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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吕东青听了,心头有如放下一块大石,暗忖:“自己幸好没有说老主人康健如常人,否则就瞒不过他们。不过此中情形也十分奇怪,难道‘一皇’身体不安之事,他们业已知悉?既是这样,他们为何不去侍问?就算是一皇当年严令不许他们再行见面,但一皇的仇人满天下,他们应该向自己问明他的地址,然后设法在暗中保护才对!可是听他们口气,竟然连地址也不敢询问,难道当年一皇和三公分手之际,曾经有过不欢之事!”

谷云飞突然插口道:“弟子建议试他一下,假如此人一身功夫是老大爷嫡传,便可以相信他的话!”

吕东青一听这话,不觉暗暗叫苦,可是三公却一齐颔首赞同,日公舒涛宏声道:“喂,老兄你过来亮一手吧!”星公冷央接嘴道:“只要一招就够了!”

吕东青当然无法表演,纵声道:“我家少主既然没有被害,我得赶快追上他,目下可没有功夫耽搁……”谷云飞疾然跃到他面前,迎面一拳击去,功力之强,令人心惊!

江南孤客吕东青见对方一掌劈到,来势这等凌厉,如若不即速抵御,势必立毙当场。当下不暇再想,双掌并拢猛推出去。“蓬”的微响一声,双方掌力接实,吕东青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那谷云飞也想不到对方内力如此雄厚,脚下竟退了一步。不由得怒气上冲,冷冷道:“今日非把你这冒充字号之辈活活劈死不可,接招!”但见他身影一晃,快逾闪电般扑到,掌势发处,一招之中,接连拍出三四掌之多。

这一手快攻正是星公冷央的看家本领,以“快”字取胜。那谷云飞不但出手神速已极,同时内力深厚异常。换了旁人,就算功力和吕东青一样,这一下也得非死即伤。谁知江南孤客吕东青偏巧得到江南名家陈维扬嫡传“神仙步法”。这一路步法别出心裁,似进实退,忽左逸右,而且进退之间特别快速,总算勉勉强强避开了谷云飞的一轮快攻。

日、月、星三公在一旁本是毫无表情地瞧着他们动手,这刻突然一齐神色大变。

星公冷央说话最快,只见他嘴皮尚未动,话声已送入谷云飞等人耳中。他道:“云飞即速收手退回,不要问为什么,快退……”

谷云飞听得出他语声中微露匆遽之意,不禁大感惊奇,心想师父等三位在一块儿,天下已可无敌。何事忽然令他这等仓皇急遽?他念头转动之际,人已退开一旁。

江南孤客吕东青明知对方第二次出手,自己的“神仙步”也可能无法避开,方目惊凛之时,忽见对方退开,又听星公冷央这等说话,不禁惊怪得有如泥人般站着不动,一双眼睛在三公面上扫来扫去。

月公佟雷阴阴道:“你莫非是想认住老夫等面貌,以便日后报仇么?”吕东青傲气一发,抗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找今日还能在三公毒手之下逃生?”

日公舒涛洪声道:“走吧,别噜嗦了!”

吕东青为之大惑不解,暗自一横心,道:“那可不行,我得知道为何你们不杀死我?”

月公佟雷阴森森地道:“好小子,你简直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真的敢不走么?”

吕东青生性孤僻骄傲,越是被激,越是不肯服输低头,应声道:“不走就不走,大不了一死而已!”

星公冷央极快地道:“我们只知道你非是皇甫大爷侍仆,那就够了,想你不过是个碌碌无能之辈,何须把你杀死?所以我们决定放你走!”

吕东青沉吟道:“不对,不对,这理由太以牵强,难以令我心服!”

日公舒涛面上露出怒气,月公佟雷的表情则越发阴森可怖。只有星公冷央神色如常,接口道:“好吧,老实告诉你,我们认为你能抵得住云飞一击,身手已经很不错;以你这等功力之辈,假如不是大爷的仆人,绝不肯冒认,所以有心放你走……然后……”

吕东青道:“然后怎样?”

星公冷央道:“然后派人跟踪……”

吕东青道:“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似乎尚有破绽!”

谷云飞看见日公舒涛须发尽竖,形相威猛之极,知他心中充满了怒气。按照他平日为人,这刻应该立即爆发,却不知为何尚能忍住?当下试探地道:“弟子自信在十招之内,可以劈殆那厮,师尊们以为如何?”

月公佟雷阴森森道:“住口,不是教你别说话么?”

吕东青越想越觉得奇怪,他本是经验丰富之人,暗念这三个老魔不敢杀死自己,必有极为重大的原故,要不然星公冷央何必把理由都说出来?分明是要他快点走开!但为何他们急着要我走开呢?他想。

他确定对方绝不敢杀死自己之后,越发从容起来,道:“如果你们不把实情说出,我就不走!”

这两句话把谷云飞气得双眉斜飞,目射凶光。但他也不敢再出声,免得又被师尊们叱责。

星公冷央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还坚持要知道么?”说时,身形微晃,已到了吕东青身前五尺之内。他移动得虽是神速绝伦,却不带半点风声。可见得他一身功力已臻超凡入圣之境!

吕东青心头一阵寒懔,真想打退堂鼓。忽见星公冷央面色一变,倏然间又退了回去,当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这一来一去,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月公佟雷突然阴声道:“老大别发急,这厮迟早要饱尝我们毒刑,方始让他到阴间报到!”原来日公舒涛已暴怒欲起,是以月公佟雷出言拦阻。

吕东青看看情势也不大妥当,假如他们暴怒之下,出手把自己打死再算,岂不糟糕?目下反正面子完全扳回,已经不是早先被迫逃走的局面,应该收场远离此地,于是缓缓道:“看来你们一定不肯把真正理由告诉我了,是也不是?”

谷云飞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开口的机会,厉声道:“那还用得着说么?真是愚蠢之至!”

吕东青白他一眼,目光中又流露出天生傲气。星公冷央一看不妙,连忙斥道:“说过叫你不要说话,你为何偏要多嘴?”谷云飞又挨了一记,满腔羞愤交集,眼中差点冒出火来;可是这刻当真不敢再说话了!

吕东青这才收敛回眼中傲气,道:“既是你们不肯说出理由,我也不再相迫,但你们得亲口答应我一件事,我顿脚就走,那便是你们不得亲自或派人跟踪我,可做得到么?”

星公冷央道:“一言为定,你走吧!”

吕东青这才大摇大摆地沿着河岸走了。那日、月、星三公你望我,我望你,不发一言。

谷云飞实在忍耐不住,咬咬牙自语道:“弟子快要气死啦!”

月公佟雷最是疼爱这个徒弟,当下低声道:“我们也快要气死啦!但暂时只好忍一忍,等你三个师妹得手归来;以后永远也不须忍气了!”

日公舒涛哼了一声,星公冷央立刻道:“老大,你的嗓门太大,最好别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想说目下我们连手可能赢得她么?那五岳掌门和一些高手都不容易打发,她只须把我们三人暂时缠住,等那些人完全出来,我们就变成有败无胜的局面了,此所以我和老二都极力容忍……”

谷云飞面色一变,低低道:“原来心池圣女在此!但弟子却没瞧见她,三位师尊怎生知道的?”

星公冷央道:“她用千里传声之法,在我们耳边说话,你自然发觉不到!”

他们突然沉默下来,隔了一阵,日公舒涛含怒洪声道:“大家走吧!”手臂一挥,当先沿河岸走去。其余的人都跟着他的红衫背影,一齐奔去,转眼便失去踪迹。

过了一阵,少林寺无心长老首先出现,只见他有如灰鹤横空,凌虚飞过河面,飘落在岸边。跟着门内的人一个一个出来,不久,全部聚集在河岸边!

娄真人是第二个出来,他四处转了一下,回来后说道:“敢情三公早有预谋,在这河岸底下挖好藏身之地,怪不得突然出现,事前毫无迹象!”

