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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良宵佳日来暴客,万水千山结仇家

钟灵和李月娟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四,新春欢乐热闹的印象还未在李府家人心中消逝,这场喜事又来临了!

自从元宵过后,他就每个晚上都施展上乘轻功,在后园巡视几遍。他必须极为小心,因为那位太极名手杨旭,已经来到李府,他见过那杨旭表演太极剑,端的矫若游龙,心剑合一,虽然他表演时大部分是为了好看的花式,没有使出临阵对敌那种真正毒辣的招数,可是钟灵哪能让他唬得住,单是身手步眼都恰到好处这一点,已看出此人功力不札,迥非那三个脓包护院可比。故此他晚上便不能不多加点小心,因为万一让他发觉了,他的行径会惹来无穷的麻烦,而且他的身世也许会给人打听出来!

他发现杨旭也是每晚暗中巡查全府,特别偏重在后园那两座高楼,也许是大小姐月娟常常夜阑不寐,凭窗外眺那种焦急和忧愁的神情,使他发现了一些头绪,他总是坚持地注意这座楼房的动静。

孙怀玉金瑞和屈军三人果然在他婚期之前赶回来,带了好多蜀中土产,证明他们的确曾经人蜀上峨嵋山。三人仍然住在迎香小馆。孙怀玉神色如常,而屈军甚至带有暗喜之色,金瑞却流露出十分失望萧索的神情。

杨旭一向是在江南一带,当他见到屈军,不觉微现诧色,敢情他已看出屈军身怀硬功绝技,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暗里却有欣慰之色!

李府现在可热闹极了,李光鸿的侄子们还留在家里,加上这三个佳客,日日琼筵飞觞,平冈走马。其孙怀玉这三人,外表是文质彬彬,其实活力充沛,玩的花样又多,整天拉着钟灵一道,使得钟灵也忙得没空忧郁。他打心底为月华欣幸,配着这样一个胸襟豁达,年少翩翩的佳公子,从这时起,他便固执地不让自己去想月华。孙怀玉早知月华艳丽绝俗,兰心蕙质,设法子到后园遥窥过一面,果然与传说无讹,更是十分高兴。

整个万柳庄的人,都曾经见过孙怀玉三人和钟灵一道儿游逛观赏,四人之中,除了矮矮的屈军之外,全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真个羡杀了不知多少闺女,却不知里头有着这么曲折复杂的内情。

—直到成婚那天,月娟那处毫无动静,古治并没有回来实行携她远走高飞的诺言,令钟灵十分狐疑,莫测高深,更不知今晚洞房,自己将怎样办才好!

其实古治和盟兄郑胜以及大内二级侍卫领班紫旋风包季生,早已完成任务,北返至万柳庄,却因为闻得李府的二姑爷孙怀玉也在此地,这使旋风包季生吃一惊,不让古治动手。因为他们在京中都知道这位孙公子,任侠仗义,结识不少奇人侠士,若在他未走之前闹出事来,孙怀玉必定要伸手来管,可能便惹出风波。于是紫旋风包季生便严令古治不得妄动,等孙怀玉走了再说,那时一来距离得远,李府不至于寻他设法,二来李府也许为了家丑不可外扬而隐瞒住。总之那时李府顾忌便多,自己这方面变成有利无害。

这一来可苦了钟灵,他倒是宁愿立刻闹出什么事来,好弄个水落石出,不致吊在半天似的。

那些宾客闹新郎之时,钟灵满不在乎地大杯大杯地灌下肚中,看看就要玉山倾颓,误却春宵!金瑞看不过眼,仗义代他喝了不少,孙怀玉也关切地抢掉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这种不大正常的举动,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除了两个人,那不用说是月华和绿芸了!

新房终于也闹完了,暖红轩内挤满的宾客纷纷退出,洞房内华烛高燃,房中摆着小席酒菜,桌旁却没有人坐食,月娟的贴身大丫环碧桃也退出新房。

月娟低首坐在床沿上,帐子仍然撩起着,她身后已斜歪地躺着一个人,衣服完全未曾脱去,交叉过胸前的红彩带在光亮的烛光下,闪闪发光。

她缓缓斜睇几上摆着的凤冠,冠上的宝石反射出细细光芒,不住地闪烁。眼光落在床上睡着着那人,他埋首在软绵绵的枕头旁,鼻息沉重地响着,浓冽的酒味直透上来,她深锁的眉毛慢慢放松,稍为安心地吁一口气。

纱帐软垂,刚刚被吹熄的银烛袅袅地升起余烟,她绻缩地睡在床角,自个儿叹口气,今天她的确太累了,而且整整两天没有进过正式的餐食,四肢百骸都快要涣散。

每个晚上,她都倚窗盼望,那个令她又恨又爱的人,总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她知道自己的心事,在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曾爱古治,只是事实十分残酷,她的身子已让古治占有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现实呢?古治心底粗犷和缺乏学问的风度,乏味的谈吐,一点也不温文的举止,曾引起她极厉害的反感,即使到如今,她已是无可奈何地全心去爱他,可是这种反感仍然淡薄地存在心坎里。被迫着去爱一个人,尤其是这种尴尬的情形下,那不会是愉悦的事情!

