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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山寨惊变

兰花和二人带去的信上并未明言牛数,只说天气太热,所得犀牛比上次多,惟恐糟掉,忙于腌制,还未点数。但是此次全山蛮人出死人生,苦劳大多,山中又有许多可耕之地,希望允许众蛮人暂停采荒,一面洗剥犀牛,将肉和皮骨运往老寨,一面率众开垦荒地,并请定出岁贡,以为鼓励。王、时二人信上更请凤珠代为劝说,准许蛮人耕田自给,使地里常有出产,以免常年去往森林受那凶险,朝不保夕。孟雄不大识字,又听爱妻之言,全都答应。兰花闻报大喜,四人商计停当,将犀牛匀出三四年岁贡,下余一半藏好备荒,一半分配全体蛮人,每人任其挑选一条整牛,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样,那出力最多的另奖一条或是半条,有那家口多的竟分到十条以上。森林采荒最是凶险,又因此停止一年,喜得这些蛮人终日笑口常开,望见四人老远便欢呼起来,连经兰花传令劝说,过了好些日方始停止。

到了次月十五月明之夜,先在日里由王、时二人取出牙牌,传了老寨主的命令,由兰花继为寨主。夜来置酒歌舞狂欢,本就人心大悦,当日又在无意之中发掘到大量岩盐和许多蜂蜜,越发喜上加喜。经此一月,男女双方情爱越深,按着蛮俗,本应歌舞野合,赶了野郎,有孕之后方始成婚;王翼终是汉人,不以为然,最后认定,就在当夜歌舞之后回楼成婚,由此同居一室,免去许多野蛮礼节,等到有孕,再行婚礼。兰花本意,王翼对她情爱不专,还想过上一年半载再结夫妻;无奈男女双方都是情热,朝夕相对,忍耐不住,又见王翼对她越来越爱,也就活动,非但没有坚拒,反倒百依百顺,并未照着蛮俗旧例。当夜歌舞之后,便同回到楼上结了夫妇。事前时、姬二人并还备酒庆贺,送二人入房合卺。

这时全山蛮人歌舞狂欢跳了大半夜,各寻情侣幽会。天已离明不远,残月光中只山巅水涯、花林深处断断续续偶然传来几声情歌,四人领头所种的秋庄稼刚刚成长,楼前和隔山广场上业已空无一人,连那几个贴身蛮女也都遣开。时再兴正要归卧,偶一回头,姬棠手扶栏杆,朝着窗外,似在用手拭泪,知其触景伤情。想起这一月以来虽然同居一楼,卧室业已分开,姬棠虽经再三劝说,表面并无表示,平日殷勤体贴,无微不至,用情深到极点,看那心意明想日久情深,与之结为夫妇,自己偏是心志坚定,只管对她怜爱体贴,并无别念。姬棠温柔端好,虽因明言在先,不曾开口,内心实是苦痛。此时眼见王翼、兰花夫妻恩爱,自然心中难过。有心安慰她几句,又恐惹出事来,只得装不知道,故意打了一个呵欠,想要单身回房,又恐姬棠悲苦,于心不忍。正在迟疑,姬棠忽然转身走来,低声笑道:"兴哥,你倦了么?我送你回房。看你睡熟再走可好?"

再兴见她眼波犹润,浅笑嫣然,灯月光中更显娇美,不禁心肠一软,便拉着姬棠的手笑道:"我无事不惯熬夜,早睡也好。这几日如在中土,早已秋深,夜来风凉,还是我送你回房吧。"姬棠低头不语,停了一阵,方始笑道:"这样也好,只是夜风太凉,昨夜看你被头业已掀开。你孤身在此做客,又不要我在你身旁,大哥成婚之后更少一人互相照看,早晚之间还须保重呢。"再兴见她说时虽有笑容,眉目之间隐含幽怨,想起当地日夜气候悬殊,近来夜风甚凉,当时均见姬棠半夜起身,为他盖被,觉着对她不起,忙将纤手紧握了两握,低声笑劝:"好妹妹,你不要担心我。我们汉城中比你这里气候冷得多呢。"姬棠微笑未答。再兴将她送到隔壁房中,将被盖好,转身要走,姬棠忽将手拉住,面上一红,低语道:"兴哥如真爱我,和我同睡片时,做一次假夫妻好么?"

