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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荒之客

山上风大,不久工夫,洞中白雾渐渐消散,已看得清洞内景物。丁玄瞠目发呆,敢情洞中哪有人影?

他不服气地纵到外面四处瞭望,又纵回洞中,细细观察一番。这石洞之内宽大明亮,全无别的通路。

他呆了一阵,暗忖早先因听到洞内有声息,但又查看不出,是以不和姬雨亭动手,故意走开,其实却匿在山上遥望,及至姬雨亭走开。又等了一会,这才悄没声儿地纵下来,果然发现一个矮瘦的老头。

然而这个老头就像鬼怪一般,倏然消失,除非他真有遁天入地的本事,否则岂能逃出自己眼底?

他呆了一阵,转目去看手上的信笺,蓦然双眉倒竖,面色发青,反复看了许久,突然怪啸一声,向洞外纵去,片刻间已不知所踪。

应先青这一回可就不肯现身,那小洞中虽然窄闷一点,但却安全不过,而且还有柔滑的兽皮作垫褥,于是他放松身体,酣畅地睡上一大觉。

大约到了日暮之际,他已睡醒,张开眼睛在黑暗中思索一些事。

忽然间他蹦跳起来,“砰”地大响一声,头脸撞在上面的石上。幸而他一身童子功,身体比练过铁布衫之类的硬功还要坚硬,头脸撞了那么重的一下,只现出一道白印,瞬即消灭。

他并不理会碰撞著石头之事,一掌打开塞洞岩石,跳出小洞去,这时外面已暮色苍茫,因此石洞中光线甚是暗淡。

应先青特长的手臂一伸,探入藏身小洞之中,把那堆兽皮拉出来。

那堆兽皮色泽雪白,又宽又长,他已拉了一大半出来,忽又迅速异常地塞回原处,脸上变颜变色地向洞外张望一下,随即把小洞堵好,疾跃出石洞之外。

他一出洞,便极快地跃上山顶,四面眺望,并无人影,当下松了一口大气,四下找了一会,才找到一处绝佳的藏匿身形的地方,离那石洞口不过十丈左右,前面是一大丛密密的野树,后面乃是岩石。本来容纳不下一个大人,但他擅长缩骨之术,是以毫不困难地便缩入树丛与岩石的缝隙之中。

这位老偷儿慎重异常地凝神注视著那个石洞入口,一直到夜色降临了好久,他的目光仍然不曾离开那座石洞入口。

又等了老大一会工夫,他失望地皱皱眉,站了起身,蓦然又缩回树丛之内,睁大双目瞧著。

星月微辉之下,只见一条人影从山下疾扑上来,纵到石洞上,便停步四下打量。应先青认出此人正是白水堡副堡主飞蛇倪盾,心中不禁暗暗叫声惭愧,敢情这人并非他预料中的人。同时他又发现一点,这飞蛇倪盾一身功夫,远比以往他视察所得的要高明好多倍。

老神偷仰天暗暗冷笑,心中道:“好啊,原来是小子你,今宵如不是老偷儿无意发现,天下英雄尽皆被你一手瞒过!”

谁知飞蛇倪盾竟不走入石洞,仅仅隐身在石壁上,如不是一直瞧著他的动作,决想不到会有个人贴立在石壁之下,动也不动。

应先青开始觉得疑惑起来,更加凝神定虑,死盯著倪盾。

只隔了片刻,山顶上忽有人影晃动,展眼间已如星陨雨泻般飞纵下来,纵落洞口便即停住。飞蛇倪盾走出来,向那人影躬身行礼,两人低语数言,便一齐入洞。顷刻便即出现,分头扬长纵走。

应先青窜出树丛,大大透一口气,望一望天色,便向南方奔去。

天色才是破晓,白水堡中已人影幢幢,来来往往。在那座高楼最下一层的大厅中,筵开数席,灯烛辉煌,楼外的广场上也开了十余席,四面火炬高擎,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不论是大厅内或厅外的气氛,都显得甚为严肃沉重。谁都心里明白今日中午过后,便可以决定武林的形势。

在白水堡内的人,全是黑道中的人物,自然希望他们的盟主天罡手杨迅能够趁此一举,定下江山。

厅内只有四席,每一席的人数都不多,完全是黑道上极负盛名之辈。当中的一席是杨迅父女以及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百丈飞轮马封,黄河一霸石磊等六人,尚有两个虚位。左边的一席是端木公子及他手下四人,加上吕雄飞和飞蛇倪盾,右面的一席则是恶屠夫郝衡陪著六七个客人。再还有一席则多半是本堡的人,如铁算盘尹尉及五路管领等。杨迅显得毫不在乎地和闻昌等人谈笑风生,神态自若,确有黑道盟主的气概。

堡内一片寂静,堡门处除了比平时多了一面大纛之外,也没有一点特别之处。

忽见四个人在迷蒙晓色中向白水堡走来,当中的两人均是身穿黄衫。其中一个是面貌清秀的书生,另一个则大见诡异,面长而黄,衬著一身黄衫,更觉得蜡黄。头上戴著金箍,头发披垂,活像佛门中的行者。

除了这两人之外,最左方的一个,身穿黑色紧身劲装,紫面膛,鼻高如鹰,双目炯炯有神。

最右边的一个身量中等,年纪约在五旬上下,长得颧高额突,鼻子却又扁又大,相貌丑陋。可是那对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显然此人乃是一肚子诡谋之辈。他也一身黑衣,和左边的黑衣汉子正好配上,四个人变成黄黑分明的两对。

这四人踏过吊桥,立刻有人出迎。

黄衣书生大模大样地道:“烦你通报杨堡主,说是大荒山门下丁玄及呼延烈不速而至,有意瞻仰风采!”