自从她遇见钟灵之后,她心里便引起一种复杂微妙的感情,他和古治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啊!他才是她以前少女绮梦中的爱人,虽则也许不及古治那种纯男性和强有力的欲的刺激,但那是能够长久地存在的东西,不是片时间疯狂的放纵享受……

她此时虽是十分疲惫,但仍然模糊片断地思索着,当然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采取出奔的道路,因为即使她能够放弃从一而终那种不合情理的观念,事实容许她留下不呢?

钟灵翻一个身,把她吓了一跳,轻轻推开他搁在她腿上的手,“来呀!再干一杯……”他大声叫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她动也不动,狐疑地凝听着,可是钟灵又睡着了,再没有说话。

月娟瞪大眼睛,自己也不曾发觉老是轻轻叹气,“我决不能够睡着”,她想道。“万一古治赶到了,我才能够和他立刻动身!”外面隐约传来更鼓之声,她数着原来已是三更时分。忽然钟灵大大翻一个身,他的手正好搭在她身上,她正想轻轻推开他的手,忽地心中一迷忽,竟深深坠入睡乡中去了!

这回轮到钟灵睁开眼睛了,他抬起半身,见月娟真个睡着,便将她的身躯拉直,盖上厚厚的被。自个儿爬起床来,斟一杯茶喝了,走到窗下,推开窗看看天色,想道:“原来已到了三更,我若不是醒来听到她叹气,巧妙地点住睡穴,恐怕她到天亮还在叹气!真奇怪,难道古治真个不要她,另外娶个媳妇儿么?好小子……”他忽然变得气哼哼地继续想道:“好小子简直存心害我,要非他是师祖女儿的儿子,我得取他性命,为月娟和自己出一口冤气!”

蓦然窗外远处传来一声轻叱,声音低沉而且狠远,他吃一惊,左手抓起长衫角,右手推开窗门,飘身而出,反手将窗门闭好,脚下一用力,身形如一缕轻烟,已跃上屋顶。

眼光到处,后宅那头有人举一闪即隐,虽在瞬息之间已让他辨出是太极名手杨旭的身形,更不迟疑,展开上乘轻功,抄近路追去。

那个人影果然是杨旭,他阅历丰富,智虑周详,自来李府之后,听取所有的报告和细细查勘之后,断定是江湖人的把戏。其后还设法看见过月娟,立刻发觉月娟已非处子,心中已了了内情。这天人人喝个尽量,连三个护院也没例外。只有他并不曾多喝,预备晚上行事。

只有一点他猜错了,便是他以为肯干这种下三滥把戏的江湖道,必定来历有限,凭他自己,已足可稳操胜券。却不知鬼差神使,当中夹着有大内二等侍卫领班紫旋风包季生,教他算盘打错了。

那夜行人在后园荒僻之处,忽然停下身形,转过面来,面上一块黑布连头蒙住,仅露出炯炯双睛,细细打量杨旭。

太极名手杨旭也站定身形,鼻中哼一声,问道:“尊驾夤夜擅闯民家,而且蒙住真面目,杨某倒要请问其故!”

那人干嗽一声,并不回答,杨旭沉重地道:“尊驾再不回答,莫怪杨某无礼放肆!”

沉寂片刻,杨旭怒嘿一声,冷峭地道:“无知鼠辈,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分明非奸即盗,杨某倒要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呔,接招!”

人随声动,身形猛扑,双掌一前一后,急拍蒙面人前胸。那蒙面人哼一声,塌腰错步,手掌作虎爪形急抓敌腕,杨旭身形半转,一式“如封似闭”左掌已倏然沿臂急探,寻拿穴道。蒙面人似是料不到杨旭功力如是深厚,而且出手毒辣,猛力一仰,“登登”,退后几步,败了一招。

杨旭猱身而上,一式“高探马”,探掌在敌人顶门一幌,跟着换步移位,化为“叶底偷桃”,口中冷冷嘲道:“这个样子也来现世,怪不得不敢示人面目!”