再兴见她说时,满面娇羞,人又生得那么通体圆融,修短适中,这一脱衣卧倒,宛如海棠春睡,越显娇艳动人。最难得是天然美秀,从不带出半点轻狂,实不忍心坚拒,只得和衣卧倒,温言劝道:"棠妹,你不要多心,我们虽无夫妻之爱,情义深到极点。

你也知道,似你这样可爱的人,并非不愿和你亲热,但我知你不愿嫁与蛮人同族,将来送你回转故乡,想在汉人中为你觅一佳偶。但是我们汉人有好些礼法拘束,像我平日和你那样亲近已是不该,将来嫁到人家,想起以前,难免不安,故此不肯冒昧。"姬棠先偎在再兴胸前,本是满面喜容,话未听完,凄然答道:"兴哥,你当我还会嫁别人么?

实不相瞒,我已拿定主意,人是你的,能结夫妻更好,便作兄妹一世我也心甘,但决不肯与你分离。好在你也说过终身不娶的话,我更不会再嫁别人,便你想要另娶,恐也无此狠心。不过大哥、兰姊都认为我们将来必是夫妻,外人更不必说。今夜人家恩爱,想起自己实在难过,别的不想,只想你抱着你这苦命妹子睡上片时,应个景儿,只以后不把我丢下去娶别人,便心满意足了。"

再兴见她说时泪流不已,越看越生怜爱,也未细想言中深意,由不得一把抱紧,温言劝道:"棠妹不要伤心,我此生实在不会娶妻,你既不肯听劝,我也无法。好在近来已与这里的人同化,你只不要悲苦,我和你索性睡他一个足,再同起身如何?"姬棠也未回答,忙即起身,代再兴把衣履脱下,各穿一身小衣,同枕而眠。当夜天气甚凉,二人互相搂抱,谈了一阵,便同睡去。醒来,王翼、兰花已先起身,听说二人同卧,又起得这晚,只当二人也成了夫妻;不知再兴心志难移,只为近来染了蛮俗,少却许多拘束,姬棠又极情热,不忍坚拒,以为对方温柔端静,并无邪念,一时怜爱太甚,勉强答应,并非真事,便向时、姬二人称贺。再兴偷觑姬棠微笑未答,面上略带娇羞,并无悲苦之容,也就罢了。初意还恐姬棠纠缠不已,哪知就此一夜之后,更不开口,只管服侍周到,体贴入微,从不再提前事,言笑动作之间反比以前还要庄重。

转眼秋去冬来,山中气候虽极温和,草木经冬也未黄落,到底比夏秋问要冷得多,尤其夜凉比白天要差好几个月的气候。夜风更凉,非着棉衣不暖,日间仍是连夹衣有时也穿不住,早晚气候相差大甚。当时梦中惊醒,必见姬棠轻悄悄立在床边代盖被头,并将壶中热水换过,以备半夜醒来之用,心虽感动,但恐招惹,多是假装睡熟,听其自去。

偶然心软,恐她受凉,劝其归卧,姬棠也无表示,随便说上几句便各走去。光阴易过,不觉隆冬,新开辟的田土中所有田产业早收割,四人见众蛮人忙了一秋冬,难得第一次这样丰收,传令全体休息,无事各听自便。日间无事,王、时二人便教蛮人练武,有时同出打猎,全都欢天喜地,高兴非常。

这日打猎回来,忽然天降大雪,四人在楼上将新打来的野味围炉烤吃。再兴、姬棠俱都吃醉,被人扶向房中卧倒。半夜再兴醒来,觉着有人走动,睁眼一看,正是姬棠,玉颜微酡,酒意尚未全消,只穿着一身小衣裤,轻悄悄掩向榻旁,正代自己盖被,鞋袜已被脱去。看神气好似半夜酒醒,刚刚脱衣欲卧,忽然想起自己,赶来探望,已快转身走去。看那娇怯怯冒着寒冷暗中照护的深情蜜意,想起越生怜爱,忍不住伸手拉住。刚喊了一声"棠妹,如何不穿衣服?"忽觉纤手冰凉,心更不忍,就势一拉,笑说:"棠妹,我真对你不起,快些上床,我抱着你暖和一会,天已不早,同睡也好。"姬棠苦笑道:"兴哥放手,我还有事,改日再陪你睡吧。"说完将手挣脱,便转身走去。再兴喊她不应,只得罢了。天晴之后气候转暖,姬棠未提前事,再兴也未喊她同眠。

