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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冷清影手中暗暗运聚真力,锋利的剑尖已透过衣服,刺着皮肤。

她的短剑隐藏在衣袖之下,外表上看起来生像是她用手按住胸口,断断发觉不出她乃是自寻死亡的姿势架式。

她轻轻叹口气,低低道:“你这个用情不专天性卑鄙的人,这个耳光应该由我赏给你才对,但奇怪的是我竟然忍受了……”

她的声音之中没有愤怒,也不激动,只是蕴含着一种深刻入骨的悲哀。

对面的年青男子淡漠地笑一下,道:“我皇甫维平生没有对妇孺老弱有过凌虐的行为,但你这个朝秦暮楚的,心胸恶毒的女人却不能尊重怜悯,如果你肯自动死在我眼前,那将是我平生第一快事……”

冷清影听到这等无情冷酷的话,禁不住娇躯微微发抖,玉面变色。

原来皇甫维当时听到那些人在掩埋尸体,灵机一动,便混入尸体堆中,闭住呼吸,僵卧不动,结果被掩埋在土坑之内。

若然单单是掩埋他一个人,土坑面积狭小,那就容易踏得坚实,他纵有天大本领,也难以推开泥土,扒了出来。这是因为泥土填埋之际,他全身四肢都没有移动的空隙,那时便变成有力难施。

但这一次由于人数众多,那个土坑面积宽广,泥土加上去后不易踏实,加上他在尸体掩蔽之下,设法留下一个伸展四肢的空隙,一方面也是留存空气,以便运力施功之际,得以探气。

他一直闭住呼吸,默计时间,极静之中,还听到地面上有人践踏奔走之声。

直到入黑之后,上面已寂无声响,他开始运功聚力,先挤上最上的一层,然后运掌击破上面数尺厚的泥土,穿了出去。

他不慌不忙地把洞穴填好,然后潜入府行第之中。首先他就偷听到几个天星坞之人谈论到冷清影被囚空房之事。起先几个人纷纷议论猜测那三公为何放心地把她囚在那间毫无装备的房中,并且没有制住她一身武功,也不派人监守?

皇甫维听了这话,也觉得十分迷惑。忽然另有数人进来,参加谈论。

这后来的数人似是刚刚从三公那儿过来,据他们说,冷清影已经悔罪,有意戴罪立功,将要亲手杀死皇甫维。三公因知道她能够接近皇甫维,所以特赦她叛逆之罪,以观后效。

皇甫维心中惕然,便打算从秘道中潜离天星坞。正在潜行之际,忽然发现冷清影,他这一刻一身武功远比以往高强,是以仗着绝快身法闪开。冷清影在中途见到的人影,正是皇甫维。他不晓得皇甫维不只内伤已愈,并且功力大进,一身武功,已非昔比。是以她见到那条影子迅快绝伦,估计更高于三公的轻功,便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有细究。

有这一段原因,加上皇甫维认定辣水仙杜筠之死,乃是冷清影有意味除情敌,才会被“万劫火筒”的烈火活生生烧死。因此对她十分厌恶痛恨,一见面时又见她要刺死化心老尼,这等作为,分明是再度投在三公麾下的证明。是以一见面就给她一记清脆的耳光,尽情侮辱她……

冷清影虽是决心要死,可是皇甫维当面这么一说,她便不肯在他跟前自杀,不过那柄剑仍然指住自己胸口大穴之上。

她退开两步,撇开自身之事,道:“你对这位老师傅有何打算?”

皇甫维微感奇怪,冷然望她一眼,道:“我的事何须你关心下问?”

冷清影平声地道:“你心中也明白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不然的话,我何必甘冒不韪,放这一把无情火,使你得以脱身出阵?是也不是?”

皇甫维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不妨就告诉你,我要把她救出天星坞!”

他冷冷一笑,道:“但你却要取她性命,与我的目的可谓背道而驰!”

冷清影道:“你怎生救她出坞?”

皇甫维道:“我带着她从一条连你也不晓得的秘道离开,你看可好?”

他说话之际,已缓缓走近冷清影,两人只差一尺,身躯就可碰到。

冷清影凄然一笑,道:“你只管走吧,不必劳烦大驾取我性命……”她玉婉一抖,盖在上面的衣袖忽地掀开,露出那柄按在大穴上的短剑。

皇甫维眼中神色一变,他万万想不到冷清影存心自尽,这刻只要手腕一用力,就可死在自己眼前。

这种情势,分明大有内幕。如果她业已重行投身在星公冷央座下,她何必自杀?因此他心中一阵颤栗,生怕她立即把短剑刺入大穴之内。

冷清影道:“现在你已明白我当真有意死在你面前,所以反而不想叫我立刻就死,是也不是?”她说话极快,宛如连珠轻炮。

她接着道:“我的事用不着你费心,倒是这位师傅,她以前曾救过我一命,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移动她时,不是连床搬起,她受到震动,很快就会断气,死在你的手中!”

皇甫维满面迷惑之容,道:“等一等,你把内情解释得详细一点才死行不行?”

冷清影微微一笑,但予人却是凄苦可怜的味道。她道:“我不必赶时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尽数奉告……”

皇甫维道:“她怎生救了你的性命?为何一经震动,就会死亡?她既是你救命恩人,你为何要取她性命?你已经被三公擒住,怎能自由进出此间?”

冷清影道:“你一定会记得那位千娇百媚的乔诗苹姑娘,可记得么?”

皇甫维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点头道:“记得,这位老尼就是乔姑娘的师父!”

冷清影恨恨地哼一声,道:“那天晚上,你和乔诗苹在床上颠鸾倒凤,万般恩爱,我亲耳听见你答应娶她为妻,这话没有冤枉你吧?”

这一回轮到皇甫维泛起苦笑,道:“你要说就说,不要问我行不行?”

他陡然目射奇光,望着左侧的窗户,低低道:“那是什么?”