那蒙面人脚踏奇门,左手下封,右掌已急抓杨旭腰胁,变化极快而纯熟,使杨旭不得不身形旁撤,眼见蒙面人一式“林中刺虎”平掌直推,掌风飒然,似乎不太脓包,连忙使出“手挥琵琶”之式,想搭住敌人手臂,齐肘拗断。蒙面人斜刺里一窜,错身而过,倏然翻身回头,身形一转之时,一腿已向后横扫,活像只老虎转身时,那条钢尾一翦。杨旭使出太极门中的奇门十三掌,一连三招,堪堪迫住蒙面人,心中不禁低咕道:“这贼功力虽未见如何髙明,但已非下三门贼人可比,今晚莫要放过他,而且他使的这套虎形掌法,不知是何家何派?也要寻个清楚!”

树影后的钟灵看得清楚,知道这蒙面人敢情是古治,因为他分明使出崆‘峒白虎掌法,所以能够断定是他。他觉得有点失望,因为古治的掌法虽然纯熟,但尚未能充分发挥这套白虎掌法的威力,而且掌力不够刚劲,毫无猛虎出林的威风。

同时他又留心四下搜索,看看有没有帮手在侧。他的眼睛夜间观物如同白昼,立刻发现那边树影后,躲着两个人,探头在树影隙间观战。

工夫不大,杨旭的奇门十三掌威力陡盛,寻瑕抵隙地进攻,古治小心地防守着,不敢和他对掌,原来方才已换了两掌,震得古治连连退后,手腕酸麻,逐渐退向同伴藏身之处!

杨旭张目如铃,细寻蒙面敌人破绽,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四掌翻飞中,突然低叱一声,五指抓住古治手腕,化招为“落花待扫”,轻轻一引。古治身形猛地前倾,颈上掌风压下,杨旭的手掌已向下急拍,眼看快要拍在脑后“风府穴”上。心念一动,情知这一掌拍着了,蒙面敌人连声也哼不出,便立刻倒毙,因为风府穴乃六大要穴之一,绝无可救,在这顷刻之间,他的掌已拍向颈上,这样至多把他拍晕,尚可审问来历。

说时迟,那时快,杨旭的掌快要拍在敌人颈子上时,忽然劲风飒然,直指腰上“游魂穴”,活似立刻要将他弄死似的,当下在手掌一沾蒙面人颈子之时,倏将下击的掌力化为横拽,闪电般一闪,身形已横跃出丈许,觉得腰上衣服已让暗袭那人指尖沾到,大吃一惊。

抬头看时,那边赫然多出一个蒙面人,他一手牵住向横倒下的古治,一面举目四顾,似乎找寻什么。

钟灵在暗中微笑一下,原来他刚才见杨旭快要击毙古治之时,心中一急,随手摘下一片半枯树叶,正待用气功中“飞花摘叶”的绝顶艺术,挡住古治一掌之厄。哪知同时瞥见树影后人影一闪,那紫旋风包季生已悄无声息地暗袭杨旭,正好将方向一歪,向紫旋风包季生面颊激射。

他的气功尚未到家,致此无论如何,总不及真暗器的威力,包季生发觉破空风声,蓦然伸手一抄,另外那只去戳杨旭的手那股劲力便消泄了,正好顺便翻腕将古治倾跌的身形抄住,另一只手中已把暗器接住,手指一搓,发觉是片枯叶,不由得立刻大惊失色,四面张望。

以紫旋风包季生为大内二级侍卫领班,离这种上乘气功的程度还差得远,故此他焉能不大惊失色,这个摘叶伤人的强敌一露面,他们三个人绝逃不了性命,他急急低啸半声,手一抖处,古治已急翻出去,拼命飞蹿,树影后刷的一响,还伏着的郑胜也赶快溜走,包季生自家也不迟疑,双足顿处,向斜刺里便蹿,杨旭低叱一声,迎面扑来,全身力量都贯注在双臂上,打算硬碰一掌,以报方才一指之仇。包季生避无可避,抡掌一推,一式“排山运掌”,也是将掌力完全使足。

只听“噼啪”一响,两人各自堕下地上,杨旭险些儿栽倒地上,双腕酸软无力。那紫旋风包季生落地只摇摆两下,接着纵身又起,扑向暗影之中。

杨旭暗自挥甩双手,错愕地瞪着紫旋风包季生迅即隐没的背影,十分诧异他们一共三人,何以急急逃窜?“这后来出现那厮,掌力上分明贏我一点,”他想道,“倘若三个人一同上手,我今晚必定难逃此劫!但他们为何急急逃走?一似怕谁人追赶似的?”

那边钟灵已悄悄返回暖红轩的洞房中,他一进了房间,双眉立刻深深锁住,不豫地摇头叹息着,轻手轻脚地钻进床中,和月娟并头而睡!