这黄衣书生丁玄口中“大荒山”三字,当真有震慑武林的威势。

白水堡出迎的人抱拳恭敬地道:“小的这就飞报,贵客请稍候片刻……”说罢,转身如飞进去。

那个年纪较老的黑衣人道:“大荒山声名震天下,至此益感威名不虚,在下敢打赌杨堡主必定亲自率众出迎!”

左边的黑衣壮汉道:“那还用说,在下等真是三生有幸,得以追附骥尾,同沐光采!”黄衣书生丁玄和那行者模样的呼延烈两人听了心中都极受用,面上现出微笑。

杨迅在酒席中听了手下报告,突然一震,神色仓遽地站起来。

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从来未见识过杨迅的本领,只因昔年均被笑书生金凤翔在数招之内制服,当场答允异日金凤翔的师弟天罡手杨迅举事之时,必来扶助。因此杨迅轻轻易易登上天下绿林盟主的宝座。

此时闻昌一见杨迅仓惶之态,肚中忍不住冷笑一声,眸子一转,只见方秉、马封、石磊等三人,眼中无不露出奇异的光芒,心知他们也像自己,乃是冲著金凤翔而拥助杨迅,是以此刻见杨迅失态,触动了桀傲本性。眼中已流露出轻视之意。当下哈哈一笑,道:“连大荒山的人也来了,足见盟主威名传播四海。老朽愿随盟主出迎这几位高人!”

天罡手杨迅瞬即恢复平日的阴鸷威煞态度,徐徐道:“大荒山远处西陲之外,素来不入江湖,这四人忽然不速而至,不知来意如何!不过杨某必须亲自出迎,诸位如有兴,不妨一同步出堡门瞧瞧。”席上的人纷纷起立,跟著杨迅父女走出大厅。

厅外十余席上近百位绿林好汉,见盟主等一齐出来,都料知必有事故,个个望著杨迅。

杨迅沉声道:“各位放量多饮一杯,兄弟目下要出堡会见几位朋友,他们如若肯赏脸进堡,兄弟再替各位介绍。”

那些黑道人物个个阅历甚丰,情知比起大厅内的人,地位相差甚多,还够不上跟随盟主出迎贵客,便都端坐不动。

杨迅父女领头走出堡门,只见两个黑衣人分侍一旁,当中站著两个身披黄衫的人,登时知道这当中的两人,必是大荒山门下的丁玄和呼延烈无疑。

丁玄双目扫过杨迅,然后落在杨小璇面上,忽地一怔,竟凝住不动。

杨迅一言不发,目光矍铄地注视著黄衣书生丁玄,双方都没有做声。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杨迅父女和丁玄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那紫面膛的黑衣壮汉,也是凝视著杨小璇,眨也不眨。

飞蛇倪盾极为奇怪杨迅何故如此失态,赶紧过去推一推适才进堡报告的手下。那汉子会意,大声道:“敬禀堡主,这两位便是大荒山来的贵客。”

杨迅立刻长笑一声,上前两步,把女儿挡在背后。

黄衣书生丁玄这时才把眼光移回杨迅面上,只听杨迅朗声道:“兄弟便是杨迅,久已心仪大荒山庞老前辈绝艺盖世,诸位今朝光临敝堡,不胜荣幸。”

黄衣书生丁玄淡淡一笑,道:“兄弟闻听杨堡主乃是崇明岛严老前辈的高弟,因严老前辈与家师一齐名列三老之内,故此不揣冒昧,趋堡晋谒。哦,这个是敝师弟呼延烈,这位是林瑜兄……”他跟著指著那紫面膛壮汉道:“这位是狄继兄,他们两位都是西陲道上的朋友。”

杨迅虽然未听过这林、狄两人之名,但他们既与丁玄等同来,谅必不是庸手,便抱拳连道久仰,之后把女儿以及西塞野叟闻昌等一一介绍过,然后一道向堡内走进。

丁玄边走边道:“兄弟适才见到令嫒,因与兄弟昔年认识的一位姑娘极为相似,是以略有失态,还祈盟主见谅。”

杨迅哈哈一笑,道:“丁兄好说了,刚才兄弟也觉得丁兄极为面熟,是以多看几眼。丁兄如不见怪,兄弟深感万幸。”

边说边走,一会儿已走到楼前,席上近百位绿林之豪都站起身,杨迅向众人介绍丁玄、呼延烈的来历,便让丁玄等进厅入席,穿黑衣的林瑜和狄继两人一直跟著丁玄呼延烈等两人,因此便同在当中一席落坐。

主客互敬了一杯之后,丁玄眉头一皱,忽地又淡淡一笑。

天罡手杨迅看在眼内,忽然无端端遥瞥倪盾一眼,倪盾立即匆匆出厅。

杨迅阴森森笑一下,道:“丁兄可是嫌酒味太淡,却不好意思说么?”

