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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佛法无边缘留四十年后 天门有路身隐三百人前

上回说到韦千里在华山深处的绝壁峰顶,误打误撞,竟然跑进那九大恶人的临时秘巢中,并且还看见一方刻有“屠龙剑法”的竹简。

但他进去未及半刻,三个老魔头却突然现身崖下。长蛇阮伦手中提着一只野猪,转向屋后火堆走去准备烧烤,双首人蛇毕相和矮猿王沈田却直对屋门走来。

此刻韦千里别无他法,只有急忙躲在木床下面。幸好那床极大,短时间内尚不致泄露形迹。他不得不屏住气息,免得被人发现,正当他全心窃听这三个老魔头谈论着屠龙剑法时,矮猿王沈田忽然大叫肚子饿啦,以致打断了双首人蛇毕相的话头。

长蛇阮伦出去看那烤猪。韦千里躺在床底,不禁暗中大骂矮猿王沈田不止。皆因他自解剑潭巧得屠龙剑后,曾试以九阴掌法,改练剑招,起初倒还顺手,可是多使数招之后,便发现有很多地方,真力不能贯注剑尖。

他本聪慧异常,已然想到关键可能就在这把剑上,然而他却无法悟出此剑的特质。现在就可证实,自己梦寐以求的秘传剑法,居然就在眼前。偏偏被矮猿王沈田给岔开了,是以韦千里在肚中直骂那矮猿王该死。

这个俊美的青年,正感焦躁之际,突然惊觉自身气息失调,呼吸粗浊。敢情他适才稍为冲动,竟然忘记身在险地。韦千里心中大凛,连忙歛神凝气,收慑住纷沓杂乱的心神。要知屋中二恶都是陈年贼滑老头,只须些微声响,便会被他们发觉。

长蛇阮伦很快地便转回来,手里握着一块烤肉,嘴中嚼动着,含混不清地说:“我说那里会有这么快就熟的!老猴子,你吃过烤肉没有?给你尝尝看……”说着递给矮猿王沈田。

还没等这块烤肉进到沈田口里,长蛇阮伦眼皮一翻,若有所悟地急问道:“喂,老沈,你这里有甚么佐料呀?”

那矮猿王沈田眼睛一眨,心中一动,忖道:“是了,想这家伙专门讲究吃喝,他问这句话,定必有点名堂。我何不如此一番,先享他几天口福再说。”心念一转,故作不解状,反问道:“甚么佐料啊?我是除了两坛百花香酒之外,别的一概即无……”

长蛇阮伦闻言,跌足叫道:“怎么,你这里连醋、酱油都没有么?唉,我平生最喜欢吃醋,并且烤肉一定得用芝麻酱、甜面酱才行。”

这时韦千里被那一丝烤肉香味,和两个老魔的对话,勾起辘辘飢火。须知他自昨晚即在山中,一直折腾了大半夜,早上又费了不少精力爬上来,这么久时间,只喝了几口山泉。故而此念一生,登时更觉飢不可当。

长蛇阮伦见矮猿王神色不动,忍不住催道:“老沈,即是没有佐料,你还不快点去买么?”

矮猿王看他情急之状,反而懒散起来,故意调侃道:“我这种轻功,只能转折往来,却不能长途奔驰,没有甚么大用。难道不该你去么?”

他正好将长蛇阮伦方才批评他的话,作为挡箭牌,推掉了责任。长蛇阮伦分辩道:“这里的地理我根本不熟,不知道那里有卖的,怎么能去呢?”

矮猿王沈田起身笑道:“你不是路不熟么?简单得很,我来告诉你……”一面说着,一面走至窗前站定,伸手指道:“前面左边峰顶巨石有一条大裂缝的叫试剑岩,再过去就是玉泉庵和白云庄。你下去后,往相反的方向走,看见一个八字似的,往左右两边散开的高岭,顺着中间寻青石板路,一直到苍龙岭的尽头。那里有个大观院,叫华岳观,殿堂重叠,不下百间,一看便知,就是那里,可以买到应用之物。”

韦千里一听之下,不觉大喜,忖道:“自己正苦于不知出山路途,恰好从这厮口中吐出……”当下用心记住。

长蛇阮伦真不想去,却听双首人蛇毕相哈哈一笑,劝道:“老阮,你的脚程够快,就辛苦一趟吧!”随即又提高了声音:“对了,别忘了带点辣椒回来。”

长蛇阮伦无奈,应声“好”字,疾然纵身飞出门外。须知他平生最服膺的就是双首人蛇毕相,故对于他所说的话极为听从。

现在,韦千里已渐渐镇静下来,想道:“此时正是机会,凭我‘紫府奇书’所学武功,这两个老魔未必能够阻止得住……”

想到这里,徐若花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要害怕,要记住你是个男子汉啊……”

他豪情顿起,正欲作势扑出。忽然房内话声又起,他侧耳而听,却是那个矮猿王沈田惘然叹道:“董元任也真是,放着要紧事不干,定要追回他的逆女作甚?害得我们破坏华山炼剑之举,人手竟感不足。”

韦千里见他们谈起董元任,不觉大为关心,立即打消冲出去的念头。双首人蛇毕相一声轻咳,缓缓道:“没有关系,华山炼剑迄今,不过半月,我们下手日期,乃系七月之后,因为此时功候最紧,守炉高手无法分身,董元任说过期前一定赶回,凭咱们四人之力,定可一击成功。”

矮猿王沈田没有作声,似乎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韦千里闻言颇为担忧,怔了一会,蓦然心头一亮,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倏然掠过心头。

那长蛇阮伦果然脚程极快,只这一会工夫,便已赶了回家。他的人刚一跃上崖口,便大声叫道:“毕老大快出来,你们看谁来了!”声随人现,竟已穿入房中,将所购一应物事放置桌上。

矮猿王沈田突然跳起来,问道:“谁,是谁来了?”

长蛇阮伦笑容满面,道:“是冯老八来了……”原来他比海外雾山双凶年岁稍大,故此直称其名。

双首人蛇毕相登时兴高采烈地抢至屋门,只见一个瘦老人站在五尺开外,身穿青衫,手中柱着一根拐杖,长约及胸,瘦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严肃的笑容,正是多年不见的冯八公。

双首人蛇毕相大笑道:“老八别来无恙?可真想杀我也,还不快些进来!”

矮猿王沈田也涌到屋门,来和冯八公厮见,急忙拉他进来。此时韦千里在暗中却叫起苦来。因为现在多了一个魔头,他的处境,便更加危险。

四个魔头在室中坐好,先是互叙阔别想念之意,双首人蛇毕相随即问起二人见面经过道:“阮老三是在那里碰到冯老八的?”

长蛇阮伦进得屋来,便找了只大碗,将买来的醋、酱油、辣椒……之类佐料,一并倾入,随手拿起那方刻有“屠龙剑法”的竹简,用力搅拌,一面抢着答道:“我买完东西回来,路过试剑岩时,突见一人四处乱窜,仔细看时,却是老冯,便叫他过来……”

矮猿王沈田打断他的话头,插口道:“老冯怎会寻来此地?”

只见冯八公低喟一声,歇了片刻,才缓缓嘶哑地道:“自从那年折在三危老樵金老怪手中后,小耿和我便远走边荒,重下苦功,誓雪此辱。”

韦千里暗中大奇,不明白的忖道:“近来时常听到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又怎么折辱雾山双凶?倒要听个分明。”

须知此乃三十年前之事,那时韦千里还没出世,故此不知此事。原来三十年前,九大魔头横行江湖,恃技为恶,弄得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那时候三危老樵金莫邪已经归隐了二十余年,忽然出世,找到了这九大恶魔中的五个,都削下一只右耳为记号,于是其余四人也闻风歛迹。海外雾山双凶冯八公和耿九公二人,就是惨被削去右耳之中的两个。他们受辱后便埋首边荒,苦心孤诣,勤炼武功,经过这许多年苦练,自觉颇有成就,遂再度出世。

双首人蛇毕相见冯八公这副模样,双眉紧皱,面色立时惨然,一似忆起前尘往事。他不忍心听起冯八公自述当年受辱情形,扬声阻止道:“贤弟何时出山?小耿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冯八公自嘲地苦笑一下,道:“小耿和我上月底开关复出,初入江湖,便风闻金刀太岁钟旭老贼,正在巢湖一小岛炼药。因那厮当年曾多方与我等作对……”他把巢湖寻仇的经过约略说出,面色甚是沉重。

矮猿王沈田啊了一声,惊讶道:“那韦千里竟如此厉害么?”

冯八公面含怒色,恚然道:“那厮已炼有三危老樵金老怪的太乙气功,不过火候稍差,才未将我护身神功击破,不然我的腕骨定然碎断无疑……”下面的话忽然停住了。要知他三十年来朝夕苦炼,志在报仇,没想到刚刚出山,还没有碰上正主就已吃了大亏,是以冯八公羞愤难当。

这几句话穿入韦千里耳中,宛如当头棒喝,也如醍醐灌顶,登时为之呆住。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所炼武功竟有如许威力,于是豪气雄心,直冲霄汉。

双首人蛇毕相大笑道:“你说的那个韦千里,前些天已在襄阳城外的解剑潭,被老阮、董元任和我三人击下潭去……”

冯八公诧道:“就是那个连鹅毛俱沉的寒潭么,奇怪,怎么董元任没对我说呢?”

长蛇阮伦这时已将佐料调好,把竹简往桌上一摔,肯定地道:“老八怎么如此迷糊,这种事难道还要骗你不成?”随即哎了一声,道:“那野猪别烤焦了。”叫声中人已奔出屋外。

韦千里听到这里,傲然一笑,忖道:“过些天让你们这几个老魔惊讶一下,我韦千里不但不死,而且还得了稀世宝剑呢!”

