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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自古英雄皆寂寞 于今壮士未销磨

上回说到韦千里忽然从老道人身边跑掉,而且是从斋堂窗门跳出去,转眼无影无踪。他这个举动固然万分奇特,同时他身法之快,也使得这位老道长为之心头大震,瞠目结舌。

斋堂门外缓步走来的徐若花和师兄谢文奇,也瞥见斋堂内有异,急忙奔入去。徐若花叫道:“老仙长,可是有人急跑出去么?”

那道人转回头来,望一望手中的屠龙剑,心中大感茫然,道:“不错,他连这柄稀世宝剑都忘了取回就跑掉,贫道起先还以为他是韦千里呢!”

徐若花面色一变,转眼向那窗户望去。但谢文奇面色变动得更厉害,疾然向窗户那边纵去,探头出去张望。

他已望不到人影,只好回转来。徐若花玉面含霜,冷冷瞧着师兄。谢文奇本是聪明人,一看师妹这等神色,猛可醒悟过来,知道此举对她大为不妥。只因她与韦千里间的事,本派之人全都知道,他这等急急纵过去查看之举,无疑以情侣身份自居,加上徐若花可能恼羞成怒,无怪她会有这种不善之色。

那位老道长乃是当今武林四大剑派中峨嵋派的前辈高人青阳道长,如若论起两派师长相交的辈份,青阳道长比华山掌门人金莲老尼还要高上一辈。老道长只从师侄孤云剑客口中听知韦千里义助金刀太岁钟旭之事,并不晓得徐若花与韦千里之间的一段瓜葛。要知这等儿女之情,那孤云道长自是不好意思和不必要向师叔提及。因此青阳老道长心中有点弄不明白,何以一句“韦千里”,就使得这对年轻师兄妹变成这等模样。

他回心一想,前数日急急赶到华山之后,和金莲老尼、龙女白菊霜等人会晤谈话时,他也曾提到韦千里这个人,当时就觉她们的笑容好像有点勉强。这两件事先后一对照,老道长心中诵了声“无量寿佛”,可就有点明白了。

但他自是不便开口动问,当下道:“假如你们有机会见到他,而他又提起这柄屠龙剑的话,请代转贫道之言,着他亲来取回。”

徐若花和谢文奇连忙躬身答应了。两人陪着青阳老道人向外面走去,徐若花故意当着谢文奇面前,问道:“请问老仙长,那人是甚么样子?你老怎会猜他是韦千里?”

青阳老道长道:“那位年轻人长得很是俊秀,样子和孤云描述的韦千里差不多,所以贫道见了,便过去问他的姓名。”

徐若花道:“他自然没有说出真姓名了,但可是说他姓魏?”

青阳老道长道:“不,他说他姓徐。贫道倒没有想到他会不会伪报姓名这一点,所以失望之余,就没有再加理会。不过有一点令人甚感奇怪,那就是这个年轻人脸上身上都很脏,好像从甚么地方爬出来似的,这一点真叫人想不透。”

谢文奇搭讪地接嘴道:“也许他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弄了一身尘土。”

青阳老道人摇摇头,徐若花趁这机会,哂道:“难道以青阳老前辈也瞧不出他是不是摔跤的缘故么?真是笑话。”

谢文奇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他们三人向白云山庄那边走去,远处一株大树上的浓荫中,有对眼睛在偷瞧。

青阳老道长闲豫地提剑和两个年轻人慢慢走着,忽然微笑道:“贫道这次闭关,新练成一样功夫,称为‘心灵示警’大法……”

徐若花道:“这门功夫好极了,是不是一有敌人或祸事,心灵就生警兆?”

青阳老道长颔首道:“对,不过贫道练成这门功夫时日尚浅,所以若是在匆迫急忙之际,那时就不成了……”他歇了一下,道:“你们可以假装要告诉贫道四下风景,暗中察看左后侧有甚么地方可以藏匿踪迹的,然后我们设法过去,看看贫道这门功夫行不行,可好?”

谢文奇和徐若花这时都暗暗大喜,徐若花可真希望见得到韦千里,那时可以狠狠骂他一顿,以消胸中之气,同时可以和他声明绝交,告诉他说自己即将剃发出家,免得再有尘俗的烦恼。

谢文奇却没有想得太多,他因知许多老魔头业已潜伏本山,平时他可惹不起那些老魔头,但目下有青阳老道长在一起,可就有恃无恐,是以十分渴望碰上老魔头看看是甚么样子。

徐若花和谢文奇果然四下指点风景,比手划脚,老道长也跟着向他们所指之处观看。

他们故意转了一整圈才转到左后侧,只见那边有个山坳,坳口有几株参天古树。

青阳老道长含笑道:“你们的眼光不要往树荫上看,免得被那人识破。”

徐若花装出撒娇的样子,拉住青阳老道长的宽袖,向山坳那边走去。

不一会已走到树下,青阳老道长猛一停步,三个人都仰头向上面瞧去。

只见枝叶中有一对烱烱发光的眼睛,正好向下俯视,凝望着他们。但由于枝叶茂盛,遮住那人全身及面孔,是以看不出这人是甚么样子。

青阳老道长把屠龙剑背起来,这一来他可就变成双剑在背。他拂髯微笑,道:“施主为何躲在枝叶之中?”

徐若花因看不出那人是不是韦千里,心中大感焦急,皱眉道:“喂,你下来呀!”

谢文奇突然间明白徐若花想见的是谁,蓦地一股怒气袭上心头,情绪大为激动,呛的一声,掣出百炼长剑,冷冷道:“你可是不敢出来?”

那对烱烱发光的眼睛眨了几下,倏然长啸一声,反而隐入浓密的枝叶之中。这一声长啸含气歛劲,四山俱应,只震得徐谢两人耳鼓嗡嗡而鸣。因此徐若花根本听不出这啸声是不是韦千里的嗓音。

青阳老道长微笑道:“阁下长啸声中,已显示具有五十年以上的火候,想来以前与贫道有过相见之缘,何不现身相见?”

浓密的枝叶中微微一响,又露出那对眼睛。

谢文奇厉声道:“你既是震于峨嵋青阳真人的威名,不敢下来,那就由我向老道长求情,你先下来和少侠我走上十招八招,然后让你夹尾巴滚蛋如何?”

这话辛辣锋利之极,徐若花心头大震,暗忖如果韦千里怒冲下来,把谢文奇击败,那时自己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谁知上面那双发光的眼睛眨了几下,仍然没有现身之意。

青阳老道长见多识广,阅历极丰,看了这种情形,顿然间有所感悟,便微笑道:“贫道这位小师侄用这话相激,阁下还能无动于衷,足见修养之功,已到了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地步。可要贫道猜一猜你是谁么?”

徐若花听了甚感诧异,暗忖以青阳老道长的身份,居然要设法把谢文奇的言语和缓化解,变成只是故意相激的意思,用心分明在于不让谢文奇与那人动手,难道那人这等厉害?

她正在转念之际,谢文奇竟又厉声道:“呔,莫非要等我上去把你赶下来不可么?”

徐若花秀眉一皱,正要接腔,树上已一阵暴响,枝叶宛如倾盆骤雨般打下来。

青阳老道长早已有备,双袖一齐向空中扇去。这位老道长竟是用足全力,那软软的衣袖,发出凌厉的风声,登时把漫天罩下的枝叶冲开一片,恰好射不着他们三个人。

暴响之后,树上已现出一人,只见那人用一只脚勾住树干,就像只猿猴似地吊在半空。

谢文奇一看那人竟是个貌如猿猴的中年人,登时一腔妒火怒气完全消散。

那人在上面晃了几下,突然飘身而下,离地尚有两丈余高时,忽地斜斜盘飞到三人头上,这等轻功造诣,当真是世上罕见罕闻。

青阳老道长“呛”的一声,已掣出背上另一柄松纹古剑,左手大袖一挥,呼地发出一股凌厉已极的内家真力,封住头顶。这位名震武林的老道长如此紧张应付,倒把谢文奇和徐若花两人骇了一大跳。

那人见青阳老道长撒出长剑,倏地横飘丈许,轻如落叶般落在地上。

青阳老道长缓步上前,朗朗道:“贫道风闻昔年纵横天下的九大恶人新近均已再度出现,并且群集华山,似乎有所图谋,今日亲眼得见阁下,足证传言不讹。”

那人站在地上,比常人矮上半截,这时怪眼一眨,道:“我听说峨嵋牛鼻子颇有两手,目下看了你刚才那两记‘紫府飞符’神功,果然有点门道。你老远跑到华山来,大概是应邀护炉炼剑了,是也不是?”

青阳老道长一捋长髯,颔首道:“贫道不必相瞒,确实为此而来。”

他们对答至此,徐若花及谢文奇都听明白这个矮子原来乃是九大恶人之一,无怪青阳老道长这等戒惧小心。

却听对方又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玉阳牛鼻子的小师弟青阳道人了?我是矮猿王沈田,大约你从外形上也认得出来,不要多说。我只想问一问你,你那老牛鼻子师兄死后,听说他所擅长的‘紫府飞符’神功已经失传,百年以内,定然无人练得成功,怎的你居然在百年限内又练成了?”

徐若花和谢文奇听了这话,如坠五里雾中。都感到那矮猿王沈田的话问得太过奇突。只因那“紫府飞符”神功既然是峨嵋派的秘传心法,则青阳老道长炼得成这一门功夫,自然不是奇怪之事。偏偏那沈田会因而大惊小怪,并且又说出“百年以内无人能够练成”的话,而这话又是昔年峨嵋掌门玉阳真人亲口所说的。这一来不免使得这两个年轻人感到大大迷惑不解。

青阳老道长微微一哂,道:“先师兄昔年坐化之际,虽然有此感慨忧时之语,但天下之事,只要有心不避艰苦险阻全力以赴,却未必不能扭转干坤。沈老施主何须惊讶若是?”