丁玄道:“兄弟对于酒之一道,素来外行,怎敢相嫌?不过兄弟如不解释一下,恐怕盟主终不免要疑惑于心。兄弟先是觉得令千金极似一位故友,适才又见盟主举杯饮酒之神态,甚为熟悉,颇似兄弟另一位朋友。不过后来一想,天下事岂有如此凑巧,是以不觉好笑!”

天罡手杨迅笑道:“这样说来,我们总算有缘,丁兄请干此一杯。”

两人干了一杯,丁玄缓缓放下酒杯,道:“敢问盟主,天府神偷应先青可在此堡?”

此言一出,有三个人同时神色变动,第一个是天罡手杨迅,第二个是杨小璇,第三个是圣手老农邵康。

不过丁玄只能察觉同席上杨氏父女好像神色变动,却无法远察到圣手老农邵康。

杨迅道:“没有,此人虽有神偷之号,但却不肯自认是黑道上的人,丁兄为何问起此人?”

丁玄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目光移到杨小璇面上,忽然问道:“贵堡可曾丢失物件?”

杨小璇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杨迅朗声笑道:“丁兄真会说笑,谁敢光顾敝堡?”

但丁玄仍然凝视著杨小璇,目光渐渐变得十分阴沉凌厉。他这种举动十分失礼,但天罡手杨迅却假装没有瞧见。

厅中空气十分沉重,端木公子突然站起身,椅子一阵暴响,已震远数尺,他虽不开口说话,但起立之后,一直盯著丁玄,眼中射出忿怒之光。

丁玄猛一回头,和那端木公子打个照面,登时冷笑一声,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煞气,搁在席上的左手五指一动,已捏住一支牙筷。

圣手老农邵康奇快绝伦地一长身,站在端木公子身前,恰好隔在当中。针风钗雨薛三娘、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都纷纷推椅而起,虎视眈眈地瞧著丁玄。双方均未做声,但情势已是一触即发。

主人杨迅面上阴森笑容毫未改变,大有坐观虎斗之意。

蓦地有人一掌猛然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厅中众人转目循声一瞥,竟是与丁玄同来的两个黑衣人之一,名唤狄继。此人鹰鼻高耸,面色发紫,相貌甚是不凡。

他一掌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之后,仰天大笑一声,道:“兄弟来自边陲,少有机会见识中原人物和规矩,但在我们那里,心中如有不服,便立刻见个真章,倒也爽快,丁兄你说是也不是?”

丁玄道:“狄兄说得一点不错。”

众人听了都转目向端木公子望去,只见他犹自怒气勃勃地遥视丁玄,看样子他倒是想走过去,无奈被圣手老农邵康阻住。

火山豹子姜阳忿忿地吐一口唾沫,暴声道:“小子你充什么人物,出来!”

黑衣汉子哼了一声,厅中众人忽然全都心头一震,原来他哼这一声,竟是露了一手上乘气功,那哼声钻入众人耳中,竟如有形之物一般,弄得大部分人都耳朵发痒。

圣手老农邵康朗声大笑道:“姜老二你别多言,今日是盟主全力对付外敌之时,我们能忍得的便须忍住。”说时,伸手轻按端木公子肩头,端木公子忿忿坐下。

杨迅一看已到打圆场的时候,便纵声笑道:“大家都是道上朋友,言语间难免有误会之处,都不须放在心上,来来,杨某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局势立时松弛,丁玄道:“敢问盟主,那几位是什么来历?”

天罡手杨迅压低声音,道:“那位端木公子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端木大侠的后人,他虽然又聋又哑,但听说武功很好。另外那四人都是他的手下,武功极高,江湖上无不闻名。丁兄日后碰上他们,还是保持和气为佳!”

那黑衣汉子狄继听到杨迅说端木公子又聋又哑,虎躯一震,目光一转,恰好碰上杨小璇的眼睛,他立刻垂低头,两道眉头却在暗中深深锁住。

过了片刻,厅中已恢复原来的气氛。

笑书生金凤翔忽然出现,后面还带著那水明凤。两人一踏入厅中,登时鸦雀无声。百丈飞轮马封和夺命银蝉方秉自动到别的席上,腾出两个座位。

笑书生金凤翔那对诡异深沉的眼光扫过厅中五人面上,最后在丁玄等四人面上转来转去,丁玄微微含笑,毫不动容,但他师弟呼延烈和另一个黑衣人林瑜却怔了一怔,好像迷惘了一下,随即惊醒的光景。

杨小璇冷眼旁观,对于那丁玄不被金凤翔目光所动,倒不诧异,只因丁玄乃是大荒山门下,那庞驼子名列邪派三老之内,自然不比等闲,可是另一个黑衣汉子狄继也居然若无其事,便引起她的注意。

金凤翔倒是只注意丁玄一人,一直走入座位之内,含笑向丁玄拱手道:“听说大荒山高人也光临敝堡,金凤翔虽然有事,却也赶快来此,正是先睹为快之意。这位想必就是丁玄兄了?”