这个洞房花烛之夜,在同床异梦中度过。

翌日,孙怀玉金瑞和屈军告辞返京,他的婚姻只有半个月,致此不便久待,钟灵一直送他们上路,直到短亭处才独自摇鞭返李府。

他回程之时,忽见两骑如飞地直冲过来,那两匹铁骑甚是神骏,晃眼间便驰冲近了,钟灵见他们目中无人地急鞭骏马,想来路上已不知铁蹄踢翻了多少人,这刻又是迎面冲撞过来,不由得俊目嗔张,但立刻又想到自家不能泄露形藏,勉强按下怒气,真力运贯全身,蓦然拎缰夹马,胯下的马嘶一声,不由自主地让他横刺里搬开,闪在路一旁。迎面两骑霎眼间冲过,微闻其中一人好像惊异地“噫”一声!

他耳目聪敏,虽是蹄声雷鸣之中,也听到噫声,知道两骑上人已发现他这一手内有古怪,便不敢回顾,径自策马缓缓归去。那两骑好像有什么急事,绝尘而去,并没有停下来寻究。

约摸走了里许路,远远见一骑又急驰而来,他的眼力无远弗届,早看淸楚是和前两骑的人装束相似,这番学乖了,先避在路旁,恰巧那儿有十草坪,便策马走到草坪上,背面向着大路。

这一次的小心,无意中避开一个认识的魔头,这个人便是九指神魔褚莫邪,此时他趁玄阴教封坛三年之便,已在大内效力官家,任特等侍卫之职。

读者该还记得,当石轩中被鬼母冷婀打下无底深壑之后,碧螺岛主于叔初忽然重来碧鸡山主坛,要见鬼母,但鬼母因勉强施用未练成的“期门幽风”魔功,元气大伤,需静练三年才能恢复,因此宣布封坛闭关。

那时候玄阴教内外六堂香主,为了不让于叔初冲进主坛,联手夹攻碧螺岛主,终于使于叔初退走。之后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这三个外堂香主,忿忿地一同追踪寻究碧螺岛主于叔初何以回来生事!

他们说走就走,联袂向东面群山疾奔,不大工夫,便将碧鸡山主坛抛在后面老远。

那碧螺岛主于叔初比他们早走一步,这时已不见影踪。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已翻越了两座山岭。展开在他们眼前的是群峦起伏,远接天边。

九指神魔褚莫邪忽然在一棵树前停下步,仔细观察那树身。另外两人便踅过来,顺着九指神魔褚莫邪的眼光瞧。

褚莫邪道:“你们看那树身的梅花形痕迹,分明是有人用大力鹰爪戳成的,据我想来,该是一种暗号!”

雪山雕邓牧浓眉一皱,道:“你说是暗号,谅不会假!但我却想不起是哪一线的暗号,你们可知道么?”

冷面魔僧车丕摇摇秃头,褚莫邪道:“除了那两拨人,还会是谁到此地留下暗记?只不知是姓于他们留下的还是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他们留下?我们且再追查下去,便知分晓!”

果然一直往前走,沿途都有这种梅花形的暗号,或在树上,或在山石上。

到了一片树林边,前面有两条岔道,三人再也找不到暗记了。褚莫邪一脚扫在林边一个破旧的竹篓上,竹篓随脚飞起,掉在地上时,骨碌碌跌出碗筷汤盅等物。他们禁不住一齐停步,诧异相顾,冷面魔僧车丕道:“这儿怎会有人吃饭?而且饭具又不带走?”

九指神魔褚莫邪走过去捡起碗筷等物,细察一遍,雪山雕邓牧则一掠数丈,飞入林中査勘。―会儿,邓牧捋住一柄斧头冲出林来,叫道:“我们别白费工夫啦!那些东西敢现是樵子留下的!”

褚莫邪大摇其头道:“你别忙,樵夫哪有连斧头食具都丢掉的?而且这些碗筷和这个汤盅,里面十分洁净,质地也不坏,樵夫决不会用这种瓷器!再说即使是樵夫所用,他也不会洗得一干二净后,才弃置在这里呀?”

邓牧思索一下,耸耸肩头,没有说话。车丕咕哝道:“我们已有好远一程找不着梅花暗记,也许根本已经走错路,理会这些劳什子干吗?”

九指神魔褚莫邪研究了好一会,没有什么头绪,便道:“这些蛛丝马迹,虽是可疑,却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现在前面两条岔道,我们该走哪一条呢?”

冷面魔僧车丕答道:“走这边的路他指一指向东北那条路:“即使路上发现不到什么,但这里去穿过山西,直奔北京,好歹到那儿寻诸葛太真问个分晓!”