无心长老诵声佛号,道:“这样说来,三公他们是有心把进入五岳台之人全部一网打尽的了!”他本想说出奇怪他们为何忽然退走的话,可是他乃是一派掌门身份,不能随便说话,所以把话忍回肚内。

人丛中有人大声道:“那两个骗走圣剑的小子,必是三公所派,这些尸体中可没有那面色枯黄的小子!”

人丛中又有人发言道:“纵然那一老一少乃是三公所派之人,但试想今日有心到五岳台来夺剑之人,不消说也就等如是三公的死对头了!他们为何不趁这机会,多杀几个人?要知他们今日多杀一人,也就等如减了一个敌人。这等千载一时的良机,他们焉能轻易放过?”众人向发言之人望去,原来是洛阳司空表。

无心长老道:“司空施主的话,大有见地,贫衲猜想那三公必有不得不走的缘故,可惜我等目下已无法查究。其次,那得到圣剑的一老一少必非三公手下之人,只看早先原本已由那谷云飞得到圣剑,但他居然弃之而去,可见得他们无心觊觎此剑。老衲可以替司空施主的话下个脚注,那就是日、月、星三公此行,应是为着参加此会的诸位施主而来!”

众人正在推测之际,鬼医向公度面上微现忧愁之色。在他预料中,以他及少林无意长老的实力,那圣剑一定能够到手,谁知终于没有得到,想起三公令箭的限期不久即届,不禁大为忧虑,以致形于神色。

铁剑公子尹世泽冷眼看出,他记恨早先之事,故意在众人面前要他好看,便大声道:“向兄愁眉不展,不知所忧之事,是不是与圣剑有关?”

无心长老慈悲为怀,诵了一声佛号,接口道:“向施主一身武功,令人佩服;如果心中之事,与圣剑有关,何妨直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番?”

鬼医向公度心中一动,暗念这五岳掌门人的武功各有所长,当年心池圣女的安排,分明就是看准这五人联起手时,能够以长补短,足以敌住三公。今日圣剑已失去,已无别路可走,不如把实情说出,这无心长老可能基于同仇敌忾,代请其它四位掌门人帮忙。

念头一转,便缓缓道:“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向某本来不想说出来。但忽又想到此事因与三公有关,也许诸位晓得了内情,得知三公将于某日在某地现身之后,另有奇计可施,是以坦白相告。那就是向某与三公他们已有约会,定于二十日后在望都城西乱葬岗上见面!”

铁剑公子尹世泽纵声而笑,道:“原来你是因与三公有约,所以急急来觊觎圣剑……”

鬼医向公度心中大怒,暗暗蓄聚真气,口中应道:“不错,我因与三公有约,所以参加今日之会,这也不是见不得人之事。姓尹的你大概只会说风凉话,不然的话,为何早先三公在此之时,你却缩在后面,不敢出面?”

这一下反击十分损毒,铁剑公子尹世泽本是盛气凌人的性格,这刻那能忍受?厉声喝道:“向公度你这是找死……”喝声中猿臂一探,已掣出铁剑。他的铁剑黑漆如墨,连剑穗也是黑色,别有一种风味。

鬼医向公度明知这个铁剑公子尹世泽,江湖上相传乃是心池圣女亲自传授的武功,而早先也见过他露过一手,功力当真十分不凡。是以也不敢太过大意,从长衫之内取出一把长约尺半的紫金色细针。

铁剑公子尹世泽冷笑道:“目下可没有人请你行医,取出这等金针作什?”鬼医向公度阴森森哼一声,缓步向尹世泽走去。

尹世泽口中虽然尽量讥讽取笑,心里其实极为戒备。只因对方手中的紫金针有一把之多,不用说也知道必在动手之际,可以随意飞出一两支暗算敌人,这等手法最是难防。当下不让对方迫近,相距尚有五尺以上,立刻一剑刺去。

鬼医向公度长衫飘飘,奇快地连换了三个方位。

但铁剑公子尹世泽剑法委实精奇奥妙,一任向公度身法多快,剑尖仍能指住对方,迫得向公度无法乘虚欺近。向公度当下使一招“金针度厄”,针尖划个小圆圈,“叮”的一声,巧妙异常地把墨黑长剑挑开。

铁剑公子尹世泽剑法神奇,一招接一招,绵绵攻到,迫得鬼医向公度不住游走闪避。不觉十招过去,向公度仍然距尹世泽五尺以上,无法欺近半步。

那尹世泽的剑法,只看得五岳掌门及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搏云、洛阳司空表等惊吓不置。但觉每招都是罕见罕闻的绝着,极是难以破解。无怪以鬼医向公度那等深湛的功力,急切间也闹个手忙脚乱。

东岳掌门人矮头陀朗声道:“无心师兄,这两位都是当今武林一时之选,如果能同心合力,对付三公,事情并非不可为,愿师兄三思!”

西岳掌门人静虚子凤眼一睁,道:“但我们昔年已有誓言,须听得到圣剑之人指示行事。今日圣剑既已有人得去,我等已非是自由之身啦!”

无心长老迅速地想一下,缓缓道:“敬请诸位道兄依誓言行事!”

于是矮头陀、静虚子、大力神翁唐世一和飞羽真人等四人都肃然颔首,暗暗蓄聚功力。

无心长老拂尘轻挥,飘然走近战圈,余下四位掌门人一齐过来,分散包抄住那剧战中的两人。无心长老朗声道:“两位施主请赏老衲一个薄脸,暂时停手如何?”

这五位掌门人这一移动,四周看热闹的人,不知不觉都退开,腾出一大片空地。这一来场中共有几人,自是一目了然。尹世泽虽是高傲成性,但自忖绝不是五岳掌门人连手之敌,不得已收剑纵退数步。

鬼医向公度根本未曾得利,是以尹世泽一退,他也就站定不动!

无心长老徐徐道:“老衲深知大凡是武林同道,无不心高气傲,宁死不屈;但今日的局势不比平时,以老衲推想,今日三公虽是退去,但凡是参加今日之会的人,他们均已知道,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必定以逐个击破的手段,加害我们所有的人!”

四周群豪听了此言,都微感悚然。司空表乃是死中逃生的过来人,暗暗打个寒噤,大声道:“诚如老禅师所说,三公将会分头找寻我等,只不知老禅师有何对策?”

无心长老道:“第一步,必须我们先能团结一心,以三公他们为唯一死敌。第二步,我们设法组织起来,尽速把圣剑得主找到!”

鬼医向公度接口道:“老方丈可曾考虑到二十日之后先和三公他们一拚之策?”

无心长老迟疑一下,缓缓道:“这事老衲不能作主,必须和四位道兄商议一下。”当下转身把余下四位掌门人召到一旁,低声商议。

那五位掌门人商议了一阵,无心长老宣布道:“我等决定二十日之内,暂时到庐州邱家庄歇脚,希望圣剑得主能在二十日内光临。不然的话,届时也许到望都城去,也许继续留在庐州邱家庄内,那就要看以后情势如何发展,诸位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同行,否则就请自便……”

四周群豪均是武林中知名之士,此时都知道无心长老口中的庐州邱家庄,乃是豫皖道上大大有名的六甲手邱南的居处。这邱南不久以前曾经派出庄中高手,四出打探一皇三公的消息,传说原因是一个承传衣钵的心爱弟子被一皇杀死。但详情则不得而知。那六甲手邱南和少林寺颇有渊源,此所以无心长老不须事先征求邱南同意,就可公开宣布在邱家庄暂时驻锡。

众人既知五岳掌门人的去向,几乎通通走光,只剩下娄真人和鬼医向公度两人。

鬼医向公度道:“大家都想查出圣剑下落,然后仗着此剑,役使五岳掌门,称雄宇内,可是都没有想到一点,那就是得到此剑之人,必须义不容辞先行解决武林大患‘一皇三公’。”

娄真人微微一笑,道:“他们可能也想到这一点,但他们一定认为既可役使五岳掌门人,则对付一皇三公之际,大可以先命五岳掌门人打头一阵,而得剑之人,却坐享其成。细究起来,这如意算盘还算不坏!”

