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已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坟墓。
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徐徐站直了身子。
但他却没有面对着李寻欢。
他似已不愿再瞧李寻欢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李寻欢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慢慢的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了我,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寻欢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都忘记。”
阿飞的胸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
阿飞道:“你又怎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猝然转过身,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主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送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
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李寻欢的心。
阿飞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林诗音一生的幸福已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还想来断送我的?”
李寻欢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腰,已咳出了血。
阿飞冷冷的瞧着他,良久良久,徐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
阿飞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寻欢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喘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你绝不能去!”
阿飞道:“谁说的?”
李寻欢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天要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
阿飞的手本已握得很紧,李寻欢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焰。
李寻欢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一生,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但以后却不是了!”
李寻欢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
李寻欢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
阿飞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一个字,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
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洗清!”
李寻欢仿佛骤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
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
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阿飞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嗄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望你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眼泪本是咸的。
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血,本也是咸的。
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欢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已被染红。
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
地上有个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乱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
阿飞一定能找到她。
因为林仙儿一定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
他并不需要太多的线索,阿飞血液里天生就像是有种追踪的本能,甚至比野兽还灵敏,还直接。
但追到了以后呢?
阿飞势必要和吕凤先一决生死——林仙儿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
想到这里,李寻欢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阿飞现在还不是吕凤先的对手。
能救阿飞命的人,只有李寻欢,可是……
“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
阿飞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何况,现在夜色更深,李寻欢又没有阿飞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机会能追到。
李寻欢挣扎着,站起,将铃铃的尸身抱上床,用床单覆盖。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
就算阿飞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阿飞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何事而更改。
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
“诗音,诗音,你现在活得还好吗?”
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但他并不想去找她,因为他知道龙啸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着她——龙啸云虽善变,对林诗音的心却未变。
只要他对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都可原谅。
此刻龙啸云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愉快。
再过两三天,他就要坐上金钱帮的第二把交椅,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的结拜兄弟。
就连龙小云的气色看来都像是好得多了。
唯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妻子。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一齐来?为什么不肯分享我的光采?”
他拒绝再想下去。
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金钱,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权势,这两种欲望若是能满足,情感上的痛苦就淡了。
龙小云正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啸云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想这次上官金虹会不会亲自来迎接我?”
龙小云回过头,说道:“当然会,而且仪式一定很隆重。”
龙啸云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我既是他的兄弟,他给我面子,岂非也正如给自己面子。”
他沉吟了半晌,忽又道:“他来接我时,你想我是该称他帮主?还是该唤他大哥?”
龙小云道:“当然该称大哥,孩儿今后也要改口,唤他一声伯父了。”
龙啸云仰面大笑,道:“有这样的伯父,真是你的运气,只怕……”
他笑声突又停顿,皱眉道:“李寻欢既然未死,他会不会食言反悔?”
龙小云笑道:“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此事,帖子也早就发了出去,他再反悔,岂非自食其言,以后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龙啸云又笑了,道:“不错,武林中人之所以信服他,就因为他令出如山,言出法随,现在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