不失为正人君子,其余的人,如少林寺三长老之一的无意大师,简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吕东青叹一口气,道:“若以这几个人而论,公子说的话都对,可是……”

皇甫维插嘴道:“空言无益,我得见到事实才能信服,以后走着瞧吧。我义父他说世上人心险恶,绝不可轻易信人,这话一定不假!”他突然间面色一沉,转眼望着窗外。吕东青知道他一定是发现外面有人,他虽然听不到一点声息,但目下已知道皇甫维炼有“天视地听”之术,因此毫不怀疑。

皇甫维冷冷道:“外面是那一个?”

一个人应道:“小的是十二郎……”人随声现,那红衣大汉迅即推门进来。

皇甫维皱眉道:“你半夜三更去什么地方?”

红衣大汉迅速地答道:“谷师兄早先命小的在客店附近巡视,直到他走后方可还店……”

“哦,他已经走了?他几时叫你这样做的?”

十二郎面色一变,吶吶道:“那是……那是公子你和倩姑娘不在店里之时……但公子千万别说小的告诉了你,他吩咐过小的不要说的!”

皇甫维觉得此人鲁直得可爱,不禁一笑,突然间又转头望着窗外。

他那对如冷电般的目光原本射向窗外,忽又改变方向,凝视住房门。

吕东青忍不住跃到他面前,伸出两个手指,面上露出疑惑之色。皇甫维知道他询问自己究竟发现了一个人抑是两个人。当下凝神一听,竖起一只手指作答。

吕东青轻轻跃到门边,伸手出去,打算把房门突然拉开。那知他的手刚刚伸出,房门的响处,已快一步被外面的人推开。现身在房门外的,赫然就是冷月神狐谷云飞。

他笑吟吟看吕东青一眼,若无其事地跨步入房,道:“兄弟听见房中尚有说话之声,知道公子尚未就寝,所以斗胆推门进来!”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他窃听于门外之事一笔带过。皇甫维微笑道:“谷兄不是已经离开此店了么?何故又折回来?”

谷云飞道:“兄弟忽然记起一事未曾告知公子,所以特地转回来。那就是少林寺无意大师和鬼医向公度这两人,虽然接了三公令箭,定下一个月的限期。但这两人不但没有查问杀死冷三叔手下的那个凶手,反而失了踪迹。他们都是老江湖,是以想钉住他们,不大容易,这两人对公子都怀有恶意,因此兄弟特地向公子奉告!”

皇甫维听了,觉得此人似乎真是一片好意,便诚恳地道谢一声。吕东青见到皇甫维道谢的表情和声音,诚恳率真得教人无法不信,心中不觉大感讶异,忖道:“皇甫维公子用上心计之时,那种机诈毒辣法,令人心寒。但像这刻却似是纯真淳厚好孩子,改变得简直教人难以置信。像他这种天生具有两重性格的人,我当真未遇见过!”

只听那冷月神狐谷云飞亲切地道:“兄弟不知道公子你和无意大师之间有什么仇恨,假如公子肯赐告的话,那两人的行踪去向,兄弟多半能够猜出来。”

吕东青暗中一笑,想道:“看来这个自诩智谋过人的神狐已被公子纯真的表情所惑,竟以为公子当真是个天真率直的少年啦!”

皇甫维应道:“我猜是上一辈结下的怨仇!”他的表情坦白异常,叫人无法不信。而事实上无意大师屡次要加害于他,也确是因为他义父命他把免死金牌送给无闻大师之故。他接着又道:“听说谷兄智计盖世,不知是否猜得出他们将以什么手段对付于我么?”

谷云飞沉吟一下,显出十分用心思索的样子。要知他果真以智计超人,料事如神自诩,所以被皇甫维一捧,不由得用尽心力寻思。

隔了一阵,他缓步走近皇甫维身边,轻轻道:“公子既然下问,兄弟就以想得到的可能情形说出来供公子参考。”他停一下,道:“以兄弟揣想,这两人除非能从公子身上获得大利益,或者假借公子之力可以应付三公令箭之劫以外,他们断不敢放弃查缉真凶之举。以兄弟所知,公子身上带有大爷的免死金牌,可能他们就着眼于这块金牌之上。”

皇甫维皱眉道:“谷兄的推测当真令我佩服,但有一点,那就是这块免死金牌除了洛阳司空表与及三公知道之外,没有别人晓得……”

冷月神狐谷云飞笑一声,道:“那不见得吧,请问公子的免死金牌如今何在?”

皇甫维眼珠一转,道:“莫非已在三公手中?”

谷云飞怔一下,眼中射出疑惑的光芒,道:“公子好聪明啊!”他下一句本是要说妄“当真出乎兄弟意料之外”。但这句话说出来,不啻是说以前认为他是愚笨之辈,是以立刻咽住,接着道:“试想公子既肯把金牌交给别人,则无意大师,向公度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块免死金牌在公子身上,并非奇事!”