无心长老长叹一声,道:“当年心池圣女建造这五岳台,留下圣剑,虽说是剑上留有克制一皇三公之法,再加上我们五人之力,可以与那几个老魔头一战。但她的本意还是想藉此机会,挑选出一位武功及品行最佳的人物,掌持圣剑,作为对抗一皇三公的群龙之首。老衲不合见那谷云飞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又礼貌周到,故意暗中让他,以致辱及圣剑!细究起来,老衲当真是罪不可逭,日后不知如何向圣女交待此事?”

飞羽真人矮头陀等四人一齐出言劝慰,大家都表示当时和他正是同一心意,所以才会让那谷云飞连闯五关。

当下大家转而讨论那个面色枯黄和那个老家人。但谈了半天,仍然推测不出他们的来历及如何能过得三公他们这一关。

鬼医向公度看看已谈不出什么名堂,想起那圣剑对他极有用处,反正五岳掌门下落已定,假如找不到那圣剑下落,只须在期前赶到庐州邱家庄就是,于是告辞而去。娄真人也有设法查访圣剑之意,是以跟着也走了。

且说皇甫维当时请那蒙面青衣人代为传声向吕东青指示机宜之后,自己便悄悄闪出门外,转眼间那支圣剑已越过高墙飞将出来。皇甫维施展出真正功力,身形破空飞起,在空中捞住那支通体白色的圣剑,跟着一提真气,疾如闪电般飞到对面岸边。

眼光到处,只见一堆人在河岸突然出现,而且一晃眼间就阻截在他前面的去路。当中那三公最是惹目,只见他们个个眼不转睛,盯住自己手中圣剑。

皇甫维一飘落岸边,心中极迅速地想到这柄听圣剑既是圣女所留,自然是三公他们眼中钉,定然要毁灭持剑之人及此剑。而刚才冷月银狐谷云飞之所以不把此剑取走,那是因为他当时估量形势,明知无法冲出重围,所以故意把圣剑丢掉!

他跟着又迅速地想到假如不急速闯过三公此关,远走高飞的话,那五岳掌门人先就不肯干休,因为他得剑并非用正当的方法。其次所有赴会之人,必会拚死命来夺取此剑。若然被他们缠上,不但圣剑无法保住,恐怕连性命也危如累卵。

他在瞬息之间已考虑到各种问题,得到的结论是:目下他必须尽快冲过三公此关,然后隐回船上。

他一眼望去,已瞧见那日、月、星三公都蓄势欲发,直是连手出击之象。这一惊非同小可,疾忙伸手把面上的人皮面具扯掉,纵到三公面前。

日、月、星三公齐齐一怔,皇甫维沉声道:“我得赶紧把此剑带回,请你们替我挡住追兵,同时切勿泄露!”说罢,马上又戴回人皮面具,迅速地掠过三公身侧,放步疾奔。

那三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决定伸手拦他。就在他们猜疑之际,皇甫维已奔出老远。

星公冷央这时才道:“老大、老二,你们有何高见?”

日公舒涛和月公佟雷都暧昧地笑一下,到底没有说出主意,星公冷央也不言语,心想我也不是蠢笨之人,你们既然不敢出主意,我当然更不做声,省得以后有事的话,责任完全落在自己身上。

且说皇甫维放步沿河疾奔,不久就走了十余里地,到达大江岸边。他迅速地上船,命船家解缆待发。等了好一阵,江南孤客吕东青匆匆赶到,上船后挥手道:“赶紧往下游驶去,你们卖点气力,自然会多赏银子……”

于是这艘双桅船迅速地顺流而下,吕东青早已取下面具,在舱中和皇甫维盘膝对坐。他面上布满了愁容,默默寻思。皇甫维好生奇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吕东青低声道:“公子,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把圣剑带走,若果早知如此,还不如送给鬼医向公度!”

皇甫维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剑真不错。不但锋快异常,而且似乎有一种空灵之气,佩在身上,令人感到心灵上生出舒服之感。”

“唉,我一说你就知道啦!这圣剑目下虽然你已得到手中,但绝不能让大爷他老人家看见。不然的话,大爷很可能把此剑折断,或丢在粪坑里!”

“啊,是的,他和圣女本来就是死对头,当然会憎恨此剑!”

“那倒不是为了此故,而是这圣剑当年圣女她老人家藏在五岳台上钢内之时,曾经留下高手昭示一事,那就是日后此剑出世,得剑之人仗着此剑,可指挥五岳掌门人,率同武林高手同道门对付‘一皇三公’。她宣称此剑上,有制服‘一皇三公’秘诀,因此这圣剑得主,必定是一皇三公的死对头!却想不到今日阴差阳错,让公子你得到这把圣剑!”

皇甫维楞了一阵,缓缓道:“关于我义父一层,倒不须十分过虑,他老人家早已尽除名利之心,就算身上没有病痛,也绝不会再现身江湖!可是三公他们到底是我义父手下之人,我断不能率领天下群雄去对付他们啊!”

吕东青愁眉苦脸地叹几口气,忽然苦笑道:“无论如何,公子你今日得到此剑,总算已荣膺武林群豪之长。除非我们有心把此剑转送别人;不然的话,为了荣誉起见,谁要是生心觊夺此剑,我们必须把他杀死!”

皇甫维缓缓道:“杀死?当真仅为了这原故而残害人命么?”吕东青毫不考虑,道:“当然,当然,那些生心夺剑之人,不但存有领导武林,役使五岳的野心,而且首先他就是瞧你不起,认为你不配做此剑主人!假如不取他性命,一则无以树立声威,二则日后纠缠不已。”

皇甫维雄心陡起,坚决地道:“说得对,在我把此剑转让之前,谁敢夺剑就杀死他!”

他把圣剑横放在舱板上,然后掣出剑鞘,舱中登时弥漫着一阵森森寒气。他们在剑鞘上及剑身上检视一阵,没有发现一点足以制服“一皇三公”的秘诀的迹象。

皇甫维道:“我明白了,此剑一定已被三公他们开箱看过,也许剑上本来留有秘诀,但被他们弄掉了!”

吕东青道:“我相信不可能,第一,那钢箱不易开启,必须五匙聚合。第二,那五岳掌门人并非傻瓜,开箱之前,已请专擅开锁的名家检查过箱上之锁。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心池圣女当年指明箱中所藏的圣剑,专为对付一皇三公,以三公他们的名望身份,绝不肯示弱而先行弄开钢箱,暗查此剑!”

皇甫维愕然道:“我倒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多的道理,依你所说,三公没有动过此剑是无疑的了!那么为何剑上没有一点秘诀?难道是圣女故布疑阵?”

吕东青正色道:“圣女的话,绝不会假;也许……”

皇甫维突然感到心烦起来,冲口道:“我就不信圣女平生没有做错事或者说过一句假话!你别故神其说,把她形容成一个尘世上绝无仅有的圣女!”

吕东青叹了一声,道:“在下说的话也许公子听不进耳,可是事实上圣女她老人家远在三四十年前已经成名,那时她才不过十七八岁,自后便茹斋礼佛,虽有一身天下莫敌的武功,但毫不自矜。放目当今武林之中,几乎没有一派的高手不是受过她老人家的指点,因而能在武林之中博得盛名!是以她的为人行事,武林无不万分注意,假如说过一句假话或者做过一件错事,天下之人,断无不知之理……”皇甫维摇手道:“算了,算了,其实我对她也敬仰得很,刚才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你倒是说一说,你如何闯过那三公的经过让我听听!”