屋后忽然传来长蛇阮伦怪叫声:“奇怪,怎么火竟然快灭了。”接着添木材声,和他助燃的掌风,响成一片。

韦千里突然惊觉,怪不得起初躲进床底时感到焦热难耐,现在却并不觉得那么闷热,原来是火势大灭之故。

矮猿王闻声赶去帮忙。双首人蛇毕相仍坐在原处,递给冯八公一杯冷茶,看他一饮而尽后,问道:“你在甚么地方和董元任见面的?”

冯八公道:“三日以前我在开封府碰上他,他说因有要事,不能来此聚合,但计算日期,尚有七日方是华山炼剑最吃紧的时刻,故此他赶在期前赶来便是。正因碰上他,小弟才知道诸位老兄在此地,这位七步追魂董元任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毕相不明白他连赞两句的意思是甚么,当下问道:“你见识过他的武功?”

冯八公摇摇头,道:“他的武功据说可与我们九兄弟争一日长短,但这倒不必大惊小怪。我们虽然炼了一甲子以上的武功,可是天下比我们强胜的人并非没有,何况不相上下?”他卖个关子,不但毕相大吊胃口,连床底下的韦千里也为之心痒难熬,恨不得出声问个明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相忍不住追问道:“莫非他做了甚么惊天动地的事?”

“也差不多了,你听我说,这董元任居然查出了华山派为何要炼剑的大秘密,这个秘密,我们本以为除了华山派掌门与及你我兄弟九人之外,天下无人知道……”

毕相惊噫一声,道:“虽然这个秘密不须瞒他,但他能够查出来,却是大大怪事。不过我在最近三十年来,闲常总思忖起这件事。我真不明白那位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贝迦大和尚,何以肯把秘密告诉我们?他的胞弟毒龙尊者是密宗第二高手,那神奇奥妙的“大手印”功夫,昔年我等九人均不堪一击,而贝迦大和尚不但败在我等手下,还因而失命。这些疑问自从我隐居炼功之后,三十年来,老是百思不得其解。”

冯八公道:“密宗这一支最多古怪,以前我们认为贝迦和尚假我等之手而解脱,此说最近情理。但无论如何,等毒龙尊者出世,我们便可以得到解答了。”

双首人蛇毕相点头道:“只好作如此想法了,转眼间毒龙尊者四十之约将满,本来我还怀疑毒龙尊者是否尚能活着,但华山派这一炼剑,便不须置疑了。”

韦千里听来听去,不知他们这一番对话,究竟说的甚么。心想大概是四十年前密宗有一对兄弟武功极强,那个弟弟毒龙尊者既与这九大恶人相识,又有甚么约会,必定不是真心皈依佛门的和尚。但这一对沙门高手却不知弄出甚么事,以致贝迦和尚终于死在九大恶人之手,但毒龙尊者却不知所在,华山派这次炼剑与此事有关,相信是炼成宝剑之后,可以制服毒龙尊者,九大恶人则要加以阻挠。这个曲折古怪的秘密,现在连董元任也知道了。韦千里只能想到这里,内幕如何,便没法再加以推测。

书中交代,那毕相和冯八公所提及的秘密,目下当真连华山掌门和董元任在内,也不过十一个人知悉而已。

七步追魂董元任虽说是收山隐退,不再过问白骨门榆树庄的事,其实他暗中仍然十分注意江湖上一切动态,以前他所布置的眼线和一些江湖朋友,仍然不曾完全断绝消息。

因此他这次出马,要找韦千里和逆女董香梅,还有他的续弦王若兰,听说当他们出门之时,竟被韦千里诱拐逃走。

这一来董元任连活也不想活了,他只要把这一些人完全杀死,把本门“白骨令”夺取回去,便算是了却一生心愿,以后如何活下去,他想也不想。

不过令他猜不透的,便是韦千里明明吃他和毕相阮伦三人击落潭中,何以还能分身到杭州去拐诱他的妻子?这一点他始终没有想通,在路上因查出董香梅已赴开封,便与毕相等分手,他自个儿直赴开封,这时也懒得掩藏行踪,迳自催马疾驰。

到了开封,略一打听,便知道董香梅的确在这儿,但因她不是落脚在客栈,是以一时打听不出藏身之处,必须耐心等候本府的江湖人代他查访。

他自己也不闲着,满城乱走,希望无意中能够碰上那个背叛自己,还盗走“白骨令”的女儿。

第二日早晨,便得到消息说,董香梅曾经落脚在开封府西郊的一个老农家中。但昨日已离开,他们用尽方法,仍然不能从这个老农口中探出董香梅的下落。

董元任本来出了重赏,凡是查出董香梅的下落,便赏一千两银子,如果只查到有用的线索,则赏银三百。

在那时一千两银子已是一笔极大的横财,那些眼线谁都想得到这笔巨大的财富,但的确无法才来报告与他,便领取三百两赏银。

七步追魂董元任问明这一家老农姓许名旺,虽然贫穷,但尚能勉强度日,同时家中有儿有孙,连老带幼共有八口。

他冷冷一笑,一面向西郊走去,一面想道:“别人盘问不出,碰上我却一定会手到擒来。我不信这老头不怕死,就算他不怕,我在他眼前把他子孙一个一个打死,看他说是不说……”

不久工夫,已到了那许老农家中,这一家人单独地住在一条溪边,石屋数楹,看起来甚为光洁,不似平常的农家,门前有小桥流水,风景颇佳。

他跨过小桥,只见门前草地上有三个小孩在玩耍,两男一女。

董元任过去摸摸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头顶,问道:“你爷爷在家么?”

那男子眉目韵秀,口齿清晰地道:“家祖父就在屋子里……”

董元任微讶忖道:“看来许旺不是普通农人哩!”

当下走向石屋,大门开着,他一声不响,直入屋中,只见屋中陈设简朴干净,一个老头子手持旱烟管,躺在醉仙椅上,正在看书。

董元任威严地道:“你就是许旺么?”

老头子抬起头,目光矍铄地瞧他一眼。但见董元任威严迫人,禁不住坐起身来,点头道:“小老儿便是,先生贵姓名?找我有何贵干?”

七步追魂董元任不答他的话,管自问道:“外面三个孩子都是你的孙子么?”

许旺健朗地站起来道:“不错,可是孩子们冲撞了先生?”

七步追魂董元任冷冷一笑,又不答对方的询问,迳自问道:“你的出身决不是田农之家,以前在江湖上混过么?”

老人许旺觉得这个陌生人气度使人震慑,无法不回答他的话,于是应道:“先生眼力果然高明,小老儿年轻时曾经浪迹四海,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董元任点头道:“很好,你既是在江湖上混过,不知是否听过榆树庄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名字?”

老人许旺双目大睁,道:“董庄主乃是方今天下南北十三省黑道盟主,他的名头谁能不知?”

“我就是董元任。”

许旺听到他那冷冰的声音,心头一震,浑身冒出冷汗。要知董元任一世心黑手辣,宇内无不知名,大凡碰上他,无不是横祸临头。

许旺年逾七十,一条老命,本不足惜。但他乃是江湖上行走过的人,阅历甚丰,适才董元任问起过门外的三个孩子,意思不是说假如他有所为的话,门外三个小孙儿也难幸免。

老人爱孙之心,可比忧惜自己性命更甚。急忙颤巍巍道:“庄主驾临寒舍,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只不知庄主驾临为的何事?”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许旺你既听过我的名头,当知我为人行事,决无容情。现在我有话问你,你须据实直说,如有一字失实,灭门之祸,便在眼前。”他顿一下,然后威严地提高声音道:“许旺你可听明白了?”

许旺白发皆颤,忙忙躬身道:“董庄主尽管下问,小老儿决不敢欺瞒庄主。”

七步追魂董元任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在屋中踱个圈子,脑中已想到那叛逆女儿董香梅忽然见到自己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惊惶失色的样子!

本来董香梅就算是违抗父命,不肯出嫁而私自逃走,董元任一向对她是宠爱有加,事后最多责罚一番,并不致于要取她的性命。可是董香梅竟敢把那支和他性命相连的白骨令旗盗走,分明有要挟他的意思。他之所以不能容忍便在于此,是以早已决定只要一见到她,便立下毒手,使她没有机会亮出白骨令,或是当他面前把令旗毁掉。若然那枝白骨令在董元任面前摧毁的话,董元任昔年曾立下毒誓,有旗亡人亡之语,也就是说他也得当场自尽。

这七步追魂董元任越是慢吞吞不发问,许旺便越发惊惧。

好不容易等到了董元任踱了回来,面容一沉,道:“许旺,你据实告诉我,昨日还留在你家中的女孩子,如今到那里去了?”

许旺面色大变,道:“董庄主千万亮察,那位姑娘姓甚么小老儿都不知道,昨夜走时,小老儿没有问她上那儿去……”

七步追魂董元任嘿了一声,阴森森道:“许旺,你以为本庄主不会下毒手么?”

许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哀求道:“庄主,你老神目如电,小老儿岂敢有一字隐瞒?”

七步追魂董元任比老狐狸还要刁滑,谁也瞒不过他的利眼,这时已有九分相信这老人的话。

但他从来就没有拿人命当作一回事,心想好歹弄死一两个孩子,这老人仍说不出话,自然千真万确了。心意一决,便道:“你叫那几个孩子进来……”

老人许旺惊得面无人色,匐伏地上,悲声哀求道:“庄主大发慈悲吧,请想想孩子们乃是小老儿的骨肉,难道小老儿会用他们的性命,去救一个毫不相识的人么?”

“废话,叫他们进来!”