皇甫维心中忽感紊乱,茫然道:“不错,不错……”

原来他的思路已转到别处,早先他故意和绛衣仙子舒倩回到房中,熄灭了灯火,用意是假如他和舒倩的好事当真有人暗中破坏的话,那人一见灯光熄掉,势必再次设法把他们惊散,就像前几日的晚上突然失火一样。他本以为破坏好事的人,必是那个神秘的蒙面黑衣人,却没想到突然会出现了冷月神狐谷云飞,那么难道这几夜种种遭遇,都是谷云飞所做的?

谷云飞见他好像没兴致说话,便识趣地辞别。

皇甫维本来要和吕东青研究一下,但碍着那十二郎,只好就寝。他心中大不服气,躺了一会,突然起身径自出房,走到舒倩房门外,轻轻扣门道:“舒倩,你睡了没有?”只听舒倩在房内欢喜地应一声,跟着房门打开。他走进房内,“啪”的一声打着手中火折,点亮桌上油灯。

舒倩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凝望着皇甫维,面上露出如痴似醉的神情。

皇甫维轻轻道:“你不妨猜猜看,等会儿熄了灯,我们两人能够在房中逗留多少时间?”她茫然道:“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皇甫维道:“就像刚才一样,刚刚熄灯,便会有事情突然发生,你信不信?”

舒倩这才恍然大悟,笑道:“那就试试看,不过我敢担保不会再是谷云飞!”

皇甫维的心为之一沉,忖道:“她这等说法,加上那红衣大汉十二郎处处设法缠开吕兄,无疑已告诉我她仍是奉三公之命来与我相好的了!哼,如果真是这样,我绝不和她相好……”

他面色一变,心中懊恼之极。舒倩见了十分惊讶,走过来偎倚在他身上,柔声道:“你怎么啦?”要知舒倩一向举止爽朗,有如男人。这时蓦然变柔情似水,便倍觉动人。皇甫维竟不好意思直说出心中的话,便支吾道:“没有什么……我……我是忽然想起我练的功夫必须纯阳之体才行,所以……所以……”

她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以后我们不要睡在一起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愕了一下,立即又改口道:“其实呢,就算睡在一起也不要紧,是不?公子啊,请告诉我,你可喜欢跟我在一起?”

她热情地偎在他身上,声音中充满奔放的感情。皇甫维心头一阵颤懔,浑身血液沸腾,突然抬掌一拍,油灯倏然熄灭。黑暗中舒倩用丰满的肉体,像蛇一般缠住皇甫维,于是他也用强壮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纤腰!

房外蓦然传来一点声息,皇甫维登时清醒过来,轻轻在她耳边道:“外面有人,但你别声张,可在鼻中发出伊晤之声,同时到床上弄出声响,我则从后窗悄悄出去,务必要查出这一次来打扰的是什么人?”

舒倩果真照着他的话做去,床板嘞嘞响声中,皇甫维宛如一缕轻烟穿出后窗,跃上屋顶。他运起天视地听之术,放目一瞥,只见远处有条人影一闪即逝,若不是已练就超人目力,不但无法看出那人身材衣着,只怕连影子也瞧不见。

那道人影隐没得虽然迅速,但皇甫维已从衣着及背影认出乃是冷月神狐谷云飞。这时不必再加细想,已判断得出以他刚才的速度,正好是从房外纵走所到达的距离。他跟着又向下面露天院子查看,已发现不到任何人影。于是他纵落院子,推门进去。舒倩一跃而起,转落在他跟前,问道:“公子可曾发现人迹?”

皇甫维缓缓道:“假定是谷云飞,你可想得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破坏我们?”

绛衣仙子舒倩怔了一下,才道:“假如是他的话,我真想不出一点道理,他竟会有这个胆子么?”

皇甫维道:“这话怎说?我看他似乎对你很好呢?”

舒倩寻思了一下道:“啊,我一向都把他当作兄长,实在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想想,他果真对我很好,时时设法和我在一起谈笑游玩。”

她停了一下,又坦率地道:“但他怎敢这等大胆破坏我们?难道他不怕回去受罚?”

她后面的几句话,等如说出三公曾经下令要她接近皇甫维。因此他突然暴燥起来,恼声道:“我们今晚就分手吧,省得谷云飞又跟来找麻烦!”他口气说得十分坚决冷酷,教人一听而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绛衣仙子舒倩怔一下,忽然愉悦地朗笑起来。皇甫维走出房门外,还听到她高兴的笑声,忍不住回头问道:“你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舒倩讶道:“啊,你生气了,是不?那么我不笑就是。”

皇甫维道:“究竟你何故发笑?”