冷清影怔一怔,转眼望去,忽然手腕一紧,那把短剑已经被人夺去。

原来皇甫维乃是施展声东击西之法,先分散她心神,然后出手夺剑。他一方面武功高强,出手迅如奔雷掣电,一方面由于相距只有一尺,他只须抬她手,就握住她玉腕。所以冷清影虽然武功不俗,此刻也无法反抗,失去了手中的短剑。

皇甫维松一口气,道:“你有心寻死的话,我可制止不了,但目下暂时别寻短见……”

冷清影失去短剑,也没办法,便接起早先话题,道:“当你疯狂快乐之际,万万想不到旁边的床上,却是我躺在那儿活受罪。我那时全身软瘫,连举手塞住耳朵也办不到,哼,你真是可恶透了……”

皇甫维苦笑道:“我怎知你就在邻床之上?如果知道的话……”

冷清影撇一撇嘴角,道:“知道又如何?你肯不玷污她清白之躯么?你真是色界中的恶魔……”

皇甫维无可奈何地陪笑道:“你骂我什么都行,但到底你怎会在那儿?”

冷清影道:“我身上中了万劫火筒一点火星,奔走之间,突然昏倒地上。恰好乔姑娘从这位化心大师处炼完武艺回家,见我跌在地上,就把我救了回去。你对她作践过之后,她翌日就去请化心大师来,替我治伤……”

皇甫维恍然大悟,道:“原来有这么一段内情。”

冷清影接着道:“化心大师武功深不可测,一看就看出我是三公门下,她慢慢盘问太阳谷冷月山庄及天星坞之处地方的布置,同时也套出了你的来历及去向,所以她才会赶到此地找你晦气。我到庵中找她不到,也知道她一定来此,所以也赶来了!若不是为了化心大师的话,哼,你这一生一世别想见到我的面……”

皇甫维道:“我实在该死,可是你为何要杀死她?倒是说一说呀?”

冷清影道:“化心大师本来难以救治,但经过鬼医向公度施用药物,已保住她一命,她越是静静地躺卧得久,一身功力就恢复得越足。但目下如若搬动她的话,她就气绝身亡!”

皇甫维道:“纵是如此,你也不必亲手取她性命啊!”

冷清影道:“但过了一段时期之后,鬼医向公度将一种毒药合成,给她灌服,那时化心大师就能起身行动,施展全身武功。只是那时她已失去神智,听凭三公他们指使。此举将危害及心池圣女,我猜如果化心大师知道的话,宁死也不愿让敌人这等摆布,所以我只好下手把地杀死……”

皇甫维这才明白内情,剑眉一皱,道:“这位老师傅与我颇有渊源,纵是有这种危机,我又岂忍杀死她?”

冷清影道:“现在是你的事啦,我管不着。还有就是关于我能自由行动之事,事实上连我也不大明白,不过我猜可能是三公他们故示宽大,使我真心投诚,日后可利用我杀死你!”

皇甫维双眉紧锁,道:“这些事都似是不可思议,现在我们怎么办?若果单是我们两人,自然可以从容逃出此坞,只要不在五百罗汉大阵之内,就算碰上三公我也不怕!化心大师怎么办?我们能把她舍下么?”

冷清影冷冷道:“我不跟你走!”

皇甫维吃了一惊,凝目望住她,只见这个黑衣美人白皙的面上流露出愁苦幽怨之色。

他泛起一阵歉疚之情,缓缓道:“我知道,自从杜筠及乔诗苹两人之事被你见到之后,我已经配不上你,可是你何必留在此地?我们一道出坞之后,随便你爱怎么样,我都不敢管你!”

冷清影眨眨眼睛,泪珠一颗一颗滴了下来。

皇甫维叹口气,道:“我也自知是个用情不专的人,要不然心中怎能容得下这许多女孩子?”

冷清影举袖拭泪,道:“你个个都一样爱恋么?”

皇甫维寻思一下,道:“几乎是这样,我也弄不懂,为何会与众不同……”

冷清影寻思了一下,忽然转变为欢喜的神色。皇甫维不知她何以不但不嫉愤,反而欢喜。但无论如何,她不愁苦幽怨,总是好事。

冷清影叹口气,道:“我本该妒恨你滥爱别的女子才对,可是我却忽然觉得心中甚是舒畅安乐!”

皇甫维潇洒地笑一笑,道:“为什么呢?”

冷清影慢慢地道:“也许是因为我想到你能够同时爱上几个女子,这样可知你并非不爱我才和别的女子发生关系……”

皇甫维怔了一怔,道:“啊,这个理由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目下冷清影的问题解决了,他立时就想起了化心老尼。

他指一指床上的老尼,道:“她怎么办?”

冷清影道:“只有一个法子,可是事实上窒碍难行!”

皇甫维道:“你何妨说出来听一听。”

冷清影道:“那就是我们冒险出去设法子找到鬼医向公度,把他击毙!”

皇甫维点点头,道:“此计大妙,我敢担保三公断然想不到我们竟敢不作脱身之想,反而施以暗袭!走,先找鬼医向公度的下落!”

这对年青人不再考虑,立刻转身出房。皇甫维虽是怀中藏有本坞秘图,可是终究比不上冷清影熟悉,故此跟在她后面,一路向前走去。

这天星坞中完全静寂无声,虽然有数百之众,可是经过今日一战之后,人人疲乏,加以三公业已下令除了出坞水洞之外,别处完全不加防守,所有的人均可尽量休息。是以全坞的人都呼呼酣睡。

冷清影皇甫维两人一路都没有碰上暗卡,冷清影扒在皇甫维耳边。道:“我知道出坞水洞一定已经严密闸住,同时也加强了人手守卫,不怕任何敌人能够插翅飞出此坞,所以才下令全坞之人休息,撤消各处守卫!”

皇甫维道:“你怎会知道?”

冷清影道:“我以往尚在坞中,时时发生这种情形。我父亲他说这叫做以逸待劳,反正出坞水洞已经关闭,无人逃得出去。但敌人不知底细,不是设法出坞之际,在水洞中被困,就是潜伏不动,等到黑夜过去,那时才慢慢搜索不迟……”

皇甫维道:“原来这样,但不要紧,我们杀死那鬼医向公度之后,才从秘道逃出此坞!我手上有本坞秘图,乃是我义父所赠。这条秘道你大概不晓得,但我却可找到。”

冷清影大喜道:“幸亏我刚才没有自杀,否则死得多冤呢!”

她忽然停步,指住前面一座楼阁,道:“那就是专供宾客使用的‘迎宾馆’了!相信鬼医向公度还有那无意大师一定在内!”

皇甫维道:“若果他们住在一起,那就辣手了!即使鬼医向公度乃是单独住开,可是今晚也不耐和他慢慢动手,不然的话,惊动起别人,或是三公赶来,我们就难以安然脱身啦!”

冷清影道:“那怎么办呢?鬼医向公度并非等闲人物,想暗杀他可不容易!”