许旺只好挣扎起来,伸手去取倚在桌子旁的那根拐杖。

七步追魂董元任极快地一看那根拐杖,只见拐杖甚幼身,但拐头一截粗如鸭卵,色作金黄,虽然说不出有甚么特征,但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这根拐杖定然大有来历,不是等闲之物。

老人许旺伸出手去,尚差尺许便摸到那根拐杖时,忽然停顿一下,生似在思索甚么。随即叹口气,猛可俯身去取。

风声一响,那根拐杖已落在七步追魂董元任的手中。

他捏住拐杖,轻轻一摇,拐杖头那截粗如鸭卵的杖身之内,隐隐传出一种声音,生似杖内藏着一种古怪的东西。

七步追魂董元任身为宇内黑道盟主,自然有他的一套,略略一听杖内的声音,便哼了一声,道:“既不是坚硬之物,又不是液体,究是何物?”他的目光宛如两道冷电般盘旋在许旺面上,凛然道:“许旺你凭这根拐杖,就可与我一拚么?”

许旺面如土色,道:“小老儿那敢如此斗胆……”

“那么你在取拐之际,忽然想起甚么?”

“小老儿因此刻大难临头,一见这根拐杖,不觉忆起数十年前的一件旧事了。”

“你且说来听听。”

“庄主明察,小老儿的确没有任何胆敢反抗的念头。只因这根拐杖,落在老朽手中之时,曾有一段故事。而这段故事和今日小老儿的情景,又有点关连,是以老朽会想起来。四十年前,小老儿因在关外颇有所获,便束装归来,准备成家立业。归途中经过祁连山,因风雪迷途,误入乱山之中,转了许多天,仍然不能转出乱山。这时身上所带干粮已不足一餐,人也疲乏不堪。正在狼狈之时,忽然在一个山岗上,瞧见一位老年番僧。这位大师面如满月,耳似垂轮,法相极之庄严,可是身上袈裟却撕裂甚多,几乎不能蔽体,同时身上也有血迹和极多尘土,生似在泥土中爬出来……”

七步追魂董元任听到这里,回眸一看,只见门外三个孩子已失踪迹。他冷冷一笑,心想且看这老汉弄甚么伎俩。他本来想喝住他的话头,但因转念要瞧瞧这老人如何哄他,便自忍住。这董元任可不是寻常人物,虽然一面听这老人说话,但一面却能够会神倾听那三个孩子的去向。

“小老儿见那位大师这等狼狈,而且从外貌看去,便知是有道高僧,忽然生出怜悯之心,便上岗去,把身上的干粮和水壶都递给他……”许旺说到了这里,脑中回忆起四十年前的事,竟然忘了对面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那位大师接过食水和干粮之后,便食用起来,吃完之后,微一闭目,然后徐徐张开眼睛。小老儿吃了一惊,敢情这位老和尚那对善目中射出奕奕神采,刚才那种萎顿欲毙的神色,已一扫而空。小老儿心知他不是寻常和尚,便请教他的法号……”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直听到此处,方始有点兴趣。同时因查听出那三个小孩,就在隔壁屋中,并没有潜行逃走,是以稍减敌视之心。他问道:“这个老番僧叫甚么名字?”

许旺提起那老和尚的名字,面上加添几分恭敬之色,道:“这位大师说得一口好汉语,他说他从西藏来的,法号贝迦……”

七步追魂董元任闻言失声一噫,道:“当真是贝迦大师?”

许旺大喜道:“董庄主知道这位大师的来历么?可否赐告?小老儿四十年来,不时向人探询贝迦大师的生平行状,却无人知道。”

董元任傲然一笑,道:“你如不是碰上我,到死也不会知道他的来历!这贝迦大师便是密宗一派近百年来第一位高手,自从数十年前他和他的胞弟毒龙尊者不知所终之后,密宗这一支便大见减色。”

许旺怔一下,道:“他是密宗第一高手?那么那些人竟比他还强了?”

“你说甚么?谁能比他更强?贝迦大师的大手印奇功天下无敌,中原武林中,能和他相比的,恐怕只有三危老樵金莫邪一人而已。”

许旺道:“当时贝迦大师向小老儿合十称谢。他说他被好几个恶人把他毒打一顿,后来以为他死了,便随便挖个坑埋起来。谁知他竟然醒了过来,爬出泥坑之外,因疲乏无力,故此在岗上坐以待毙……呀,小老儿记起来了,贝迦大师说,小老儿给他的水和干粮,已足够令他回到藏土。当时小老儿以为他的意思是因为能够行动出山,故此可以回去藏土。但现在庄主既说他是密宗第一高手,莫不成他真能凭这一点点食物,便可以回返藏土?”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这说不定,像他那等功力深厚的人,也许能够办到。你没有问那些恶人的姓名来历么?”

许旺摇头道:“小老儿那时只想自己出不了山,那还有心思去问这些?但小老儿正在愁虑时,贝迦大师已告诉我说,佛家最重因果,他得我相救,必将还报。他说我目前被困在乱山中,是一大厄难,但除此之外,来日尚有一大厄难,凶险异常。”

董元任听听这就点到话题上了,便阴笑一下,问道:“你相信么?”

许旺怯怯道:“小老儿那时竟已相信,因为贝迦大师那种样子和神态,说的话令人无法不深深相信。庄主你老觉奇怪么?但正如你老一般,凡有命令,小老儿不知如何,不敢有不遵从的……”

董元任面色稍缓,只因为对方这几句话,令他心中异常舒服。许旺续道:“小老儿当时便求贝迦大师指点出山之路,至于日后的大难,反正还瞧不见,便不大在意。贝迦大师默坐了一会,然后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给我做拐杖,并指点我出山方向走法。我们临分别时,贝迦大师对我说,假如依照他的话,一直出得乱山,则证明他的话并非虚言,那根拐杖必须永远带在身边,来日一场大难,这根拐杖便可挽救。”

那南北十三省黑道盟主董元任目光凝定在手中拐杖,峻声道:“你说了半天,现在总算说到正题。你说的那根拐杖,可就是这一根?”

许旺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你说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但我却看不出这拐杖是甚么树?”

许旺忙道:“小老儿也不知道,这根拐杖的确就是那枝树枝,四十年下来,竟变成这种颜色和这般形状,小老儿的确不明白。”

七步追魂董元任再三审视手中拐杖,最后道:“就算你并无虚言,这根拐杖又如何能救你性命?”

“小老儿一点也不明白,此所以适才取杖之时,想起贝迦大师的诺言,禁不住感叹一声……”

董元任心中半信半疑,冷哼一声,道:“这圈子兜得真大,而且竟达四十年之久哩……”口中说时,心里却觉得十分不甘,只因他这等一代枭雄,居然吃一个糟老头的混了这么久,传扬出去羞也羞死。是以他一直用心细察这根拐杖上的可疑之处,但现在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拐杖粗的一截,内中不知暗藏何物?也许是许旺别出心裁,制成一种世间未曾听闻过的厉害凶器。再加上一篇鬼话,这样任是甚么人想加害于他,要是先抢了他的拐杖,他尽可稳住对方,再觅机取回那支拐杖。

这个想法未免太玄,但可不是没有可能。董元任为人极之精细狠毒,决不许可任何可能真个发生。

他那两道浓眉一皱,倏然把拐杖抛向半空。就在拐杖欲起之际,他的右掌已虚虚一切。杖身特粗那截,当中出现了一圈淡淡的白痕,敢情董元任已使出白骨阴功,掌风过处,拐杖已中断为二,不过尚未分开而已。

等那根拐杖跌在地上,杖头那一截滚开一旁,内中所藏之物,也跌出来。

董元任早已防备杖中所藏,乃是遇风生烟生火之类的毒器,双掌上已运足十成功力。谁知滚跌地上的,竟是一卷黄绢,此时已摊在地上。

董元任怒声道:“树枝之中能够生出这等物件么?”

老人许旺惊得目瞪口呆,仰头悲叹道:“贝迦大师!贝迦大师!你老这不是害我么?”

七步追魂董元任深知一个人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决不可能伪装得如此巧妙,任是最擅长演戏的人,到此也将失去表演天才。当下低哼一声,走到那两截拐杖处,低头细看。杖中那卷东西,分明是黄绢卷成一束条轴。

他迟疑一下,弯腰去捡,手掌刚刚要碰上黄绢条轴,突然停住。侧目极快地一看,只见那老人许旺面上也流露出渴切知道这个秘密的神色。

“要是条轴上附有剧毒,我这一取,岂不中了毒计……”

这个老魔头真是思虑如海,周密无比,站直身躯,道:“太古怪了,我平生见过千奇百怪之事,却没有一件比得上今日所见所闻……”

许旺身躯不住发抖,因为那董元任眼中又露出凶光。

七步追魂董元任又道:“这件东西看不看也不要紧了,现在叫你们小孩子进来……”

许旺颤声道:“庄主你老大发慈悲吧,小老儿宁愿以身代替……”

“不行,我吩咐你做甚么,你就照办。”他严厉地说。

许旺不敢多言,便大声叫,一忽儿那二男一女共是三个小孩,都奔入来。

董元任阴森森地笑道:“这些孩子长得很可爱。”

许旺连声应是,又令孩子们向董元任叩头见礼。

董元任道:“随便叫一个孩子把那条轴拾起来。”

许旺这才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打的竟是此等主意。他登时舒口大气,唤道:“俊儿,快把地上那卷黄绢条轴拾起来,送给董庄主。”

那个最大的男孩立刻跳起来,把绢轴拾起来,规规矩矩地双手送到董元任面前。

七步追魂董元任并不去接,道:“孩子,把它打开。”

那绢轴上并无绳索捆缚,因此那男孩子容容易易便把那卷黄绢摊开。只见绢内写满朱字,董元任立刻取了过来,细细视看。

开首的一段事迹较大,生似是卷首的跋语。

董元任迅地阅着,第一段写着:“武林之秘,至开卷时,已历四十年矣。老衲贝迦,敢请以此秘密,换取老衲恩人一命,以了昔年救命一段因果。”

七步追魂董元任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忖道:“这老和尚倒会弄点狡猾,甚么武林之秘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转念又想道:“纵然真是极了不起的武林大秘密,但我看完之后,仍然不肯饶他们性命,老和尚难道能够从西方回来反对么?嘿……嘿……”

他继续看下去,只见绢上写道:“老衲擅长佛门降魔大法,号称为密宗第一高手,所炼之密宗无上心法大手印功夫,天下未有人能接得住老衲三掌……”

董元任微微一哂,忖道:“老和尚自吹自擂,毕竟是甚么缘由?”