舒倩道:“那是因为你刚才对谷云飞很生气,我想你一定是因为他对我好,所以嫉妒他……”

皇甫维俊逸地微笑一下,徐徐转身走开,心中却想到:“老天,好一个少女的梦啊!但随便她怎样想吧!”

他回到房里,立刻把江南孤客吕东青叫起来,道:“我已经和舒倩辞别,我们这就和她分手!”

吕东青也不询问,迅速地把包袱打好,向楞在一边的十二郎拱拱手,就和皇甫维离开客店。

他们在黑夜中迅疾地向西南驰去,一忽儿已出了城外,处身于死寂的丛野之中。皇甫维一直默然不语,走到曙色熹微之际,他突然停步,回头望着远方,轻轻喟叹一声,道:“她为人爽直可爱,我此举一定伤了她的心啦!”

吕东青一来感到难于作答,二来他本性冷傲孤独,不喜多言,于是纵目环顾四周景色。

皇甫维又自言自语道:“说不定她不是奉三公之命来接近我,只是已得到三公默许而已!跟一个天性坦直的人在一起,总比那些城府阴沉的人接近好得多,吕兄你说是也不是?”

吕东青缓缓道:“公子说得极是,但若以我个人之见,最好不与任何人接近,就可免去不少麻烦!”

皇甫维笑道:“此所以你的外号是江南孤客。此刻我觉得好像对她不起,心中歉疚不安!”他说得情深义重,以致吕东青不得不安慰他道:“公子暂时离开也不要紧,反正来日方长,等你再踏入江湖,那愁碰不到她?再说你目下要赶回钱塘江畔,行踪不宜泄漏,与她暂行分手之举,也是迟早而已!”

皇甫维眉头一舒,道:“对,对,我只要在心中记得她对我的好处就是了,吕兄你说可是这样?”

吕东青当然大大点头赞成,事实上他本人也有苦衷,只因他一生对人冷落,除了皇甫维以外,绝不愿与别人接触,但近日以来,老是被那红衣大汉十二郎缠住,絮聒得他十分心烦。现在幸而撇开那十二郎,自是不肯劝皇甫维回头和舒倩结伴。

两个人又洒开大步,顺着官道疾行,一路上渡过许多河芔。他们脚程本快,路上又无阻滞,是以未到中午时分,已到达四大镇之一的汉口。

隔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出现在长江之边,这时皇甫维已变成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描金绢面折扇,华贵之中又透出一派斯文的气息。江南孤客吕东青却变成佝偻老仆,背上挂着衣箱,左手拿着一把雨伞,身上青衣小帽,扮相像得不能再像,谁也猜不出这个龙钟老仆居然就是名满江南的武林高手吕东青,更想不到他肯屈居厮仆之列。他们除了服装改变之外,也修改过原定计划,决定不去洞庭湖,径自雇船东下。

他们雇了一艘单桅船,便沿流直放江西。中途吕东青吩咐船家多雇一人,船上一共有三个水手,于是便可轮班日夜航行。到了第二日下午,船已到达广州。

江南孤客吕东青突然命船家靠岸,不久,就泊在广州下游数里远的一个河湾之内。

皇甫维诧道:“吕兄可是要上岸走动散散心?”

吕东青道:“不是,船上舒服得很,何须上岸散心?”

“那么你是要上岸买点东西?”

“也不是,船上各物齐备,四五日内不必添补!”

皇甫维好奇之心一起,便继续猜道:“你一定是上岸去探访朋友了,对不对?”

吕东青摇头,道:“我此生未曾探访过朋友,这一回也不想破例!”

皇甫维大不服气,用心寻思,转瞬间双眉一展,自信地道:“既然不是散心购物和访友,那么一定有一件隐秘之事,你顺便去瞧一瞧,是也不是?”

江南孤客吕东青轻轻咦一声,道:“公子当真是聪明绝世之人,在下佩服之至!”他停了一下,又道:“我虽是长年浪迹于江南,这条水道不知走过多少次,但此地却是第二度重来。记得第一次来时,乃十六年前之事,那时我还未到三十岁,怀着满腔敬仰之心,踏上此岸!”他举手指指船舱窗外的岸边,面上流露出惘然之色,似是想起了逝水年华和如尘往事!

皇甫维听的津津有味,插口问道:“那么现在是不是仍然怀着敬仰的心情呢?”

江南孤客吕东青面色一整,道:“这个自然,但公子千万不要见怪。”皇甫维俊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我明白了,一定就是心池圣女,是也不是?”

他停口察看对方神色,见他没有否认,于是接着说道:“有一天你提及她,忽然不肯再说,我本来颇为不悦,但后来想到你的处境尴尬,便觉得你的态度也有道理!当日在保定府你们炼药之际,我在隔壁就曾经听见你说过天下间能对抗一皇三公的,只有心池圣女一人,可知道她是站在一皇三公敌对的地位。你对她衷心崇敬,我却是一皇的传人,此所以你不便对我谈论及她,避免伤害到任何一方,是也不是?”