皇甫维微微一笑,道:“天下间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只要我们有信心毅力,同时存有牺牲的决心,一定可以办到。我们先进去瞧瞧形势再说!不过在进去之前,我必须先把出坞秘道告诉你,以便有时迫着分头逃逸,你可以找得到出路!”

他把地点及出入之法一说,冷清影立刻了然于胸,当下两人潜踪蹑迹,悄悄纵入迎宾馆之内。

只见第一进右边的院子内的走廊上,挂着风灯、冷清影指一指院子,向他点点头,表示就是这个地方!

皇甫维首先走入院内,只见此院只有二丈左右宽阔,正面是个花厅,左右两边各有房屋。

在房间前面的走廊上,都悬有一盏风灯。此外,在花厅内,也点燃着一盏油灯。

皇甫维用手势阻止冷清影过来,然后吸一口真气,轻轻一纵,已落在一间房外的窗户之下。

他的身法快疾无声,冷清影暗暗佩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皇甫维查看完右边的房间之后,便纵到对面的走廊上。

之后,他纵回院门处,与冷清影会合。两人退出院外,皇甫维道:“鬼医向公度当真住在这儿,我已查出他在右面这间房内。”

冷清影道:“你见到他么?可别弄错了……”

皇甫维道:“人没有见到,他们都在内间睡觉,怎能见到!”

冷清影道:“那么你从何查出?”

皇甫维道:“右面的一间有些对象,内中竟有药炉药罐。单是这一点可猜出必是鬼医向公度住在此处。加上我到对面的房间查看时,见到房内有些僧人的衣物,由此可知必是无意大师所居,既然无意大师在这边,对面的房间,更可确定是鬼医向公度所居!”

冷清影道:“对,对,决错不了,目下我们怎生下手?必须设法不惊动对面的无意大师才行,不然的话,决无法杀死鬼医向公度。”

皇甫维沉吟一下,道:“现下没有万全之策,我们只能冒险试一试。”

冷清影道:“我们一齐入去,希望能够趁他不备,连手合力一击得手。”

皇甫维摇头道:“不行,他一身武功不比凡俗,这一向他都没有施展真正功力,所以三公都低估了他,其实此人功力深厚,招数又极是诡异,真拚起来,无意大师也斗不过他!”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假使我们进房之际,被他事先发觉,绝对无法在十招八招之内击毙此人。”

冷清影愁道:“如果不能在五招之内取他性命,那无意大师一定能及时赶到援助。说不定连三老他们也赶了来……”

皇甫维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肩头,道:“你可是心中害怕?”

冷清影点头道:“现在我不想死,所以十分害怕。你可觉得我的心跳得很剧烈么?”

皇甫维柔声道:“你别害怕,凡是到了要紧关头,必须把生死置于度外,那样反而多点成功的希望……”

冷清影长长透口气,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可是你想出办法没有?”

皇甫维寻思一阵,道:“唯有一条险计,那就是先使敌人起疑,继而故意让他惊觉。这时施展暗杀之法,对方因一心一意防范面前之人,可能后防空虚,反而能够得手!”

冷清影道:“对,就这么办……”她在皇甫维面前,变得一点主意都没有。

两人商议一阵,已拟好计策。

不久工夫,一个人步声沉重地走入院子内,一直走上右边走廊上,举手轻轻敲门。

这时,另一条人影迅快地揭开廊上的窗门,纵入房内。此人的声响尽被敲门之声所掩。

房内有人沉声道:“什么事?”

门外之人拉开房门,走到内间门外,哑声道:“坞主有请……”

房内的人正是鬼医向公度,他听到星公冷央请他前去,立刻跳落地上披上衣服。

忽然间他如有所感,道:“你是那一位?”

外面的人哑声道:“小的自然是坞中下人,你老见到小的面孔,就认得出是谁……”

鬼医向公度拨开布帘,走了出来,只见来人已经退到房中。

两人四目一触,鬼医向公度面色陡然大变。

对面那人在灯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他剑眉斜挑入鬓,面如冠玉,器宇清朗,正是刻下业已名震天下武林的皇甫公子。

皇甫维面色寒凝,举步向对方迫近去。

鬼医向公度明知他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加以今日星公冷央亲自率领全坞人马,细查过本坞,仍难查出他的下落。却忽然出现,不免令他泛起神鬼莫测的感觉。

他不知不觉之间缓缓后退,一面运功聚力,准备迎战强敌。

他退了三步,已靠近内间的门口。心中正在盘算要不要大声呼喊时,突然见到皇甫维扬手隔空一指遥点,指风激射面门。

他可不敢怠慢,连忙翻腕竖掌,猛劈出去。掌势甫发,那皇甫维冷笑一声,手指一沉,指力改袭他中盘,另一只手却呼地一掌迎面拍去。

鬼医向公度也自变化掌势,封卸对方的劈空掌力。这刻他仍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即大声叫喊。

就在他全力应敌,同时分心寻思之际,陡然间背心一凉,接着感到被千斤大锤击中似的,身躯大大一震。

鬼医向公度本是老江湖,当他背心一凉之际,便知不妙,赶紧把全身真气运布在后背要穴之上,以免被敌人这一击震断了心脉,当场惨死毙命。同时之间,张口大呼。

那后面偷袭之人不用说就是冷清影了,她的家传武功,以神速取胜,这一招击出,果然快逾电闪,不容对方闪避。

但听鬼医向公度惨厉大叫声中,“蓬”地一响,鬼医向公度已被冷清影的一掌击得斜斜飞开七八尺之远,跌在地上。

院外顿时有人大喝道:“什么事?”另一头也有人发声喝问,一听而知就是少林寺无意大师口音。

皇甫维询问的目光掠过冷清影面上,只见她点点头,表示已经重创敌人。

他更不言语,迅即指指后面,自家却从前门纵出去。

外向两边人影从屋上斜掠下来,对面房门也倏地打开,出现光头宽袍的无意大师。

皇甫维不声不响,向扑到的两人迎上去,施展出独步天下的“一皇”心法。双掌以掌背欻然拂出。

那两人手中均有兵器,来势虽猛,却并未存心刺击皇甫维,只想拦住他之后,瞧瞧是什么人。

这一来皇甫维的掌势反而无法发挥威力,仅仅把那两人的兵器拂脱,坠落尘埃,同时把对方震退数步,不曾击毙他们。

那边的无意大师厉声道:“原来是皇甫维,向公度可是被你暗算身死?”喝声中他的人已如大鸟般凌空飞来,人未到,拳力先至,“呼”的一声,直取皇甫维。

那两名天星坞的人听见“皇甫维”三个字,骇得又踉跄退了数步。

皇甫维施展出“意形大法”,左手一拂,右手虚虚一推。无意大师的拳力首先被他一拂之势化解,接着突然感到胸前被一股潜力压着,无法抗拒,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