再看下去时,绢上说道:“老衲胞弟毒龙尊者尽得我密宗真传,忽然为恶,多年苦行,败于一旦。老衲清理门户,方知他功力极高,已能硬接老衲十掌。其时老衲心软,让他逃生……”

七步追魂董元任看到这里,瞿然一震,想道:“这真说得上是武林一大秘密了,若然毒龙尊者尚在人间的话,三危老樵金莫邪便不能称雄天下……”

“孽龙逃入中土,怙恶不悛,老衲迫不得已,间关万里,追入中原。其时又在孽龙逃入中土的五年以后,中原绝艺,他已通晓大半,并得九大恶人为助,行踪隐密飘忽,中原武林,均不知孽龙来历。老衲以密宗心灵感应之法,寻着了他,孽龙甚为知机,不敢与老衲动手。

老衲心存侥幸,冀望挽回天心,便带他到祁连山锁龙潭去,将他囚禁在一具丈二见方的铁箱之中,这间铁屋半截浸在寒潭潭水中,上面半截开有窗户,可供透气呼吸。该潭深不可测,如若沉没下去,一来太深,水底压力极大,血肉之躯无法忍受。二来潭水特寒,尤其是潭底,人类决抵受不住。这间铁屋位处潭心,两边用铁链绷住潭岸巨石,孽龙如敢逞强妄想震破铁箱,因为铁链接驳之处制作精巧,加以老衲已用神功隐蔽,无法查出,非沉入潭底不可!

老衲在潭边露天趺坐,绝食四十九日,冀望感动孽龙,悔悟前非,随我返藏,同时告以四十九日不痛悔前非的话,便需幽囚铁屋中达四千年之久。四十九日后,老衲已垂垂饿毙,但孽龙仍不悔悟。老衲只好怅然离开,临行时授以贝叶金钟一具,但出潭未几,便见贝叶金钟经溯泉而上,当是被他弃掷潭中之故,至此方知天心难挽……”

董元任看得十分有味,他一生阴毒多疑,生怕吃许旺这等人瞧见黄绢上字迹,便步出屋外,边走边看。

“这一切本在老衲算中,回望寒潭,烟雾迷茫中,老衲携来的苍猿,正衔捧山果,从铁链上飞渡到潭心铁屋,与孽龙果腹。

这卷黄绢重现人间之时,正是孽龙难满之日,他脱困时若能皈依我佛,必可证果,返西天极乐的世界。如若依然故我,再度为恶,老衲既已圆寂,但他为恶之时亦不长久。阅此卷者,如能劝他为善,功德莫大……”

董元任仰头长笑一声,想道:“老和尚居然向我说教,真是可笑……”珠红字迹之后,便是一张单独的一尺见方的黄绢,正面画着地图,山中途径,绘画得十分详细,那锁龙潭就在祁连山阴那边。

反面又写着不少字,却都是横行的藏文,董元任看罢,一点也不懂。再细看时,适才那一卷写着如何囚禁毒龙尊者始末的黄绢,绢上字迹逐渐隐去。

董元任身为天下黑道盟主,见多识广,暗自耸耸肩头,心想绢上的朱字隐没,不知是密宗的法术,抑是一种药水写成。他知道有一种药水,露出在空气中,大约一盏热茶时候,便会自动消失。如若贝迦大和尚不是密宗第一高手,他便不会怀疑到字迹之隐没,不是药水而是别的缘故。

他想了一想,决定设法找个懂得藏文的人,瞧瞧绢上写着甚么再作打算。当下展开脚程,奔回开封府去,为慎重起见,竟自奔到黄河,把那一卷没字的黄绢,丢到河里。折返开封,立刻找到中州黑道上三大巨孽之一的巫曲亭。

巫曲亭率着号称为四大金刚的四名得力手下,匆匆赶来谒见。并不宽大的客房中,被这五人一进去,登时有点难以容纳之感。

巫曲亭进房之后,便躬身行礼,四名手下却都跪倒叩见。巫曲亭恭谨异常地道:“董大哥昨日抵达本府,小弟便要迎接大驾,谁知转来转去,总与大哥碰不上,伏乞宽恕小弟失敬失礼之罪。”

七步追魂董元任并不与他客气,道:“都是自己兄弟,大家起来坐着好说话。”

那四大金刚这才起身,肃立一旁。巫曲亭也不敢坐下,恭立等候董元任发令。

七步追魂董元任以那种独特威严的声音说道:“巫老弟烦你立刻找来通晓西藏文字的人,我有用处。”

巫曲亭垂手应道:“在下这就派人去找,董大哥还有甚么吩咐没有?”

董元任沉思一阵,仿佛心头尚有一件亟待处理之事,偏又老想不起来。

巫曲亭见他沉思不已,便回头令四大金刚之一的野金刚沈宇即速出去,设法找来一个通晓藏文的人。

沈宇奉命匆匆出去,巫曲亭沉住气等候了好一会,只听七步追魂董元任长长吁口气,道:“我真是老了,总想不起甚么事。”

巫曲亭也暗中叫声“奇怪”,只因假如单单是为了他找一个通晓藏文的人,何须严命自己率人赶来?

他可不敢说出来,起立躬身禀道:“一向在甘陕道上行走的铁镜飞霜查基也到了开封,小弟未得命令,没敢将董大哥在开封的消息告知他……”

七步追魂董元任双目一睁,威棱四射,仰天笑道:“小查也来了么?哈……哈……”笑声中豪气勃勃,大异他平日阴森威煞的态度。

巫曲亭又道:“想当年董大哥率领我们兄弟数人纵横天下,何等快意。其时情景,还历历如在目前。”

七步追魂董元任微微一笑,道:“自从各位兄弟分散之后,数十年来,你们都各占一方,名成利就。我有时想起,颇觉欣慰。唯一觉得不解的,便是小查在各位兄弟中间,不但智计出众,武功也数他最高,但直到近十余年来,方始听到他在甘陕道上行走的消息,其实以他的谋略武功,纵然在北六省称雄,也不是难事。”

巫曲亭陪笑道:“这一点小弟也不知道,查基虽然在甘陕道上出现了十余年,但我们一直没有碰面,他今日来到开封,小弟也是听到其余两位与小弟齐名的朋友通知,本来准备一同设宴欢迎,小弟还未赴会,便接到董大哥命令,匆匆赶来。”

“你说另两个与你齐名的可是以铁沙掌成名的胡良宾和那以混元牌出名的外家好手尉迟斌么?听说你们三人在关洛一带,鼎足而三,并称黑道三巨擘。我未见过胡良宾和尉迟斌,但听他们暗中对榆树庄大不服气,只是表面上不敢生事罢了,可有这么一说?”

巫曲亭肃然道:“小弟说的正是这两人,他们以前对榆树庄号称为天下南北一十三省黑道盟主确实有点不服气,不过不敢轻易启衅,树立强敌,最低限度他们不敢低估小弟这方面。但近数十年来却不得不服气,只因他们先后到了甘陕去了一趟,听说均被查基薄予惩戒。他们回来后大概一想查基还是董大哥手下,尚且如此厉害,董大哥的本事可想而知,因此对于榆树庄颁令天下黑道的条规,再也不敢阳奉阴违……”

董元任冷笑一声,道:“谅他们不敢不服我,只是不大服气厉老二而已。”

正在说时,野金刚沈宇已带了一人进来,董元任便命众人暂时退出房。

那人站在门口,董元任利眼一看,但见那人穿得斯文,但面目黝黑,手掌粗大,年纪约在四旬上下,显然是个饱历世故的中年人。他盘算道:“贝迦老和尚地图上写的不知是甚么。若然会泄露机密,必须将此人除去。”当下问道:“你贵姓名?”

那人答道:“在下姓唐名建……”

“他们怎会找到你?你干甚么的?”

“在下略懂风鉴之术,现在下以谈相论命为生。适才那位沈爷说,你老想找个识得藏文的人,解答几句话,在下因年少时在藏中居住过,这风鉴之术也在喇嘛寺中学得,是以略识藏文……”

董元任噢了一声,道:“原来你是以西藏秘传命相之学标榜,所以我们找上了你……”

两人对答之时,董元任虽然并不厉言疾色,但他身为天下黑道盟主,天生具有一种威严肃杀之气。那唐建不知不觉中竟出了一身冷汗:“这个……这个在下不过混口饭吃吃罢了……”

“你到那边桌上,把那卷地图取来。”

唐建被他声色所慑,但觉违拗不过,走将过去,把地图取在手中。

董元任突然阴森森冷笑一声,道:“姓唐的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西藏干过甚么行业?”

唐建在不知不觉中打了个冷战,手中地图掉回桌上,惶然道:“在下……在下没干过甚么呀……”

董元任道:“很好,那么你就是说,以前在藏中不愁吃喝,后来回到中原,流落无依,才干卖卜看相生涯,可是这样?”

唐建嗫嚅了片刻,忽然道:“你老是请在下来解答藏文,何故要问在下的过去?”

七步追魂董元任缓缓道:“你不肯说也罢了,我只奇怪你为何身怀武功,同时自小又曾干过粗重的活儿……”

唐建怔了一下,道:“你老怎看得出来?”