矮猿王沈田面上掠过迷惘之色,虽是一闪即逝,却也足见此事在他心中勾起无限疑惑。

青阳老道长突然问道:“与老施主齐名的其余八位可都到达华山了么?”

矮猿王沈田道:“你不要慌,九大高手目下只剩七位,阴阳二童项家兄弟已经逝世。除了这两位已死的不算。其余的人倒是全部到齐。”

青阳道长道:“你们七人再加上七步追魂董元任,声势果是浩大难当,不过使贫道百思不解的,就是华山道友们这次炼剑,难道对诸位关系如此重大?莫非此剑一旦炼成,诸位都不能抵挡么?”

矮猿王沈田仰天冷笑道:“笑话,区区一把剑就奈何得我们兄弟么?不过天机不能泄露,你们等着瞧好了。倒是你背上那一柄朱红色的长剑形式奇古,看来颇具威力,那是甚么宝剑?”

青阳老道长道:“此剑乃我玄门降魔无上利器,名曰屠龙,大概老施主也听过此剑之名吧!”

矮猿王沈田面上露出讶色,道:“哦,那是屠龙剑么?你可有屠龙剑诀?”

青阳老道长也为之一怔,道:“难道那剑诀在你们手中么?”

矮猿王沈田怪眼连眨,突然间长啸一声,转头就跑,他的身法奇快绝伦,转瞬间已失踪迹。

青阳老道长倒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但迅即已想到其他的事,连忙着徐若花、谢文奇一同驰往白云山庄。

那白云山庄占地甚大,庄内饶有园林亭谢之胜。他们三人走入庄内,绕穿过不少树木亭阁,最后走到一座宽大的院落之内。

院内当中建造了一幢花岗岩石的屋子,后面有个大烟囱,此时冒出阵阵火烟。在屋子左边搭有一个高约丈半的宽广木架,架上堆着小山也似的煤。架边有具铁制滑管,伸到石屋一个洞口内,木架上的煤块就是从滑管输入屋内火炉之中。

这座院子的气温显然比他处高得多,那幢石屋只有一个门户,但从这道门户进去,还得经过两道门户,方能到达炼剑的密室,巨大的火炉则在密室之后。屋内特别装设有透风设备,是以身怀武功之士,倒也还可以抵御这等高热。

院落四周都有庄中壮汉放哨守望,他们已奉严命不得出手阻敌,只许通风报信。任得敌人侵入院中,由于炼剑之所四壁均是极厚的石墙,敌人决无法下手,必须由门口进去,于是门内守候的高手就可以群起应战。

这等布置完全是守御之势,假使敌人侵入院落之后,误以为屋内火炉必须外面木架上的煤供给火力,因此下手截断的话,敌人为了等候反应,势必在外面等待屋中之人出来设添煤块。其实这一来却反而中了华山派的计谋,只因他们在屋内的地下室中已堆积满足够的煤块,外面的输煤架平时固然有用,但必要时却可以弃而不要,而这一来却正好中了他们所希望的拖延时间的计策。

且说青阳老道人和徐谢两人步入石屋之内,但见这第一进屋子甚是宽广,只有十余只木椅和茶几,此外别无他物。第二道门户开在左边角落处,第三道门户则开在第二进屋内左边角落里,这样可以避免让敌人笔直冲入。

这时在第一进屋内有好几个人在座,一是华山派掌门人金莲神尼,在她身后有两名中年女尼肃然侍立,身上都背着长剑。在她左边坐着一位胖大僧人,面色红润得有如婴儿,那僧人身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扶住一根粗如鸭卵的禅杖。

在金莲神尼右边坐着一个中年秀士,身穿淡青色长衫,左手捧着一卷旧书,腰间却插着一支铁笛。

再过去坐着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半红色葫芦,在那葫芦口有条钢链系住缠到腕上,似是生怕睡觉中被人偷走,所以用钢链缚紧。这个乞丐年纪甚轻,大约不到三十岁,身上衣服虽是千补百缀,但十分干净,面目也相当韶秀,可惜长得一个酒糟鼻子。

乞丐过去就是白云庄庄主葛澄之,再过去就是龙女白菊霜。青阳老道长一进来,大家都起身迎接。

老道长眼光一扫,认出在坐的几个江湖奇士的来历,便捋髯笑道:“贫道听说少林寺雪杖大师驾到,连忙赶来相见,却想不到同时幸晤几位风尘异侠。贫道慕名已久,今日却是第一次见面……”

金莲神尼接口道:“既然老仙长和这几位道友乃是初见,贫尼就替大家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书痴仲泽卿,这是醉乞纪淦,都是方今江湖上威名显赫的风尘奇士。敝派此次炼剑,惊动诸位驾临,虽是心中不安,但却可望厥功告成。”

青阳老道长与那书痴仲泽卿及醉乞纪淦客气了几句之后,就在金莲老尼左边与少林雪杖禅师并肩落座。

这位老道长霜眉轻轻一皱,道:“贫道适才路上碰见九大恶人之一的矮猿王沈田,从他口中得知此次虎视贵派练剑的敌人,声势极为浩大,计有九大恶人中的七个,即是除去阴阳二童项氏兄弟二人。据说这两老魔均已孽满去世。此外,还有七步追魂董元任,此人武功极强,不在九大恶人之下。”

金莲神尼道:“敝派此次炼剑,想不到招来如许强敌,这九大恶人均非寻常魔头所可望其项背,倒不知是因为何故以致这些隐遁多年的老恶人尽皆重行出世。”

龙女白菊霜冷笑一声,道:“这批恶孽满身的恶人魔头大概是恶贯满盈,又复蠢蠢思动。再者他们此次出世,必须设法树立威名,倾震天下,加上与我昔年私怨,所以趁本派练剑之际,一齐倾巢来犯。这批恶人虽然不是庸手,但也没甚么了不起。稍为可虑的,倒是一些后辈门人,恐遭池鱼之殃而已。”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便开口。金莲神尼微笑道:“贫尼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如果单打独斗,在座诸位谁都可以出手应付。但如果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葛澄之接口道:“掌门人说得不错,假使他们不要脸来个群殴,门人弟子们倒是可虑得很。”

众人商议了一会,决定集中力量在这座院落之中,那些门人弟子也尽量调集此处,好在地方宽敞,尽可容纳得下。那一干魔头想冲过这三道门户,凭在座诸人奋力抵拒,相信还可以阻得住。

谈完了正事,醉乞纪淦说了声对不起,便拔开葫芦塞,凑在嘴上咕嘟咕嘟地大口喝酒,登时全室之中酒香四溢。

室中气氛似是松懈下来,青阳老道长解下那柄屠龙剑给大家参观,并且说出韦千里当时奇突的行为。龙女白菊霜细细看过那屠龙剑之后,她乃是剑术高手,是以已发觉此剑有点特别,剑身锋刃硬中带软,是以使用之际,必须另有妙着。

她心中恍然大悟,道:“道长不悉此中前因后果,故此对那韦千里的行为甚表惊讶。关于韦千里以往之事不必多说,但日前他突然潜入此庄,被师姐及我追上,由我与他动手,其时他一直不敢取剑,最后身遭剑伤,狼狈遁走。目下我才明白他不拔剑之故,敢情是此剑他不会使用!这也说明了他为何一见若花和文奇就急急逃走之故。”

青阳老道长哦了一声,心中却仍然大感疑惑,只因那韦千里昔日在孤岛上赶走九大恶人之中的冯八公及耿九公两人,不但救了金刀太岁钟旭,也救了徐氏双侠及孤云道人。如此说来,他于徐若花有救命之恩,龙女白菊霜又为何向他动手?不过目下却似乎不便细加追问,只好含含糊糊支吾过去。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吃过晚膳,都各自散开,有的练功,有的出外散步。青阳老道长自己在庄中幽静之处散步,忽然碰见了徐若花和她哥哥徐安国正在喁喁密谈。老道长正想避开,那双兄妹却已上来行礼。

徐若花道:“老前辈如果不见怪的话,晚辈有个疑问想向您老请教。”

青阳道人拂髯笑道:“你随意问吧,不妨事的。”

徐若花道:“就是关于贵派的‘紫府飞符’神功一事,晚辈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点头绪。”

青阳老道长笑道:“你当然想不出头绪,但贫道一说你就会明白啦!昔年我掌门师兄玉阳子在世之时,那九大恶人其中有长蛇阮伦以及胖龙厉七公曾经被敝派的‘紫府飞符’神功所创,其时固然一方面由于那两个恶人功夫尚未达到后来那等精纯之境,一方面敝派这门功夫委实有独到的神妙处。自此之后,九大恶人对敝派严加忌惮,也对敝师兄一言一动十分注意。当时他们尚未碰上那位誉满干坤的前辈高人三危老樵金莫邪,仅仅在先师兄手中吃过亏,大概他们认为武林之中,只有先师兄能克制他们。不久先师兄功行圆满,坐化之际,曾经因为本门的紫府飞符神功尚未有人传承衣钵,而这种神功非具有绝世天资才能炼成,所以他当时慨叹说可能在百年以内,这一门神功将成绝响。其实贫道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天资禀赋如何,先师兄自然十分了解,虽然认为贫道可以传承本门全部剑术,可是说到紫府飞符神功,却万万修炼不成!先师兄这句话不知如何传入九大恶人耳中,此所以他早先十分诧异地向贫道问起此事。”

徐若花到底是年纪小,不大会讲究礼数过节,冲口道:“这样说来,难道是玉阳老仙长看走眼了么?”