无意大师认出是本门无上绝艺“意形大法”,骇得又退了四五步。

皇甫维不敢耽搁,双足一顿,疾掠上屋。那两个本坞的人急急追赶,一面发出警报。

无意大师却不追他,一径冲入对面的房内,只见鬼医向公度僵卧地上,双目紧闭。

他过去摸摸他的胸口和脉息,发觉尚有一线生机,忽地记起从前暗算师兄无心大师之后,曾经在师兄身上搜到一个盛放着少林灵药“大檀丸”的玉瓶,其时已被鬼医向公度乘机勒索了去。

这时伸手在鬼医向公度身上一模,果然找到一个玉瓶,取出一看,这个玉瓶上雕刻有十六尊罗汉,极是精美名贵。

他微微一笑,打开瓶塞,登时一阵清香扑鼻。这大檀丸乃是武林至宝,几乎有起死回生之功。鬼医向公度伤势虽是极为严重,随时可以死掉。但只要一粒“大檀丸”,就可救回一命。

无意大师倒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正要塞向鬼医向公度口中,突然停手忖道:“此瓶之内只有五粒大檀丸,我何必糟蹋灵药,把他救活?再说他回生之后,定然要索回这瓶宝贝……”

心念一转,便把大檀丸放回玉瓶之中,转身出房而去。

且说皇甫维纵出屋外之后,故意绕个圈子,隐去踪迹之后,才直奔府第最后的一进。

耳中但听钟声隐隐、他以极快身法前奔,宛如流星赶月,眨眼已奔入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其是宽广,当中有个莲池,池中有座玉柱朱栏的亭子。

皇甫维纵入池中,用脚尖顶住其中一个石墩,暗运内力一推,那石墩无声无息地移开尺许,地面跟着自动裂开,露出一个三尺方圆的裂口。

皇甫维四肢紧贴身躯,从洞口直跳下去。

他的身形刚刚站稳在丈许深的石地上,上向的裂口已迅快自动关上。

这下面一片漆黑,皇甫维轻咳一声,从回声中可以测知这下面地势宽广,不过使他感到诧异的却是看不到一点点亮光,也听不到冷清影的声息。

他暗忖冷清影也许未到,便沉住气等候。过了一阵,蓦地查听出不远之处传出低微的呼吸之声……

皇甫维暗暗大吃一惊,迅即纵开数尺,沉声道:“什么人在那边?”

语声嗡嗡,回音不绝于耳,接着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是我,公子你怎的一直不作声,使我不敢胡乱招呼……”

她说话时,已举步向皇甫维定来。皇甫维松一口大气道:“我以为你还未到呢……”

突然听到冷清影惊骇地哎的一叫,接着有人冷笑道:“你们才来么?”

语声方起,火光闪现,另外两边有人晃燃火熠,一下子就点着火炬,插向壁上,动作迅快异常。

皇甫维在火光闪现之际,已看到冷清影被一个黑衣老人迫到墙边去。那黑衣老人并没有动手,可是冷清影却骇得一连后退。

此外,那两个点燃火炬之人,一个身穿红色长衫的老人身躯高大,气派威猛。另一个老人身穿银色长衫,瘦削身量。这三个老人正是名震天下武林的日月星三公。

火炬点着之后,便看得清楚这下面乃是四五丈方圆的洞穴。在皇甫维对面的石壁上,悬挂着一块黑色毯子,一看而知那儿必是出路,这张黑毯乃是用以遮蔽透入来的光线!

皇甫维自然晓得那处出口乃是道弯弯曲曲的地道,通出坞外的峭壁后面。

星公冷央把冷清影迫到角落去,阴笑一声,道:“你这一次死而无怨了吧?”

冷清影无言可对,嘴唇紧闭,星眼中流露出惊骇的光芒。

星公冷央转身走开,和日公舒涛月公佟雷会合,并排而立,拦在皇甫维身前。

皇甫维朗笑一声,道:“我能不能逃出此间,等会儿再说,目下却要请问一声,你们怎猜得出我必会到此?”

日公舒涛洪声道:“冷老三断定你未离此坞,但除了此路之外,再无别径可出此坞,所以我们就一直在此处等候!”

皇甫维道:“这个老狐狸果真有点头脑……”

月公佟雷阴声一笑,道:“你问了我们一件事,现在轮到我问你一事!那就是皇甫大爷究竟躲在何处?你不说地点也行,但请回答一句,他目下是生是死?”

星公冷央迅快接口道:“如果不是真话,那就不必回答。”

皇甫维寻思一下,虽然他也想找寻义父的下落,可是目下却不能说出来。他并且想到义父的下落生死,对三公关系极为重大,颇可予以利用。

他想了一下,道:“我可以据实回答,不过冷央要先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星公冷央道:“君子一言!”

皇甫维应声道:“快马一鞭!”

星公冷央道:“你的亲生父母就是皇甫大爷和心池圣女。”

皇甫维楞了一下,道:“何以见得?”

他冷笑一声,道:“我们不曾约定要把详情告你,你先回答佟老二的问题!”

皇甫维情知对方不肯多说,但这寥寥数语已经使他惊心动魄,情绪震荡老半天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然后道:“我据实告诉你们,那就是我一直也在找寻他老人家!连我也不晓得他老人家是生是死!”

他已经不叫“一皇”做义父,改称做老人家。

三公似是没有想到皇甫维有此一答,都为之一怔。日公舒涛声道:“混帐,这简直是讹骗行径!”

皇甫维冷笑道:“你们也不见得是仁侠之士,何必这么计较?”

他潇洒地伸手指指他们,道:“那一个先上来送死?就像鬼医一样。”

三公面色一变,星公冷央怒道:“一定是那死丫头告诉他向公度合药之事,所以才会被他弄死!”

月公佟雷踏前数步,阴阴一笑,道:“老夫来取你性命好了。”

皇甫维招招手,道:“过来一点,免得你落败失风之际,他们赶紧帮忙!”