董元任和颜悦色地笑道:“那还不容易?你双掌粗大,肩阔胸厚,证明你出身并非富有之家,并曾干过粗活,才锻鍊出这等体形,其次你从房门走到桌前,一共七步,每一步尺寸相同,不差毫厘,这证明你炼过武功,我说得可对?”

唐建几乎五体投地,道:“在下如有你老的眼光,生意必定好上几倍。”

”还有呢……”他和悦地笑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我是甚么人?”

唐建不经思索,道:“你老相貌威严,气度超俗,必是朝中一品大员……”

董元任仰天一笑道:“一品大员岂能及我,告诉你也不妨,我是数十年来南北十三省的黑道盟主董元任,外号是七步追魂。”

唐建咽了一口唾沫,浑身冒出冷汗,改口道:“小的不知你老人家乃是当今黑道上的皇帝头儿,冒犯之罪,尚乞容恕则个。小的自小在西藏长大,后来贩卖过牲口药材杂货,十多年前回到开封娶了妻子,便定居下来……”

董元任越是笑得和气,越是非杀死对方不可。当下道:“你干那一行都不相干,现在替我瞧瞧图上的藏文写的是甚么。”

唐建取图一看,道:“这些句子小的还看得懂,这里一共是八句,意思是说有条毒龙要飞上天空,但被锁链缚住,必须用一把宝剑,斩断东西两条铁链的第九环。这把宝剑要钢母炼成才能斩得断铁链。”

“没有别的意思了?”

唐建看了半晌,才道:“没有了。”

“但我听这语气,一共才说了七句,还有一句呢?”他本来就不怒自威,此刻沉寒着脸孔,更加震慑人心。

唐建吃吃道:“实……在没有……了……”

七步追魂董元任的脸色缓和下来,打囊中取出两锭纯金元宝,给了唐建,挥手道:“你走吧,但决不能向外胡说。”

唐建拜谢而去,董元任默忖道:“图上写的八句极长极多,怎会只有这一点意思?哼,等一会命巫曲亭取他性命便是。”

他又想了一会,断定九大恶人相约到华山扰乱炼剑之事,其实是为了要夺剑释救毒龙尊者。这个密宗高手一但脱困,就可和三危老樵金莫邪相抗衡,这倒是武林中一大事,非帮九大恶人办好不可。

衡量一下,明知女儿董香梅日后决逃不出手心,还是先办此事,等毒龙尊者赢得三危老樵金莫邪之后,自己便先报复韦千里毁庄夺妻之恨。

想起王若兰,这一代枭雄也禁不住面色大变,苍白得惊人,心中痛苦不堪。

这些年来无微不至地深爱那个女人,可是她居然背叛了自己。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了孤身一人,在人海中打滚飘泊,女儿徒弟和妻子都不可靠,都离他而去,为的是甚么呢?

他本来对世间一切皆有仇恨之心,现在他更是加深了这种心情。他激动地站起来,又坐下去。最后决定此番重踏江湖,必须狠狠地大干一番,重登天下黑道盟主宝座,教世人都为之震惊。

他命巫曲亭等进来,威严有力道:“巫曲亭,你到石峡庄去把娄氏兄弟找来,今晚在此见面。”

巫曲亭恭谨地应一声是,偷看董元任一眼,只见他露出昔年豪壮凶狠之神色,倏然忍不住仰天长笑道:“董大哥,你命小弟把大哥昔年的左右先锋召来,敢是要重震昔年大业?”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你可乐意再跟我奔走江湖?”

巫曲亭那张丑恶的面孔露出狰狞笑容,道:“小弟等了多年,才等到大哥雄心复振,小弟喜欢还来不及,岂有不愿随镫执鞭为大哥效力之理?这些年来江湖上后起之辈气焰太张,小弟早看不惯,同时昔日跟随大哥东征西讨,傲视天下人物的往事,老是使小弟念念不忘。但大哥一直隐居不出来,使小弟时时怀疑我们都老了……嘿,嘿,娄氏兄弟当年号称杀人大王,但他们也隐居了这么多年,不知还有这份豪气不?”

董元任放声大笑,道:“好兄弟,你这些话憋了多久?”

“太长久了!”他说:“自从大哥隐退于榆树庄,虽说号令天下,尚为盟主,但严禁兄弟们到榆树庄去,那意思是怕被弟兄们拉入江湖,教小弟好不泄气……啊,小弟这就去找娄家兄弟!”

董元任歛掉笑容,极快地寻思片刻,总觉有件甚么事,要吩咐巫曲亭去做,但又老是想不起来,禁不住呼口气道:“我可是老了?”

他若然想得起来,则必定会觉得十分巧合,一日之内,竟有两次碰上这种情形,明明有件甚么事,但着意细想,却想不起来。第一次是得到图归来之后,原本已动了杀机,准备命巫曲亭带人去杀死那老人许旺全家,但见到巫曲亭之后,怎样也想不起竟是此事。

目下他要杀死那唐建,却也是无法记得起这回事来。巧合的是这两个要杀的人,均与那密宗高僧贝迦大师有关。

巫曲亭却会错他的意思,只道董元任乃是忽然生出犹豫不决的心,因而认为这等狠不起心肠的情形,乃是老了。当下道:“董大哥你说甚么?”他挥手道:“去罢,从速如期归来,别忘了我们当日兄弟闯荡江湖时所立的规条。今日我既重入江湖,这等规条便恢复施行!”

巫曲亭一阵悚然,起身道:“小弟自当谨记大哥之言,并转告娄家兄弟。”

董元任道:“你走之前,把小查落脚之处告诉我,也许我亲自去看看。”

巫曲亭道:“胡良宾尉迟斌两人在城东外十里远的小天门内,摆设盛筵,凡是关洛一带同道中人,均有邀请作陪,预料总有二三百人之众。时间由未申之交开始,各方同道一到小天门以内,不拘人数便开席畅饮,预料酉时左右,查基便可到达。”

“哦,是流水席,这倒是绿林中的一大盛举呢!”

巫曲亭行个礼,带着手下匆匆走了。董元任把地图放好,看看天色,已将近未申之交,正是胡良宾尉迟斌欢宴关洛同道,开始恭候查基的时间,于是也走出客店。

他缓步走出东门之后,只见官道上烟尘处处,都是一些江湖豪客挟刀跨马疾驰之后留下的尘土。

他正在看时,又有几拨劲装疾服的汉子,策马疾驰而过。董元任稍为留心,便看出这些豪客之中,其中有些是外地远客,并非关洛道上之人习惯上的装束,不觉暗中一笑,忖道:“查基面子真不小,慕名而来的人真不少呢!”

正走之间,忽又一伙人骑马从身后追来,晃眼擦过他身边。

直到这时止,这么多的江湖豪客经过他身边,都没有人对他注意过。只因一来董元任身穿长衫,后面看去有点文绉绉的,加上他身上没有兵器。江湖最扎眼的便是身怀兵器之士,碰上总要看上一两眼。董元任既没有兵器,便无人注意他。

这一伙人一共有八个,全然不似早先的数拨人那样喧笑无忌,虽有八人之多,却毫无声息。当先一骑的骑士头戴英雄帽,身穿银白色箭衣,猿臂蜂腰,英姿动人眼目。所骑之马通身火红,神骏已极。后面七人一式青色紧身衣裳,背口斜插雁翎刀,排成两行,紧随在后。前面领头的骑士本来就惹目之极,吃后面的七人这样一陪衬,更加威风凛凛。

董元任浓眉轻皱,忖道:“连他也来了。”

再看时这八人一定是经过长途奔驰,故此一身风尘,同时除了前面的红驹之外,其余七匹骏马,汗气直冒,显然走过长程。

这八骑一忽儿出去了十多丈远,领头的骑士忽然一举手,立刻全部停住,动也不动。

董元任暗中赞一声“训练得真好”,身形已贴近路边,用树丛掩蔽住一半身形,徐徐前行。

那个身穿银白劲装的骑士大声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后面一人雄壮地应道:“刚好是未申之交!”

那骑士哼了一声,道:“时候尚早,咱们在林中歇一下。”

他一甩镫,人已轻灵地飞落地。那匹红驹低嘶一声,径向林中走去。其余七人都纷纷下马,牵入林内。

董元任何等高明,眨眼间已绕入林中,到了那八人围坐着的草地的旁边。只见那带头的骑士相貌好生英挺,年纪约在三旬上下,但细细一看,又似不止这等岁数。

他挥挥身上的尘沙,忽然道:“咦,刚才那个穿长衫的人还未走过呢!”

有人答道:“也许他走得慢。”

其中一个高大汉子一跃而起,走出林去,两头一张,那见先前那个穿着长衫的人。赶快回来:“万大哥,那厮不见了!”

姓万的英俊骑士唔了一声,忽地皱眉道:“奇怪,此刻再想,好生像他的身形……”

有人问道:“万大哥,那厮像谁?”

姓万的骑士面容一肃,道:“不可乱叫那厮那厮的。假如是他,哼,我连坐着的地方也没有!”

刚才出林瞧着的高大汉子显然是条浑汉,愣愣道:“他是谁?万大哥也没有座位,我们可不是连站也没地方?怎么行?”

姓万的骑士皱眉深思,过了片刻,才道:“你们别看我在关外雄踞武林瓢把子宝座,就很了不起,要是比起这位老大哥,那真差得太远了……”

旁边一个中年矮瘦个子插口道:“万大哥这等推崇之人,天下只有一位,莫非就是万大哥你常常提及的天下绿林总瓢把七步追魂董元任么?”

姓万的人点点头,管自沉思。

七步追魂董元任暗中微微一笑,忖道:“他到底跟随我长久些,仍是忠心耿耿。若换了别的人,凭他近年来已在关外闯下‘天杀星万人奇’六个金字招牌,那肯在背地尚自对我尊崇?”