徐安国忙忙叫声“妹妹”,跟着便要向青阳老道长道歉。老道人微笑道:“不要紧,她正好问中要点。先师兄慧眼通神,怎会走眼?可是由于他坐化之前一句慨叹之言,竟使得贫道上面两位师兄心中万分不安,此后日日商议此事,认为总得设法子使这门神功显现于世上,才不负先师兄的殷切期望。经过多日商议,两位师兄居然决定以他们本身武功,注入贫道身上,俾贫道可免去数十年苦功,而得以立刻修练‘紫府飞符神功’。贫道虽是竭力反对,却拗不过两位师兄。终于经过三百日闭关之后,贫道果然功力大增,成为当时年轻一辈中较为突出的人物,也得而修练那紫府飞符神功。可是外间却没有人晓得,贫道两位师兄自此之后,便变回常人一般。他们在十余年前也相继物化,贫道直到那时尚未把本门无上神功练成,心中之痛苦,当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老实告诉你们,贫道直到一年以前为止,不知多少次想自杀而死,为的是神功未成,不但万分惭愧,同时活着也毫无趣味……”他戛然住口,自个儿陷入沉思之中。

徐若花大大透口气,道:“幸而老道长终于练成神功,不然的话,你老那么好的人,竟然因羞愧而自杀,令人多么难过啊……”

青阳老道长竟被她这几句赤裸裸的蕴含真挚感情的话感动,笑道:“承你关心,贫道老怀甚感欣慰。现在可否说说你们经历,孤云虽然没有对贫道说甚么,但从他口气之中,似乎大家都对韦千里十分敬佩,为何令师等人却对他一点都不客气呢?”

徐安国这回立刻接口,把韦千里和徐若花要好之事说出,又说起韦千里劫走董元任的续弦夫人,见面时还反眼如何不识的事情说出来。

青阳老道人深思一阵,道:“以贫道初步推测,韦千里必定另有深意,后来才会对若花姑娘这等无礼。刚才贫道看他相貌,却是个忠厚少年,相貌极佳。尤其那对眸子显示出是个天生情种子。莫说曾经和若花姑娘有过一段感情,就算是普通的人,他也不忍伤人之心,所以贫道感到此事内中必有古怪。若花姑娘记住贫道的话,那就是下一回相见的话,千万要忍耐一点,让他有个解释的机会。我们身为侠义中人,自应有这等气量和宽恕精神。”

徐氏兄妹唯唯受教,当下和青阳道长又聊了一会,得知峨嵋派的无上神功若果练到上乘境界,便与玄门太乙气功无殊,威力强绝。不过在火候未深之际,便远不如太乙气功的神奇奥妙,此所以目前青阳老道人用以对付九大恶人的话,护身有余,但制敌却略嫌未足。不然的话,凭那青阳老道长一个人,就足可以护法有余了。

徐若花芳心此时尽被韦千里英俊的面影所盘据,自个儿走出庄外。庄右数里之地,便有数十户人家,再过去便是幽谷森秀,风景甚佳之处。她信步而走,心中一片迷惘,竟没有发觉背后有个人悄悄跟着。

转入幽谷之内,她在一道流泉前面停住脚步,俯视着清澈的流水,更加感到怅惆幽怨。

后面那人这时也悄悄走了进来,先是在远处站了好久,见她依然凝伫不动,便缓缓走过来,一会儿就走到她身后。徐若花在迷惘中耳目都失去平日灵警,一点也不晓得身后有个人就站在三尺以内。

那人缓慢地伸出右手,骈指如戟,向她背上的大穴点去。他的手指快要点中她背上大穴之时,忽然停住不动。徐若花毫无感觉,仍然沉缅在哀怨的怀想之中。

那人缩回右手,忽又向前伸去,这一次速度较快,似乎决心要点住她的穴道。

却见那两只运足真力的手指到达她背上穴道之时,蓦地化点戳为轻拍之势,手掌落在她的香肩之上。

徐若花大吃一惊,回头疾看,立时嗔道:“谢师兄你干甚么?把我骇一跳。”

那人敢情是华山派的新辈好手谢文奇,他嗫嚅一下,道:“对不起,我把师妹你骇着啦,但你看这是甚么地方?目下邪派老魔头们都潜伏本山,伺机而动,若是突然出现,师妹岂不吃亏?”

徐若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要知她沉缅在幻境之中,刚刚是欢畅快乐之时,突然被他惊醒,回到她害怕的现实之中,不由得气恼起来。

谢文奇眼中闪动着烦恼的光芒,但语气仍然十分温柔,道:“师妹,跟我回去吧!”

她心烦地顿脚道:“你让我自己清静一下行不行?”

谢文奇自尊心大受伤害,脸色变来变去,但他终于忍住火气,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先回去让你清静……”

他转身举步向谷口走去,这一回走得相当快,可见得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少侠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气愤之言,但行动上仍然抑制不住。

徐若花明知谢文奇最忍受不住的是知道她在想念韦千里,这时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从小对自己极好的师兄,实在太过令他伤心难过,于是内心泛起一阵歉意,举目但见谢文奇已到了谷口,忍不住叫道:“谢师兄……谢师兄……”

谢文奇霍地停步转身,道:“师妹你叫我么?”他的眼中闪动着喜悦期望的光芒。

徐若花听见自己内心中的叹息,因为她当真感到无法去爱这位师兄,而韦千里已占据了她整个芳心,所以她容纳不下别个男人的影子。因此她歉疚之意又淡下去,道:“没甚么,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就来。”

谢文奇也不再说,但面上流露出一种动人心弦的深沉悲哀。他点点头,道:“师妹你可得小心,快点回家。”于是转身出了谷口。

谢文奇走了之后,幽谷之中一片静寂,她落寞地越过流泉,在谷中的草地上姗姗闲步。

忽然她听到谷口传来一阵低微的脚步声,她蓦地警惕起来,心中的愁情怨绪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暗暗忖道:“假如是谢师兄回转来,他一定是有话跟我说,所以在谷口就会出声,若果不是谢师兄而是本门其他的人,或者是本门师长的朋友,见到我独自在此,也一定会出声相问。况且谢师兄刚刚出谷,如果是本门的人或朋友,一定会碰上谢师兄,那样进谷之时,更不会不知是我在此,定然先打个招呼……”推想到这里,突然感到恐怖起来,身上冒出许多冷汗。

她继续思忖道:“因此,这人进谷之后,静默无声地窥伺着我,无疑是本门对头无疑,假使我落在那些魔头手中……”

她又沁出不少冷汗,要知她本来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武功已得华山派真传,实在不弱,因此她一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弱质女郎。可是她自从见识过九大恶人的武功之后,方知道这些老魔头竟能得享大名,实在并非侥幸得来。以自己目下的一身武功,与这干老魔头相比,委实相差甚远,是以如是此人乃是九大恶人之一,今日势必难逃大劫。话说回来,她对于“死”之一字倒不害怕,怕只怕被那干老魔头擒住,不但本身可能受辱,而且对方更可以将自己挟为人质,威胁师尊长辈。这么一来她可就深感自己独自离庄之举十分孟浪,也十分后悔适才没有与谢文奇一道回去。

她念头转了许多,其实却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无论如何,她都得转过头去面对现实。于是她徐徐转身,面上尽力保持冷静的神色,目光到处,蓦地一愣,芳心之中涌起“惊”和“喜”两种情绪交相激荡。

那个走入谷内之人,却是个衣装朴素,文质彬彬的美少年。这个人不消说就是徐若花又痛恨,又想见的韦千里。

韦千里踌躇地望着她,他一定要看准她的神色,才能决定自己该说话抑或赶紧走开。在他来说,这一回居然敢入谷现身,已经是勇敢无比之举。在他眼中的徐若花,似乎比昔日分别时更加艳丽动人。他万分愿意跪在她脚底下,请她垂怜顾盼,并且宽恕他一切过失,假如有的话。可是他又怕这样做,除了换来羞辱之外,别无好处,因此他不敢这样做。

徐若花心中波涛起伏,自己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最后心中稍为平静下来,便暗暗决定只要韦千里过来先向她谦卑地说话,她就饶恕了他的过错,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他为何逾期不来华山,那一天又为何带着董元任的续弦夫人王若兰走过而对她反眼如同不识?

不过她也深知韦千里怯懦的天性,所以等待了一阵之后,便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只要他向自己先开口说话就行了,不管他的口气谦卑与否。

这两个互相恋慕的年轻人虽然内心中都想和对方和解,言归于好,可是他们却没有这种看透对方心意的慧眼,以致无法消除这层无形的隔膜。

韦千里心中频频叹气,老是想投身在她脚下,请她再和自己相好,像从前一样。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那儿,像一段木头似的。

两人僵了许久,徐若花心情渐渐转变,她突然想到那一次他对自己视若路人,情形有点和现在相类。因此,她为何要给他机会?

韦千里却发觉她神色越来越不对,因此更加不敢开口。

终于徐若花顿脚骂道:“讨厌死了,站在那里干甚么?”

韦千里听到“讨厌”两字,脑中轰的一声,心里泛涌起无穷自怜自卑的悲哀,暗暗忖道:“我早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才唆使你师父和龙女白菊霜拿剑动手,想把我杀死,免得你老是感到讨厌,也免得你和你的师兄相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哭泣,他又悲哀地想道:“我原是个卑微下贱的人,断然配不上你这位名门侠女。可是你既然以前和我不错,今日何须这样对付我?我原是很识趣的人,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就会自动走开,躲到天涯海角去,永远不会再见到你……”

徐若花见他像一根木头一般,不但不会开口解释,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心中更加愤恨,觉得自己当真一文钱也不值,经过他那种侮辱之后,刚才还想和他和好,投身在他怀抱之中,这等想法,真比娼妓还要不如。她不禁又顿脚骂道:“我讨厌你,听见没有。你赖在那里干甚么?难道以为我不敢和你以死相拚吗?”