丁玄拱手还礼,道:“不敢,不敢,兄台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笑书生金凤翔,无怪风采出众,迥异凡俗。”

杨迅跟著把呼延烈、狄继、林瑜等人介绍过,双方落坐举杯而饮。那笑书生金凤翔竟然曾经见过大荒山庞驼子,此时殷殷问候,登时拉拢得关系甚是密切。

天罡手杨迅笑道:“杨某从师日子较短,若非大师兄说起,竟不知庞老前辈与家师甚有渊源,人来,换一杯好酒,待我敬丁兄等诸位三杯!”

杨小璇自从见到那黑衣汉子狄继的神异之处后,便一直暗中瞧著他的一举一动。狄继的眼光却老是避向别处,从不看她一眼,但那神态却看得出他已知道杨小璇注意著他。

不一会工夫,仆人捧了一个体积特巨的银壶上席。杨迅亲自执壶,合席斟了一杯,然后举杯笑道:“丁兄以及各位朋友都各处一方,天南地北,难得相聚一堂。今日一会之后,不知何时才有这种机会,杨某忝为主人,殊感荣幸,请一同满饮三杯,酒薄情深,丁兄及各位务请赏脸!”

他首先一饮而尽,全席的人都干了一杯,杨迅又亲自斟酒。席上众人都是武林中高手,就算多饮几杯,也不妨事。是以都豪气地干了第二杯。

杨迅又斟第三杯酒,杨小璇玉颊微酡,容光照人,美丽已极。她瞧著父亲把全席的酒杯都斟满之后,忽然娇声叫道:“爹!”

杨迅刚刚举杯,闻声侧顾她一眼,杨小璇娇声道:“女儿不饮这一杯,可使得么?”

水明凤站在她旁边,笑道:“杨姑娘不胜酒力,身形也站不稳了。”

杨迅浓眉轻轻皱一下,立即笑道:“好吧,你是个女孩子,我想没有人会责怪你。”

黑衣人林瑜忽然大笑道:“这个自然。”笑声中手肘一掀,恰好撞在金凤翔手肘之上。金凤翔手中擎著酒杯,吃他一碰,登时溢出酒来。

金凤翔极为诧异地瞧他一眼,沉声道:“林兄身手当真高明。”

林瑜满脸惶恐地道:“金兄千万别怪在下失礼,实是无意冒犯。”说时,一手替他轻拂长衫上的酒渍,一手却把杯中之酒倾在金凤翔杯中,口中道:“在下先替金兄加满一杯,以表谢罪之意!”

天罡手杨迅脸色微变,忽见金凤翔微微点一下头,率先举杯道:“敝师弟一心敬各位三杯,请大家喝完这第三杯!”

大家都举起酒杯,才送到唇边,狄继突然大喝一声,疾然转身,只见一道白线从他肋下掠过,直取他背后的杨迅。

杨迅铁掌一绰,捞住那道白线,却是一支牙筷。从这支牙筷来路推测,必是有人暗中偷袭狄继后背,吃他发觉转身闪开。于是那支牙筷便变成疾袭杨迅。

狄继转身之际,手中酒杯遥向端木公子掷去,去势极为劲疾。酒杯一脱手,人也跟踪扑去。

丁玄大怒道:“岂有此理!”一脚踢翻了酒席,直向端木公子那边纵去。

厅中响起一片碗碟的破裂声音,登时一阵大乱。

狄继一纵便到了端木公子身后,那个酒杯已先被圣手老农邵康一掌劈飞。

火山豹子姜阳大吼一声,虽然隔著小半张桌面,仍然硬扑过来,整席酒筵被他身形一撞,斜翻开去,又弄出一大片响声。那火山豹子姜阳人未到,掌力已隔空击去。

狄继随手一掌封住,人却退开数步,厉声道:“你们只识得暗算的手段么?”

火山豹子姜阳掌力极是惊人,厅中虽然一片磁碎桌翻之声,仍然掩不住掌风呼啸。但那狄继随手一掌,居然封住。

姜阳暴怒中忽然中止前扑之势,口中噫一声,向秦水心道:“这厮的掌力生似……”

刚刚说到这里,狄继又厉声道:“姓姜的滚出来!”

姜阳勃然大怒,无法忍耐,话也来不及说完,便纵出去,劈空一掌猛击出去。

黄影一闪,丁玄已站在狄继身侧,衣袖一拂,冷冷道:“你到别处称雄,这儿不行!”姜阳那么急猛雄浑的掌力,忽然碰在千仞危崖上似的,猛然一震,退了两步。

圣手老农邵康镇定如常,身躯挡在端木公子之前,冷峻地道:“姜老二停手,不可妄动!”姜阳第二掌又碰了一个大钉子,闻言怔怔退开数步。

天罡手杨迅宛如巨鸟横空般飞纵过来,哈哈大笑道:“大家不要误会,这里面有人恶作剧!”