其余两人都赞成这意见,便一直向这条路扑奔,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暮,前路让一片树林挡住,三人穿人林中,走了数丈,猛然一齐发现傍边一颗大树横伸的枝上,垂着一条布索,随着微风左右飘荡。

雪山雕邓牧脚顿处,身形和大雕般飞过去,在空中捋住布带,晃悠悠荡着。九指神魔褚莫邪道:“有意思得很,居然有人要在这儿寻死,倒是清净不过……”

邓牧在上面接口道:“不成,这带儿载不起一个大人的重量,而且挂得这么髙,普通人哪能跳上来吊颈?”

车丕道:“算了吧!你们省点心思,到京里一问便知,猜来干什么!听,那边水声淙淙,我们去喝点水解解渴,才是正理!”他说完话,当先便走,其余两人觉得这主意不错,跟踪而去。三人转过一座小丘,果见在丘坳凹处,有个澄净的水潭,涧水从石上流过,注入潭中,发出不断的淙淙水声,甚是悦耳。

水潭并不深,最多五尺左右,水淸见底,潭底尽是石头。三人弯腰掏水喝时,水波荡漾中,潭底分明有个革囊,搁在,块石头上。

车丕叫道:“好啊!也许走运要发点小财啦!规矩是见者有份,不过这革囊统共这么小的一个,料也装不了多少银子,不如我们先抽签,看到底是谁的运气!你们以为怎样?”

九指神魔褚莫邪不管他开的玩笑,径自折一根树枝,探下潭底去挑那囊,一面道:“这个革囊大约可以解开谜团了!”

水花激荡间,那革囊已被挑出水面,褚莫邪接在手中,便诧异地道:“奇怪,革囊轻轻的,竟不透水,到底装的是什么呢?”那革囊体积不大,外面一层极薄的油布套住,十分精致,显然是失主珍爱之物。褚莫邪将这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块石上,原来是十几粒红蓝参半的丸子,外面一层硬壳,另外有十余粒小如指尖的白色丸子,还有一支四寸长的圆铁筒,末端有机括枢纽,甚似袖箭筒而小得多!

三个人都见多识广,愣然一下,相顾诧讶,雪山雕邓牧首先道:“这谜儿有点意思了!这些东西分明是火药暗器,除了是火狐崔伟的东西外,还会是谁的?”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那么这些火器怎会沉在潭底?而且革囊丝毫无损,若是因为被人暗算了,而将他的革囊掷在潭中,也应有开过的痕迹呀?”

车丕耸肩道:“褚老大,你何必固执,这些东西定是让人解开来,却怕里面有毛病,干脆摔在水里,一时不曾察觉这囊有油布裹住……”

邓牧大声同意道:“车香主此言不差,定是因此故而完整无损!”

褚莫邪也同意了,当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干火器都摔回水潭中,以免不慎惹祸。他道:“这样推想来,火狐崔伟仗以纵横的利器一失,必定也是命丧荒山。我们倒是上京走一遭,料那于叔初必定不愤,往京中寻他们晦气,我们乐得看看热闹!”

冷面魔僧车丕像是想起什么事,面色变得十分阴沉,褚莫邪道:“车老二,你别记着崔老儿的旧仇,他人都死啦,还想它干么?”

车丕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雪山雕邓牧微笑一下,道:“我去一去就来,两位香主且等我一下!”说完话,身形微动,一掠数丈,转眼扑入林中,似是要寻地方解手模样!

九指神魔褚莫邪笑一下,轻轻道:“邓香主知趣得很,车老二有什么话快说吧!”

车丕道:“你我一别多年,这番因教主之事,重聚一起,但我的心事还没空细说,现在不得不说个淸楚,好定去留之策……”他歇一下,面色仍然十分阴沉,仿佛突然间在心上多了块巨石,又像回忆起一件凄惨而可怖的旧事。

“自从我们一同在移山手铁夏辰处,受挫而归之后,你我便各自分手,你还记得么?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九指神魔褚莫邪点点头,他继续道:“自那时起,我心中便念念不忘报一箭之仇的心愿,于是我更用心锻炼独门寒云爪,可是每想到即使我略有精进,那铁老儿何尝不会进步,而且他还有西凉派的老辈指点,无论如何,不会落在我之下,所以有时觉得很灰心!