她反臂探剑,“锵”一声掣剑出鞘。韦千里见她居然要拿剑杀自己,可见得她对自己多么鄙视讨厌。

他咬牙忍住满腔自怜自卑的悲哀,转身疾然奔出谷去,立时消失不见。

徐若花愤怒地瞪住谷口,过了一阵,手中长剑突然跌落地上,她也用双手摀住面庞抽噎起来。抽噎了几声,就忍不住柔肠寸断的哀伤,声音越哭越大,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突然有人塞了一条汗巾在她双手之间,道:“小姑娘你这样哭下去,眼泪马上就流干啦,快揩一揩泪水……”

徐若花心头一震,不觉停住哭声,移开双手向前面望去。

只见眼前站着一人,身躯又肥又矮,头如笆斗,十分巨大,最惹人注目的是那颗秃得发光的大脑袋,再配上他满脸肥肉,狮子鼻、厚嘴唇,神色显得滑稽突梯,惹人发笑。

这个秃肥老人光着两只肥肥白白的膀子,底下穿着一双草鞋,这一身打扮,当真称得上不伦不类四个字。

不过他有两点出奇之处,第一就是他面部双手双脚露风的肌肉都白皙如玉。第二是他那对特长的丹凤眼老是半眯半睁的神气,眼中却射出两道特别锋锐的光芒。比之其他内家高手眼中的神光,却又似乎有点不同。

徐若花双手中的汗巾飘坠地上,吃吃道:“你……你是谁?”

那又秃又肥的老头子裂嘴一笑,神情甚为滑稽,道:“小姑娘你的师父要打屁股,连我老人家的名字样子也没有告诉你么?”

徐若花用衣袖拭拭玉面上的泪痕,迷惑地道:“对不起,我没有听说过。”

那老头子弯腰拾起那条汗巾,塞回腰间。他的脑袋巨大秃亮,一落一起之间,真使人想摸它一下。

他挺直身躯后,咂舔一下嘴唇,道:“你再瞧瞧我的样子,一定认得出来。”

徐若花果真定睛向他凝视,忽然发觉他的目光越来越亮,转瞬间宛如变成两盏光线强烈的火灯。这时她的神情已变得十分迷惘。

那秃老头笑一声,显出十分快活的样子,道:“小姑娘舞一回剑让我老秃瞧瞧。”

徐若花毫不违拗,拾起长剑,便施展华山嫡传剑法,舞将起来。

那秃老头十分用心地注视着她出手每一招,不时点头自语道:“不得了,这一招当真奇妙绝伦,比起以前原来的招式又加增了不少威力……”或者凝眸寻思,口中喃喃道:“糟糕,这一招如果功力十足的人施展,一时再想不出应付之法。”

不一会,徐若花已施展了大半套剑法。谷外突然一人现身驰来,身法迅急绝伦,转眼间已纵落那徐若花身边。

那秃老头似被这人迅快身法镇住,欻然避开寻丈,看了来人一眼之后,突然呵呵笑道:“小伙子又来找骂了,是不?”

那人正是早先被徐若花骂跑的韦千里,他恶狠狠地瞪着那秃老头,道:“老秃你用甚么邪法把她的心神迷住的?”

秃老头眉头一皱,道:“小伙子你可知道我老秃是谁?”

韦千里应声道:“谁不知道?你是九大恶人之一的南极秃神康宇。”

秃老人点头道:“对啦,那么你应该晓得我老秃擅长‘迷心神诀’,那可不是邪法。”

韦千里虽是从别的恶人口中得知这个南极秃神康宇的声名,却实在不晓得他擅长甚么玩艺。这时却又不便显出自己的见闻寡陋,念头一转,冷冷哂道:“迷心神诀有甚么了不起,谁说不是邪法!”

南极秃神康宇面上肥肉乱颤,气呼呼地道:“不可以这样胡说!我老秃一生光明磊落,从来不仗这迷心神诀占别人便宜。你年纪轻轻,大概还不晓得老秃迷心神诀的厉害……”

他突然转眼望着徐若花,叫道:“喂,喂,小姑娘停下来,对了,先站在那边听我们说话。”

韦千里狠狠道:“我不管你甚么迷心神诀,快把这邪法解开,不然我决不与你干休。”

南极秃神康宇发怒道:“你这小孩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贤敬老,你师父该打屁股一百板。小孩子,你叫甚么名字?”

韦千里傲然道:“我就是韦千里,你大概从双首人蛇毕相他们口中听过我的名字!”

南极秃神康宇先是诧讶地瞧着他,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满身肥肉颤动,好像十分快活。

韦千里等他笑声略停,问道:“你笑甚么?”

康宇摸一摸油光发亮的秃脑袋,又打个哈哈,道:“小孩子喜欢弄些玄虚,韦千里名气一大,居然有不少人假冒他的名头。这次我老秃从南边来,一路上已听说过有几个韦千里,而我也亲眼见过一个韦千里被个普通的武林人揍个半死,哈……哈……”

韦千里听了心中颇为受用,暗忖自己现下在江湖上一定名声甚大,不然怎会有许多人假冒?目下也不须和他争辩,只要一动手,他就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韦千里了。他想到这里,登时雄心勃勃,豪气干云起来。

南极秃神康宇自得其乐地笑了一会,才指指自己鼻子道:“小孩子你瞧瞧我,看我和常人有甚么不同之处……”

韦千里果然睁眼凝望,但觉他双目之内神光特亮,此外并无可异之处。他看了一会,迷惑地道:“你的内功大概特别好,所以眼中神光充足……”

南极秃神康宇大概是出道以来第一次施展“迷心神诀”失败,因此惊讶得一味发怔。

韦千里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在无意之中历了一次大劫,见他发怔的样子甚是滑稽,若然不是因徐若花尚在迷惘之中,当真要大笑出声。

南极秃神康宇定一定神,叫道:“你这小孩子有点门道,来,来,老秃试一试你的功夫,就知道是不是韦千里啦!”

韦千里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聪明起来,居然要试自己的功夫。当下也不推辞,道:“不知你要多少招才试得出来?”

南极秃神康宇举手摸一下发亮的脑袋,道:“现在老秃可不能对你轻视,若是普通的人,大概一招半式,就可以测出家数来历,你既是有点门道,说不定还会蒙骗胡混,就是三招吧!”

韦千里忽然蹙起眉头,道:“你得先把加诸徐姑娘的迷心神诀解开,我才跟你动手。”

南极秃神康宇笑道:“你这话简直胡闹!老秃那边把她放了,但这一边仍然不知你的来历,你凭甚么要老秃上这个当?”

韦千里愣一下,道:“这话有理,那么我们来交换一下,你试出我是甚么人之后,就把徐姑娘解开如何?”

那又肥又矮的老秃响亮地大笑一声,道:“小孩子休得饶舌,接掌……”他欻然退开数步,隔空一掌向韦千里劈去。掌力一发,宛如狂飈骇浪排空激荡,气势威猛无比。

韦千里一招“乘风破浪”,双掌连环击去,掌力发处,似闻“波”的一声,对方那雄浑威猛的掌力,在中心的一片突然消失,但觉狂风罩体而过,毫发无损。

韦千里那肯放过对方这破隙,人随掌走,欺迫到敌人身前,施展出“九阴掌法”,迅快抢攻。一连数招,把那南极秃神康宇迫得连退两丈。

他不但抢制了机先,而且那套九阴掌法目下已被他悟出许多精微变化,是以这一施展,直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每一招攻出,都是奇奥绝伦的手法。

那南极秃神康宇年逾九旬,一生浸淫武学之中,眼力及武功造诣已臻上乘之境,但正因如此,才反而感到吃力万分。只因如果是武学平凡之人,根本看不出那韦千里一招之中还有些甚么奇奥变化,纵然不敌,却也不须多费脑筋。但目下南极秃神康宇武功精深,见多识广,不比泛泛之士。是以韦千里的九阴掌法一施展出来,每一招他都须用尽全副心力及智慧,找出应付之法。这一来比起常人不知艰困了多少倍。

那老秃拆了数招之后,脚下退个不住,上面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最要命的还有一点就是那韦千里练的是正宗太乙玄功,刚好是那九大恶人所练各种奇功的对头克星。所以此时一任那南极秃神康宇用尽全身功力,韦千里只须轻描淡写间就能破解他的奇功掌力。

这两人都是当世罕见的高手,兔起鹘落地动手搏斗,但闻掌力呼啸,威势甚是惊人。

又拚了七八招,南极秃神康宇突然大叫道:“小姑娘快来……”

呆立如木鸡的徐若花闻言立刻捧剑跃了过去,韦千里心头一凛,厉声道:“康宇你若敢命她上前,我韦千里今日非杀死你不可。”

南极秃神康宇趁他心神稍分,突然迅攻三掌,荡开韦千里掌势,疾跃出圈子之外。他仰天大笑道:“今日倒要试试,看你如何杀得死我老秃!小姑娘拿剑砍他……”

徐若花应声刷地一剑劈去,跟着施展出华山嫡传剑法,宛如疾雨狂风般猛攻上去。

韦千里这时心中只有焦急而没有丝毫气忿,只因他已知道她目下已被那九大恶人之一的老秃以迷心神诀制住,神智不清。是以他单单焦虑如何收拾今日的局面,那徐若花神智虽然迷失,但一身武功具在,剑势勇不可当。尤其是她已没有保护自身的念头,所以剑法特别凌厉辛辣,迥非平日的她可比。

韦千里但觉目前要抵挡住她这一次剑法已非易事,更别说要他夺下她的长剑,使她在毫无伤损之下受制。

这一来韦千里窘迫异常,幸而仗着九阴掌法奥妙异常,在防守方面有独到之处,暂时总算勉强支持住这种局面。

南极秃神康宇是何等人物,瞧了片刻,前前后后,一想,又有了主意,不禁仰天大笑。

他的笑声洪亮之极,当真震得四山皆应。韦千里虽然听出他笑声中满含十分得意的意味,但目下已是心无旁骛,简直没有一点时间让他转念思索。

南极秃神康宇收住笑声,凝眸寻思了一阵,突然大叫道:“小姑娘回来……”

徐若花如响斯应,撤回长剑,一下子纵到那矮肥的秃老人身边。

韦千里抹一下头上冷汗,怒目瞪住那秃脑袋的老人。

南极秃神康宇快活地笑一声,道:“韦千里,你的眼睛别睁得那么大行不行?假如我老秃是你,在这等情势之下,一定不敢瞪眼睛吹胡子!”