狄继讶然回顾杨迅,道:“盟主此言怎说?”

天罡手杨迅道:“适才杨某接住那支牙筷,发觉力量极轻,别说对付武功高如狄兄之士,就是打中普通的人,也不会受伤,这不是恶作剧是什么?”

圣手老农邵康道:“老朽若非看在盟主面份,今日难以善罢干休!”狄继哼一声,跟著丁玄走回那边,自有下人收拾好撒得一地的碎碗匙筷等物,但那银酒杯却端放在杨迅的椅上,毫无损坏。

丁玄一直向那把酒壶走去,忽地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出来,把那银壶取起,娇声道:“另换一壶好酒来!”一个下人过来把银壶接去,入内换酒。

狄继一看竟是杨小璇所为,眉头轻皱,转眼一觑,另一个黑衣人林瑜已不知去向。

这时因两席被掀翻,下人们正在另换两席上来,大家都站著,是以少了那黑衣人林瑜,也无人发觉。

天罡手杨迅道:“敝堡当日建造之时,也曾花过不少心血,各位都是来替杨某捧场的好朋友,正好趁此机会,请各位到各处参观。”

笑书生金凤翔道:“如此甚佳,便是为兄也想参观一番呢!”当下由杨迅在前面带路,与金凤翔两人陪著丁玄及呼延烈兄弟,走出大厅。

出得厅外,外面的人纷纷起立离席,他们起初还以为时间已到,这就出堡赴会。

飞蛇倪盾忙向大家宣布是在堡中各处瞧瞧,于是有一部份人重又入席,有些却跟随参观全堡。

狄继趁人多混乱之际,倏然闪入一道门内,随即疾向内奔,穿过门户,毫不犹疑,倒似道路甚熟。

眨眼间他已奔入一个僻静的偏院之内,举头一望院墙,正要纵上去。蓦地风声飒然,一条人影飞落院中。

狄继矍然侧顾,那条人影落地现身,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杨小璇。

她寒著美丽的面庞,宛如罩著一层冰霜般严冷,双眸灼灼,凝视著狄继。

狄继拱拱手,勉强笑一下,道:“多谢杨姑娘适才示意,在下幸而从令尊酒杯逃出性命。”

她冷冷道:“我为何要救你?”这话似是问他,又像询问自己。

狄继怔一下,想来他心中也有同样疑惑,是以不出一声,凝目瞧著眼前那国色天香的美人。

“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她说,同时把眼光移向朝阳绚丽的天空。

狄继拱手道:“杨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她道:“你和你的同伴,从现在起,立刻远走高飞,以后不许再踏入江南地面!”

“我的同伴?不许踏入江南?”狄继迷惑异常地瞧著她,喃喃复述她的话。

“不错,你必定要问我凭什么要你们这样做,我现下告诉你,以前一切都撇开不说,就凭刚才我救了你们一命,请你们离开吧!”她说到后来,声音已软下来,几乎已近似哀求。

狄继真有点心动意摇的样子,忙忙把眼光移开,不敢再看见她的花容月貌。他仰天长长吐一口气,缓缓道:“你所说的你们,可是指我和丁玄?”

杨小璇一直都不再望他,道:“你何须用言语支吾,我指的当然是……是……那穿黑衣的林瑜。”她歇一下,又幽幽道:“走吧,大江以北地方辽阔,足够供你们大展身手,何必一定要在这江南的茅山之麓呢?”

狄继定一定神,道:“姑娘的话,恕在下不大明白!”

杨小璇幽然叹口气,垂头道:“你不肯走么?”

他道:“在下实是不明姑娘话中玄机!”

她倏然抬目看他,见他没有看自己,便凄惋地道:“你如果不肯,我也没有办法。但假如你肯回心转意,立即远走高飞,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她伸出玉手,拉住对方的臂膀,姿态极为可怜动人。

狄继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当真姓杨么?”

她讶然道:“当然姓杨!”

“最好真个姓杨,但我却以为不是。”

她仍然拉住他的手臂,道:“你的话很奇怪。”

“我不能离开,因为你不姓杨,而我也不姓狄。”

“那么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她问的时候,虽在焦急悲凄的心情中,却也觉得这种问法太过可笑,世上哪有这样的问话?

狄继道:“我姓……”忽然顿住,跟著却话中有话地道:“你姓李,不是姓杨!”

杨小璇冷笑一声,道:“李琼才姓李,我姓杨,我是杨小璇,你别糊涂了。”

狄继道:“你扯得太远了,我极希望你真姓杨,哎……”哎了一声之后,全身发软地向杨小璇身上靠去。

杨小璇把他拉到墙边,让他靠著墙,然后道:“你还未试过我的兰花手闭穴的滋味,现在觉得怎样?”她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你到底走不走?如果肯离开江南,我把你放开!”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不出一声,歇了一会,才缓缓道:“你是最阴险的女孩子,就像你的父亲一样,在黑道中也是以阴险毒辣著名。”

他本还要说下去,但对方玉指一紧,登时扣得他气促心跳,因此无法再骂她。

“骂得真好!”她说,眼中现出悲愤之色!