直到十年前,有一天,我在孟津附近,发现一艘官船,姓什么都忘啦,反正是告老归休的大吏,当晚我便去光顾这艘船,那些船夫当然都匿伏不敢动弹,几个家人也让我手下捆起来,之后发现除了一个老头儿,便是退休的老头儿,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乃是老儿的儿子和媳妇,我见这小媳妇长得很好,便拉她入舱中,她的丈夫冲进舱来,跟我拼命,我不想先杀死他,以至那小媳妇全没兴头,便点了他软麻穴,由得他瘫倒舱中,瞪着眼睛。结果我把那官儿全家杀个清光,还有一个小孩子,也让我宰掉,半个活口也不曾留下,之后便回到老巢。”他叹口气,寻思片刻,褚莫邪对这种斩草除根的杀人法子,早就惯常,面上神色丝毫没变。

他又道:“回到老巢不久,天快要亮了,我正想安歇,回到房中,忽见我的床上有谁在睡卧,用被蒙住头脸,偃卧不动。我十分奇怪,是谁敢擅闯进我的房间?走近床边看时,一只手露出被外,手指尖细纤长,肤白如玉,十分美丽,立刻可以断定是只女人的手。这只手已经这么美丽,那人可想而知,当下化怒为喜,掀被一看。

我想那时我一定目瞪口呆得像只木鸡一般,你猜那女人是谁?……”

褚莫邪阴森森地哼一声,冲口道:“那还用说,定是让你奸杀了的小媳妇!”

冷面魔僧车丕咬牙道:“猜得好,正是那小媳妇,她已被我用重手法,一袖碰破脑袋,连面目也血肉模糊,抛下黄河去,水流湍急,即使大白天要追捞回尸体,也无可能!但此刻怎么会回到我床上来卧着?而且掀起被之后,她微微发出声息,似乎要坐起来!当下我本能地嘿然吐气开声,使出寒云袖中‘穿山裂石’的重手法,双袖笔直向这小媳妇上中两盘全力敲击!我想这一下连床也准要打塌,哪知双袖堪堪到时,倏觉一股力量,在分寸毫厘之间,吞吐拒引一下,双袖那么大的力量都化解掉,使我更加吃惊,倒纵开丈许,凝神待变!

风声飒然微动,眼前花处,我面前已站住一个人,那份轻快迅疾,简直便和鬼魅无异,我哪暇细看,听风辨位,袖爪齐施,急攻扑来人影……”

“你这下糟透了!”九指神魔褚莫邪禁不住嚷出来:“那分明是星宿海两老怪擅长太阴至柔之力,你怎会当时还不醒悟?”

“唉!这叫做当局者迷,而且那面目间血肉模糊的小媳妇也把我吓着啦,当时我施展出独门寒云鬼爪,连攻三招。在一瞥之间,察觉那人身量硕长,颔下一部山羊胡子,全都白了。他虽是迂徐舒缓地闪避,但实际上恰到好处,不论时间或部位,总是使我有动辄招式便会用老的危险,于是我使个败式,腾身退出房门。

他没有追出来,在房内静悄悄地,不知干什么!我在房外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那人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椅上,神态悠闲地向我笑一下,招手叫我进房,他的笑容可不好看,反而在他那瘦削严刻的面上,多添结十分冷意。这刻我才发觉他竟是没有一边臂膀,甚至脖子也有点儿歪,加上他用的身法和力量,于是想起此人来历,我很快便联想到让我劫杀那艘官船,也许是跟他有什么瓜葛,心中舞不住忐忑起来!不是车老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他刚才露的几手,便加上褚老大你也最多和人家缠个平手,但人家还有一个未出面唑!”

褚莫邪不怿地哼一声,接口道:“车老二你的胆子给吓破啦!以你的寒云爪和我的白骨掌,不须这么胆怯,即使天残地缺两个老怪一齐上来,我们最多落个无功而退,还能跑不了么?玄阴教潜势力甚大,教中能手甚多,加之教主的武功,真个天下无双,又不可相提并论……”

车丕道:“正是这样,我才动了托庇玄阴教的念头,谅星宿海两老怪不敢惹本教,咳!你听我说下去,那老家伙正是天残老怪,当时我忖想此事终须知个水落石出,究竟他为何捉弄我?方能够想办法对付,于是只好走进房间去,却听到身后有竹杖点地之声,回眸一看,原来又是个长着灰白山羊胡子的瘦老头,跟着我走进房间,他双手俱全,只是少却一足,手中拄着一根五尺许长的青竹,便像另外的一条腿般,十分从容地走进房来。这时我明知他必是名为地缺那老怪,便注意地盯着他的下盘,抬头忽然发觉他的神色显出十分暴怒,心中暗吃一惊,大概是独犯了他的忌讳,幸好天残已开声说出一番话,才避过这个碴儿,可是那番话,使我在十年后的今日,竟不知如何措置,只好托庇碧鸡山玄阴教中。”

褚莫邪道:“究竟他们要你怎样?你倒是赶快说呀?”