正想之时,那矮瘦个子又道:“这儿已没有外人,万大哥千里奔驰入关的缘故,可否对一众兄弟提一提?”

天杀星万人奇道:“咱们都是共患难的弟兄,本来说也无妨。但因其中内情复杂,而且有些地方不便外宣,你们少知道点,危险也就减少一分……”

那七人都默然不再追问。董元任觉得稀奇起来,浓眉一皱,施展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树林。这时道路上仍然不时有人走过,一望而知皆是三山五岳的人。董元任这一回可就留了心,仔细观察,一直走到小天门不远之处,心中已有了一点板眼。

那小天门却是一座形势奇特的山环,两边石壁峭立,宛如门户,少说也有十丈高下,别说人类,连猿猴也上不了。石壁以内,一条狭狭的通路,只容两骑并驰,大约有两丈六七尺长,便豁然开朗。

里面是一片平坦草坪,约摸有数亩之大。那两堵由小天门伸延过来的峭壁,一面是峻拔入云的高山,另一边却伸到一条急流而止。是以这方草坪除了渡过急流可以到达以外,便非由那道门户进出不可。

那道急流水虽不深,但急湍漩激,河床中岩石罗布,舟楫难越,只有水性极佳之人,可以勉强一试。

这一处小天门既是绝地,绿林中反而放心在此聚合,只因看起来虽然容易一网成擒,但其实那道窄道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形势。纵有万千官兵围攻,却是有力难施。

小天门外面分列着两排劲装大汉,一边六个,共是十二人。全部一式佩着利刀,精神奕奕。另外尚有一个锦衣汉子,年约三旬左右,眉宇间露出极为精悍之色。在他身后则有两个童子,各执纸笔等物。这锦衣汉子站在当中,但凡有人进入小天门,均由他迎住问答数言,然后把来人姓名着童子记录起来。

窄道中有十余个劲装汉子,穿梭往来,把来客领入小天门以内。

董元任缓缓走近去,那锦衣汉子瞧着,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董元任笑一下,道:“兄弟一向在川鄂间走动,这次有事北来,凑巧碰上同道盛会,特地耽搁一日行程,来此瞻仰一番,老兄你贵姓大名?”

那锦衣汉子笑道:“在下姓郁,单名霄,还未曾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董元任心里赞声好眼力,居然已看出自己来历不凡,故此不敢随便以兄弟相称。当下道:“原来是郁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兄弟姓董名元任,说起来惭愧,年纪虽然已有一大把,但一向没有甚么成就,故此郁兄决不会听过贱名。”

郁霄忙道:“董老言重了,在下今日幸得胡良宾兄和尉迟斌兄错爱,暂充总招待之职,会到各处高人,真乃平生之幸,董老你请吧,在下可要特地派个人陪着你老,为你引见引见本地的朋友。”

董元任笑着称谢,开步向小天门走去。郁霄唤了一个名叫林全的汉子,当先为他领路。

穿行过那条长达两丈七八尺的窄道,董元任忽然如有所触,停步向两头瞧瞧,看罢仰天寻思。

林全受过郁霄之嘱,要设法查出这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的来历。这时他也停步等候,过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董爷可是想起甚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小的虽不能分身,也可叫别的人去办。”

董元任摇摇头,举步走出这条窄道,放目一瞥,但见那一块数亩大的草坪上,麇聚着二三百位江湖豪杰,已摆设了十余席,众人均在畅饮纵谈。

草坪左边的石壁下,堆放着不少圆形桌面和桌脚,以及无数木椅。最靠近窄道出口处,一共有三桌的桌布乃是红色,其余十数席俱是白桌巾。是以一望之下,便可分辨出这三席不是普通的人可坐。所有的桌子都是人到方摆,因此都坐得有人,独独这三席空无一人。

董元任游目一瞥,便跟着林全向草坪中走去。这时因刚刚开始,人声喧嘈。许多江湖豪客都走来走去,找寻难得一见的朋友,或是攀识新交,谁都没注意到这么早就来了一位天下黑道俱要为之震惊变色的人物。

林全把他领到一张桌上,引见过席上七八位江湖豪客,便陪他坐下。同席的人因未听过他的名字,又见他十分严肃,便都客气地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话,以后便少去理他。

董元任冷眼旁观,他本来是天下黑道盟主,是以全国各处的江湖好汉帮派的特征,一望而知。此刻看出一早便到达的二三百人,全是二流以下脚色。大致上可以分为三大地域,即是关洛冀鲁秦晋等三处。

林全向董元任搭讪道:“董爷不知可熟悉北方的同道么?”

“我虽不是初到贵地,但也就等如这样,只有三几个朋友,却不知有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盛会……”

林全道:“今日的贵客高朋极多,就算是小的一直跟随胡良宾大爷,一向也以为只有关洛一带的同道朋友被邀,人数不超过二三百人。但方才听说因其他地方来了不少高朋,胡大爷和尉迟爷一商量,决定今日在北方所有的同道朋友之前,介绍查大爷与众人相见,并拥护他做北六省的总瓢把子……”

董元任故作讶色,道:“原来这样,我真是躬逢盛会了。不过我从一位跟随巫曲亭的朋友处听知小天门设宴之事,可是他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莫非他们事先尚不知道?”

“当然不会知道,胡大爷差点派小的去找巫爷报告这个决定……”他歇一下,笑道:“巫爷知道与否并无关系,胡大爷已知道巫爷和查大爷的交情极深,想来巫爷只有支持而不会有甚么异议……”

董元任道:“这就是了,啊,那是谁来了?”

席上的人都向入口之处望去,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由两个彪形大汉簇拥进来。那年轻男子虽然长得漂亮,但似乎有点脂粉气,令人看了不大顺眼。

旁边一个江湖豪客大声道:“他就是太原浪子张永……”语调中颇有瞧不起董元任连这个也认不出来之意。

董元任故作茫然地哦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晋省出了这么一个下流人物,喜欢勾搭妇女,行为极是不检。但武功却甚为高明,因此好多次发生争风呷醋,多半因他勾搭同道朋友的妻女而引起争端,他都占了上风。

丑闻传得最快,这一来太原浪子张永的名头,不胫而走,短短时间之内,便传遍江湖。大家都对此人甚为戒心,有家室之人,谁也不敢和他交结。只因听说此人好淫成性,不管对方相貌如何,只要是女人,又不大老,便感兴趣。

且说同席的人都听到董元任表示茫然的哦声,对面一个汉子笑道:“董兄敢是离开线上已久?那太原浪子张永最近勾搭上秦晋一带最厉害的人物,目下谁都要让他一点。”

董元任又茫然地哦了一声,道:“在下刚从川边北来,故此实在见闻有限。老兄所说的厉害人物是谁?可否见教?”

那汉子笑一下,迳自回头去瞧人,没有理他。林全忙道:“刚才李爷所说的秦晋一带最厉害人物,便是天下闻名的蜂女范桃红,这一位的名字你老当然听说过了。”

董元任道:“不错,这名字好熟,我好像听人提过。但她有甚么厉害,却不晓得了。”

林全见他寡闻陋见,怎样也不似大有来头之人,心中渐生轻视之念,但仍然笑道:“蜂女范桃红五年前在秦晋一带出现,不但武功极高,人也长得极为妖艳,因此不论甚么对手,都难以和她以死相拚。五年之后的今日,秦晋一带所有出名的绿林高手,没有一个不听她的命令。你想谁敢惹她吗?”

董元任听这人已经以“你”字直接称呼,暗自一笑。

太原浪子张永踏入草坪之后,不少人起身向他招呼,他大剌剌地向众人拱拱手,便走到红布席,旁若无人的拣个座位落座。

董元任道:“敢问林老兄,若果单凭太原浪子张永本身的功夫,配不配坐在那三席之内?”

林全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董老兄你多饮两杯,恕我失陪了。”

董元任暗中好笑,等他走了,自个儿取杯在手,浅斟低酌,倒也清静。

又过了不久,入口处出现六七个人,当先的两人均是身量高大,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

草坪上十余席的人都站起来,董元任知道他们必是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起身一瞧,只有红布席上的太原浪子张永没有起座。

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先向众人团团抱拳行礼。胡良宾宏声道:“诸位高朋贵友今日赏光,尉迟兄和兄弟都感到无上荣幸。现在诸位随便畅饮,过一会兄弟和尉迟兄到各位席上敬酒,再当面致谢。”

于是众人纷纷落座,胡良宾尉迟斌两人走到红布席去,先与太原浪子张永寒暄几句。胡良宾问道:“张兄向在秦晋一带走动,消息自较灵通,不知今日之宴,是否请得到范姑娘?”

太原浪子张永道:“她等会儿便到,兄弟我是开路先锋,先来报到。”这人不但油头粉脸,说话时更是细声细气,令人难耐。

尉迟斌笑道:“张兄好说,你肯赏面驾临,已增光不少,敝人先敬你一杯。”

这时又有不少人陆续进来,但都惹不起众人注意。

董元任心想待会儿胡良宾和尉迟斌挨席敬酒之时,自己可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于是四下一瞧,便推说找个地方解手,离席走向河边。那儿火光熊熊,人来人往,原来是临时庖厨所在,故此极为杂乱。

他走到人堆中,先瞧瞧厨子做菜,故意用四川口音,向厨子搭讪,谈起四川河南两地菜式味道的不同,登时和那群厨子谈个不休。

不知不觉,已到酉时,天色渐暗,草坪上竖起无数旗杆,高高挑挂数十个大灯笼,另外尚有火炬,照得草坪明亮如白昼。这时已开到四十余席之多,人数已达四五百人,谈话之声极是喧嘈。蓦地一片寂然,只有锅杓之声清清楚楚地回荡于草坪人群耳中。

只见入口处先是走进两名美女,均作侍婢装束,背插双剑,蛮腰一搦,秀色可餐。跟着一个红衣女郎走进来,火光之下,那一身衣裳闪耀眩目的红光。再看清她的脸庞时,只见她眉长人鬓,底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流盼之间,荡意盈盈。身材丰满婀娜,走路时摇曳生姿,当真称得上是个烟视媚行的尤物。

这个红衣艳女一出现,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是近五年崛起于秦晋一带,如今已能号令所有黑道高手的“蜂女”范桃红。

太原浪子张永忙忙离席迎上去,蜂女范桃红斜睨他一眼,妖媚地笑道:“我们昨天碰见的人呢?可没有追丢了吧?”