吕东青道:“提起来又是奇事一桩,那三公起初听我说是你的手下人,已有放我走之意;但那冷月银狐谷云飞却不相信,出手来试我的武功。这一试就拆穿我马脚,但不知何故,三公他们却一齐制止谷云飞,反而一派巴不得我快走之意,我迫问过他们,但后来又怕惹翻了他们,所以最后也就离开!公子可想得出其中原因?”

皇甫维刚刚摇头,吕东青又道:“当时在下本以为公子业已遭难,所以热血沸腾首先冲出。就于钻出窄门之际,那青衣蒙面人居然还鼓励我说,这等尽义尽忠的行径,他十分敬佩。现在我可想起来了,这位蒙面人当真有点奇怪,任何人身处在他那种地位,一定设法挽留……”

皇甫维缓缓道:“你可知道她是谁?就是那天夜里我见到的那位黑衣蒙面人,可能也就是救过你性命又赠你灵药的那位黑衣蒙面人!”

吕东青啊了一声,眼光无意向岸上一扫,突然楞住。皇甫维也转头遥望岸上,只见岸边有个人不断挥手,敢情正是他们谈论着的青衣蒙面人。吕东青吶吶道:“她……她不会就是圣女她老人家吧?”

皇甫维道:“很难说,从她的口音中,已可确定她是个女子,但却听不出年纪来。照时间推算,圣女如今应该是五十至六十之间的人,我们可从年龄上查证一下!”

他们赶快命船家划向岸边,皇甫维主张戴上人皮面具。不久,船已泊岸,那蒙面青衣人跃上船面。皇甫维哑声道:“请进舱内休息一会如何?”

青衣人道:“我想悬挂一块白布在桅上,不知两位有没有反对之意?”皇甫维道:“假如不是通知别人来擒捉我们,那就绝不反对!”青衣人道:“你放心,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说着,掏出一条白布,命船家系在桅上。之后,她从容地走入舱中,就在皇甫维面前盘膝坐下。

皇甫维道:“请问你如何知道我们会在船中?”

青衣人歇一下,才道:“第一,我猜想你们如要摆脱别人追踪,一定会选择水路!第二,我以最快速度在周围搜索一下,没有发现你们踪迹,益发相信你们定是从水路离开,所以顺流追下来。”

她的目光凝定在膝前舱板上那柄白色圣剑之上,良久,良久,才抬头缓缓道:“武林之中任何人夺取此剑,都不算奇怪,但你却居然带走此剑,为什么呢?”

皇甫维眼睛一转,道:“假如你肯把蒙面青巾取开,我一定把理由奉告!”

她哦了一声,道:“你们可不可以把人皮面具取下来,反正我已知道你们是谁!”

吕东青立刻先把面具取下,皇甫维不悦地道:“你何必心急,她不一定就是那晚赠药与你的人!”说时,也把人皮面具剥下来,露出俊美异常的面庞。那青衣人并不搭腔,伸手把圣剑取起来,缓缓举剑出鞘。皇甫维和吕东青好像发现什么似的,齐齐凝目向那剑瞧着。

他们目光所注之处,却是青衣人捏住剑鞘及剑把上的双手,只见那两只手白皙纤美,一望而知这一双手必是属于一位未曾做过粗工的姑娘。他们发觉那双手的皮肤非常细致柔软,看来除非在二十几岁以下的姑娘,不可能有这种紧密细致的皮肤。

两人对望一眼,吕东青摇摇头,皇甫维便点点头。他们一个是表示这青衣人不会是将近六十岁的心池圣女,另一个则表示同绝对方的推测。

青衣人眼光一直停留在圣剑之上,没有瞧看他们,但这时却忽然道:“两位已瞧出什么道理吗?”

吕东青恭恭敬敬地道:“不敢相瞒姑娘,我们刚才交换意见,乃是表示姑娘你不是我们心中猜想之人?”

她道:“何以见得呢?”皇甫维接嘴道:“你老是询问我们,不觉得有点不公平么?”她这时抬眼望望他,道:“这话说得有理,我不问就是了!”她说得那等柔婉,以致皇甫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跟着又道:“这柄圣剑昔年在它主人身边,曾经折服天下武林高手,也曾经扫荡妖氛,使武林得享二十年和平!这一次出世,皇甫公子你已是它的新主人,只不知你肯不肯仗此剑维护人间正义和抑强扶弱?肯不肯不用以妄杀无辜?”

皇甫维凝望着她的眼睛,心灵间突然又发生那种微妙的震荡,不觉冲口道:“这有何难之有?”他突然住嘴,歇了一阵,才道:“你可是觉得我是个邪恶之辈?”

她摇一摇头,道:“恰好相反,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虽然这感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持!奇怪,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用感觉去评鉴一个人的好坏。”她说得那么纯真和坦然,使得皇甫维和吕东青都不把她的话当作一个年青姑娘口中所说出的。换句话说,他们一点也不会从她的话中联想出别的意思,按理说,一个年轻的姑娘向一个美少年说出这种话,势必令人感到话中另有含意!

她接着又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然后再问你一句话,那样就公平了,是不是?那就是关于此剑可以指挥的五岳掌门人,已决定前赴庐州邱家庄,一直等到第二十日,这一天正是三公门和鬼医向公度约定的日子,他们也许会陪鬼医向公度一同赴约,俾可与三公决一死战!现在我问问你,你二十日内去不去庐州邱家庄?”

皇甫维沉吟一下,道:“这柄圣剑虽然能够指挥五位掌门人,但我去干什么?那鬼医向公度根本不是好东西,他的阴毒狡诈,恐怕不下于三公!”

“哦,你没有领导武林的雄心么?”

皇甫维瞿然动容,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寻思一下,又道:“假如我不是身负内伤,哼……”

青衣人迅速地把圣剑归鞘,然后拉起他一只手,轻伸三指,按在他腕上的寸关尺上,细察脉息。过了一阵,道:“你腑脏间积存瘀血,虽然没有大碍,但一年半载之内却无法复原!”

皇甫维突然想起来,忙道:“那么你的药呢?能不能治好我的内伤?”青衣人道:“当然可以!但现在我却不能随便送给你!除非你答应二十日之内到庐州邱家庄,率领天下武林高手,去和三公对抗,若果你办不到,另外还有一个方法!”

皇甫维十分急于恢复昔日功力,不禁问道:“还有什么法子?”她道:“你仍须在二十日内到庐州邱家庄,将此剑送还五岳掌门人,并且向他们谢罪。此外,还须对我立誓在恢复功力之后,不得帮助一皇三公残害武林同道!”

皇甫维哼一声,道:“这算是什么法子?我不需此剑可以,但别的人一定以为我保不住此剑,惧怕有杀身之祸才这样做,哼,哼,要我这样做,我宁可不要你的药!”吕东青突然道:“公子不如把剑送给这位姑娘吧!”

皇甫维沉吟一下,道:“现在把剑送给她倒是个好法子,可是我又想回家后禀明得剑经过,然后才作决定!”

那青衣人突然身躯一震,缓缓道:“令尊还健在人间么?”皇甫维眉头轻皱,道:“当然啦!”蒙面青衣人一双眼珠转来转去,又道:“他既然尚在人间,为何二十年都不踏入江湖一步?莫非身罹疾病,难以移动?”

这问题如果是别的人提出来,皇甫维一定毫不犹豫就出言否认。但这个青衣人似是有一种奇怪的气质,使他不愿打诳,当下应道:“请你换个话题吧!”

那青衣人低下头,轻轻地叹一声。皇甫维心中浮起不忍之情,柔声道:“你不要难过,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你!”她仍然低着头,好像怕面上的表情被人看见,其实她头上蒙着青巾,谁也瞧不见她的面貌和表情。

歇了一阵,她站起身,道:“我要走啦!”皇甫维道:“你走也好,我得兼程赶回去!啊,对了,目下天下之人只有你知道我要回家,假如你暗中跟着我,那就只有害我无法兼程赶路。”

青衣人缓缓道:“那么我不跟踪就是,而且我保证没有人能够查得出你的去向!”