吕东青颔首道:“正是这样,除了处境尴尬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昔年先师黄山一叟及先师好友镇江南陈维扬,都曾谆谆嘱我不得随便提及圣女她老人家,免得亵渎。”

皇甫维忍不住问道:“究竟她什么地方使得武林对她这等尊敬?难道就是为了武功高强,足以和一皇三公对抗的缘故么?”

吕东青道:“在下早知道公子会有这一问,最近我想来想去,忽然发觉如果在下不把圣女之事告知公子的话,公子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也不然,我可以问义父!”

他摇摇头,道:“我们到岸上去,边走边说,免得让船家听见!”

皇甫维急忙上岸,走了数丈,两人的身形已被树木挡住,吕东青这才赶上两步,和他并肩而走,缓缓道:“心池圣女远在三十余年之前,便已博通天下各派武功而名扬宇内。那时她才十七八岁,但武林中无人知道她的武功来历。她的出现,宛如天下的彗星,突然而来,光照大地。她成名之后,独自居住在心池之畔,长年茹斋礼佛,永不嫁人,而她睿智深刻的话锋,却使每一个追求她的男人倾折佩服,并且自惭形秽而死心走开……”

皇甫维神往地听着,眼前忽然浮起一个艳绝人寰的脸庞,这是当日在洛阳司空表家中见到那幅画像中的圣女容貌,而如今他心中一泛起这个肖像中的倩影,突然又生出那种亲切之感!他同意地道:“吕兄说得有理,以她的绝世容颜,再加上机敏词锋,谁也不能不死心走开!”

吕东青领着他转个弯,开始沿着一条河流向前走去,这道河乃是长江的支流,水色暗碧,看来相当的深。

他们走得甚快,但吕东青说话时却十分缓慢,显得十分郑重。他道:“不过那些自惭形秽而死心走开的人,以后对她老人家无不敬仰怀念,原来他们虽是得不到她,但在武功方面,每个人都得到她的指点,因而能够更进一层,日后无不成为武林高手。所以这些人时日越久,就越尊敬她。久而久之,她老人家就成为这一批高手心中的偶像……”

皇甫维讶道:“这样说来,当时圣女不啻是领袖天下武林的人了!她的武功当真渊博得足以指点任何家派么?”吕东青道:“若然不是这样,岂能叫天下武林高手尽皆心服?据说她一身武功博大精深,出言指点的均是各派无法通悟的诀窍。是以这些人一经领悟贯通,便都能够成为一时高手……”

说到这里,两人已不知不觉走了老远,但见四周越来越荒凉,眼光所及,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

皇甫维觉得十分奇怪,忍不住打断关于“圣女”的话题,问道:“我们这是往那里去?这条河又深又阔,为何不着船家划进来?”吕东青道:“到达之后你就明白啦……”他停顿一下,继续道:“现在可要说到与公子有关的地方了!”

皇甫维立刻凝神倾听,把他们此刻要往何处去的疑问抛在脑后。

“圣女她老人家归隐在心池之后,不久名望之重,就算是武林各大派的掌门也未必比得上,那时她才不过二十二三岁。然后,令义父率领着日月星三公突然崛起于江湖,令义父出道之际,据说只有二十余岁,长得英俊潇洒,号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而武功之高,手段之毒,更是骇人听闻。据说是他本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无论对方有多少人一定全部死光。这话也许不假,因为一直到现在为止,竟没有一个人曾经和令义父交过手的。至于日月星三公武功之高,也极是骇人听闻。在他们手下生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他忽然停口望着皇甫维,道:“在下提起令义父昔年之事,公子不会见怪吧?”

“吕兄快说吧,我恨不得你多说一些呢!”

“既是这样,在下就说下去。当年一皇三公崛起于武林之后,死在他们手下的武林人真是不计其数,同时据说令义父有寡人之疾,最喜女色。不过这话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因为毫无证据,也就是说没有女人曾经指控一皇这项罪行!不过单就杀死许多武林人一事已经足以引起武林公愤,于是各派联合起来,全力对付他们。结果徒然损兵折将,惨死的人更多,以致武林元气大伤,直到二十年后的今日,才算是勉强恢复过来……”

皇甫维突然插嘴道:“这时圣女挺身出来干涉了,是不是?”

吕东青道:“正是,她老人家终于离开那宁谧的心池,涉足江湖,但这已是一皇三公横行了十余年之后的事了。她一出马,不久就解决此事,时间就在二十年前的重阳节,她约请了当时各派掌门和具有名望的高手,在‘五岳台’相会……”

皇甫维咬住下唇,显出一副心情矛盾的样子,他一方面希望义父他们打赢圣女,保持天下无敌的威名。但一方面又觉得不忍让那圣女失败,一时真不知帮那一边好!