太原浪子张永细声细气道:“丢不了,姐姐放心,小弟给你引见主人们吧……噫,后面那一位是谁?小弟怎未见过?”

蜂女范桃红媚笑道:“我识得的人都要你见过么?这一位是……”她身后一个精悍汉子走上来,向张永抱抱拳。

“他可是绿林道上的前辈,姓秦名历,外号人称黑蝙蝠。这一位是太原浪子张永,你们多亲近亲近。”

太原浪子张永阴声细气地道:“啊,原来是黑蝙蝠秦兄。听说你一向跟随以前的绿林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对么?”

黑蝙蝠秦历阴森森地笑一下,并不作答。太原浪子张永本来还有轻薄的话,但此时却微觉心寒,竟说不出口。

胡良宾和尉迟斌已迎过来,蜂女范桃红和他们说了一两句,便介绍跟随她来的几个人,都是秦晋一带有名有姓的黑道高手,以地位来说,均与胡良宾尉迟斌一样。

蜂女范桃红有意无意之间,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向数十席上扫射。这时已恢复了谈话嘈声,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妖艳女人,同时她带来的人也是谈话材料,特别是那黑蝙蝠秦历,最是惹人注目。

可是她的眼光扫到那里,那一处便寂然无声,每一人都感到好像特别被她垂顾到,私心不由窃喜。

胡良宾尉迟斌见她声势浩壮,眉端都掠过淡淡愁色,当下慇勤请蜂女范桃红入席。范桃红媚眼一扫过那三席,便款步走到当中的一席,坐在首位。她带来的六七个人,都分陪在她左右两边落座。

她刚刚坐好,一个劲装壮士奔将入来,手捧大红金字名帖,朗声道:“禀告胡大爷尉迟大爷两位,今有威震冀鲁黑山神杜大云寨主已入三里之内,先命人贽送名帖。”

全场一阵骚动,其中属于冀鲁一带的江湖豪客,都纷纷起座。胡良宾和尉迟斌双双扫了场中一眼,只见冀鲁方面的人,少说也有一百余位,声势比之蜂女范桃红更胜一筹,只不知那黑山神杜大云带了些甚么好手来。

他们向蜂女范桃红告便之后,便出小天门迎接。

夜色苍茫中,只见官道上扬起大股尘头,跟着蹄铃之声随风而至,看来那怕没有二三十人。

不一会人马已现,只见当头一匹乌骓骏马,上面是个铁塔也似的黑衣骑士,后面跟着二三十匹铁骑,呼啸而至,完全是一派响马作风。

那匹黑马驰到,黑衣骑士一跃下马,神态粗豪地向两位主人点点头,大声问道:“查基来了没有?”

胡良宾道:“查兄说定是两时之内便到,大概马上便可到达。”

尉迟斌道:“杜寨主惠然而来,关洛也增添光采,请到里面席上再谈如何?”

黑山神杜大云宏声道:“好极了……”说时,大踏步向小天门内走去。

这一众人踏入草坪,冀鲁一带百余江湖豪客都涌过来迎接。杜大云挥挥手,大声道:“各位朋友兄弟请回座。”那百余人立时有如群流归壑,片刻间已恢复原状。

杜大云长得又高又大,皮肤黝黑,神态极是粗豪。但那对目光却有如冷电,一瞥之下,几乎已看遍了场中之人。

他大踏步走到当中席上,纵声大笑道:“范姑娘竟已驾临,杜某这厢有礼!”

蜂女范桃红斜斜睨他一眼,娇媚无比地哟了一声,站起身来,故意显露她那一搦蜂腰似地款摆一下,道:“杜寨主威震冀鲁,身份不同,自应来得迟些。”

杜大云打个哈哈,道:“范姑娘最会说笑……”转头望着后面那一群劲装骑士道:“顾老弟,你们过来,我替你们引见这位号令秦晋的巾帼英雄范桃红姑娘。其余的兄弟们可到那边席上。”

人群中走出四人,当先一个年纪不到三旬,长得剑眉虎目,一表人才,背上斜插着一对吴钩剑,英风飒飒。场内数百绿林豪客无不知道这个英挺壮士,正是冀鲁间近年风头最健的顾御风,他以一双吴钩剑,跟随黑山神杜大云,南闯北征,大半时候均由他代杜大云出手,竟然百战百胜,成为杜大云最倚重的臂膀。

在他后面的三人,其中一个左臂已折,神色极为冷漠,乃是杜大云的结盟义弟闪电手吕柏岩。此人心黑手辣,久为黑白两道之人所忌惮,近年已不大在江湖走动,今日居然又露面,可见杜大云必有打算。

其余的两人都是在冀鲁雄称一方的人物,杜大云把他们一一向蜂女范桃红引见。

范桃红那对媚眼,不停地溜过顾御风的面上。太原浪子张永坐在黑蝙蝠秦历下首,睹状尖声细气地笑一声,碰碰秦历手臂,道:“这厮在冀鲁的威名,已和杜大云不相上下。秦兄如肯露一手,暗中挫挫他的气焰,就等如刮了杜大云的面皮下来。”

黑蝙蝠秦历早年名满天下,在黑道中乃是数得出精狡毒辣的货色。他一直都不曾和太原浪子张永搭讪,此时微微一笑,道:“秦某年纪较大,不好意思胡乱找碴,张兄你先过去,秦某当必跟着接上如何?”

张永心中暗骂一声,口中却说不出推搪的话,霍然起身。

蜂女范桃红忽地脸色一沉,低低叱道:“你干甚么?忍住点行么?”

太原浪子张永讪讪一笑,细声细气道:“小弟不过想找姓顾的打打交道,大姐别误会了……”黑蝙蝠秦历接口道:“张兄还是忍一忍好,那厮掌上功夫看来不错呢!”

那边杜大云被胡良宾等让到右边的一席上,顾御风冷眼瞧见太原浪子张永的举动,忽然转身走到当中席上,笑吟吟道:“范姑娘可肯为在下引见这位兄台?”

范桃红媚眼一甩,娇声道:“有何不可?这位是张永,外号太原浪子,你们两位多亲近。”

太原浪子张永缓缓伸出手去,动作有如女人,口中细声细气地道:“久仰顾兄大名,小弟……”下面的话忽然咽住,原来顾御风也伸出手来相拉,彼此暗中运功一握。张永但觉对方铁掌力量奇雄,比钢箍还要坚硬,登时咽住了下面的话。

黑蝙蝠秦历一看情形不对,心中虽然讨厌这油头粉脸的张永,但到底算是同一阵线的人,当下突然起身,右手佯作搬开椅子,曲肘撞出去,口中大声道:“范姑娘也替在下引见如何?”

顾御风占了一点上风,本想运足全力,好歹先把这个江湖道上神憎鬼厌的人一只手废了再说。忽觉胁下劲风袭到,忙收回右手,乘势一侧身,让开那股潜力,眼光一扫秦历,只见此人并不起眼,但功力却奇高,竟能以手肘发出内家真力伤人,心头暗凛。

范桃红替他们介绍一下,顾御风甚是精乖,一听这家伙居然是随侍天下黑道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多年的得力手下,早年已在黑道上大大有名,便不肯与他暗较功力,抱拳行礼道:“秦兄是道上前辈,在下心仪已久,今日幸会得很。闻说秦兄一向跟随天下同道盟主董老前辈,只不知今日何以有暇光临?”

黑蝙蝠秦历见他说得谦虚,又极为推崇董元任,暗生好感,含笑抱拳道:“不敢当得顾兄之言。常言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秦某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那似顾兄年少英雄,威震武林。秦某今日有幸在此参与盛会,实因有事路经此地,蒙范姑娘相邀,随侍到此而已。”

两人客气几句,各自归座。秦历向范桃红一挑大拇指,道:“这才是年少英雄之士,无怪杜寨主恃为长城。”

范桃红媚笑一声,道:“如若由我选择,我宁可请你做我的长城。”

太原浪子张永听了这些话,不但手上觉得火辣辣,连心里也火辣得十分难受。

杜大云特别宏大的声音响震全场,只听他问道:“良宾兄,听说关外的一星七雄也到了关洛地面,为何不见?”

胡良宾一怔,道:“兄弟这两日忙于接待各方朋友,竟没探知此事,言之有愧。”

杜大云所说的“一星七雄”便是天杀星万人奇和那七个一式青衣劲装大汉。他们在关外雄霸千里,与此地相隔虽远,但同道中人无不听过这个名头,不由得引起纷纷议论。

胡良宾和尉迟斌向杜大云和蜂女范桃红这两个黑道巨头敬酒,刚刚干杯,忽然一个劲装汉子进来报告说:“禀告两位大爷,查基大爷已到。”

全场一阵肃然,鸦雀无声,都留神瞧着这个称霸西凉的人长相如何,以及带了一些甚么高手。

只见入口处飘飘然走入一人,身披淡青色长衫,面皮白净,举止斯文,虽然年逾五旬,但看起来似是三旬上下的人。

这查基昔年跟随董元任闯荡天下,专门策划计谋,智勇双全,腰间一柄缅刀和三支长仅三寸的短剑,武功凌盖董元任所有的手下。但因他深藏不露,最少出手,故而在董元任一干手下之中,最没有名气,不是这个集团中人,谁也不知其中底细。

范桃红和杜大云都起身迎接,但神色之间,丝毫不曾把这个外表斯文的查基放在眼内。

查基只有一人,更觉形孤势单,他斯斯文文地与众人寒暄几句,便由胡良宾和尉迟斌陪同入席,这一席上只有他们三人,不免觉得冷清清的。

黑蝙蝠秦历等他坐下,突然站起来,先向范桃红告罪一声,然后迅速地走到左边的红布席上,抱拳躬身道:“查二哥,咱们一别多年,还记得这个小弟么?”