这时,船家已得到吕东青的命令,向岸边靠去。不久工夫,船已到岸。青衣人走出舱去,皇甫维等也跟出舱,放目一瞥,忽然大吃一惊,原来岸上树丛之后突然走出十七八个人。他俊目一掠,已看清楚这十七八个人之中,有两个似是与众不同。这两个人面貌长得极为相似,身量颀长,面白无须,约摸是六十岁上下,都是穿着半黄色葛市长衫。眼中神光充足,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他们穿着得虽是斯文,但背上各各插着一柄金光灿然的虎头钩。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余的都是佩戴着刀剑的劲装大汉,个个行动快捷有力,看来都不是庸手。

那两个颀长老人见到青衣人现身,都恭敬地弯腰行礼。吕东青轻声道:“他们就是左右双钩吴家二老,名望身份不在五岳掌门人之下!”皇甫维心头一凛,道:“他们率了不少人在此处等候,不知有何用意?”

那吴家二老在岸边听到这话,齐齐抬头瞧他。蒙面青衣人已上了岸,忽然停步转身,道:“我真想知道这位皇甫公子武功的深浅,可是……”吴家二老中右边的一人接口道:“如蒙允许,在下乐于效劳。”

那十余个劲装大汉之中,有一个宏声道:“此事何须劳动老前辈大驾?”刚才发话那姓吴的老人双眉一皱,沉声道:“你们都不可随便说话,要知皇甫公子不是寻常之人可比!”

皇甫维心想那青衣人既然知道自己的渊源家数,不但无须隐讳,而且也颇想教她见识见识“一皇”的绝艺。只不知她到底是谁?何以鼎鼎大名的左右双钩吴家二老对她这等恭敬?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她就是心池圣女的嫡传门人,则吴家二老这等态度也不足为奇!

那吴姓老人双眉轻挑,面上毫无笑容,道:“老朽吴景,但武林朋友都称老朽做吴右钩,这样倒也便于区别。皇甫公子如不嫌弃,请移驾上岸让老朽领教几手如何?”皇甫维道:“吴家二老名震武林,区区今日有此机会得以印证所学,深感荣幸!”说时,人已飘纵上岸。

青衣人道:“请左老转烦在场诸位,立即分头顺游而上,向外人宣称见到一个黄面少年及一个白发老家人,极迅速地向西北方走去。大家可说亲眼见到那黄面少年身上佩着一柄白色长剑。”吴家二老瞿然动容,但却不询问,那边左钩老人立即如言嘱咐十余劲装大汉依言行事。

转眼间岸边只剩下四个人,吕东青见他们四人走向树丛后面,便瞩船家等候,然后急忙上岸赶去。穿过密密的树木之后,只见皇甫维业已和那右钩吴老人交锋,双方都是空手,正以极强内力,换掌硬拚。

那右钩吴景老人出手迅快,招招都是重手法,掌力之雄浑,手法之精奇,当真是时下武林罕见罕闻。皇甫维开头六七招均以普通手法应付。他天生禀赋过人,资质之佳,万中无一。此时虽是内伤未痊,但内力之强,仍然可以和那吴景老人抗衡争胜。

江南孤客吕东青看得惊心动魄,他知道皇甫维看上去功力虽强,但吃亏之处在于不能持久,这等硬拚的话,说不定一旦失手,便有丧命之虞。

皇甫维拚了七八招之后,倏然手法大变,双手交叉疾拂出去,脚法更是奇奥绝伦。只见他明明是攻到左边,但突然掌上发出那股极强的潜力袭到右边,明明是退守的形势,但一转眼却变成猛攻的招数。

十招不到,右钩吴景已无法应付。左钩吴圆面现惊奇之容,道:“噫,这不是一皇嫡传家数么?”

右钩吴景老人本就怀疑面前这俊美无俦的少年使的乃是“一皇”绝艺,但一时又拿不准,此时一听兄弟提醒,立刻运足功力,双臂一圈一撞,跟着疾地纵退。这一招奇妙绝伦,皇甫维四方八面都攻不进去,只好眼睁睁让他退开。

左钩吴圆老人目光一掠蒙面青衣人,只见她轻轻颔首,立刻道:“大哥,这一位既是一皇传人,我们虽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但今日如果不好好领教‘一皇’绝艺,这把年纪也就算是白活啦!我们兄弟一齐上前请教如何?”

右钩吴景老人道:“就怕皇甫公子不肯指教!”

皇甫维傲然道:“不必客气,区区奉陪就是!”

那吴家二老,并肩缓步上前,相距只有五尺之际,右钩吴景首先出手,一掌向皇甫维胸口劈去。皇甫维掌背一拂,化开对方掌势。那左钩吴圆老人长衫飘飘,业已迅快绝伦地从偏锋出掌攻袭,正面的吴景也连环劈出两掌。

这一下攻势之猛烈,实在罕见。一点也不像印证武功,看起来双方简直是不能两立的强仇大敌,彼此全力以性命相搏。

江南孤客吕东青心头一凛,厉声道:“是印证武功抑是寻仇报复?大家说个清楚之后,要拚就拚!”

蒙面青衣人在一旁答道:“他们已用全力,以最上乘武功印证。你最好不要扰乱他们的心神,以免反而出岔!”她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吕东青登时感到没有那么紧张。

这时十余丈外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出现四个少年,都不过是十六七岁左右,个个举止矫健,身带武器。他们一看见有三个人在拚斗,登时都急急奔来。

大约离战圈三丈左右,他们就停住脚步。其中一个少年叫道:“瞧,那不是吴家二老么?”另一个少年接着叫道:“啊呀,那个家伙居然敢跟吴家二老动手,而且以一敌二!”

他们这一叫喊,左右双钩吴家二老登时心神分散,皇甫维本来感到他们两人连手时的招数变化精微毒辣,难以应付。这时一看有机可乘,登时大展雄威,一连数招猛攻过去,把吴家二老迫退七八尺之远。吴家二老突然一齐使出圈臂急撞的那一招,完全封住皇甫维的攻势,然后纵出圈外。

二位老人不悦地转眼瞧着那几个少年,却见他们齐齐躬身行礼。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眉宇间露出精明之色的黄衣少年道:“小侄万里等叩见两位吴前辈。”

吴家二老哼一声,右钩吴景道:“你就是衡山大力神翁唐兄的关门弟子万里?他们是谁?”

万里伶俐地道:“左边这是敝派同门师弟李云书,右边这两位是黄山卓老前辈的少爷卓澄卓亮。小侄等记得两年之前,曾在望海园拜见过两位前辈。”

皇甫维眉头一皱,道:“我可要走啦!”

他说罢也不等别人回答,抱拳向蒙面青衣人遥遥一揖,便转身走出树丛。

那四个少年见他这等傲慢,不禁都讶异万分。要知这左右双钩吴家二老在他们心目中,乃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而皇甫维相貌既俊美绝伦,年纪又轻,居然能力敌吴家二老,这叫他们如何能不骇讶交集?

黄衣少年万里躬身道:“晚辈实在年少无知,尚乞吴老前辈海量宥恕!”吴家二老见他认错得快,不便深责,只好点点头。万里立刻又道:“刚才那一位是谁?老前辈们能不能教晚辈门长点见识?”

吴景缓缓道:“此人就是一皇之子,你们日后遇上他的话,最好避开!”万里眼珠一转,道:“晚辈们知道啦!”左钩吴圆沉声道:“你们暂时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这里面另有道理,目前不便告诉你们!”

那四个少年齐齐躬身答应。这时蒙面青衣人已经徐徐走开,吴家二老大概是忙着跟去,不暇多说,径自走了。剩下四个少年面面相觑,向外一望,只见一艘双桅船已向江中驶去。

他想了一阵,招手叫大家过来道:“那个一皇之子,乘搭那艘双桅船走啦!”