转眼交春天暖,四人因二百条犀牛业已送走,当年不须再往森林采荒,每日领头去往田中耕作,均觉以后光阴越发安乐。孟雄夫妇又送了许多必须之物来作奖赏,样样齐备,知是凤珠之力,否则不会这样周到。中间王翼屡托便人带信称谢,因男女双方只算跳了野郎,尚未正式成婚,虽然再兴力劝,终党风珠情深意厚,恐其得信凄苦,连去三四封信均未明言婚事。这日接到凤珠来信,说盂雄出猎,遇见两虎,坠马受伤,马也被虎咬杀,虽然未死,人已病倒。凤珠原定三四月间来碧龙洲小住,过夏再回,经此一来,每日须要照护病人,不能离开,人甚愁闷。另外附有一张小纸条,专寄王翼一人,隐喻相思之意,词甚哀怨,并说:孟雄伤重,年又衰老,恐不久于人世。虽将祖传令符三宝取出,并将几个心腹近人喊到榻前,当众传令,说他死后必须由夫人继为寨主,并令众人立下重誓。这类蛮人性均凶野,孟雄一死,是否还有争夺凶杀尚难拿稳,总算家传武功,平日宽厚,颇得人心,到时也许能够平安渡过。稍有机缘,必来碧龙洲相聚,见面长谈再作计较,请转告再兴,同下心思,恩威并用,先将人心收服,以为异日之计。

王翼得信,看出凤珠对他情痴,虽然勾动前念,但一想到兰花,到时决难容许,好生忧疑。仗着兰花每日忙于耕作,识字不多,又见风珠时有佶来,恐其看破,平日故意延搪,不曾多教,有许多字均不认得,便编了一套假话,一面抽空去与再兴商计将来如何应付。再兴才知王翼未将实情告知凤珠,对方还在痴心,不禁大惊,深悔自己不该避嫌,只初来时和王翼写了一封谢信,以后不曾再与凤珠通信,致被王翼瞒过。料知将来必生枝节,只得力劝王翼速写回信,明言相告,免得对方一味痴情,万一照着来信口气,孟雄死后,丢了寨主不做,赶到山中,惹出事来。王翼也不是不知利害,无如凤珠救命恩人,对他那样痴情,人又生得那样美艳,实不忍心使其伤心失望,当时答应,写回信时始终不忍下笔,最后打算拖到凤珠真个寻来再与明言。再兴见王翼将信封好便交人带走,也不便索看,明知王翼心意不定,但又无计可施,几次想要单独写上一信交人带去,也因许多碍难,欲发又止。总算孟雄本质健强,虽受重伤,人已残废,并不曾死,凤珠自不能离开,就此耽延下去。另一面兰花也有了孕,直到隔年生下一子,二人正式成婚。

凤珠竟未寻来,信却越来越勤。王翼非但回信不肯明言,反连兰花要他禀告成婚的话均未提起。

到了第三年春夏之交,风珠的信忽然中断,老寨也无音息。兰花每日夫妻恩爱,抚养新生爱子,又要管理全山的事,忙得非常,以为老寨岁贡已早送去,为了前年大获,又开辟了许多土地,所有应办的事均早办好送走,不似以前时有时无,毫无头绪,常受苛责。往来山口地势奇险,山外虽有守望的同族,无事均不惊动,也未放在心上。王翼虽因凤珠三数月来没有音信,心中奇怪,无如做贼心虚,以前写信大多,被兰花无意中盘问过几句,误当爱妻生疑,凤珠没有信来,不便先写信去,悬念了一阵也就放开。时、姬二人这两三年中朝夕相聚,虽然情义越深,女的更是情深一往,无如再兴生具特性,定志难移。女的先还想以至情感动,后见对方情有独钟,对她虽极怜爱,始终隔着一层。

悲苦了些时,便换一种主意,对于再兴只管每日随同耕作,样样关注体贴,更不再提前事。再兴见她不来纠缠,平日无什表示,正对心思,渐把平日顾虑减消,不再留意。双方表面好似习惯自然,实则各有各的心计,暂且不提。