车丕道:“他们的意思是要我在十年后,用我独特的房中秘术,将一个指定的女人,弄得真阴摇脱,自行堕下胎儿,然后把紫河车捎给他们……”

“那有什么难的?”九指神魔褚莫邪有点责备地道,“这种事在你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却为了你自甘受制于人,觉得十分丢脸,不过既然你认为不敌,那即使替他们办这件事,也不会为难呀?”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车丕懊恼地摸摸秃头,继续道:“我并非这么容易便乖乖听他们命令,实在是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缘故,那便是他们答应传授天下至柔的太阴掌力,以作酬报。这种掌力,正是移山手铁老儿的克星,我岂有不愿之理?便快活地答允了。哪知----唉!不但使我的心碎了,而且还要觅地托庇余生,真是孽报!”他歇了一下,还想说下去,却见雪山雕邓牧从林中走出来,便咽住了,只说:“待晚上有空再告诉你……”

九指神魔褚莫邪脸上浮起诧异的神色,一个劲儿在思量着冷面魔僧车丕所说的话,尤其是“心碎了”那句话,因为他们这一对陇外双縻合作横行多年,从来就未曾有过感情上的负累,通俗一点的说法,便是他们简直没有心肝。褚莫邪嗜食人肉,以杀人为乐,而车丕也以先奸后杀为无上乐趣,这一对穷凶极恶的縻头,哪儿会有心碎之事发生?此所以九指神魔褚莫邪大为惊讶!

褚莫邪念头一转,低声道:“车老二你不必着急,大不了这三年托身于大内,谅天残地缺两老怪也不敢与官家为敌,详细办法慢慢研究……”

这时雪山雕邓牧已走近来,车丕不便做声,点头示意赞成。雪山雕邓牧道:“适才我在附近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形迹,如今天色已晚,我们的行止还要商议一下!”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我看最好沿那条路走下去,或者能够发现其他线索,再者顺便寻个宿处,邓香主意下如何?”

雪山雕邓牧没有异议,于是三人重复联袂投奔大路,夜色已降临,群山乱岭中,虫鸣兽号之声,此起彼应,显然在附近难以找寻到人家歇宿,不过他们三人半点也不把投宿之事摆在心上,以他们一生闯荡江湖,餐风露宿的生涯,根本成了习惯,说得确切一点,黑夜才是最适宜他们的时候。

约摸走了个把时辰,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魔头,脚程自然极快,这时将要走出碧鸡山脉的丛山群岭,雪山雕邓牧不时飘身飞上树巅,瞭望四周。忽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黯黄的灯光闪动,便下来告诉他们。

冷面魔僧车丕自个儿跃上树杪,闪眼眺望,果见在里许左右处,一点淡黯的灯光,闪烁在无边的暗影中。他微微打个寒噤,飘身下来,只听褚莫邪有点欣喜地道:“那么我们便奔那灯火去便了,虽然山野荒僻之地,即使住有人家,也不该半夜三更还亮着灯火,乡下人节俭成性,此举大有古怪。不过凭我们三人,怕他何来,车老二你说是不?”

他禁不住摸摸秃头,嗫嚅一下,终于没有回答,雪山雕邓牧首先前行,一面道:“歇息与否,还是其次,先寻点吃食,才是要紧!”

九指神魔褚莫邪轻轻一推车丕,嘻嘻阴笑一声,三人身形晃动,眨眼便走出老远。

刹那间已走近有灯光闪动之处,原来在一处山坡上,不规则地连有十几座矮小的屋子,屋外差不多都摆着些猎户的用具,一望而知这儿住着十几家猎户。

他们径奔山坡最上那座屋子,昏黄的灯光便是从这屋中透射出来。屋外本有一道竹篱笆,这刻已歪斜地倾倒在一旁,三人越过竹篱,来到屋门前,那门一半掩着,一半却打开,他们探头内觑一齐惊异地对望一眼。原来那屋子内面完全敞通,没有房间,因此地方颇宽,当中摆着一张大圆粗木桌子,桌上两枝粗烛高燃,照得通间明亮,桌面上摆着五付杯筷,当中一个巨大的锡壶,酒香洋溢,不问而知壶中盛着的是陈年佳酿。

他们侧耳听了一忽,邓牧首先道:“奇怪,左近真个没有人.在,连鼻息之声也没有,这儿的陈设又是怎样一回事?”