卓澄道:“万里师兄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万里掸一下黄衫上的灰尘,倏然道:“你们想不想在武林中大大露一次脸?”

卓亮年纪最小,性最喜事,闻言大叫出声,道:“万大哥最多办法。你且说说怎生露脸法?”

万里道:“原本我们都不晓得一皇三公是什么人物。但最近武林之中,沸沸腾腾,都是为了那一皇三公之事,甚至家师也到了五岳台去,听说这一回除了五岳的掌门人联合为一之外,还有许多高手,都要连手对付一皇三公,这些事情,你们当然也知道了。”

卓澄道:“不错,这些我们都晓得啦……”

万里道:“不过虽然天下高手都要对付一皇三公,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一皇三公住在何处!”

李龙书疑惑地道:“就算大家都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万里面色一整,道:“我们把他们的巢穴找出来向武林中宣布,你们想想看,这一来我们四个人是不是就大大露了脸么?”

卓家兄弟齐齐欢然笑道:“好极了,我们就露一次脸,以后谁都不敢说我们年纪轻,不能办事了!”

李龙书道:“万师兄,你说得很轻松,但天下武林同道都查不出来的秘密,我们办得到么?”

万里微微一笑道:“你们只要都听我调遣,那就一定能露脸成名。卓家兄弟们家传神行之术,这一回可大大派上用场啦!”

且不提这四个少年如何捣鬼跟踪,单表那皇甫维这一边。

那双桅船走了一阵,皇甫维便向吕东青道:“目下既然所有的人都被骗追向西北,我们不如立刻弃船登岸,兼程赶返!”

吕东青大表赞成,道:“我也有这个想法,那位青衣姑娘说过替我们掩蔽行踪,准保不会有错,因此我们不如乘这机会,尽速赶到钱塘江边!”

两人决定之后,皇甫维用块布包往圣剑,立即弃舟登陆。他们都放心大意地赶路,倒没有去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走到翌日中午,已入越境。皇甫维渐渐兴奋起来,这时才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四个字的意思。

再走了一天,已到了钱塘江边的“富春”,皇甫维带着吕东青向东门走去,到了一座府宅大门前,突然大大楞住,神眼发直地望住大门外悬挂着的白色灯笼。

江南孤客吕东青一看他这副形状,不由得骇了一跳,吶吶道:“不会是发生了不幸吧?”

皇甫维楞了半天,迈开大步,直闯入去。一个家人刚好出来,见到皇甫维,立刻喊了一声“三少爷”,皇甫维脚步一停,道:“我义父他老人家……”

那家人应道:“老爷不幸在十日前故世,三少爷如果早点返来,还可以见到老爷一面!”

皇甫维脑中轰的一声,但觉眼前一片昏黑,向后便倒。那家人惊叫出声!登时有四五个家人仆妇出来,团团把皇甫维围住。

吕东青把皇甫维上半身托起,另有家人取来姜汤,吕东青先是拍解穴道,然后撬开他牙关,灌下姜汤。耳中听到那些家人仆妇们无不叹息,便知皇甫维在家中甚得下人们尊重,同时也足见皇甫维和他义父感情之深厚。过了一阵,皇甫维悠悠醒转,一想起义父已离开人间,不由得搥胸顿足,放声大哭。

吕东青知道无法相劝,只好任他尽情一恸。他抽空问那些家人还有两个少爷那里去了?于是得知皇甫维的两位义兄竟是赴友人之宴去了。当下深感不满,暗想那有父亲死去不满三七之期,就去饮宴之理?可见得“一皇”那两个儿子不肖不孝已极!

皇甫维哭了一阵,起身向内宅奔去。吕东青连忙跟随着他。穿过四五个院落厅堂,到了一排房间之前。皇甫维正要推门走进右首第一间房间,忽然有个人过来拦住,道:“三少爷等一等,小的有话禀报!”

皇甫维两眼已红肿起来,望那家人一眼,道:“什么事,快说!”

那家人缓缓道:“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有严命,吩咐小人等见到三少爷回来,一面去报告他们,一面切切不许让你踏入老爷房间……”

皇甫维怒气直冲上脑门,厉声道:“我为何进不得我义父的房间?哼,哼,这十多年来,我有那一天不在这里陪伴我义父?他们在这里的时间,两个人加起来还及不上我的一半,真真混帐之至!”

那家人趦趄退开,道:“三少爷说得是,小人原也觉得他们不对;但小的既是陆家下人,也就只好听他们的话,不得不转禀三少爷。”

皇甫维冲口道:“哼,我义父才不姓陆呢!”忽地想到义父虽然不姓陆,但两位义兄何尝就是?不过也跟着义父改了姓氏而已!反倒是自家究竟是不是姓“皇甫”,却大有问题!

他叹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吕东青也跟着入去,只见这房间乃是套间,这外面布置得甚为雅净,窗下的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两个大书橱。

他垂泪走入套间,一切陈设都依旧,在那张大床的对面,另外有张醉仙椅。皇甫维记得自己不知在那醉仙椅上睡过多少夜,有时老人和他读书到深宵,犹自不肯闭目默寝。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床前,轻轻唤一声“爹”,然后跪下来,把面庞贴在床沿上。

吕东青咬咬牙,强自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静静站在一旁。过了一阵,皇甫维嘶哑地自语道:“私底下,我总是唤他做爹爹,他喜欢我这样叫他……”

吕东青听了,但觉一阵黯然,心想那“一皇”是何等英雄人物!可是有时也不得不迁就环境,而最后还是逃不了“死神”这一关!

譬如说以“一皇”皇甫孤当年那等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血腥。可是他的两个亲生儿子这么不肖不孝,借故凌辱义弟皇甫维,皇甫孤却毫无办法,甚至还怕一旦对那两个儿子惩戒,因而泄漏了真正身份,招惹来强仇死敌!可见得任何一个大人物,有时也得屈服于环境之下。

其次说到“死”的一字,更是无论英雄美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三尺孤坟,一堆黄土。像那皇甫孤称霸天下之际,正是以天下武林无人能令他“死”而骄傲,然而大限一到,便毫无声息地死掉,而死后并不比最低贱的人多占一些地方,一切一切都和常人没有分别!

这些感触,在吕东青来说,倒不是第一次发生。正因他心中时常存有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显得与世相违,被称为“江南孤客”。

过了好一会,皇甫维情绪比较平复,蓦地起身,含泪道:“我那两个义兄不久就会得到通知赶回来,且趁这个时候,到义父棺前叩别!”

吕东青道:“大爷棺木还未入土么?这主意很好,不过公子言中之意,似是说在大爷棺前拜叩过之后,就远离此地,可是这样?”

皇甫维道:“我留在此地有害无益,而且我知道假如和两位义兄见到面之后,可能言语间发生冲突,那时我如若一时冲动,把他们杀死,岂不是太对不起义父他老人家了么?所以我想早点走开为妙!”

他一面走出房外,一面又道:“我义父生前已在后宅建造了一个地下石室,并且花了重金,在河南南阳特别请巧手匠人造了一具石棺,以备身后之用。那石棺就摆在后宅的地下石室之内。”

此时,宅中好些家人听说三少主回来,都来谒见,皇甫维强忍悲泪,告诉他们说老主人既然已经仙逝,他不会久留此地,只等到灵前叩别之后,就离此他去。

那些家人都知道另外两位少主的为人,情知他们不会让皇甫维留此,分折家产,所以都不敢多说。

皇甫维带头吕东青,匆匆走入后宅。他也不先去向两位嫂子见面,一径走到一座僻静的院落。吕东青忖度地势,发觉这座院落竟是本宅后面最左边的一个院落,院墙外面,可就是公用的巷子。他微感惊讶,道:“大爷停灵之处,为何要在此处?以他的身世,就算秘密不至于外泄,也应该在尊府邸的中心处建造地下石室,才是万全之策……”

皇甫维道:“那边院墙外面,就是一道巷子,转出去就是街道了。我也不知道这地下石室为何选在此院内建造。其实我家地方颇大,应该有更适合的地点!”