这日交秋,又是天降大雨。蛮俗早婚,兰花四个贴身蛮女都有情人,除幺桃年纪较小尚在身旁,下余三人均已嫁人。因听王、时二人劝说,人都一样,不应作威作福,以人为奴。为了公众之事虽应领头指挥,平日起居饮食最好自己动手。我们年轻,自己做的事只比他们还好,何必用上几人跟前跟后?兰花对于二人言听计从,蛮女婚后便听自成室家,未再补用,只留幺桃一人在旁。因见当日雨大,天空阴云密布,尚无晴意,湖上水气蒸腾,雨声如雷,四面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正在楼上闲谈望雨,想等雨住去往田里查看。不料当日雨势不似寻常,连下了小半天还未停止。

正在无聊,幺桃巴结主人,笑说:"今早在湖中捉了几条鱼,还采了好些新鲜菱藕,老寨主又命人杀了一条肥猪,业已烧好,这样阴天,可要取些前来下酒?"兰花便命取来。因那烧猪乃孟龙喜吃之物,刚烧好不久,藏在对岸崖洞之内,幺桃冒雨往取,去了好些时不曾回来,兰花觉着奇怪,又有一点饿,笑对王翼道:"都是你们弟兄不愿意我用人。我姊妹每日起床,招呼完了你们,便同去田里耕种,或是钓鱼打猎,一天忙到晚,我还要喂娃儿,难得有点空闲。所用只幺桃一人,事情稍多便忙不过来。我看改日再挑两个女娃儿帮着做事,大家轻松一点也好。"再兴方说:"大嫂不是这等说法,自来力气越用越有,习惯自然。"忽听笙鼓音乐之声由对岸风雨中隐隐传来,二女首先惊道:

"这样大雨,叔父又在生病,怎会有贵客前来?事前又未得到信号,是何原故?"说完,兰花将婴儿交与王翼代抱,起身要走。

王翼见雨太大,正想劝阻,打算代往探看,忽见幺桃冒雨赶来,空着双手直奔上楼,进门便喊:"叔婆夫人来了!"四人闻言惊喜交集,忙问幺桃:"老寨主夫人怎会冒雨来此,事前连个信号都未接到。"幺桃忙说经过,才知凤珠只带了十二个心腹女蛮兵和一些衣服食粮,由老寨起身赶来。因其拿有老王祖传信符,一进山口便下严令,不许守望的人报信,只命两人引路。因无人接,由山口起走了两天方始到达。到前遇见大雨,山洪暴发,人还受伤,蛮女也伤了五个。先在三里之外大树林中避雨,后来领路的人见她伤重,雨下越大,不能行动,再三劝说,才赶往寨中送信。孟龙闻报大惊,忙即带人往迎,正要准备藤兜往抬,凤珠已由同来蛮女用被褥结成一兜,上盖油布,跟踪抬来。

一到便问:"王、时二人住在何处?听说均已成婚,是否真有此事?"盂龙觉着去年王翼业已写信禀告,怎会不知,心中奇怪,照直说出。凤珠笑答:"这两汉客实在真好,我今此来一半便为贺喜,不料一个还生了儿子。此时雨大,不要惊动他们,等雨住后我自往洲上去看他们夫妇。"谈了一会,忽然昏厥过去。

幺桃因凤珠手持令符,不许孟龙告知王、时四人,孟龙不敢违背,业已答应。惟恐四人不知此事,又知兰花对她怜爱,得信只有欢喜,不会嗔怪;凤珠发令时藏在一旁,又未被她看见,故此连烧猪肉也顾不得拿,匆匆赶回报信。这时男女四人各有心思。兰花虽疑王翼别有所恋,成婚之后看出丈夫对她情爱深厚,人又不会离山,疑念已消。以前凤珠对她又好,闻报还不怎样。再兴虽然痴爱凤珠,一则片面相思,双方情愫未通,知事万难,内中隐伏危机,听见人来,虽是万分惊喜,并无他念。姬棠偷觑再兴面色不定,时忧时喜,照着平日观察,早就明白几分,见状越知所料不差,心中悲愤,面上却未露出。只王翼一人心情最是不安,知道爱妻情热如火,如知与凤珠相恋之事决不甘休。