月公佟雷最是阴沉,城府极深,如果换了第二个,一定被皇甫维激动。他却只阴笑一声,道:“废话少说,上来吧,可要老夫先让几招?”

皇甫维见他不肯上前,只好踏前几步,道:“放屁,凭你也配?”

月公佟雷不与他斗嘴,一掌迎面拍去。他的武功走的是阴柔路子,看来全无火气,却阴毒异常。

皇甫维目下还不晓得自己的功力有多大进境,当下双掌交叉疾拂出去,掌势一发,月公佟雷已吃他迫退半步。这时日月星三公都面色大变,皇甫维却暗暗大喜,朗喝一声,出手疾攻。

皇甫维明知目下形势险恶,只要有可能的话,应该尽出全力,争取时间,赶紧伤毙敌人,俾可减少一个强敌。尤其是这日月星三公不但每一个都练有独特的武功路子,功力盖世。最厉害的是他们三人连手合击之术,奥妙高深,举世无敌。其中三招称为“阴府三大夺命神诀”,更具石破天惊,山崩地裂的威势。如果让他们施展出来,纵然自己洞悉其妙,加以目下功力奇强,或可保得性命,可是受点伤残或是被对方擒住,却似乎难以避免。

此念一生,手底更加凶猛,左手使出家传绝学,忽拂忽拍,右手施展夺天地造化之工的“意形大法”,轻推虚按。

月公佟雷何等高明,位列当世人间前数名高手之内,此时目光一闪,已明白了对方心意。是以也自用出全身绝艺与及一甲子以上的苦修之功,与敌人周旋。

两人眨眼之间拆了七八招之多,狂飙激荡,潜力旋涌,那日公舒涛及星公冷央全身衣服都飘飞摇拂,飒飒有声。

皇甫维独战这月公佟雷,举手投足间,都克制得对方有力难施。是以七八招之后,便自占了上风,威势咄咄迫人。

要知当世之间,独独皇甫维的武功手法在先天上克制三公。这时日公舒涛、星公冷央都面色大变,一齐暗作准备。

皇甫维左手的嫡传心法固然是奥妙绝伦,足可克敌制胜,右手的盖世神功绝艺也极是惊人,只见他轻拍虚按之间,阵阵无形内劲从对方严密招数间渗入去,击中敌人身上,迫得对方频频摇晃不稳,必须借势卸力,方始可免受伤。

如果月公佟雷不是那么高明的老魔头,一身内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的话。这刻早就被皇甫维施展的“意形大法”击倒地上。

又拆了四五招,日公舒涛大喝一声,宛如霹雳迅击,震得众人耳鼓嗡嗡直响。

喝声中他已举步上前,发拳遥攻敌人。他的武功走的纯是刚猛路子,拳力一发,顿时响起一阵劲厉啸风之声。

皇甫维掌势迅拂,化解此人拳力,陡然感到手腕一震,险些被他的刚猛拳力阻滞了掌势变化。不由得心头一凛,暗忖这些老魔头果然不凡,像此等沉雄拳力,真可称得上盖世无俦。

他曾经大闹太阳谷,见识过日公舒涛秘密收养的义子风火二童的绝艺功力,是以深悉日公舒涛的阳刚武力不易招惹。此刻那敢忽视,连忙左拂右拍,迅攻这日公舒涛……

当下变成日公月公二人合力围攻皇甫维,星公冷央却守伺住冷清影,不让她乘隙遁走。

皇甫维右手的“意形大法”奇奥绝世,而且越来越纯熟,威力渐渐增加。

这少林寺的“意形大法”并非邪术,而是上乘武功中的最上乘心法,以简取繁,以意御形。外表看起来似是轻拍虚按,其实掌指之间变化微妙,发出的真力单用心意运用,随着对方招数间的形式变化而侵袭入去,当真是防不胜防,难以抵御。

眨眼间已激战了十余招,皇甫维发现一事,心中一阵颤栗,手法稍滞,险些被月公佟雷的阴柔掌力击中。

日公舒涛趁机抢攻,拳拳连环迅击,顿时制住机先,把皇甫维迫得团团直转,招架不迭。月公佟雷也配合形势,从旁连施阴毒招数,登时局势剧变。

冷清影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不由得举手掩目,不忍看见皇甫维身遭惨死之状。

原来皇甫维乃是忽然想到以自己的功力,能够敌得住三公之中任何一人,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刚才力敌日公舒涛、月公佟雷二人达十余招之多,却感到自己的一身功力,似乎随着对方压力加强而渐渐增加。因此虽是多了一个老魔头,却也没有窘迫之感。从这等情势看来,无疑显示自己一身功力,已经突飞猛进。这种奇迹,自然是他服下那条“化骨锦”毒蛇的金胆碧睛的奇效。

那知他心中情绪一经波动,日月二公便乘隙抢制机先,展开猛攻,登时屈居下风。

像他们这等绝顶高手相搏,只要毫厘之差,一线之微,便将饮恨终身。皇甫维不合分心寻思,以致失去先机,立时形势危殆异常。

日公舒涛及月公佟雷出尽毒手,连续猛攻,眨眼又打了十余招。一旁的星公冷央看得心血沸腾,恨不得跃上前去,参与此战。以他们练就的“阴府三大夺命神诀”,只须一击,皇甫维非立毙当场不可。

正在他转念之间,忽然听到冷清影迅快的语声道:“公子尽管放手施为,我先走啦……”

星公冷央怒哼一声,不暇转念,身形微晃,已快逾闪电般向出口之处跃去。

他动作快极,冷清影自是比不上,谁知他跃到那方黑毡之前,目光一转,却见冷清影反而纵到对面。敢情刚才的话,竟非当真。这个头脑灵活的老魔头登时恍悟冷清影乃是设法把他调开,免得他参加战圈,合力击毙皇甫维。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大声骂道:“贱婢你今晚如果逃得过老夫掌心,我就自行击碎天灵盖,死在此地……”

冷清影怔一下,心想星公冷央说得出这种话,无疑已决心不顾一切,誓必杀以自己……

不过她这一下对皇甫维却大有帮助,那日公舒涛及月公佟雷两人对冷清影的痛恨,绝不下于星公冷央,是以闻言时略略分心。

皇甫维趁机使出家传绝学,双掌交叉迅拂急拍,登时迫开敌人,扭转大局。

那边星公冷央虽然恨极冷清影,但却不敢大意过去擒她,生怕万一被她逃了出去,那时真不知是自杀好抑或忍住这口怨气的好?