这院落内的一排屋子,都和宅中房屋分隔开,全部用花岗石建成,除了屋顶梁柱之外,不怕火烧。当中是个大厅,两旁另有两排房间对峙。

他们走入大厅,吕东青因心中疑团不解,所以特加注意,忽然发觉这大厅外面左右分列的房间,恰如一个人的双臂,把厅堂合抱在中间,这一来如果发生事故,则只需在两厢的房间屋背安排好两队弩箭手,就足以把大厅内的人完全封住,无法冲出。

不过他忽又哑然失笑,忖道:“假如皇甫孤大爷的停灵所在传出江湖,则赶来的人,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有两队弩箭手埋伏在两厢屋顶,也无法阻碍这些高手们从厅中出来!况且一个人死了之后,什么事都管不了,皇甫大爷恐怕不会费这些脑筋,我别净是胡思乱想,反倒闹出笑话!”

厅子内陈设得十分简朴,所有家具,全部是用上好大理石雕制成;但一共只有一张圆桌,八张太师椅。这些桌椅都不能移动,椅脚完全嵌入石地之内。

由于厅中甚是简单,因此江南客吕东青一眼就瞧出这些大理石制成的桌椅全部嵌在石地内。这一点,又使他感到惊讶起来,转念想到也许此院太过荒僻,平日少有人到此院来,为了避免被小偷光顾,把家俱偷跑,所以不但家具是石的,还要嵌入石地下内,免得那些不肯空手而走的盗贼硬是连大理石的桌椅也搬走。

这个想法颇为合理,于是便不询问皇甫维。皇甫维走到桌边,双手按住桌面,轻轻一旋,那石桌随手移转,平滑和毫无声息。

他左旋三匝,继而又右旋五匝,但听“咔嚓”一声,这张石桌居然移开数尺,地面上露出一个洞口,底下有光线透射出来。

皇甫维黯然道:“义父有生之时,从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所以每次我陪他到地下石室时,移开此桌,地道之内总是漆黑无光。可是目下一切都改变了。地道内壁上的长明炬业已依照义父生前所瞩,全部点燃!”

他叹了一声,又道:“地道内的长明炬均是由义父亲自设计,可以在上面添油,每添满一次,就可以点亮一年之久!唉,不知道义兄他们可舍得把八支长明炬都灌满了油?等一会我得查一查看。”

他开始拾级而下,到了深达一丈的地道,等吕东青也下来,便扳动墙上一支铁棍。上面轻轻响了一声,入口业已封住。

这条地道宽达五尺,两壁都是一根一根粗约碗口大的木头,密密排列,因此变成木墙。靠近入口处的墙上,斜插着一支数尺长的火炬。细看时竟是石头雕成,不是真的火炬。

皇甫维纵起六尺高,伸手勾住那支石制火炬,探头向炬内一望,立时又松手飘落地上。

吕东青问道:“怎么样?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没有什么,我只是查一查油量,假如不够的话,就得立即设法加满!”吕东青虽然觉得他对此事特别注意未免令人奇怪,却没有出言询问。

这条地道竟是弧形,向左边弯去,全长约是五丈左右。吕东青略一测度,已知道这刻正是在那大厅之前的院落地面以下。

眼前一道石门,阻住去路。皇甫维暗运内力推去。一面道:“这道石门十分沉重,必须合三个人以上的力量才推得开。这是义父他老人家前两年才加上的。他说不愿在死后时常有人去打扰他,所以特地把石门加重,这一来每次走入地下石室之内,进去时固然要推一次,但出来时因门已自动关上,又得再开启一次,我两位义兄和其它的人,等闲也不敢走入石室之内,就算非进室不可,也得有四五个人一起才能进出,你说我义父这办法高明不高明?”

江南孤客吕东青颔首道:“这法子当真高明不过,若果每次都要几个人一道进出,谁也不愿惹这麻烦!啊,请问公子,大爷一向就不喜欢他两个亲生儿子么?”

皇甫维道:“他不过是近四五年才不喜欢他们。在四五年以前,他极为疼爱他们,要他们练各种上乘内功。不过义父他有一套法子,使人虽是在炼最上乘的内功,但功行未达到某一点之前,一点也不晓得。此所以后来义父对义兄他们灰心之后,设法散去他们的功夫,而我义兄们却一点也不晓得!”

“这么说来,公子两位义兄仍然不知道大爷的身份的了?”皇甫维道:“当然,连我至今也不大明白,何况是他们呢?唉,义父他老人家到底是不是一皇?现在可没处去问得明白了!”

石门开启,但见门内是个将近三丈之大的宽敞石室,左右两壁各有一支石制火炬,此刻火苗冒得老高,把石室照得十分明亮。

迎向门口那堵底壁之上,横挂着一面横匾,上面写着“同归于尽”四个字,两边悬着一副对联,右边首联是“垂老相逢渐难别”,左边的下联是“大家期限各无多”。横匾及对联都没有落款署名。

吕东青颇通文墨,看看匾联之后,不觉在口中低吟道:“同归于尽!垂老相逢渐难别,大家期限各无多……这是什么意思?”

须知这处地下石室,只是“一皇”皇甫孤自己准备作为停灵之所,故此根匾上写的“同归于尽”这四个字,实在欠通难解之至。

其内那副对联并不工整,而且意义也令人迷惑。原来的意思应该是说: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每遇故友相逢,都觉得难以分别,因为大家的寿命期限都不多了!而这两句是至情至性之作,但放在此地,却殊有未妥!

这石室全部是大理石砌的墙壁,光滑洁净,纤尘不染。当中有座石墩,墩上摆着一副比普通棺木大上一倍的石棺。

那石棺通体白净,石质极佳,外面雕满了姿态不同的人,有的是个老僧,瞑目跌坐,有些是披甲大将,驰马挥戈。又有酩酊酒客,呼喝赌徒。总之人物固是形形色色,姿态更是千奇百怪。

石棺棺盖此刻紧紧盖住,找不出丝毫缝隙。皇甫维长号一声,匐伏棺前,放声大恸。

江南孤客吕东青虽然与棺中之人未谋一面,但见到皇甫维这至情流露,也不觉鼻子一酸,希嘘叹息。

他缓缓踏上石墩,伸手搭在石棺之上,喃喃自语道:“皇甫大爷纵横一世,如今武林中威名犹昔。今日虽是身在九泉之下,但也可以满足了!”

说到这里,顺手去揭那棺盖,那知纹风不动。心中不觉讶然,潜运内力缓缓一掀,可是那棺盖如有千斤之重,仍然没有掀开。

他见掀之不开,便打消开棺瞻仰遗体之念,又开始去研究那横匾及对联的意思。

皇甫维尽情大恸,昏厥了三次之多,幸有吕东青在一旁,每逢他昏厥过去,就拍解穴道。

良久,良久,皇甫维逐渐收声,坐在石墩上,头背都靠在石棺上,闭目休息。

吕东青这时才道:“大爷之死,自是难怪公子伤心,这些日子以来,在下已深知公子乃是至情至性的人,这等至恸沉哀,实在不易忍受。不过目下却须提醒公子一句,那就是公子本身固然有许多事尚待清理,但最要紧的莫过于为大爷的清白作一番打算!”

这几句话深深打进皇甫维心坎,他睁眼道:“我的心绪紊乱得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吕东青道:“首先。我们必须查明大爷是否就是昔年威震宇内的第一高手‘一皇’,假如不错的话,那就要设法把最近江湖上传说大爷曾经出现之事加以澄清,洗刷冤枉。试想大爷已经隐居二十年之久,武林之人,都道大爷业已改变作风,可是在他故世之后,居然有人藉他威名,干出残杀之事,我想大爷知道的话,一定很不高兴!”