韦千里怒声道:“我不该瞪眼睛,难道应该向你叩头致谢?真是笑话……”

南极秃神康宇突然一回掌打在自己秃脑袋上,纵声大笑道:“你这小孩子说话很有意思,又使我老秃想出更妙的主意来啦!”

韦千里暗暗运功蓄势,准备突然出手。这一次务要用足全力,使他无法退出战圈之外,因而无法腾出地位让徐若花进攻自己。

这个打算本来很对,假如他早点想到,就不会弄成目下的局面了。

南极秃神康宇突然伸掌贴在徐若花后背上,道:“韦千里你瞧见了没有?我老秃目下掌力一发,她就马上香消玉殒。”

韦千里心中大震,登时感到四肢瘫软。

南极秃神康宇打个哈哈,道:“我老秃本来不想伤害这个小姑娘,但你一再相迫,我老秃今日只好先把她震死,然后与你拚上一场。”

这个矮肥的老秃人说话时虽是面带笑容,神情仍然十分滑稽,可是韦千里心中却感到被一阵阵的寒意侵袭,和他睽违已久的“恐惧”之感又重新回到他心里。

康宇活了九十多年,鉴颜察色的本领自是高人一等,这时已看出对方的心情,不禁又得意地和快活地笑了数声。

韦千里好不容易叫自己略为镇静一点,缓缓道:“你真的要伤害她么?”声音十分枯涩,显然他说这句话时费了不少气力。

康宇道:“那也不一定,看你的态度如何?老秃才能决定。”

韦千里涩声道:“你要我怎样?”

南极秃神康宇笑道:“不必紧张,你先坐下来,我就放开手。”

韦千里连忙依言坐在草地上瞪大那对俊眼,望住那又肥又矮的秃老人。

康宇收回按在徐若花背上的手掌,道:“你不要孩子气想偷袭我老秃,我今年九十几岁,吃的盐多于你吃的饭,走的桥多于你走的路!你心中转甚么坏念头,我一眼就瞧得出来。”

韦千里道:“这句话我有点不服气,你可知道此刻我在转甚么念头?”

康宇道:“你一直在想用甚么法子可以把我和这小姑娘隔开,然后你和我老秃拚命。但你心中又十分害怕此计不成,反而害了她一条性命,对也不对?”

韦千里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康宇打个哈哈,道:“老秃先警告你,假如你使坏的话,我立刻叫这小姑娘在你眼前横剑自杀。”

韦千里面色骤变,吶吶道:“你……你不须这么做,我不动就是了。”

康宇定睛瞧他一会,点头道:“你资质之高,我老秃虽然活了这一把年纪,也罕有见到像你这种孩子……”

韦千里皱皱眉头,忽然感到自己对这个秃老人的恨意已维持不住。

康宇接着道:“你倒是很多情的人,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爱这位小姑娘?”

韦千里微感赧然,吶吶道:“是……是的……”

康宇道:“她对你怎样呢?”

韦千里又吶吶道:“我……我不知道……”

康宇登时鼓起两边肥腮,道:“混帐,你不知道她对你怎样,只管自己一心情愿爱人家,这不是胡闹?”

韦千里忙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不外就是你认为男女之间只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不是?我懂,我老秃今年九十多岁,有甚么不懂?但我老秃告诉你,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就是女人的‘心’,你拿大铁锤也砸不动它。不过反过来说,最软也是女人的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有时会闹得天下大乱……”

他说了一大堆关于“女人的心”的道理,生像对此甚为权威,可怜韦千里却听得莫名其妙,张大嘴巴在地上恭聆教训。

南极秃神康宇煞住他的大道理,猛可又是一巴掌打在秃得发亮的大脑袋上,声音十分清脆,把个发呆的韦千里骇了一跳,赶快瞧瞧他的脑袋,生怕会被他自我打裂。

康宇纵声笑道:“关于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自有法子查出,何须问你这个傻小子?”

韦千里心中反驳道:“你才是傻老小子呢,既然你另有办法,早先何必问我……但我真想知道这个老恶人有甚么办法可以查出她心意……”

康宇锐利地细察他一眼,便用手指头遥遥点住他道:“你这个小孩子竟敢在心中骂我老糊涂是不是?哼,哼,你真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我老秃一眼就瞧出来啦!”

韦千里听他一口说中自己心中念头,不由得骇得一缩脖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南极秃神康宇想不到他这等稚嫩老实,自个儿若有所思地摸着秃脑袋,过了一会,朗声笑道:“你在心中骂我老糊涂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当真那样想就行了。我老秃平生欢喜开玩笑,又喜欢吓唬人……”他话声一顿,又接着道:“现在你们都跟我走,那边山腰处我有个很好的地方。”

他带着徐若花先走,韦千里担心徐若花的安危,只好跟着。韦千里一面走一面忖道:“目下这一去势必碰上其余那些恶人,这康宇为人虽然很好,但假使在其余的恶人坚持之下,他也无法庇护……”但当前情势却又不能独善其身地撤退,因此这时忙坏了他的脑袋,拚命思索应付之法。

转眼间已走到一处林木森秀的山腰,里面有座幽邃宽大的石洞。南极秃神康宇指一指那石洞,命韦千里先进去。韦千里走到洞门口,突然停步转头道:“你的朋友们可在里面?”

康宇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韦千里道:“我如果把心中图谋都告诉你,还有甚么用处?”

康宇颔首道:“这话说得有道理,老秃的朋友们现在都不在此处。”

韦千里道:“你到底想怎样处置我们?”

康宇大笑道:“你问得太愚蠢啦,我老秃如果把心中图谋都告诉你,还有甚么用处?”

他竟是用韦千里自我的话来堵住韦千里的嘴巴,当真叫他做声不得。

歇了一会,韦千里道:“实不相瞒,我深深感到你这位老人家心地很好,所以虽然几次三番找到机会可以与你以死相拚,落个同归于尽,但又做不出来……”

南极秃神康宇笑得面上肥肉颤动,样子显得是滑稽和善。道:“小孩子你可知道你所谓三番四次的机会,不过是我老秃故意制造的,目的是试一试你对我老秃为人如何看法,你试想一想,我已活到将近一百岁,难道怎样防范你也不懂么?”

韦千里瞠目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康宇道:“我老秃说过平生不仗那‘迷心神诀’为非作歹,因此只要你不逼我的话,我老秃决不伤害你们两个小孩……”

韦千里没得话说,转身走入洞中。

康宇大声道:“韦千里你到最后面的石室内等我……”

这一回他似乎有了信心,并不进去查看,一迳把徐若花招到一旁,低低问道:“小姑娘,告诉我你爱不爱韦千里?”

徐若花星眼一眨,缓缓道:“我爱他!”

南极秃神康宇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清晰地道:“小姑娘你仔细听着,韦千里也很爱你,他肯为你牺牲一切,所以你等一回见到他!”

石洞最底处一个石室中,韦千里呆呆坐着,心中觉得十分紊乱,一来他不晓得康宇那个巨大的秃脑袋中究竟转些甚么念头,二来他想不出自己今日这样做法是否聪明的举措?

他见到角落里有个箱子,过去一瞧,箱内有两只熏鸡,几个馒头和一大瓶水。

这些食物自然是南极秃神康宇之物,在那木箱旁边,还有一张木榻,铺着蓆子,真不知那南极秃神康宇如何弄得来的。

过了一会,一阵步履突然传入耳中。韦千里心想康宇既然进来,无疑已是最后关头,当下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双臂之上。

步履声越来越近,不久出现在他眼前,原来是那美丽的徐若花。

这时的她已不是早先那等痴呆的样子,一进来见到韦千里,就露出甜蜜的笑容,道:“啊呀,你果真在这儿……”

韦千里吶吶道:“你……你已经没事了么?”

徐若花道:“甚么事?我一直都很好呀……”

韦千里连忙道:“没有甚么,我的意思是说你近来可好……”她哦了一声,软软走近来,突然间投身在他的怀抱中。

韦千里本能地展开双臂搂住她,但觉臂怀中软玉温香,还有阵阵香气送入鼻端,使他回想起从前在庐州北帝观中和她相爱亲热时的情景,不由得一阵激动,深深沉迷在这种温馨中。

却听徐若花喃喃道:“有一段时候,我真把你恨死了,可是我见到你,却又无法自制。”

韦千里道:“你为何恨我?”

徐若花道:“你自己还不晓得么?第一件事是我回到华山之后,不但日夕等不到你来,而且听白师伯说,你化名魏景元把七步追魂董元任的续弦夫人拐走。”

韦千里一听这话,登时叫起撞天屈来,连连发誓辩说没有这回事。

徐若花道:“你不用争辩啦,起初我拚命地欺骗自己说,你必有其他缘因才这样做,要不然当真另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魏景元。”

韦千里连忙道:“你猜得对极了,一定另有其人,要不然我既敢做这件事,为甚么要化名?如果要化名,干脆就不让人瞧见。”

徐若花仍然十分温柔地道:“你不用分辩啦,我且问你,那位董夫人是不是身段颀长,长得瓜子面,皮肤特别白皙的美丽少妇?”

韦千里怔一下,道:“不错,她长得是这样,但还有许多女人也是这样呢……”

徐若花直到此时,仍不冒火,柔声道:“你难道已经忘记前几天晚上,我到山下的华阴城去,曾经碰到你挽着她的手在街上走过?”

韦千里怔一下,用手指指鼻子,道:“你亲眼看见我?”