凤珠每次来信又是那样情痴,看她今日不带多人孤身来此,又不许通报,以及到后昏厥,和所问所说的话,分明得到信息,连丈夫也不顾,犯险来此探看虚实,一个不巧,必有一场风波。再想起以前回信那些敷衍安慰的假话,自己结婚两年始终一字不提,少时见面无话可说,越想心越不安,满腹忧疑,料知难免一场风波,当时急出一身冷汗,深悔不听再兴的话,才有今日。当着二女又不便与再兴商量。

正在无计可施,忽听兰花笑问:"哥哥,你受叔婆救命之恩,听她来此,又受了伤,还不穿好衣服同我前往看望?这是应该欢喜的事,如何愁闷起来?莫非你还不愿意她来么?"王翼闻言越觉刺心,侧顾兰花已命幺桃快备雨伞,并取面水衣服更换,准备同往看望,所说好似无心之谈。再兴业已走往房中,只姬棠坐在对面望着自己,略一定神,强笑答道:"我是见这大雨发愁,正想雨小一点再去呢。二弟想是往换衣服,我也换去。"说罢起身要走。兰花笑道:"你今日怎样冒失起来?你的衣服如何会在二弟房中?"王翼原想寻再兴商量,闻言只得改口答道:"我想问明二弟是否此时便去,不是去换衣服。"兰花娇嗔道:"你弟兄得了人家好处,叔婆雨中受伤,理应立时赶往探看,问他作什?快些随我回房,等幺桃将水取来,稍微洗脸,换上衣服,立时就走。"王翼暗忖: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且等见人之后再打主意。当时把心一横,跟了就走。

再兴先听凤珠赶来,人又受伤昏倒,虽知为了王翼而发,心却急得怦怦乱跳,方才遇雨,身上有点泥污,又穿着一身耕田衣服,知道凤珠最爱干净,话一听完便赶回房中,换上一套衣服,匆匆走出。见姬棠仍坐原处低头寻思,似有心事,心方一动。姬棠已从容起立,笑说:"大哥大嫂正在洗脸更衣,幺桃雨伞就要取来,我们四人同去如何?"

再兴虽然情急万分,心却不乱,随口答道:"当然同去的好。"姬棠忽又凑近身旁,低声说道:"人都知道我们成了夫妻,但是假的。叔婆是你救命恩人,这话如何说法?我不同去,你看可好?"再兴见她说时虽有笑容,神情并不自然,秀眉微颦,隐含悲愤,知其误会,连忙拉手悄声说道:"我的心事想必早已被你看破,但有好些话不曾对你明言,难免误会。本不想对你说,恐你暗中伤心,改日到我房中定必明言相告,包你明白,不再多疑。见了叔婆,不用你说,我也必照你平日所说告知,哪有瞒人之理。"姬棠闻言,好似喜出望外,方把再兴的手紧紧握住,颤声说道:"兴哥真好,但愿如此,我便随你独居一世也甘心了。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王翼、兰花已换好衣服走出,拿了王、时二人平日所制雨伞,穿上木履,一同下楼。雨也小了好些,由楼后小桥走往对岸,迎头遇见两个蛮妇,说凤珠刚刚醒转,因伤未愈,先还不令惊动四人,后经老寨主劝说,这才答应,命人来唤,仍住碧龙洲昔年避暑的竹楼之上。老寨主因四人均住楼上,惟恐凤珠急于养息,好在楼房还空有好几问,这次人带不多,特命准备。兰花立时传令,命两蛮妇再寻几个蛮女,速将凤珠卧室准备出来,一面同了三人往寨中赶去。到后一看,凤珠人卧藤榻之上,刚醒不久,问知伤并不重,只是昨日路上中了瘴毒,心烦头昏,四肢无力;到前又遇狂风暴雨,被山洪冲倒。不是连日带病上路,人太疲倦,凭着一身武功,也不至于受伤。方才服了寨中解药,两三日内便可复原。说时,拉着凤珠的手甚是亲热。王、时二人也在一旁称谢慰问。

凤珠先向王翼贺喜,跟着便向姬棠、再兴贺喜,表面未露一点口风,只推寨中黑暗,想往竹楼养息,到了楼上再用饮食,等病好后再说来意和老金牛寨之事。孟龙原对凤珠最为敬重感激,诺诺连声。兰花也最爱这叔婆,忙同传令,命众蛮人搭来藤兜,将凤珠抬放在内,往碧龙洲竹楼走去。