“五岳台在那里?”他问。

“就在前面。”吕东青答,脚下仍然迅速前奔。“那一次有二三十人到了五岳台,都是各派掌门长老及其它的武林高手,这些人之中,黑白两道都有,个个以前都得过圣女的指点,因此其时他们的武功都大有精进。这次前赴五岳台,全部都与家人或师门之人辞别过,也就是个个都没有存着生还之念!”

皇甫维陡觉豪情大发,道:“壮哉,壮哉,他们都决心一死以报前恩,不愧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

吕东青道:“是啊,这些高手们的豪情义气,实在值得崇敬。他们肃穆地在五岳台等候,到了中午时分,心池圣女飘然驾到。她对大家说,一皇三公已经在一个月之前答应她永远归隐,再也不踏入江湖,与武林中人为敌。她说她只能迫令他们归隐,却无法取他们性命,为无数枉死的武林朋友报仇……”

皇甫维睁大眼睛,急急道:“你是说圣女没有当着天下武林高手面前和一皇三公动手?大家只是听她自己说出来,而无一人见到她如何降服一皇三公?”

吕东青道:“正是这样,但圣女亲口说出来也就够了,何况自从她在五岳台宣布了之后,一皇三公真的消声匿迹,二十年来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那么圣女她为何在离开五岳台之时,玉容黯淡,珠泪盈眸呢?”

吕东青怔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当年五岳台之会,我可没有资格参加,刚才我告诉公子的话,都是从家师口中听来。”

他歇了一下,又接着道:“不错……不错……先师说到最后之时,曾经忽然住嘴,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好像有件事使他大惑不解!大概就是因为他记起圣女临走之际,流露出幽怨的神情!咦,公子你又怎会知道?”

皇甫维笑道:“我在司空表家中,见过她的画像,画的就是她临走时的神情,啊,真是凄艳极了,我看过那一次之后,永远不能忘记!”

说到这里,他们已走了好多里路,四外一片荒凉,那条河流已渐渐变得又浅又阔。假如是乘船沿河入来,到此势须离船步行。

前面十余丈之远,这条宽阔的河流转个大弯。他们再走了四五丈,突然河边有人叫道:“请两位暂停玉步,在下有话请教。”

皇甫维和吕东青对望一眼,如言停步。皇甫维轻轻道:“奇怪,在这等荒凉之地,居然有人!”

吕东青沉吟道:“也许已有很多人赶来也说不定!”

皇甫维讶道:“赶来干什么?”吕东青正要回答,只见河边芦苇丛中走出两人。左边的一个长得身高体壮,面如锅底,虬髯绕颊,一身都是煞气。另一个中等身材,面白无须,鼻子钩如鹰嘴,眼中射出阴险的光芒。

皇甫维一望之下,便知发话的人必是那个面白无须的家伙,于是微微一笑,道:“两位可是跟我们说话?”

那黑面虬髯大汉暴声道:“当然是啦,难道我们跟看不见的鬼魂说话不成?”此人面貌凶恶,话也说得极是粗鲁。

那白面汉子接着道:“你们是游山玩水的?抑是要到五岳台去?”

皇甫维装傻道:“什么五岳台?区区虽然读书不少,但好像未曾听过这个名胜古迹之名!”

江南孤客吕东青道:“公子,他们说的定然是前面一处地方的名字。两位贵姓大名呀!”

那黑面大汉粗声笑道:“这个老不死的居然猜得很对,我们就是祈门二鬼,他是阴魂袁京……”皇甫维噗嗤一笑,接口道:“那么你一定是阳魄了?”

黑面大汉凶睛一瞪,道:“好小子,你也识得我们兄弟的名头!不错,我就是阳魄王精二!”

阴魂袁京阴阴地注视皇甫维一眼,道:“老黑别多说话,这位公子是在对对子。是不是啊,公子?”

皇甫维知道此人有意出手,他最不喜欢这种阴阴毒毒的人,登时面孔一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阴魂袁京耸耸肩,道:“公子可是发脾气啦?”

阳魄王精二凶睛大张,道:“他发谁的脾气?”阴魂袁京道:“自然发的是我们兄弟!”王精二骂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卷起衣袖,露出粗大的手臂。

吕东青道:“王老兄等一等,本是你们要求我公子停步说话,但你们一句话未说就想动手,是不是要赶我们回去?若果要赶走我们,你老兄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动手呢……”阴魂袁京接口道:“以兄弟看来,两位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故此不把我祈门二鬼放在眼内……”

皇甫维冷冷道:“好说,好说,我们走南闯北,地方虽是去的不少,但却未听过祈门二鬼的名头!”