冷清影心念一转,潜运内力,用传声之法道:“公子准备全力逃出此间,我等到有机可乘时,就出手阻他们一下。只要你逃得出去,我虽是被困于此,但最多吃点苦头,不致送命。如果你逃不出去,我就活不成啦!”

她双目之中射出悲壮坚决的光芒,一面提聚全身真力,准备出手。

要知她这一番话,完全是哄骗皇甫维之言,事实上她深知今晚一定要死在三公手底,因此与其拖累皇甫维一同死于此地,倒不如舍此一命,希望能让皇甫维逃出此地。

皇甫维却没有时间多想,觉得这话颇为有理。不由得精神一振,掌劈指拂,勇不可当。转眼间已把日公舒涛和月公佟雷迫得逐渐向冷清影那边移去。

他两手招数迥异,却都是当世之上至高无上的武功,加上他一身突飞猛进的内力,深厚异常。这一轮猛攻,直把日月二公打得心胆皆颤。

冷清影轻轻哼了一声,皇甫维蓦然全力奋勇攻出两招,迫得日月二公稍稍闪开。冷清影迅逾电掣般纵上来,代替了皇甫维的位置。皇甫维转身一掠,已落在星公冷央身前。

星公冷央冷喝一声,正要出手拦阻,那知皇甫维人未到,招数先发,拳掌齐施,左手半拂半扫,右手使出一招家传心法“六龙偕逝”,硬攻猛击。

昔年“一皇”名满寰宇,艺高天下,所有的招数,都以刚柔并济,恰到好处见长。那日月星三公相随多年,几乎未曾见过“一皇”使用绝刚至猛的招数。

要知在武学中讲究的是“刚则易折”,竟是外表越见刚强威猛,万一落败中招,危险越大。

皇甫维这一招“六龙偕逝”,也是迫不得已才肯施展。这一招不但威猛无俦,同时又属大开大阖的招数,假使对方武功也极为高强,具有同归于尽的决心的话,奋身反击,定然无法封蔽,非闹个两败俱伤,双双偕亡不可。

星公冷央面色微变,在这瞬息之间,是否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意念在他心中连转了千百转。

皇甫维威势迫人,招数已到。星公冷央突然感到心怯,倒地闪开。

这一来门户洞开,皇甫维左手顺势一拂,那方黑布“唿”一声飞开寻丈。布飞人去,眨眼间已隐没在秘道之内。

星公冷央面红耳赤,重复纵回原处,以防再被冷清影漏网。

这时冷清影已和日公舒涛月公佟雷拆了三招之多。与她对敌的两名老魔大感颜面无光,日公舒涛怒嘿一声,运足功力,举掌迎头拍下。

月公佟雷武功门道不同,心中尽管恨极,这一招出手也都出尽全力,可是外表上却看不出来。

冷清影连拆三招之后,锐气已失,忽觉头上潜力重如山岳般压将下来,胸前则被一股阴柔劲力袭到,竟然吸住她的身躯,无法移动。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然而在这最为危急的瞬息之间,却陡地想到今晚的局势,如果能够逃走,自然是上上之策。但这条路实在行不通,那么唯有两种可能,一是立毙于当场,一是被他们生擒活捉。

这两条路中,她已想得明明白白,若果能够立时香消玉殒,比起被对方擒住要强上千百倍!

这个念头宛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登时已下了决定。

日公舒涛的掌势到了她头顶两尺以内时,蓦然缓了一缓。不过冷清影的身躯仍然被月公佟雷的阴柔内力紧紧吸住,无法移动。

她凄然一笑,口中低低吟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凄楚的吟声中,蕴含着一种动人心弦的哀怨!

日公舒涛眼看对方无反抗之力,掌势正待变化,不取对方性命,只把她击倒。

却见冷清影左手迅快向月公佟雷的无上阴柔内力上拂去,接着右手轻飘飘向日公舒涛胸口拍去。

她的这一拂非同小可,简直就是“一皇”的独门手法,月公佟雷心方一凛之际,他所发出的那股内力已吃她一拂之势化解。

她的右手拍击部位也奇诧异常,几乎使日公舒涛无法闪避。老魔头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后退了一步,掌上真力宛如怒涛狂飙般发出去,疾向冷清影间顶压落。

冷清影被那如山般的内力压得头颅向后一仰,长发飘飞。清丽的面庞苍白惨淡,使人感到无限凄艳。

“蓬”地一响,冷清影整个人仰跌地上,但她的手掌竟也拍中日公舒涛胸口。

日公舒涛哼了一声,屹立不动,但左手却禁不住举手抚胸,施展推血过宫之法,自行疗治。

冷清影仰跌地上之后,便僵卧不动。星公冷央奇快地跃过来,低头一瞥,道:“这贱丫头死啦!”

月公佟雷阴声道:“这丫头诡计最多,冷老三你最好看清楚点,以免上当!”

星公冷央哼了一声,道:“佟老二的话时常带有骨头,只不知你语中之意确实防她诈死,抑或是相信我冷老三不过?”

月公佟雷道:“我怎会不相信你……”但他仍然举步走近冷清影娇躯之前,低头看时,只见她星眸半阎,面色素白,神情宁恬,宛如睡着光景。

星公冷央道:“看清楚了没有?她可曾诈死?”

月公佟雷没有言语,举目向日公舒涛望去,道:“舒老大,你的伤势可妨事么?”

日公舒涛苦笑一下,道:“想不到这丫头竟然炼会一招‘广陵绝唱’,以她的功力,虽然不能取我性命,但这伤势也得休养几日才行!”