再兴见那藤兜制得十分精巧,形如一船,通体细藤结成,上有满布鲜花的布篷,可遮阳光,人坐其内可以卧倒,用九名蛮人抬向肩上,名为飞马。共是两副,乃孟雄夫妇昔年避暑仿造老金牛寨藤轿制成,平时用人抬了游山乘凉。蛮人善于爬山,藤兜又轻,走将起来端的比马还快。每当寨主夫妇要来以前,必用藤兜往接。这次凤珠如先通知,早已到达,尚不致受伤。暗忖:中外一理,同是一样的人,一方终年饱受惊险劳苦,出死人生;一方却是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并还予取予求,生杀由心。连几个为首的大蛮酋都是这样穷奢极欲,任性享受,中土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知识较高更不必说了。

心中寻思,一面暗中偷觑凤珠颜色,见她雾鬓风鬟,玉容憔悴,方才虽经草草梳洗,仍带着满面风尘。因是热天,衣服单薄,所着虽非蛮装,肌肤仍有好些露出在外。因在狂风暴雨之中跋涉奔驰,连经险难,臂腿上好些零伤,又跌了一跤重的,暂时行动皆难。

这时人卧藤兜里面,秀眉不舒,星眸欲掩,不时仰望天空,似想心事神气,不由越看越爱,先想凑近身旁谈上几句,继一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的心思她并不知道,事又万分艰危,何必春蚕自缚,平白增加许多烦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退将下来。人虽不曾近前,无奈平日梦魂颠倒,相思已久,蛮荒异域难得重逢,由不得把那一双目光注定在对方身上,别的全未顾及。

王翼本是爱极凤珠,只为情势所迫,与兰花结了夫妇,一时心意不定,未照再兴所说将成婚之事告知凤珠,这一对面心中愧悔,偏又无计可施。料知凤珠为他而来,途中受了许多苦难,这还不说;最可虑是孟雄伤病已久,凤珠竟会舍了丈夫独自来此,老金牛寨是否有什变故还不知道,只管心头打鼓七上八下,人却同了兰花一边一个守在藤兜旁边。凤珠虽和二人从容说笑,有问有答,外人眼里决看不出一点可疑之状,再兴却是深知细底,料定凤珠心情苦痛已极,但又无法劝慰。想起王翼受人救命之恩,男女双方又生出了情爱,一旦迫于情势,既不能拼受苦难,以待时机,成婚之后又不肯明言相告,使其断念;看他平日背人通信,内中必有许多欺骗之言,以致对方信以为真,犯险来此。

凤珠到后不久,听说王翼娶妻生子,便自昏厥,可见苦痛万分。老金牛寨方面也许还有变故,都在意中。这样一个温柔多情、文武双全的绝代佳人,如其因此处了惨境,岂不痛心,如何对她得起?正代凤珠不平,暗恨王翼无良,不知善处,人已走到桥上,心中有事,目光又望着前面,稍一疏忽,脚便踏空,心方一惊,忽被人一把拉紧,偏头回顾,正是姬棠紧随在侧,满脸紧张悲苦之容,才知这些时来只顾注视心上人的言动,忘了顾她,连忙回手将臂挽住,索性等人过完再走。

刚由桥上退下,姬棠低语道:"兴哥,你不去照护恩人,拉我作什?"再兴回顾身后无人,众人已随藤兜走往对岸,听出姬棠语声凄怨,念头一转,慨然说道:"棠妹不要多心,等到今夜明朝无人之时,自会对你明言心事,她并不是为我来的。"姬棠闻言,心中一酸,凄然答道:"我也看出她不是为你来的。你好好一个人,何苦如此?可知越是这样我越难过么。"再兴闻言,心乱如麻,无话可答,只得强颜笑道:"棠妹,容我隔日细谈如何?此时她伤病未愈,我们总算主人,先将她安顿好了再说吧。"姬棠答道:

"原应如此,你那大哥不是好人,我今日更看他不起,将来如何是好呢?"