阳魄王精二暴怒大喝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旱雷,吕东青耳朵被震得隐隐作疼,不觉大吃一惊,面色微变,暗自忖道:“祈门二鬼近数年雄覇江右,名声甚盛,目下看来当真不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阴魂袁京不但不动气,反而阻止阳魄王精二动手,道:“尊驾可是近两年时时在湖湘一带遨游的铁剑公子尹世泽么?”

皇甫维从来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禁大感惊讶,道:“何以见得我就是铁剑公子?”

“公子虽没有带着铁剑,但兄弟看你刚才在老黑大喝声中,竟然神色不变,加之说话口气高傲异常,除了铁剑公子之外,那有年纪轻轻而又具有这等绝世定力功夫?只不知兄弟说的对是不对?”

皇甫维微微一笑,心中极快地忖道:“妙极了,我再用此法,就可多知目下刚崛起武林的人啦!”当下摇头道:“你猜错了,再猜猜看……”

阴魂袁京面色微变,似是因这一猜居然猜错了而大感震动。阳魄王精二怒道:“管他妈的是谁,先揍一顿再说。尤其是这个老家伙怪模模样的……”

阴魂袁京想了一阵,好像已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当下扭头向王精二挤一下眼睛。王精二和他搭档已久,倏然隔空一拳猛击吕东青。

吕东青见他拳风刚猛无俦,不敢怠慢,也运足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去。两股力量相接之下,“蓬”地一响,竟然不分胜负。

袁京脸色微变,瞠目瞧着吕东青,道:“敢情尊驾才是身怀绝技之士,兄弟佩服得很……”他话中之意,似乎已认定皇甫维武功弱于吕东青。

原来这祈门二鬼出道以来,当真罕逢敌手,尤其那阳魄王精二天赋过人,拳力极重,曾经有过不少武功高强之士,也不敢硬挡他拳上的刚猛之力,只能仗着招数步法和他周旋。往昔也只有衡山派掌门人大力神翁唐世一曾经和他硬对过七拳。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人敢硬挡他的拳力了。是以阴魂袁京登时对江南孤客吕东青刮目相看。

吕东青仍然傲态迫人地道:“不敢,不敢,老朽敢跟随公子浪迹江湖,就是仗着这一身老骨头还挨得几下,所以我家公子才肯带我出来!”口气之中,不啻表示他负有保护公子的责任。袁京果真把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道:“不知两位此来是瞧瞧热闹抑是有出手之意?”

他这一问,皇甫维固然莫名其妙,就是江南孤客吕东青也大感惊讶,立刻反问道:“有什么热闹可看?”

阴魂袁京道:“这就奇了,你们当真不知道么?前几日衡山派传出消息,就是今日五岳台……”他刚刚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阳魄王精二突然低吼一声,跟着隔空打出一拳,拳力如山,直取吕东青。

吕东青一掌回敬过去,只听蓬的一响,两人身影都摇晃一下。皇甫维怒喝道:“你这厮怎么啦?”阴魂袁京接口向王精二道:“走,走,你到那边去找找看,别在这里发疯……”

王精二倒真听话,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这一来皇甫维和吕东青都以为这黑面大汉有点疯狂,是以举动大异常人,便不再根究他突然出手袭击之事。

袁京开口道:“老兄功力真个深厚,只不知道这位公子武功如何?两位贵姓大名?”

皇甫维抢先答道:“你别瞧轻我王公子,我虽是跟他王安学的,但普通十个八个大汉,我可不摆在心上……”吕东青微微一笑,道:“公子别这样说,在这位袁兄面前,连小的那几手笨功夫也算不了什么!”

袁京一听那王公子竟是这个老家人的弟子,便不放在心上,眼睛望着吕东青,道:“王安兄既是有这一身可震惊武林的绝艺,不知为何尚要执此贱伇?”

吕东青暗暗好笑,口中应道:“这个……这个……”袁京眼睛一转,立刻接口道:“王安兄既有隐衷,那就不必说了。等会儿两位一道去瞧瞧热闹如何?”

道:“那边有很多人么?是些什么人?”

袁京道:“都是当今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大约有二十余位,嘿,嘿,这些人今日都凑在一处,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吕东青面上掠过恍然之色,皇甫维正要追问内中缘故,袁京竟又问他们去不去看。吕东青道:“这个机会甚是难得,本应过去瞧瞧,但我们一旦涉足这等场合,被那些人认住相貌,日后在江湖上免不了会惹出是非!”

袁京笑道:“这个倒是好办,兄弟有人皮面具,戴上之后,谁也瞧不出来!”说时,在囊中取出两副面具,递给他们,皇甫维接住一个,低头一看,只见这个面具薄如蝉翼,入手轻柔得如同无物,试一戴上,连自己也几乎摸不出那边缘接口之处。由此便可以想到别人更加无法看得出面上居然戴着面具。

他惊奇地问道:“我变了什么样子?”吕东青道:“面色蜡黄得很难看,完全变了样子!”皇甫维大喜道:“这玩艺好极了,袁兄可肯出让?”吕东青道:“这人皮面具在江湖上是无价之宝,公子不可作此要求!”