星公冷央接口道:“哦,这丫头竟学会那化心老尼姑的秘学,这一记非同小可,你千万别托大。免得拖上十天八天还未痊愈,那时怎抵挡得住心池圣女……”

提起“心池圣女”之名,三个老魔头都惕然暗惊,当下由月公佟雷及星公冷央拥着日公舒涛,急急离开此地到静室养伤。

且说皇甫维遁出天星坞之后,一阵急奔,天明之际,已奔出百余里路。

饶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可是经过连番苦战,加上大半夜狂奔疾走,这时已累得头上见汗,四肢酸软。

曙色中停步扬目四瞧,只见右侧不远处有座村落,心想若然在田野间找个地方休息,不幸被乡民发觉,大惊小怪起来,反为不美。倒不如走到村中,找个地方歇脚运功,顺便也可以梳洗一番。

当下举步向那村庄走去,入得村内,天色已明。

他拣了一间较为宽大的屋宇,上前求宿。出来和他答话的是个六旬左右的老头。

不消三言两语,便借到一间室房。皇甫维疲乏不堪,也顾不得尚未梳洗,一倒在木板床上,便呼呼睡熟。

隔了一阵,三个人鱼贯入房。他们脚下全无声息,动作迅速轻捷,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

皇甫维酣睡中突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见到床边的三人,登时睡意全消,急忙要跳起来,那知腰间一用力,但觉血气壅塞,四肢发软,竟跳弹不起。

他俊眼一眨,冷笑道:“司空表你们被称誉为乾坤五义,名声赫赫,却不料只会暗箭伤人……”

那三人敢情就是司空表、范禹及中州一剑许伯英。他们就住在此村之内,皇甫维因一身血迹,行色仓促,是以入得村中之时,全村数千人几乎都知道了。司空表暗中出来一瞧,见是皇甫维,便暂不露面,直到他借宿之后,才趁他熟睡时潜入,点住他的穴道。

司空表面上毫无表情,道:“据我们所知,你曾在太阳谷及冷月山庄闹事,这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皇甫维道:“从天星坞来……”他明知这些老江湖在对付敌人时都有一套厉害手法,与其受辱被迫说出,倒不如爽快一点儿。

范禹洪声道:“你这厮把我们的二嫂害死,此仇此恨,不得不报……”

皇甫维厌恶地皱一下眉头,道:“别假惺惺作态了,你们想怎样都行,只有一件事绝不能做!”

范禹讶然道:“什么事?”

皇甫维突然朗声大笑,豪气迫人,道:“你们能不能把我放了,凭胸中真才实学,决一死战!”

范禹双眉一耸,神色之间,显然有点不安。要知这乾坤五义之中,范禹身怀数十年精纯的童子功,为人一向光明磊落,从不以暗箭伤人。然而今日面前的这个强敌,不归武功厉害,而且又是三公仇敌,此番把他擒住,立功甚大,其势不能轻轻把他放过。因此他心中禁不住泛涌起一阵难过之情。

旁边的中州一剑许伯英插口道:“皇甫公子请勿以口舌伤人,今日之事,我许伯英无能解救,心中实在耿耿不安。如若公子心中尚有未了之事,就请吩咐下,许伯英拚了一条性命,定必为公子办到!”

他句句字字都流露出真挚之情,显然这一番话当真出自腑肺。

这许伯英当日在那孤僻庄院中,曾设法营救皇甫维,虽然事实上无助于皇甫维,兼且当时被司空表暗暗戳穿,这些事都曾落在皇甫维眼中,所以皇甫维绝对相信许伯英并非假情假意。

他敛起面上厌恶神色,凝思片刻,缓缓道:“我的确有事要托你代办,可是此事属于我个人秘密,除了你之外,不能让别人知悉。”

中州一剑许伯英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跟大哥三哥相量一下。”

他转面向司空表望去,沉声道:“小弟曾经身受皇甫公子大恩,目下正是报恩之时,大哥三哥意下如何?”

司空表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有道是无毒不丈夫,反正今日你我此举已属忘恩负义,干脆就做到底。愚兄之意,希望你改变心意,不必多事,以免节外生枝。”

范禹没有做声,生似是不大赞成司空表的主张。

中州一剑许伯英满面泛起愤激之容,道:“大哥你这话是存心要小弟自食其言?抑是信不过我这个数十年的老兄弟……”

范禹干咳一声,道:“伯英不要冲动,你既然向大哥动问,大哥自然要把他的看法告诉你!”

他的话声一顿,接着又道:“不过伯英既然向皇甫公子说过代办未了心事之言,大哥似也未便拒绝,不知大哥以为是也不是?”

司空表颔首道:“好吧,老三你跟我一道出去,暂时回避一下。”

他们转身出了屋子,皇甫维凝目望住门外,似是在查听什么。

过了一阵,许伯英道:“皇甫公子究有什么心事?假使许某力之所及,绝不敢辞!”

皇甫维沉吟一下道:“在那富春城中,有两个姑娘答应过我在一年之内,绝不出大门一步。这两位姑娘,就是日公舒涛及月公佟雷的女儿……”

许伯英讶然道:“哦?就是绛衣仙子舒倩和银衣仙子佟秀么?目下三公已派出许多归顺于他们麾下的黑道高手,全力查探她们的下落……”

皇甫维没有作声,凝眸寻思,好像有个疑难的问题盘亘胸中,一时难以解决。

许伯英没敢惊动他,耐心静候。又过了一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接着有人互相问答。

那一阵纷沓步声敢情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右双钩吴家二老,武当高手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搏云,以及四个年青弟子。

他们涌入屋内,首先碰上司空表及范禹二人。

武当娄真人稽首道:“想不到司空施主范施主两位到得更快,皇甫维可在此地?”

司空表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道:“诸位驾临此地擒捉皇甫维,奉的可是心池圣女的命令?”

娄真人虽然觉得对方口气有异,但仍然未起疑心,道:“不错,她老人家就在外面,皇甫维负隅拒捕,谅也无能逃出此间……”

司空表面色一肃,道:“原来圣女她老人家已经驾莅此地,区区理应出去谒见……”

他拉一拉范禹,一径走出外面。娄真人等看他们急急出去,倒没有想到皇甫维业已被擒,就在房间之内,当下随同他们一齐出去。

屋外一株大树之下,站着一位高髻淡装美妇,修眉凤目之中,隐隐浮动着一种圣洁出尘的风姿神采。

房中的皇甫维听到心池圣女驾到,顿时心花大放,舒眉展目。蓦然寒气侵肤、冷芒耀目,原来一把光华森森的长剑已搁在他咽喉之上。

他知道这中州一剑许伯英的意思,乃是不准他做声。看他面上坚决的神情,无疑会一剑杀死自己,如果叫喊出声的话。

他只好苦笑一下,索性瞑目不动。

步声纷纷出门而去,一听而知那一帮人都跟了司空表范禹二人出去。这一来只要心池圣女听信司空表的谎言,离此而去,这个机会永远不可复得。

皇甫维方自心中长叹一声,突然房门微响。许伯英连忙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青面孔晃了一晃,迅即消失。

接着外面响起一个年青的声音大叫道:“皇甫维在房内……他在里面……”

中州一剑许伯英面泛紧张之容,皇甫维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转眼间房门响动,几条人影闪进来,宛如鬼魅般快速。

这几个人正是吴家二老,娄真人和点苍快剑张搏云他们。

待得他们瞧见皇甫维睁眼躺在床上,许伯英则手执锋快长剑,搁在皇甫维咽喉之上,这等景象,不免使他们都感到大惑不解,齐齐停步。

左钩吴圆老人首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乾坤五义中的中州一剑许伯英许兄了!只不知许兄之意,可是决心宁愿一剑杀死皇甫维,也不让老朽等把他带走?”