“我不该爱上替我父亲奔走执役的手下,当日刑室之门紧闭时,我不该借那龙魂古剑让他能够逃生。还有……”她愤恨地说下去,手指不觉松了一点。

“还有在那红船上,我不该放那忘恩负义之徒逃走。说到今日,我更不该点破酒中有毒之事,哈!哈!天啊!”

她不知是哭是笑,仰天叫了一声,突然道:“幸得老天帮忙,那忘恩负义之人的性命仍然在我手中。”

狄继“嘘”一声,道:“你别叫嚷,把堡中的人惊动。”

杨小璇愤然道:“到这个时刻,还怕惊动别人么?”

她把他拉到一间房中,命他洗脸,盆中盛的竟是白醋。

狄继单用一只手洗面,一忽儿工夫,便露出本来面目。

但见他目如朗星,剑眉斜飞,面皮白净,英俊无比,正是那王坤(即欧剑川)。他用衣袖胡乱抹干净面上的白醋,长长透一口气,道:“很久已没有现出本来面目了,现在觉得真舒服。”他向杨小璇潇洒地笑一下,又道:“我们坐下来再谈如何?”

她沉著脸,冷冰冰地道:“谁跟你谈?”

欧剑川耸耸肩,道:“你不谈也没关系,但千万慢一点下手,我有非常重要的话告诉你。你既不反对,我就谈下去。我已知道雪人之谜,这件事对你十分重要,但等一会再讲。先说你我之间,你说有恩于我,这一点我还有能力报恩,所以并不要紧。至于你的行为不检,见异思迁种种坏处,我也不愿再提。反正我已看破了这个世上的事,什么都靠不住,因此只等我父仇师恩两皆报讫,便永远不会踏入江南。”

杨小璇眼中涌出眼泪,恨声道:“我有什么见异思迁?你说,你说!”

欧剑川虎目一睁,碧光暴射,厉声道:“那么我的星郎琴呢?到哪里去了?”

杨小璇此刻才想通了他竟然误会自己和那又聋又哑的端木公子要好,正要分辩,猛然想到当日在红船之上,他亲眼见到自己和端木公子相处一室,记得其时因自己心情激动,竟让端木公子握住自己的手……这种情形,已被他看在眼中,此时哪能分辩的清楚。加上那面星郎琴尚在端木公子手中,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是因为端木公子平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星郎琴的声音,能够听见。自己因欧剑川负心,这面星郎琴若在手中,定然把它击毁,是以索性给了端木公子。这些往事和隐情不但一时说不清楚,就算说得清楚,她也不愿解释。

欧剑川冷哼一声,浮起含有深意的笑容。

杨小璇道:“你还敢说我,那么李琼呢?那个该死的牡丹呢?哼,你们搂抱的真热络啊!”

他面色一变,道:“这就是你迎新忘旧的理由了,是不是?早知你是这样的女人,当日我真不该把吕雄飞的徒弟姜钧杀死!”

她冷冷道:“你把我侮辱够了没有?”一面说著,一面指上加力,只见欧剑川眉头渐皱,身形也微微摇晃。便又稍稍松开,道:“我想这一回我定能恨得起心肠把你杀死!”

欧剑川嘿嘿冷笑道:“这个自然,李琼之事是我自己说的,有没有这回事尚成问题。至于那牡丹,更在红船见你之后,这些理由……嘿!嘿!一个人到完全没有面子,装假不得之后,还狠不起心肠么?”

这时,杨小璇一肚子悲愤冤屈,都化为怨恨,猛可运集全身真力,聚在五指指尖。

欧剑川喝道:“且慢下手!”

“你怕死么?”她嘲讽地问。

“我欧剑川虽不材,但生死的事,还不致于放在心上,况且你未必能够弄死我。”

他歇一下,接著道:“关于茅山中的雪人,我已经查得明白,乃是人类乔扮。这个人是谁,你做梦也想不到,嘿!嘿!就是你的父亲天罡手杨迅!”

杨小璇怔一下,立刻一巴掌打过去,正好打在欧剑川右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真是天下间最无赖的人!”她恨声骂道:“亏你说得出这种诬陷捏造的话!”