“当然啦,而且在大白天,不是做梦。我当时十分生气地看你,但你望望我,就像是素不相识的人一般扬长而去。”

韦千里茫然道:“我……”

她接着道:“那时我气得要死,差一点就举剑自刎。你想想,我这么多年来浪迹江湖,见过多少英雄豪杰,但没有一个人我看得上眼,却把一生感情都奉献给你,想不到你居然弃如敝屐……”

韦千里除了对此事大感迷惘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十分惊讶,那便是她如今说起前事,居然毫不动气,完全是一派逆来顺受的温婉之态,这种表现与她的性格为人大大不同。因此他忍不住道:“关于那回事我们等一等再谈,现在我可不可以先问你一件事?”

徐若花道:“当然可以。”

韦千里道:“你的脾气怎的忽然大变特变?你说起在华阴县的事情时,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徐若花想一下,道:“你这样问我教我如何回答呢?如果我一生气跑掉了,岂不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和你再谈到这事么?”

韦千里心中疑团仍然无法除去,但他对于她这等温婉柔顺之态却十分喜欢。

“若花,你听我说,那个拐走董夫人的人另有其人,绝对是另有其人,我先把和你分手后的行踪告诉你……”

他把一切经过说完之后,道:“你看,前几天晚上我还在襄阳替那落魄书生李慕曾办事,怎会携了董夫人到华阴县来?”他话声一顿,接着又道:“还有一事足以证明另有一人十分像我,那就是当日我在杭州为了躲避董元任手下的追逐,不觉冲入一座府宅中,那知这正是董府,于是在后宅碰见董夫人。她居然和我说话,跟着董元任进来,她又把我藏起来,对我好像十分熟悉关切,后来我偷偷溜掉,心中对此事一直耿耿。可惜没有人向我问及拐走董夫人之事,不然我早就去找那个与我十分相像的人,向武林中澄清一下,免得老是把他的事情,譬如还有大破榆树庄等都加在我头上。”

徐若花这时也相信了,想了一会突然问道:“那个大破榆树庄的人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弟子,为何互不相识?”

韦千里面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心中迅速地忖道:“她若是知道了我微贱的出身,不知还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事非同小可,他一时真委决不下,想了好久,那徐若花却似是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温柔婉顺到了极点,并不催他快说。

韦千里咬咬牙,道:“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门人,但为了怕你看不起我,所以冒认。我其实是个榆树庄中的小厮出身……”

徐若花疑惑道:“那么你这一身鬼神震惊的武功从甚么地方学到的?”

韦千里当下把他如何逃入深山,见到夺魄郎君上官池等往事说出,最后道:“我就是靠这本紫府奇书自己练成一身功夫。现在回想当初经过,不知那枝白骨令还在那株榆树树身之内没有?”

徐若花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道:“真想不到你竟是靠自己练成一身绝世武功,你这种成就,比起任何人都更值得佩服。假如有师长教诲而炼成武功,虽然也值得佩服,却万万不能和你相比。”

韦千里大喜过望,道:“你真的不嫌我出身卑贱么?天啊,你太好了……”

她用一个热情如火的吻阻止他再说下去,同时也代替回答。

石洞中只闻鼻息咻咻,过了良久,这对青年伴侣的嘴唇才分开来。

韦千里道:“我们之间的误会,必须向你的师长们解释,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徐若花摇摇头,道:“现在不行,要等到三日之后……”

韦千里莫名其妙,想了一下,道:“是不是目下炼剑正急,所以不暇谈及此事?”

徐若花摇头道:“不,你再也猜不到的,原因是我已答应了南极秃神康宇,三日之内决不回到白云山庄去。”

韦千里诧道:“你为甚么答应他?你不晓得第三日就是宝剑炼成之日么?”

徐若花道:“我晓得,可是我为了要知道你在何处,为了急于和你见面,所以答应这个条件。”

韦千里不平起来,道:“这诺言作不得准,你已被他迷心神诀所制……”

徐若花道:“不管怎样,你试想想看,以我的本领就算回白云山庄去又有何用?”

韦千里道:“这是另一回事,他的手段不公平,总不能算数。”

徐若花道:“那你怎么办呢?我觉得一定要守约,所以这三日之内绝不回到白云山庄去。”

韦千里想了好一会,道:“这位秃老人真厉害,他算准如果你不回白云山庄的话,我为了顾忌你的安全,也不敢离开你。如果你不先回去把一切误会解释清楚,我只要踏上白云山庄,就得被庄中高手们赶出庄外……”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哈哈,道:“你聪明得很,老秃正是此意。”

人随声现,那南极秃神康宇已走进来。他笑嘻嘻道:“你们天生一对,我老秃看了不忍不管,所以替你们撮合。也没有利用那迷心神诀之力,迫你韦千里到老秃那些朋友所住的地方去,总算没有违反平生规矩,仗以为恶,你说怎样?”

韦千里道:“这一点令人十分佩服,你老实在不应该列名在九大恶人之内。”

康宇笑道:“那也不见得,我平生所做恶孽也不为少,不过我老秃最喜爱长得灵秀的少男少女,更喜欢撮合良缘,所以对你们特别客气。”

韦千里道:“日后有机会的话,我韦千里一定要报答你老。”

康宇道:“不用啦,假如她不爱你的话,我老秃也无法伸手帮忙。”

韦千里道:“但有一件事必须得罪你老人家,那就是……”

南极秃神康宇拍一下巨大的秃脑袋,道:“你不用说啦,你要到白云山庄去助拳是不是?”

韦千里道:“你老猜得正着。”

康宇道:“其实我们兄弟数人加上七步追魂董元任,那白云山庄方面就算多你一个,我们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你的太乙玄功正好是天下各种奇功的克星,而我们兄弟每个人都练有外门奇功,碰上你总不免要吃点亏,所以不要你去。不过,真是碰上你,我们顶多费点工夫,联手合击,你吃得消么?”

韦千里道:“实情虽是如此,但我非去不可。”

南极秃神康宇朗声笑道:“你这孩子倔强得很。你听着,如果你不听话,我老秃有本事要她自家死在你跟前。”

韦千里眼珠一转,道:“不见得吧……”他缓步走近徐若花身边,似是要向她说话,但突然间伸手一点,点住她的穴道。徐若花登时昏了过去,韦千里把她抱在手中,道:“我把她带回去,这样她不算违背诺言,也无法自杀,你看我这计策如何?”

南极秃神康宇着急起来,连连道:“好小子,真有一手,真有一手……”

韦千里道:“我真不明白你老为何要参加阻止华山派炼剑之事。那剑炼成之后,不见得对你们有多大妨害啊!”

康宇道:“你别忙着走,我们并非阻他们炼剑,而是要夺那宝剑!但内情却不能告诉你……”

韦千里大感惊讶,忖道:“那剑炼成之后,就算能断金截铁,冠绝天下,但以他们的武功,也不须仗恃这等利器啊?何况剑只有一把,他们人数不少,得到之后,却给那一个使用呢?”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翻来覆去,总想不出一点道理来。不过他这时却稍为放心,只因夺剑之争,到底不似阻止炼剑来得激烈。

康宇忽然侧耳凝神,韦千里也若有所警,歛神查听,康宇作个手势,叫他进洞。韦千里唯恐来人乃是九大恶人,碰上了非立时展开一场恶战不可,因此匆匆抱着徐若花纵入洞内。

眨眼间外面传来康宇带笑语声道:“毕老大可是专程来找我?这一位是谁?”

另外一个声音道:“不错,目下我们的人业已到齐,这位就是七步追魂董元任,我准备邀约诸位兄弟一同聚议下手之事……”

韦千里听出此人口音正是那九大恶人的领头双首人蛇毕相,方自一惊,又听说七步追魂董元任也在外面,登时感到十分紧张。这刻他才发觉自己躲到洞中之举,实在愚蠢之极。

外面传进来那七步追魂董元任深沉威严的声音与及康宇的寒暄声。

双首人蛇毕相接着道:“我已经查出对方来了几个人,不但有书痴仲泽卿,醉乞纪淦等好手,尚有少林雪杖和尚及峨嵋青阳老道……”

他话声一停,又道:“我们先进洞内,再略作详谈如何?”韦千里听到这个提议,心中大叫一声“不妙”举起右掌,便要替徐若花解开穴道。

南极秃神康宇笑道:“我们在外面谈谈就行啦……”

双首人蛇毕相道:“怎么啦,难道老秃你所居洞中有见不得人之事?”

康宇道:“那也不是……”

七步追魂董元任锐利的目光在地上略一打转,已看出有其他人的足迹。不过他暂时却不便出言点破,只示意地向毕相望望,又瞧向地上。

南极秃神康宇活了将近一百岁,这种情形自然一望即知,但一时之间却又觉得无法可施。

韦千里右掌欲落未落,停在徐若花身上一尺之处。

双首人蛇毕相的目光在地上转了一遍,默默微笑,忽然仰首向天,不言不语。

这一来不但七步追魂董元任莫名其妙,便那南极秃神康宇也不晓得他葫芦中卖甚么药。

片刻工夫,双首人蛇毕相恢复常态,微笑道:“老秃大概是嫌洞中气闷,并非有甚么见不得人之事。董元任你如若不信,不妨细心查听。”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我倒没有想到洞中是否有人,只想提醒康老此处曾有外人涉足,但初次相见不敢冒昧而已。”

韦千里听了这话,暗暗透一口大气。要知他不肯拍开徐若花的穴道,便是唯恐她一旦醒来,势必发出声音。最少也弄出沉重的呼吸之声,外面的人无一不是当世武林中元凶老魔,耳目何等灵警,定然立时发觉。

只听南极秃神康宇道:“听说董元任你再度复出江湖,大有成就。目下秦晋豫洛冀鲁及关外诸地,均属你势力范围,可喜可贺。”

董元任道:“元任这次复出江湖,实在是恃仗有诸老撑腰,诸老如有所命,尽管吩咐。”

毕相笑道:“你如替我等办事,不出一年半载工夫,各派的老家伙都忍不住要现身找麻烦。我看表面上还是疏远一点为妙!”