袁京道:“王兄真是个识货的人,如论两个面具的价值,那怕公子家财万贯,也无法买得起!”

皇甫维心中想道:“你不肯卖我就硬抢,总要攘为己有,看你们有什么法子……”正在转念之际,只听袁京阴阴笑一声,接道:“不过公子若果真心喜爱,兄弟可以奉送,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待会儿兄弟和别人发生冲突,王安兄必须出全力相助!”

吕东青正想拒绝,皇甫维已叫道:“那就一言为定,这两副面具我们收下啦!”袁京道:“两位尽管收下,但可别忘记我的条件!”

他们说到这里,阳魄王精二大步奔到,只见他身上血迹班班,形状骇人。吕东青眉头一皱,道:“王兄刚才跟人家动过手么?”

王精二呵呵大笑,道:“有三个家伙不识进退,都被兄弟活活劈死,痛快之至!”阴魂袁京道:“他就是这个毛病,隔上一段日子,非见人血不可,所以刚才会冒犯王兄你……”吕东青聴得一怔,登时心头涌起怒火。

要知吕东青在江南一带乃是有数名家,平生虽不是以侠义自居,但绝不为非作歹,偶然也出手打打不平。此所以一听到那阳魄王精二竟是这等残酷之人,炼的是歹毒功夫,时时要用人血涂抹双手,这等行为,教他焉能不怒?其内吕东青他一生冷傲,没有朋友,所以在武林中名声虽响,但对于近十年的新出道人物却不大清楚,反而越是陈旧之事,越是知道。那祈门二鬼乃是近十年以内方始出道的煞星,所以他不大清楚他们的底细。

皇甫维知道吕东青心中的情绪,先一步插口道:“哎,当真骇人得很,我们快点走吧,一来免得被人家知道了追上来,二则赶去瞧瞧热闹!”

吕东青不大明白皇甫维为何阻止他发作,转念却想到就算要诛锄这等邪恶之辈,也不必急在这一阵。况且假使皇甫维不肯出手相助的话,这祈门二鬼功力奇高,自己一个人实在无能为力。当下便忍住不发。

祈门二鬼当先带路,沿着河边走去。又走了数里,忽见那道河流陡然变得极为宽阔,当中有一座小洲,河水从小洲的两边急湍地冲过一滩滩的石头。洲上居然出现一座建筑物,却是一道高达三丈有余的石墙,墙上长着茂盛的藤蔓,宛如一条粗如绿色的长龙卧在墙顶。这道石墙把小州团团围住,好像在河底一直筑起来似的。被河水昼夜不停地冲刷到的地方,石头已经变了色,同时墙上生满了青苔。

皇甫维诧异道:“咦,这河中敢情有人居住?”

阴魂袁京道:“谁愿意住在这等荒僻之地?而且那道只有一尺宽的钢门一闭,谁都进不去!”

这时他们已见到向着河岸的墙上,果然有道门户,但只有一尺宽,三尺高,好像大户人家后院开的狗洞一样,从那道矮窄石门望入去,便可以发觉那道石墙居然厚达三尺,当真坚牢得无法推倒。在门外有块极厚的钢板,此时已经推开。

阴魂袁京又道:“那道钢门的钥匙一共有五把之多,必须五支凑齐,才能开启!”

皇甫维道:“如果有人真想进去,不会从墙头翻过去么?”

阴魂袁京道:“你没见那墙高达三丈余么?谁有这个本事纵得那么高?就算是勉强纵得到,那墙头上的毒藤厉害无比,乃是由西域移植此处,不论是叶子或是藤干,都毒得不能沾手。据说凡是人畜接近那些毒藤,只要在五尺之内,就会中毒昏迷而死!所以凡是没法一下高高纵过去的人,就无法从墙头攀过去!”

皇甫维恍然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明白了,此处既然戒备森严,内中必定是有极为贵重值钱的珍宝之物了?是不是?”

阴魂袁京道:“如果是珍宝的话,何须这等小题大作,而且我们今日也不到此地来啦!”

他们从矮狭的门口望进去,似乎见到有些人影。阴魂袁京指一指那道急浅的河流,道:“从岸上到门口大约有三丈之远,中间有许多石头可以垫脚,你自己纵得过去吧?”

皇甫维故意看了半天,道:“可以,我如此这般换四次脚,就可以跃到门口啦!”

阳魄王精二在水中洗洗双手和身上的血迹,然后首先纵过去,换一次脚就到了门口,飞渡河水,刚好到达门口。吕东青道:“这厮虽是有心炫露,但轻功的确高明,在当今武林中已是罕见的高手啦!”