中州一剑许伯英道:“吴兄说得不错,兄弟正是此意!”

他的话声及表情都坚决异常,教人不能不信。

娄真人道:“这就奇了,我们擒捉此人,目的也在于为世除害,同时将他交给少林寺,以便了却少林掌门大师无心长老被害的一段公案!许施主既非存心放他活路,却不许贫道等活捉这厮,实在教人莫测其故……”

中州一剑许伯英道:“许某奉司空大哥之命,如若有人打算把皇甫公子带走,立时一剑杀死,以绝后患。诸位如果要知原因,请出去与我司空大哥理论……”

点苍快剑张搏云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呛的一声,掣出长剑。

右钩吴景老人生怕把事情弄糟,连忙伸手阻拦,道:“张兄请勿出手,反正我们双方都存心对皇甫维不利,就算有点误会,也容易解释,此事自有圣女她老人家作主……”

娄真人看势色不对,假使当真上前的话,皇甫维立时就得死在许伯英利剑之下。于是也插口道:“我们且出去把情形禀知圣女,她老人家自有道理……”

点苍快剑张搏云只好悻悻地把长剑收起来,却不离开,仍然留在房中监视住许伯英的动静。

皇甫维忽然冷哂道:“许伯英,你何必这么凶狠?难道司空表胆敢抗拒圣女么?”

中州一剑许伯英面上泛起一种难以解释的表情,生似对皇甫维十分歉疚,然而又无可奈何。

点苍快剑张搏云接口道:“许伯英此举未免多余,我就不信凭你们乾坤五义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圣女之言……”

许伯英长叹一声,并不反驳。

过了一阵,一阵步履声匆匆奔来,转眼间现身房门,却是那左钩吴圆老人。

只见他面寒如水,沉声道:“张兄请出来,圣女有话与你商谈……”

点苍快剑张搏云应了一声,移步出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停步,楞然道:“吴老所传之言,莫非是圣女有意撤走,任得皇甫维落在他们手中?”

左钩吴圆沉重地点点头,道:“老朽也不明白圣女她老人家为何如此决定,刚才司空表过去与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圣女面色似乎微微变色,接着就吩咐老朽来把张兄请出去。”

点苍快剑张搏云楞了一阵,终于随吴圆走了。

不一会,司空表和范禹进来。范禹面色甚是难看,道:“老大你这样对付圣女,小弟感到万分难过,哼,哼,若不是大哥一家数十口性命捏在三公手中,小弟这就到天星坞去跟他们拚命!”

司空表叹口气,道:“多蒙三弟四弟都为愚兄着想,忍受冤屈,愚兄感激不尽……”

范禹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了。”他转眼望住皇甫维,道:“你的心事说完了没有?”

皇甫维怒形于色,道:“我说完啦,不劳费心!”

许伯英讶道:“但公子还未说明白要我怎么办呀?”

皇甫维道:“算了,那些事办不办都无关重要!我是想知道你们怎样对付我?”

司空表道:“我们兄弟绝不为难于你,还不把皇甫公子送到天星坞去,除非……”他沉吟一下,接着道:“除非公子把令尊托你交还少林的东西转交我们……”

皇甫维寻思一下,道:“给了你们的话,是不是立刻让我恢复自由?”

司空表道:“当然啦,否则公子焉肯把东西交给我们?”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如果我们兄弟得不到那一宗少林绝艺,万难与三公他们抗衡,岂敢释放公子?公子不妨细想一下,如果我们兄弟能与三公相抗,而公子又得以恢复自由的话,三公他们就不能横行天下啦!”

皇甫维微微一笑,道:“这话倒也动听得很,可惜……”

范禹接口道:“可惜怎样?”

皇甫维道:“可惜我对你们心存憎恨,绝不肯使你们有机会练成那武林绝学。再者,那件东西已交还少林寺的人,纵使我有心屈服,已无从取回……”

司空表范禹两人面色大变,司空表道:“嘿,你把那宗绝艺交给无意和尚,不啻助纣为虐……”皇甫维双目一闭,不理他们。

司空表满面泛起怒恨之容,冷冷道:“老三,烦你把这厮脚筋挑断,以免路上一时大意,又被他逃跑了……”

范禹举步走到床前,许伯英举手一拦,道:“且慢……”范禹面孔一沉,道:“四弟不要多言,我和大哥心意已决……”

许伯英道:“小弟岂敢拦阻两位兄长决定之事?不过小弟有句话不得不说,那就是如果兄长们把皇甫公子好好送到天星坞去,小弟没得话说。倘使先行下手,使他残废,小弟就从此离开,算是咱们兄弟白白结交一场!”

范禹浓眉一皱,道:“胡说……”一面伸手向床上抓去。

中州一剑许伯英万万想不到范禹根本不把他的一番话放在心上。登时气愤得呆了一呆,竟不晓得伸手阻拦。

范禹运足内力在两指上,疾如闪电般向皇甫维脚跟上的筋络捏去。

皇甫维忽然双足一缩,避开他一捏之势,顺势连环踢出,脚尖所取部位均是范禹身上要穴。

范禹料不到猝然生变,急急闪时,胸肩各各挨上了一脚,身形直向后仆开。

皇甫维弹起来,伸手一推许伯英,朗声道:“你如不趁早逃走,提防他们拿你出气……”

他把许伯英向窗户那边推去,自己却腾身扑向房门。司空表大喝一声,拳劈掌拍,阻他去路。

皇甫维施展出家传心法,左手迅拂如风,几乎扫中对方双手脉门。骇得司空表连忙缩手收招,冷不防皇甫维右手隔空一推,一股无形无声的潜力突然袭上身躯,沉重如山。司空表那敢硬抗,顺势向后跌倒,卸去大半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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