康宇忽然大笑道:“华山派一个小妞儿中了我老秃的迷心神诀,只等她一返回白云山庄,立刻就见出功效,非立刻自杀不可,这一着对方必定想不到,我倒希望安排到我们发动之际,她才突然出事,准保华山派诸人不战自乱……”

韦千里骇然一跳,凝神寻思,只听那三人语声逐渐离开,不久便已去远。他到底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片刻间已想出康宇最后说的话分明是警告自己,倒不知是真是假。

这时白云山庄的人都发觉徐若花失踪之事,谢文奇虽是带人到那山谷中搜寻过,却毫无线索。以华山之大,峰峦无数,处处均可藏匿。别说是区区一个人,就算是千军万马也不容易查出形迹。金莲神尼为了顾全大局,便下令不准再离庄搜寻徐若花下落。

第二天就是宝剑火候圆满之日,因此白云山庄内紧张万分。在这一日一夜之内,如被对方侵入炼剑房之内,不但该剑功败垂成,连主持炼剑的葛澄之夫妇性命也十分危险。

众人表面上都保持镇静,眼看时间渐渐消逝,只要捱到半夜子时,就算是功行圆满。

炼剑房外的两进房间分坐着那些高手名家,外面的一进是龙女白菊霜、少林雪杖大师、醉乞纪淦及葛澄之大弟子金宇、二弟子谢文奇等人。

第二进房内计有华山掌门人金莲神尼、峨嵋青阳道人、书痴仲泽卿及徐安国、葛萍等人。金莲神尼因不放心徐安国,怕他会偷偷出去找寻他妹妹,是以特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晚膳之后,天色业已薄暮。金莲神尼下令全庄下人各自藏匿,非至翌日不得出来走动。整座白云山庄宛如死地,以往日夜不停的熊熊火声如今亦已消失。

外进的龙女白菊霜及少林雪杖大师,醉乞纪淦等三人都各踞一座瞑目调息,一方面运功蓄力,一方面全神查听外面动静。

突然间龙女白菊霜及雪杖大师一齐睁开眼睛,若有所警,接着醉乞纪淦也睁开眼睛,一见雪杖大师及白菊霜均已睁目警戒,不觉讪讪一笑,道:“我这叫化一向自视颇高,但今日却不能不服气啦!”

龙女白菊霜镇静如常,缓缓道:“都是自家人,纪兄怎可这等说法?不过此事我却感到十分奇怪,好像只有一人,而且是昂然由大门走入来。”

雪杖大师颔首道:“贫僧也有同感,如果是对头的话,怎会故意先行惊动我们?”

他们在外面一谈话,内间的人都晓得了,纷纷睁目戒备。

醉乞纪淦打开葫芦塞,喝一口酒,道:“且让叫化子出去探上一下如何?”

谢文奇锵地亮出长剑,道:“来人也许是老魔头们所派使者,故此从大门进来,弟子敢请师伯下令,准许出去探视来人身份。”

龙女白菊霜本来眉头一皱,大有嫌他妄自发言之意,但后来一听他的话,觉得颇有道理。迅速想了一下,道:“此子之言果有道理,如是对方使者,岂敢有劳纪兄大驾!”她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道:“文奇你出去看看,若是使者,盘问来意之后即迅回报,不准胡乱动手。”

谢文奇收起长剑,恭声应了,大踏步走出屋外。

黑暗中但见十余丈外有个人影,谢文奇急步奔过去朗声,道:“是甚么人?”

那条人影忽然停住,对他的喝问默不作答。谢文奇立即感到不妙,右手握住肩上剑把,跃将上前。放目一瞥,黑暗中只见那人身量中等,一身劲装疾服,急切间看不清他的面貌。

谢文奇冷笑一声,道:“尊驾胆敢夜闯本庄,怎的不敢报出姓名?”说时,大步迫上前去。

那人脚下游移了一下,大有退走之意,但最后站住不动。

谢文奇迫到近处,看清那人面孔,不禁为之一怔,然后仰天冷笑道:“原来是你!”

那人缓缓道:“在下要求见贵派掌门人。”

谢文奇冷冷一哼,倏然亮出长剑,锋利的剑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芒。

那人倏然退了两步,沉声道:“我实在有要事必须面谒贵派掌门人,谢兄不可动手……”

谢文奇抖手一剑疾刺过去,怒声道:“先吃我一剑,再带你去见掌门人。”

他这一剑已尽出全力,剑势灵翔飞快,招数凶毒。那人疾退两步,举手搔搔头皮。

谢文奇抱剑冷冷道:“你胆敢看不起我,今日非拚出高下之后,别想离开此地!”

那人又举手搔搔头似是想不起如何应付这等局面。

谢文奇话声甫歇,欻然欺身进扑,手中长剑施展出华山独门剑法,猛攻力扑,凌厉异常。

那人脚下急退,但已被剑光罩住,虽是退了丈许,仍然在对方长剑威力之内。因此再也不能袖手不动,只见他疾然劈出两掌,手法迅速奇奥,身形飘忽,教人摸不出他的脚下方位。这人发了两掌,登时把谢文奇那股凌厉攻势阻遏住。

谢文奇心中大感凛骇,但毫无一点退志,反而加急进扑,出手均是拚命的毒辣招数。

那人突然又攻了两掌,把谢文奇的剑势化解开,自家跃退寻丈,道:“谢兄难道不想知道徐若花的下落么?”

谢文奇挺剑缓步迫近去,道:“我怎会不想知道,她在那里?”

那人道:“目下在一个山洞中。”

谢文奇冷笑道:“这个我也可以告诉你,而且比你还要详细……”

那人怔一下,道:“你也晓得她的下落?”

谢文奇道:“当然啦,她目下就在华山之内,我说得对不对?”

那人道:“谢兄误会我的意思了……”

谢文奇咬牙道:“谁和你韦千里称兄道弟?看剑!”喝声中一剑刺去,此时相距甚近,谢文奇又是早有暗算之心,所以口中胡乱扯搭,好分对方心神。

韦千里眼看形势危殆,尤其是对方剑上功力虽然有限,但剑法精奇奥妙,这一剑来势辛辣异常似慢实快,似柔实刚。迫不得已使出九阴掌法中“降龙伏虎”一式绝学,左手突然从剑光中探入去,五指疾打敌人腕臂脉穴,右手一掌迅快侧劈而来。

这一招奇奥无比,谢文奇蓦地感到对方双手似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硬是要夺去自己长剑。心念来不及转动,凭着这一点直觉,全力护住长剑,急如电光石火撤回招数。

韦千里右掌劈去,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击向谢文奇胁下要穴。

原来九阴掌法奥妙如神,不但在拆招换式之际,精严辛辣,最厉害的还是把敌人心理变化包含在内。譬如他这一招“降龙伏虎”,一出手就使对方感到似是全力夺剑,因此急忙护剑,却反而露出胁下破绽,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韦千里本无伤他之念,他在徐若花口中已知谢文奇对她深怀爱意,因此今晚他这等形状对付自己,实在是人之常情。可是目下他招式一发,却无法及时自制,掌力到底,只听谢文奇惨哼一声,仆倒在数尺以内。

韦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愣在当场不会动弹。忽觉微风飘然拂过,转目一瞥,只见谢文奇身边站着一个瘦削老人。

韦千里大吃一惊,双掌运足太乙玄功,人随掌走,直向那瘦长老人击去。

那瘦长老人动也不动,韦千里掌势才发,猛觉身侧一股潜力袭到,迅即煞住去势,随手一掌横扫出去。但见左侧刚刚现身偷袭的另一个老人跄踉退开,原来双方掌力一触,那老人抵挡不住,是以跌撞开去。

韦千里一言不发,又扑向那个站在谢文奇身边的瘦长老人。

那瘦长老人不敢硬攫其锋,迅快侧闪两步,横攻一掌,另外那个老人也旋扑上来,从背后出手夹攻。

这两个老人出手时掌力凌厉之极,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啸风之声,但韦千里似乎丝毫不怕他们功力深厚,每发一招,都用硬碰手法。

转眼间韦千里已攻了四五招,把那两个老人迫得急旋疾去。

远处有人朗朗喝道:“是甚么人在动手?”声音铿锵有力,分明是个内功深厚之士。

但动手的三人恍如未闻,依然凶猛搏斗。

喝声甫歇,一条人影急奔而至,身法迅快之极。韦千里偷眼一瞥,只见是个乞丐模样的人,怀中抱着一个朱红色的巨大葫芦。他从徐若花口中已经知悉白云山庄中来了些甚么人物,因此一看便认出是名满江湖的醉乞纪淦。

那纪淦脚步一停,略略打量之后,厉声大喝道:“原来是雾山双凶驾到,这位华山门人可是死在你们手下?”

那两个老人正是名列九大恶人之内的雾山双凶冯八公和耿九公。冯八公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我们出手阻挡,这韦千里还要上去再补他一下哩……”

醉乞纪淦闻言愣了一下,道:“他就是韦千里?怪不得力敌雾山双凶还绰有余裕……”

耿九公气得怪啸一声,道:“小叫化,等会儿教你尝老夫手段!”只见这雾山双凶突然一齐出手猛攻,韦千里一招“吞山饮海”,双掌忽上忽下,把全身护得严密无比。那雾山双凶倏地一齐分头跃开,微闻喘气之声。

韦千里记挂谢文奇的伤势,舍下海外雾山双凶这两人,疾然向地上的谢文奇跃去,正要低头查看。谢文奇此时已稍稍恢复,猛然提聚真力,挺剑向上疾刺。那边醉乞纪淦也是面目变色,张口一喷,十余点晶光快逾掣电般向韦千里后背疾射。

耿九公心中气愤难消,跃到醉乞纪淦身侧,相隔尚有四五尺远,便即举掌遥击。

醉乞纪淦感到对方掌力劲力奇重,心头一凛,右手一挥,那个巨大的朱红葫芦疾扫出去,抵消对方这一记劈空掌力。

韦千里一身武功非同小可,这时虽然前后受敌,只一举步,便横移数尺,避开了谢文奇一剑和醉乞纪淦口中喷出的酒弹。

他一看那耿九公和醉乞纪淦已经交上手,念头一转,便疾向屋子那边奔去。

屋中“唰唰唰”一连飞出几道人影,身法都迅快绝伦,韦千里身形猛顿,运足目力瞧去,只见其中一个背插长剑的美貌妇人,正是那剑术极高的龙女白菊霜,韦千里晓得她剑术极强,心中不觉微怯。

转眼再看看别的人影,一个是手提一枝碗粗的白色禅杖的少林雪杖禅师,一个是中年汉子,手提一把长剑,乃是华山白云庄大弟子金宇。

他正在瞧看之际,龙女白菊霜和雪杖禅师已一齐奔到他跟前。龙女白菊霜煞住脚步,冷笑道:“原来是韦千里你,那边是甚么人?”