九指神魔褚莫邪率先推门而入,三人进得屋中,在酒香浓冽气味中,更嗅到肉香,冷面魔僧车丕循着香味,一直打屋后一个角门走出去,一会回转来,手中已捧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牛肉,砸嘴吞涎地道:“妙得很,想不到这儿有酒有肴,想是准备好给我们大快朵颐……”

雪山雕邓牧已斟了满满一杯酒,在烛光之下,检验色味,这时接口道:“妙是太妙了,但也奇怪得紧,这酒分明是域外的葡萄酒,从香味和浓度来推测,怕没有五十年以上的陈酿,这等名责的美酒,怎会在此地发现?而且人迹杳然?”说完话,急不及待地仰脖子一饮而干。直是砸舌头叫好。

三人在桌旁坐下,开始饮酒食肉,虽然都落在谜团中,但依然阻不住他们的兴致,眨眼间,大盘的牛肉又风卷残云般一扫精光,锡壶中的酒也让他们喝个八成。冷面魔僧车丕道:“屋后那个小厨房中,还有牛肉在哪!我们索性吃个够……”说着话,正想动身,忽然屋外传来步履杂沓声,三人同时顾盼一下,邓牧道:“我们避是不避?”九指神魔褚莫邪傲然道:“管他娘的,且看看是什么来历。”

那些人踏过地上的竹篱,发出淸脆的爆裂折断声,转眼间已在屋门出现,当先一个面目严峻,高鼻薄唇的老者,鬓旁太阳穴髙高鼓起,两眼射出冷锐光芒,身后鱼贯四个人,全都面目黧黑,身量健壮高大,两个年纪已过中年,另两个年纪较轻,这五个人除了当先那老者是汉人装束之外,其余都穿着得十分古怪。

褚车邓这三个魔头,行踪极广,闪眼一瞥间,已辨出后面四人乃是回疆维族人的装束。

当先那老者面上神色微微变一下,径直走进屋来,后面四人也默然跟进来,看得出这老者是五人中的首领。

雪山雕邓牧和陇外双魔这一拨人,当然十分奇怪这一拨不伦不类、行踪诡异的人物。可是那些人对这三人的出现,更加惊讶诧异,而且这三人中,一个是僧人,正好面对着他们,红光满面,酒气扑人,分明把厨中的肉和美酒受用不少。加之另外两人埋首拈杯,并不向他们张望,这种行动更透出古怪。

那面目严峻的老者哼一审,凝立在门口处,身后四人分作两拨,一对冲到右边墙壁那扇窗子处,一对则守着通往厨房的后门。他们的手中都持有兵器,却是一把铁锹,一把齿锄,两把阔铲。挡在门口的老者,空着双手,冷锐的目光,死死盯着冷面魔僧车丕,不发一语,屋中的空气,倏然变得紧张,仿佛让这老者严冷的态度凝结住。

冷面魔僧车丕这个假和尚,让老者盯得有点焦躁,自己两个同伴却只管慢慢呷着酒,丝毫不理会,便耸肩咕哝道:“别是背了时运,任什么都冲着我和尚啦!喂,你老是瞧着我干吗?出家人结缘十方,吃喝了你们一点东西,也值不得生大气呀!”

那老者缓缓道:“请问大师法号,何以深夜现身于此?有何贵干?”他的声音正知他的外表,冷如冰雪。

冷面靡僧车丕倒是教人家问住了,怔了一下,答不出话,只好龇牙一笑。九指神魔褚莫邪缓缓回头,平和地道:“啊!原来是主人回来了,我们几个不速之客,不过是错过宿头,见此处有灯光,寻来借宿。哪知屋中空无一人,正好酒肉俱备,便冒失逗留,实在别无他图,”他说着话,身形已站起来,“既然主人们回来,我们只好告辞……”

要知九指神魔褚莫邪外貌平常,毫不起眼,最易令人起轻视之心。那老者只瞧他一眼,便仍将眼光死盯着冷面魔僧车丕。看那意思,大概是将车丕这个假和尚当作擒贼先擒王的对象。太凡江湖上行走的人,都懂得不可看轻僧尼女子的戒条,是故那老者对车丕特别注意。这时他见车丕并不作答,九指神魔褚莫邪离坐答话,却含糊得紧,心中疑团更大,脚下微动,身形已滑前半丈,抱拳向褚莫邪一拱,答道:“客人请坐,老朽有话请教……”

三魔之中,除了雪山雕邓牧后来才乜眼看老者说话,其余陇外双魔都看得清楚,这老者竟是使用“两极回环”的缩地工夫,和内家上乘功夫中的“移形换位”,有异曲同工之妙,各自大诧,跟着一股潜力,随着老者双拳微拱,拥迫而来。这股力道也恁奇怪,竟是作抛物线的弧形,向褚莫邪压下,那意思是想将九指神魔压下椅上。

九指神魔褚莫邪以天生之神力,驰誉边陲,这刻仍然直挺挺地站在椅前,毫不在乎地掉转目光,看看冷面魔僧车丕,似要跟他说话。

正是荒山野岭,魔星聚头,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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