欧剑川方要说话,嘴巴一动,杨小璇又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虎目中碧光暴射,怒发冲冠,但不知是因为杨小璇扣住他的穴道的缘故,抑是他强行忍住,眼中碧光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杨小璇厉声道:“不准你说话,你再敢侮辱我爹爹,今日教你死不得活不得!”她狠狠地把他揿在墙角,怒目瞪著他。

欧剑川也睁大眼睛,和她对著。

杨小璇几次三番想发出真力,把那俊美的年青人震死,但不知怎地,老是发不出真力。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竟是多么爱他,而她也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可以假借的理由,她必定毫不犹疑地饶恕了他。宁可自己终身抱恨,躲到荒无人迹的深山大泽,或者是佛道门中,寂寞凄凉地渡过余生……

但她想不出任何借口理由可以放掉这家伙,同时近些日子来,她饱受刺激,性情大有改变……

她突然闭上眼睛,右手仍然扣著他臂上穴道,左掌运功聚力,以重手法向欧剑川击去。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欧剑川胸口,只听“蓬”的一声,杨小璇竟被一股潜力弹震开三四步之远。忙睁眼一看,只见欧剑川看也不看她一眼,管自低头掸他身上的尘土。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清叱一声,脚踏九宫方位,欺身扑上,左手一晃,右手使出“弯弓射雕”之式,掌如兰花,疾拂对方面部、喉咙和胸前三处部位。

欧剑川蓦然一抬头,眼中碧光四射,铁臂猛挥,单用一招极普通的“推窗望月”,潜力出涌而出,居然硬把杨小璇又震开数尺。

“住手!”他冷冷喝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决不能如此绝情绝义。你见到杨迅之时,可告诉他雪人之谜已被人揭破,他的真姓名我也知道,你可告诉他说,欧元平的性命要他抵偿!”

杨小璇愣完又怔,宛如泥雕木塑般呆立不动。

欧剑川纵身出房,其快如风,轻功之高,举世无匹。但转瞬间他又现身在房门,拦住杨小璇去路。

其实这时杨小璇还未恢复神智,心中仍是一片迷迷惘惘,并没有打算出房去找父亲。

欧剑川道:“有件事忘了问你,记得刚才我已变易了容颜,自问十分细心,也没有露出真武力,你是怎么识穿我的?”

杨小璇道:“你的眼睛……”突然不说下去。但欧剑川已恍然大悟,轻啸一声,转身向院外飞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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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堡中一切如常,虽然当杨迅发现那两个黑衣人忽然失踪之后,曾经引起小小风波。

但丁玄一解释说是在来白水堡路上才碰上这两人,杨迅并不深究下去。

日移中天,看看已近午时。白水堡堡门大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来,向西南方走去。

五六里外一处山坳之内,乃是一片平坦广大的草场。草场中搭著一座八尺高的平台,这座平台的东西两翼,另外盖有高大的大棚,离地约摸也是八尺高,上面还有顶盖,棚内齐整地准备下数十张高脚靠背椅。这东西两翼的木棚,自然是供双方的人落坐休息。此时午阳当头,两翼木棚一来搭得高,二来又有顶盖,太阳晒不著,故此甚为清爽凉快。这等阵势,明眼人一望而知今日之会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白水堡大队人马浩荡开到之后,自有下人在平台上摆设起兵器架,架上各种兵刃都齐全。同时白水堡的人纷纷上了东面木棚,不过大部份自知不够资格上棚的,都在草场上闲荡,等著瞧热闹。

他们到了不久,便又出现一群人影,从山坳转入来。领头的正是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左边是南斧夏侯山,右边是万里关山姬雨亭,即是镖行中尊称为“南斧北戟”中的“北戟”。

这三个人不啻代表了天下南北一十三省的镖行,是以最吸引黑道群雄的注意力。

在这三人后面跟著一大群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共二十余位,一时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天罡手杨迅纵下木棚,迎将上去,与东方乐水拱手为礼,纵声笑道:“东方老局主以及诸位高人名家惠然光临,杨某深感荣幸,请先到西面棚上小坐休息如何?”

东方乐水微笑抱拳道:“不敢当得盟主大驾亲迎,此地布置得极好,到底是号令天下的盟主,气派与众不同,老朽极为心折!”

杨迅利眼一瞥,只见人丛中有两个年逾花甲的黄衫老人,一个身躯瘦长,面貌肃穆,背上斜斜插著一口长剑。另外一个身量较为肥胖,相貌清古,眉长垂肩,手中拈著一支长约五尺的白玉杆。

“想不到君山二友也被老局主请来,杨某闻名已久,今日方始晤面,真是三生有幸!”

那个背插长剑的黄衫老人,正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淡淡笑道:“老朽等久已从江湖隐退,不料仍被看破,真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

另外那位长眉垂肩的黄衫老人,便是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他却不言不笑,虽然没有板起脸孔,但却教人感到冷傲迫人。

杨迅道:“岂敢,岂敢,杨某也不过浪得虚名之辈而已,诸位请到西棚小憩!”

眼看这一群侠义道中的人向西棚走去,杨迅一径回到东棚,先冷眼一瞥丁玄,只见他凝望著东方乐水,若有所思。暗中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到座上。

向笑书生金凤翔道:“那一干人中间,大概只有君山二友最是扎手,还有南斧北戟也彀得上是人物。其余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

金凤翔漫不经心地道:“如若没有君山二友,愚兄可以光看热闹!”

丁玄忽然插口道:“万里关山姬雨亭的武功很不错,可惜那黑衣妇人没来。”

杨迅何等厉害,哦了一声,道:“丁兄已见过北戟姬雨亭么?是不是在最近?黑衣妇人是谁?武功很好么?”