韦千里忙道:“醉乞纪淦正与雾山双凶动手……”

雪杖禅师朗朗诵声佛号,道:“幸会,幸会,韦施主夜闯本庄,不知是令师三危老樵老前辈的意思?抑是韦施主自家主张?”

韦千里怔一怔,道:“金莫邪不是我的师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金宇已接口喝道:“金老前辈肯认你做弟子才怪,嘿,嘿……”

龙女白菊霜断然道:“禅师请去接应纪兄,这个欺师叛道之徒交给我打发。”

雪杖禅师想起纪淦力敌雾山二凶,定然十分危殆,连忙提杖急奔而去。

金宇关心谢文奇的安危,厉声道:“我那谢师弟怎样了?”

韦千里吶吶道:“他……他已受伤倒地……”

龙女白菊霜接口道:“是你下的毒手,对不对?”

韦千里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失手误伤谢兄,可是在下……”龙女白菊霜倏然撤出长剑,冷冷道:“废话少说,我可要出手了。”

她的神态十分慎重,一望而知她不出手则已,这番出手,定然全力凌厉攻敌。韦千里心头一凛,不暇多想,连忙凝神凝气,运集功力。

龙女白菊霜剑锋疾吐,一招“仙人指路”,刺戮敌人面门。这一剑去势忽快忽慢,功力深厚,令人凛骇。

韦千里使出九阴掌法,身形一侧,左手五指箕张,急抓敌臂脉穴。

龙女白菊霜也横移一步,玉腕一振,连发数剑,每一剑都只吐出一半,便即收回,因此吞吐如风,宛如化出五六把利剑一齐刺去。旁边的金宇乃是华山弟子,此时乍见本门无上剑法,不觉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韦千里使出诡奇手法,横攫直劈,白菊霜这一招之后,方始急急向那边奔去,找到谢文奇,连忙过去扶他。

谢文奇嘴角流出鲜血,但仍然提气问道:“韦千里呢?”

金宇心中一阵惨然,道:“白师伯已经把他截住。你且安心压制伤势,我先扶你回去。”

那边雪杖禅师已经和冯八公动上手,原来雪杖禅师刚一奔到,见到纪淦正与耿九公激斗,看上去似乎未分胜负,方感放心,那冯八公已飘然扑到,长袖一拂,袖影中数点白光伸缩不定,手法奇诡异常。雪杖禅师运聚真力,一杖扫去,登时把冯八公迫开几步,就此激战起来,一时难分高下。

金宇把谢文奇半扶半抱地奔回屋中,金莲神尼、青阳真人、书痴仲泽卿、徐安国、葛萍等数人大为震动,金莲神尼略一检视伤势,道:“他被太乙玄功所伤,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如果不能凝神一志,调运气机,则立时转剧,不可救治。为今之计,只好先点住穴道,酣睡一场,以免心气浮动,影响伤势。”

谢文奇咬牙道:“启禀掌门师伯,目下群魔大举进犯,弟子焉能酣睡不醒,何况韦千里提及师妹下落,弟子尚未查探出来。”金莲神尼倏然骈指点向他身上,转眼间连点了七处大穴。谢文奇双目一阖,沉沉睡去。

外面忽然传来狞厉笑声,接着有人道:“小韦功力虽然不错,但碰上白大姐可就相形见绌啦!”笑声及语声全不相同,分明是两个人所发。

接着又有第三个人沉声道:“谁过去帮帮老八老九,别耽误时间……”

屋中之人面色都为之大变,只因这几个人的声音都坚实沉劲,一听而知必是九大恶人方有此等功力。目下这群魔头一齐来犯,假如按照原来计划,人人守在屋中,对方人数虽多,也不容易冲了入来。偏生纪淦、白菊霜、雪杖禅师等人已经出去,如果不出去救援,则敌众我寡,外面的三人势必十分危殆,若果出去驰援,则重地空虚,炼剑之事不但功亏一篑,而且葛澄之夫妇也有性命之虞。是以一任这些人如何老练,这时也不禁面色大变,不知如何是好。

金莲神尼定神想一下,默计离子时只有大半个时辰,立时下了决心,道:“青阳道友及仲道友请驰援雪杖道友他们,敝师妹暂不妨事,此间贫尼及诸弟子可以一力担当!”

青阳老道人道:“善哉,善哉,贫道等这一出去,如若对方人多势众,神尼必得牺牲令师弟而出去驰援,这等用心,教贫道当真是进退两难……”

金莲神尼微笑道:“贫尼仰仗两位大力驰援危局,想来吉人天相,当不至遭此绝境大劫。”

青阳老道人和书痴仲泽卿只好急奔出来,只见双首人蛇毕相和长蛇阮伦站在一旁看白菊霜和韦千里激烈搏斗。

毕相眼光一转,道:“阮伦你对付那书痴,那牛鼻子等我收拾……”青阳老道人却轻轻道:“仲兄快走,贫道可挡住这两名恶人……”话声未歇,已掣出松纹古剑,欻然上前,一剑劈向双首人蛇毕相。

阮伦刚要举步向书痴仲泽卿追去,青阳老道人运起玄门“紫府飞符”神功,身形一侧,左手疾然抓去。阮伦练就一身天竺秘传“神蛇术”,全身四肢不畏刀剑,而且双臂展动之际,宛如灵蛇起伏,软若无骨。今晚碰上青阳老道人的紫府飞符神功,却不敢大意吃他抓住,急旋回来,那双长臂一架一拍。青阳老道人忽剑忽掌,力斗两名恶人,但见他剑法玄妙,掌势威强,居然把两名罕世强敌缠住。

双首人蛇毕相本来擅“阴阳抓”奇门功夫,但这种功夫一旦施展,容颜立时变得奇丑。毕相的外号就是这样得来。他天生爱惜自己俊美面貌,因此若非遇上绝世大敌,不轻施展,何况此刻龙女白菊霜在一旁,他更不愿让她瞧见自己丑陋一面。这一来青阳老道人可就不致于感到艰困。

双首人蛇毕相战了一阵,突然大喝道:“厉老七你敢对白大姐无礼么?”

喝声中只见黑暗中冲出一座人山,双臂箕张,直向白菊霜扑去。

白菊霜心神微分,登时又被韦千里扳回劣势,她立刻摄神定虑,全力施展华山秘传剑法,力困韦千里这个强仇大敌。

胖龙厉七公道:“毕老大,你要我在此观战么?可要冲入屋去?”

毕相道:“哼,哼,他们就算把剑炼成,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你先去老七老八那边帮忙,务必速战速决。”

胖龙厉七公移动脚步,发出“咚咚”的沉重步声,过了一阵,就听见他洪亮宏大的嗓音道:“毕老大,这边我也插不上手,小沈、老秃和老八老九都在动手,老八老九全力对付那和尚,快要把他活活打死啦……”

毕相沉声道:“你叫嚷作什?人家也听见啦!”

屋内的金莲神尼虽然明知他们故意诱自己出去,但事至如今,不去也不行。当下咬咬牙,回眸向炼剑室望了一眼,低低吩咐金宇、徐安国、葛萍三人道:“你们务必守在此地,不可轻离。”

徐安国道:“师伯,请准许弟子出去决一死战。”

老尼姑黯然摇摇头,疾然奔出屋去。

毕相突然跃出圈子,拦住金莲神尼去路,微笑道:“掌门人要到那里去?”

金莲神尼道:“你何须明知故问?”

双首人蛇毕相道:“我可以下令暂时不取那和尚性命……”

金莲神尼面色微变,道:“你究竟有甚么打算?”

毕相道:“在你并无不便之处,我只要贵派一样东西。”

青阳老道接口道:“神尼切勿上他的当,这厮必定另有阴谋。”

毕相怒道:“关你屁事,你敢是存心害死少林的和尚?”

金莲神尼道:“毕相不可口出恶言!你先下令,我们再从长计议。”

毕相立刻朗声道:“老八老九暂时手下留情。”

冯老八在那边遥应道:“老大放心。”

毕相望着金莲神尼,道:“你亲耳听到,可知我没有骗你。”

金莲神尼道:“你要甚么东西?”

毕相沉吟道:“只怕你不会答应。”

他们对答时,又耗了不少时间,金莲神尼暗忖只要再拖延几刻工夫,大功就可告成,当下也不言语,静候对方发话。

只见毕相仰首向天,似是寻思一件重大之事。青阳道人忽然道:“这些魔头明知炼剑未到圆满之时,为何不全力发动?此中定有蹊跷……”

毕相突然哈哈大笑道:“牛鼻子当真精明不过,我要的正是那剑,掌门人可肯答应吗?”

金莲神尼迟疑一下,突然听到韦千里疼哼一声,转眼望去,只见韦千里臂上中了一剑之后,反而十分凶猛勇悍,连攻数招,把白菊霜迫退数步。

突然听到一声异响,疾忙回头,只见一道身形快逾闪电,由黑暗中掠出来,奔入屋内。接着耳中听到韦千里大喝道:“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他已抢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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