皇甫维问道:“吕兄你不换脚的话可过得去?”

江南孤客吕东青道:“勉勉强强还可纵到,但如果在未服下宝鼎丹之前,却万万纵不到三丈之远!”他说完之后,提聚丹田真气,猛可振臂纵去。但见他宛如巨鸟横空般,凌虚飞渡过水面,轻飘飘落在矮窄的石门边。那阴魂袁京已经侧身钻入去,但他仍然探出身子来看江南孤客吕东青的轻功造诣,此时不禁低低喝声采,道:“王兄好俊的轻功,兄弟甚感佩服。假如王兄想享受人间的荣华快乐,凭这一身功夫,可以包在兄弟身上。”

吕东青摇一摇白发苍苍的头颅,道:“袁兄一番美意,兄弟心领就是,请恕我暂时不能从命!”他所戴的面具,恰好是个老人形状的,戴上之后,满面皱纹,配上他自己染白的头发,真是像得不能再像。

他侧身进去之后,皇甫维几个起落,也到了门口。刚刚钻了入去,还未曾来得及打量高墙内的景物,身后又有一个人从门口钻进来。这人进来之后,一幌身形,已前移了两丈之远,使的竟是内家上乘大腾挪身法。他一进来就露了这么一手,登时引起众人注目,只见此人一身华服,年纪甚轻,相貌称得上英俊二字。背上斜挂着一把黑色长剑,连剑穗也是黑色。

他先转眼扫瞥场中众人一眼,然后那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停在皇甫维面上。皇甫维当真不晓得此人为何要望着自己,便也和他对瞧。

这个身佩黑剑的华服少年突然大声道:“我刚才在后面瞧见朋友你一连换了四次脚,才渡过那区区三丈的河面。我尹世泽好意奉劝一句,就是朋友你最好趁早走开,免得有杀身之祸!”

皇甫维心中暗暗好笑,缓缓扫瞥四周一眼,只见高墙围绕的地方不少,除了对面靠墙边有座丈许高的平台之外,其余均是空地。这刻在他右边影绰绰站着二十余人。这一眼瞧去,但见那堆人有高有矮,有俊有丑,并且还有女性。不过他匆匆一瞥,没法看清每个人的相貌。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那一堆人个个都露出诧异和讥嘲的眼光望着自己。

他刚刚听阴魂袁京提起尹世泽这个名字,这时不觉再打量他一眼。这种举动落在别人眼里,却变成了发楞。尹世泽又提高声音道:“我可是一片好意,朋友你爱不爱听,那是你自己的事,其实呢,以我来看,恐怕不只这位朋友应该识相赶紧退出……”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人堆,但见众人都不答腔,便继续道:“以我所知,一皇三公他们将不会放过任何参与此事之人。”他最后的一句话,使好些人露出悚然之色。可是谁也不肯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出此地。故此尹世泽的话说完之后,并没有引起任何行动。

皇甫维移到吕东青背后,吶吶地向阴魂袁京道:“……他就是铁剑公子尹世泽么?他以为自己本领很大,是不是?”

数尺外突然有人哈哈一笑,皇甫维抬目望去,只见那人相貌甚丑,但双目之中精光闪闪,显然功力甚强。

阴魂袁京转目望着那人,冷冷道:“尊驾想必就是名镇川北的山精关炎生了?只不知有什么人使关兄觉得如此好笑?”

山精关炎生笑容一敛,冷哼一声,道:“原来这位黄脸朋友是跟你们祈门二鬼一道来的,兄弟打个哈哈可算不上什么奇耻大辱,假如袁兄先向铁剑公子理论,兄弟就心服口服了!”

阳魄王精二在一旁暴喝一声,突然一拳隔空击去。那山精关炎生随手一掌招架,“蓬”的一响,关炎生竟被震退两步。王精二不禁仰天大笑,突觉风声飒然当胸袭到,连忙出手招架,敢情关炎生已扑到他面前近身攻击。

那山精关炎生掌发如风,招招凶毒辛辣,把阳魄王精二打得手忙脚乱,脚下退个不住。阴魂袁京冷森森喝道:“关兄乘人不备,出手暗袭,虽是占了上风,也不见得光荣!”说时已缓步走过去。

山精关炎生怕他出手夹攻,欻然退开,冷笑道:“那我就等有机会时再向王精二请教!”这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皇甫维大惑不解地望着对面数丈外的那座平台,只见那台乃是半圆形,依墙而筑,边缘处却变成花瓣般突出五块,每一瓣约有半丈方圆。台上紧靠着墙边有个巨大的钢箱,约摸有一个人那么高,颜色黝黑,看上去十分厚重坚固。这时箱门紧紧闭住,也不知箱内装着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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