丁玄点头道:“兄弟就在昨日碰上那姬老儿,至于那黑衣妇人,只知道她姓莫,是华山派的。兄弟没见过她,乃是敝师弟昨日遇上她。”

杨迅听到那黑衣妇人姓莫,浓眉轻轻皱了一下,这时已明白一定是丁玄的师弟呼延烈在昨日吃了亏,怪不得他们师兄弟会到白水堡来,虽然不曾明说助阵,但既然跟来,当然有出手的准备。登时把心中的疑惧去了一半,至于那另外的一半,却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对面棚上的人都已坐定,彼此相距不过两丈多一点,故此杨迅也不纵出平台之上,仅仅起身朗声道:“今日金陵镖局东方老局主以及武林中多位知名之士驾临此地,杨某甚感荣幸。在座各位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今日之会,大家都了然于胸,不论抬出什么理由,究其实也不过是不容杨某及道上朋友混下去,俗语说得好,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东方老局主爱怎么办,尽管划出道来!”他的话说盛气凌人,桀傲之态,令人侧目,不过黑道中人却都认为他们的盟主气概不凡,十之八九都喝采叫好。

东方乐水徐徐起立,捋一下颔下白髯,朗声道:“杨盟主虽是快人快语,不愧是枭雄本色。但老朽心中的话,却不得不向道上朋友交代清楚。老朽已在镖行中混了数十年,向来不肯胡乱得罪朋友。但白水堡半年之前,背弃盟诺,劫去敝镖局的一支镖货。这项镖货乃是一只朱睛玉鹤,价值巨万。不过价值尚在其次,白水堡这种背弃盟诺的行为,却应该受武林正义裁判。老朽不知杨兄何以会在一夜之间跃登天下黑道盟主宝座的内情,但像你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没有今日之会,恐怕盟主之位也坐不长久。老朽言尽于此,若然杨盟主能够见过思改,从善如流,把朱睛玉鹤当著天下武林朋友面前,送还老朽,今日之会,就此作罢!”

东方乐水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又说得声调铿锵,一派理直气壮的样子,场中百余黑道豪雄,纵然心有偏向,却都禁不住有点气馁,暗中担心他们的盟主不知如何作答?

天罡手杨迅端坐椅上,阴森森冷笑一声,朗声道:“老局主指责杨迅背弃盟诺,不知有何证据?”

东方乐水立刻道:“想不到你身为天下黑道盟主,竟然能够当著各地道上朋友,说出这等抵赖的话。老朽平生毫无建树,但却敢夸口的便是老朽既敢当面指责于你,天下黑白两道朋友们心里相信老朽不会血口喷人。不论杨迅你用什么手段言语抵赖,却瞒不过天下人的耳目!”

杨迅仰天大笑数声,道:“东方老儿你口气真豪,只不知你凭什么敢向杨某指责?”

笑书生金凤翔一直笑容可掬地坐在旁边,忽然接口道:“师弟你跟这些釜底游魂有什么可说的,终究徒劳口舌而已!”

杨迅道:“师兄说的极是,不过今日之会,小弟忝为地主,不便过于咄咄迫人。”

他们都是武功超群之士,虽是随意说出,但声音传出老远,全场的人都清晰可闻。

那边棚上倏然发出一声长啸,引得全场之人,都注目望去,只见一个年逾半百的人站起身来,双手握著一把体积特大的强弓,双目炯炯地向全场扫射一匝。人丛有人大声道:“啊!是百步穿杨施海!”

东面棚上之人,无不知道这百步穿杨施海手中的金弦铁胎弓和五支破云箭威力强大,难以抵挡。见他站起身,心中都暗暗恐怕他会搦战到自己头上,当著黑道上群豪,那是非应战不可,但谁都没有把握接得住他五支破云箭。

众人正在暗中凛惧之际,百步穿杨施海已朗声说道:“今日之会,兄弟尚不知如何发展。但在双方破脸动手之前,兄弟有句话先要交待清楚。”

杨迅大声道:“施兄请说!”

施海微一颔首,接著道:“兄弟手中弓箭,颇能及远。假如在双方交手之时,场外有人施放暗器,兄弟的破云箭决不留情!”场中一片寂然,谁都不敢作声嘲笑喧叫,生怕他一箭射到,送了性命。

施海又朗声道:“兄弟多年已少在江湖上行走,相信不少朋友未曾见过兄弟的箭法。今日机会难得,兄弟胆敢在天下高人之前献丑!”

仰头一望,空中极远之处,有几只苍鹰展翼盘旋。施海搭箭拽弓,道:“那头苍鹰的距离和高度,寻常弓箭只能到达一半的距离。兄弟不但可以把它射下,而且弓弦响后,要在眨眼之间,便即射中,请各位朋友瞧瞧兄弟之箭,能不能号称‘破云’二字!”话声甫落,弓弦“崩”地一响,果然眨眼之间那头苍鹰在空中打几个滚,随即下坠。全场之人,亲眼见到这等神奇箭法,无不惊佩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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