查基眼睛抬处,笑容满面,但并不起身,举手一让,道:“是秦历你吗?坐下来,咱们得好好谈一谈。”

范桃红和杜大云本来极为重视黑蝙蝠秦历,惊见他对查基如此恭谨,查基更是没有一丝客气,尽是吩咐口吻,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对查基重行估计。范桃红更须立刻调整手下实力。可是少了一个秦历,已是无法弥补的损失。相反地查基却多了一个人,力量增强许多,害得这个妖艳女人长眉深锁,筹思调遣之策。

查基忽然站起身来,面色变得异常庄重,问道:“董大哥可是在此?”

全场数百人鸦雀无声,就等秦历回答。

秦历道:“老庄主不在此地。”

查基舒一口气,道:“我却可惜大哥不曾在此……”说着坐下来,饮了一杯。

这时热菜一道上来,席上觥筹交错,所有的人都好像开怀畅饮,其实酒杯常满,极少人要添酒。查基见巫曲亭不在,略略问过胡良宾,因他们也不知巫曲亭何故不到,是以答不出所以然来。

吃了三道菜之后,忽闻得蹄声大作,众人都向入口处望去,只见八骑分作两行,疾驰入来,带头一匹极为神骏的马背上,一个相貌英俊的银白劲装骑士,最为惹人注目。

这八骑驰人草坪,蓦然一齐停止,动作宛如一体,齐整无比,群雄见了这一手骑术,不禁都脱口喝采。

那银白劲装的英俊骑士手扬丝鞭,朗声道:“兄弟万人奇和七位兄弟,刚从关外赶来,敢请各路英雄与及两位当家主人,恕兄弟们擅闯盛筵之罪。”

范桃红媚眼一直注视着这个骑士,移不开去。万人奇虎目一掠,与她目光相触,微微一笑。这一笑把范桃红笑得缓缓站起来,露出她那一捻蜂腰,娇声道:“关外一星七雄当真名不虚传,这一手马上功夫,确是江湖罕见。万当家的既然远道而来,为何尚不下马,畅饮两杯?”

天杀星万人奇哈哈一笑,飘身下马,遥遥向她抱拳行礼,便一迳走到左边席上,向查基躬身行礼,道:“查二哥你好,咱们兄弟已多年不见了。”

查基摆手道:“三弟你坐下饮杯酒,休息一会。”

查基这等派头,登时把范桃红和杜大云都震慑住,做声不得。

万人奇应声是,便在他下首落座,关外七雄也过来向查基行过礼之后,入席而坐,这一来,此席比任何一席的人数都要多些。

查基举止从容异常,生似一点也不把这小天门以内数百绿林好汉放在心上。正因他声势突壮,已压倒了冀鲁及秦晋两方,是以全场数百道目光,大部份都停留在他这一席上。

查基缓缓从长衫底下,取出一面明晃晃的圆镜,约摸有五寸大小。圆镜上端有条银链,他把银链套在颈上,那面圆镜便悬挂在胸前。

众人见了他无端端挂面圆镜,都忍不住议论起来。那威震冀鲁黑山神杜大云突然起座,宏声道:“兄弟久仰查兄大名,并听闻过查兄外号称为‘铁镜飞霜’,如今查兄当众悬挂的圆镜,是否就是查兄外号中的‘铁镜’?同时还胆敢请问查兄,不知挂上此镜,有何用意?”

秦晋一带的首领人物蜂女范桃红媚笑一声,全场皆闻。只见她妖妖娆娆地站起身来,蜂腰一扭,骚媚入骨,大部份绿林豪雄的目光都定在她的腰臀之间,显得十分入迷。她道:“杜兄所问,正是小妹心中的疑团,至盼查兄肯启我等茅塞。”她这一应和杜大云,不啻有意思联合两派力量,以对抗铁镜飞霜查基。

关外瓢把子天杀星万人奇含笑道:“小弟代二哥作答如何?”

铁镜飞霜查基点点头,复向胡良宾低低道:“等他说完,你也可以开始了。”

胡良宾哑声道:“不等巫曲亭兄到达,便开始了么?”

铁镜飞霜查基冷冷一笑,摇一摇头。

天杀星万人奇徐徐起立,一身银白色的劲装在火光之下,甚为夺目,衬托出一张俊脸,使人真难以置信这个英挺骑士就是以毒辣出名,以及号令关外绿林的“一星七雄”瓢把子。他用明朗锐利的目光向全场缓缓扫视一匝,大声道:“我查二哥平生最是敬孝双亲,此镜乃是查二哥慈亲遗物,含有吉祥平安之意,是以此镜数十年来,寸步不离身畔……”

数百群雄都想不到黑道中的有名人物如查基之流,还佩戴母亲遗下的东西,一方面固然孝心可感,但另一方面则未免太过儿女态一点。

蜂女范桃红身畔的太原浪子张永起身道:“查当家的如此孝心,确属难得,令人闻言敬佩不已。”这几句话本来含意甚佳,但经他细声细气和忸怩作态地说出来,令人听了却极不舒服,反倒变成讥讽的意味。

天杀星万人奇目射冷电,阴森森地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查二哥挂这面明镜之意,除了不忘慈亲之外,还有一个用意……”他歇一下,转目扫射全场一眼,见众人鸦雀无声,都等他说下去,这才接着道:“查二哥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但只要他一带上此镜,不但表示要亲自出手,而且手底重辣,与他作对之人,等如注定了浩劫难逃。此所以查二哥的外号称为‘铁镜飞霜’!”他的目光此时停在太原浪子张永面上,冷冷道:“张兄可听明白了吧?”

太原浪子张永怒哼一声,却不敢起身发作,神情甚是尴尬。

天杀星万人奇仰天长笑一声,然后向铁镜飞霜查基拱手道:“小弟或许有说错之处,务请二哥包涵。”

查基面上毫无笑容,淡淡道:“三弟请坐,你说的都对。”

场中数百人俱是黑道之雄,谁都在江湖上混过不少日子,是以每个人心中都有分寸。此时见名震关外的一方之霸天杀星万人奇竟然如此恭顺地对待铁镜飞霜查基,而查基却这等自矜身份,更感到这铁镜飞霜查基高不可攀。

杜大云和范桃红虽说都是雄踞千里,独霸一天的人物,可是自忖比起天杀星万人奇可强不到那里去,由此推论,则查基此人分明高出自己等人一头,已无疑问。登时满腔雄心,一腔壮志,都消减了许多。

杜大云勉强大笑数声,道:“承蒙万兄示知详情,兄弟深感荣幸。”

胡良宾此时猝然起立,先向同席之人抱拳行礼,然后分别向杜大云范桃红遥遥抱拳,这才疾嗽一声,准备说话。

全场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跌在地上都能听见,只因今日之会,可说是北方黑道罕见的场面,而这个集会的缘由,大家虽然知道一点,终究不若主人宣布的详细和肯定,故此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胡良宾。

胡良宾话尚未说,鬓额间已隐隐现出汗光,显示出他心中十分紧张。他清理完喉咙之后,便朗声道:“兄弟和尉迟兄忝为主人,今日得到各地高朋参加此会,实感万分荣幸。至于今日之会的用意,各位朋友想必都略有所闻,兄弟如今敬告诸位朋友,今日之会,不但北六省同道的领导人物都光临小地,连关外道上的瓢把子万人奇兄也不辞千里而来,因此足可以代表整个北方道上朋友的公意。兄弟衷心希望在今晚会上,能够公推一位足以领导北方同道的人,这样我们道上的朋友可以方便得多,而且也有保障。兄弟拙于言辞,如有不当之处,务请原谅。再者座上的朋友们谁要是不赞成兄弟的意见,请起身发言。”他说完之后,抹一下额上冷汗,才坐下去。

全场数百道目光,都集中在查基、杜大云、范桃红等三席上。要知今日赴会之人虽多,但十分之九均是奉命而来,都约略知道此会上要推举一位北方黑道的龙头大哥。

胡良宾环视四周宾客,见无人发言,接着起立又道:“当然,这位龙头大哥所须具备的条件,除了德望出众之外,还得武功超人,最低限度要赢得座上任何一位才行,不知杜兄及范姑娘高见如何?”

坐在黑山神杜大云旁边的独臂汉子闪电手吕柏岩忽然大声道:“这个自然,假使武功不济,能够领导谁?”

他说得颇不客气,万人奇阴冷地瞪他一眼,缓缓坐下。太原浪子张永细声细气地叫道:“兄弟推举范大姐范桃红……”邻席上的顾御风振吭叫道:“兄弟推举杜大哥杜大云……”

万人奇倏然起立,朗声道:“领导北六省及关外的龙头大哥,非我查二哥莫属……”黑蝙蝠秦历霍地起身,大声道:“万三哥说得不错,谁要是不服此言,先找我们哥俩较量一下。”

这两人简直没把场中数百绿林同道放在眼里,气势凌人。只见黑山神杜大云面色大变,蜂女范桃红却在冷笑,道:“查兄即使看不起座上的朋友们,也不须这等气汹汹啊,杜兄你说是不是?”

杜大云宏声道:“范姑娘说得不错,兄弟也有同感。”

他们一问一答,已有联手之势。若然能够联合起来,查基方面便增加不少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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