“当然啦,义父一定不高兴的!”皇甫维瞿然道:“哼,那个冒名行凶之人,敢是活得不耐烦了?但我却奇怪他从何处学到近似我义父的手法?”

吕东青听他说过当日冷月神狐谷云飞判断那些凶杀案子不会是“一皇”皇甫孤所为,是以皇甫维虽然说是“近似他义父手法”这一点,并不感到诧异。他立即提醒皇甫维道:“但大爷是否就是‘一皇’呢?”

皇甫维呆了一阵,深深叹口气,道:“他老人家一直没有告诉我,目下如何查法?”

吕东青想一想,道:“看这里一切布置,可知大爷不但武功绝高,就是心智也高人一等。他肯让自己死了之后,连唯一最疼爱的义子也不知道他的身世么?尤其是他差遣你出外办事,势必泄露若干迹象,与其教你疑惑一世,不若让你知道。公子以为对也不对?”

“道理虽是这样,可是……”

“一定是了!”吕东青接口道:“大爷必有什么东西遗留给你,其中可能就有查究的数据……”

皇甫维一听当真有理,便起身道:“这样说来,我非和义兄他们见面不可了。”他退开几步,恭恭敬敬跪下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含泪起身。

吕东青为了转移他的悲思,便道:“公子,那横匾和对联可是大爷的意思?”

皇甫维点点头,吕东青又道:“匾联上的意思实在令人费解,公子可懂得么?”皇甫维道:“我以前也问过义父,因为我也觉得好像有点不通。但义父曾笑着告诉我说,将来总有一日我会明白其中深意……”说时,两人已拉开石门出去,不久就走进上面的大厅。吕东青先走出去,抬眼但见厅中已经有人,细看一眼,却是两个二十五六左右的青年和几个仆人。

其中一个青年眉头一皱,?指道:“喂,你是什么人?”这青年面白无须,颧高鼻尖,显然甚是寡情薄义之辈。另外那个青年长相也差不多,身上都披着一件素服;但吕东青这等老江湖眼力何等厉害,一望而知素服之下,另有衣服,而这件素服也是刚刚加上的模样。

他心中虽是鄙视这两人,但仍然含笑道:“在下是皇甫维公子的随从,姓吕名东青。”

那两个青年人都面色一沉,等到皇甫维上来之后,也不理他行礼,便已竣声道:“你带了个随从进家,可是父亲生前的意思么?”

皇甫维楞一下,道:“义父他并不知此事!”

另一个青年接口道:“我们陆家规矩,用人必须得到父亲允许,如今父亲既然故世,那就得由大哥作主!你怎能这等胆大妄为,胡乱带人回来?”

皇甫维几乎被他们气得半死,冷冷哼一声,道:“如若不是看在义父面上,嘿,嘿,今日就要……”

陆大少爷面孔一板,厉声道:“好,好,父亲一死,你就造反了,今日就要怎样?你说!”

皇甫维长长嘘口气,压住心头之火,道:“对不起,小弟一时失言,实是无心之过,请大哥二哥原谅!”

大少爷道:“这话还像点样子,你在父亲灵前叩过头了吧?他老人家十日之前,安静地在床上故世,我们遵照他老人家以前所嘱,把他安放在石棺中。那棺盖一合上之后,果然像他老人家所说再也不能开启!”

二少爷接着道:“你去了什么地方?耽搁了这么久?”

皇甫维道:“有一日义父忽然记得有个好朋友在洛阳,是个读书人,便叫我去请他来见上一面。义父他老人家说,最近感到身体已支持不住,所以突然想找个老朋友来见见面。可是小弟到洛阳之后,却找不到那位伯父!”他说得十分真诚,彷佛当真有那么一回事。那两个义兄都相信了,吕东青在一旁冷眼旁观,暗想如果自己不是知道皇甫维这一次的行踪,只怕也非信不可!

皇甫维跟着又道:“义父故世之前,不知可有什么遗命没有?”

两个义兄神色丝毫不变,齐齐摇头。皇甫维大感失望,喃喃道:“他老人家也许没有想到会忽然故世,不然的话,一定会有些东西留给我做纪念的!”

大少爷忽然想起来,道:“啊,父亲有件东西给你!”二少爷接口道:“那不过是张白纸写了几个字,给他也没有什么用处!”

皇甫维道:“不妨事,义父亲笔墨宝,在小弟看来,比什么都要贵重。大哥请交给小弟吧!”

大少爷果真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笺,皇甫维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垂老相逢渐难别,大家期限各无多”等十四个核桃大的字,后面又写明“此书遗赠吾儿皇甫维”。字字写得有如铁划银钩,笔力遒劲。皇甫维垂泪道:“见到这些字迹,就好像又看见义父一样。但泉壤茫茫,人天永隔,宁不悲哉!”

大少爷和二少爷走开一旁,各自落坐。江南孤客吕东青沉思半晌,突然贴近皇甫维耳边道:“公子可觉得大爷所留的几个字有点意思么?”

皇甫维不觉收住悲思,低头向那白笺左瞧右瞧,但找不出一点破绽,当下摇摇头,道:“我头脑中昏昏沉沉,不似平日清醒,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意思!”

吕东青道:“依我想来,皇甫大爷特地留下这么两句给你,必有用意,绝不会单单为了给你留念。试想他老人家既然和你最是亲近,断乎不会连几句心腹之言及勉励的话也没有!所以我认定这纸上的两句诗必有作用,想了又想,终于被我发现一点眉目。至于对是不对,那就要等到那时候才能揭晓!”

皇甫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说行不行?”

吕东青道:“这古怪必在地下石室中挂着的那副对联之上,大爷留此两句,用意就是要你注意那副对联。”皇甫维霍然道:“有道理,我们再过去瞧瞧!”

他们话声甚低,倒不怕别人听见,但由于皇甫维不时瞧着那白笺的动作,却惹起那两个义兄的注意。

皇甫维向他们道:“小弟意欲再到义父灵前叩头辞行!”

大少爷道:“你要离开我家么?”

皇甫维听到他说出“我家”两字,分明把他当作外人看待,心中一阵酸楚,也有几分妒忌,便默然点点头。

二少爷道:“那么你就进去吧!”

皇甫维率着吕东青走入地道,直到处身石室之内,才恨恨跺脚道:“哼,哼,义父才过世十日,他们就急于要把我赶走,薄情寡义,莫此为甚!”

吕东青安慰他道:“好在你早就知道他们为人,况且又不争家产,随便他们好了,目下还是先看看那副对联要紧!”

两人的目光凝定在墙上的对联,那是在木板上刻了字,然后挂在墙上。

他们瞧来瞧去,都看不出什么道理。皇甫维但觉头昏脑胀,便坐在墩上,后脑枕着石棺。

吕东青自语道:“这就奇了,这副对联之上,凭我这对老眼,绝对不会差漏,分明毫无可疑之处。这样说来,莫非大爷要你带走这副对联?但有什么用处?连姓名也没有署上!”

皇甫维蓦地跳起来,叫道:“我好像听见义父叫我,你听见没有?”

吕东青骇了一跳,道:“没有呀!”

皇甫维眼圈一红,道:“天啊,我听得清清楚楚,义父用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叫了两次维儿,难道他老人家还没有死?”

江南孤客吕东青道:“公子你先定一定神,然后告诉我,声音似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

皇甫维深深吸口气,道:“好像是从上面传下来,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吕东青道:“假如声音从棺中透出来,还可以猜大爷未死!”

皇甫维仍然不服气,道:“我明明听见的啊!”吕东青道:“一定是你悲伤过度,发生错觉!”他为了要移转皇甫维的注意力,便抢口道:“现在请你过来一下,我们把这副对联取下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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