再兴闻言心动,因知蛮人都有奇怪风俗,男女之间看似随便,有时却又认为关系重大,稍有违犯,便以死命相拼。虽然来了两三年,因二女俱都染了汉俗,有好些话均未谈到。平日四人同出同入,偶然分开,也只分成两对。蛮人粗野,只管每日一同耕作,指导教练之时居多,并不接近,好些风俗也不知道。凤珠的事并未向姬棠说过,忽发此言,料有原因,忙问就里。才知姬棠聪明绝顶,从小认了许多汉字,再兴多情心软,见她温婉勤能,身世凄凉,用情又深,由不得心生怜爱。恐其误会,虽无男女之爱,平日相对比真夫妻还要关切诚挚,每当农隙无事之际,王翼夫妇各自走开,恐她想起心事愁烦,便叫她读书习字,或是学练武功。起初原讲好一人教一个,姬棠深知兰花好胜,每日贪和王翼恩爱,事情又多,无心及此,虽然学了不少,从未当人炫露。先想再兴是个至诚的人,欲以至情感动,后来看出定志难移,情有独钟,心方悲愤疑妒;忽然发现王冀常与凤珠通信,再兴始终难得提起,心中奇怪,越发留意。

这日王翼为了凤珠的事去寻再兴商量,恰被姬棠暗中听去。当年春天又一时凑巧,偷看到王翼的情书,非但隐瞒婚事,并向凤珠写了好些背心的话,这才醒悟。再兴并无此事,但又恐他别有所爱,心情仍是苦痛。直到当日凤珠寻来,才知片面相思,对于王翼更加鄙薄。想起兰花情热善妒,如知丈夫对她用情不专,定必悲愤,惹出事来,故此这等说法。再兴劝她不要泄露,最好暗中化解,使凤珠好好回去,不着痕迹,方为上策。

二人边说边走,不觉到了楼上,凤珠业已先到,正由王翼、兰花亲自动手,一头一个用软床搭了上去,同来蛮女也经兰花分别安置,受伤的五个另住一处,楼上只留七个女蛮兵,连同幺桃轮流服侍。再兴偷觑凤珠仰望王翼,嘴皮微动;王翼脸涨通红,也不知说些什么。到了楼上,将凤珠安放卧室之内。兰花将人遣走,只留自己四人一同服侍,以表敬意。因不知丈夫隐秘之事,对于凤珠甚是亲热,一面命人准备酒食,并将凤珠带来的食物取出,正在安排。

孟龙因要准备欢宴,到得最后。刚刚上楼,走往房中,凤珠忽然扶床坐起,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受伤颇重,不顾多说,还未对你明言。你们可知老金牛寨发生变故,你叔父已死了么?"众人闻言心方一惊,凤珠又接口说道:"可恨这些恶人还要命人来此霸占,抢夺这里财富。我虽先有准备,迫令他们折箭为誓,来时又令守望山口的人撤去绳梯,隔断山路,并将带来的几十个得力蛮女留下,相助防守,到底不可不防。"话未说完,忽听芦笙四起,由远而近。众人料已发生变故,正要命人探看,兰花首先抢出,手取银笛,还未发出号令,忽见对岸几个壮汉狂奔而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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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匡《无名怪尸》作者: 倪匡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安妮的大学老师黄义和教授,是脑部神经活动研究的权威,一直过着独居生活。安妮和其他六、七个同学逢星期三都会到他的住所上课。这夜,他们离开黄教授的家只是五分钟,就看到他的屋子起火全屋几乎被火焰包围,消防官认为一定是纵火专家的杰作。火势扑灭后,现场有一具尸体。法医官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脑部及脊椎在三年前受过枪击,不能思想、不能说话及行动,只是一个活死人。警方用尽一切方法,亦根据尸体的骨骼绘出死者身前的样貌,透过传媒寻找识得死者的人提供线索,但也查不出死者的身份。而黄教授亦没有出现,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
  • 红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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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侠楚雪衣

    大侠楚雪衣

    寒风凛冽,雪如鹅毛。一乘马车自官道从南往北直上,赶车的是一个紫布巾裹头,颚下胡子花白的老者。这老者一身黑衫,身材瘦削,但一双手掌却有如蒲扇一样。马车驶得并不快,车厢车窗全都紧紧关闭着,外面还下了两道竹帘子。约莫午时左右,马车来到了一座镇甸之中,这是通往关外必经之地,名为沐雪镇。沐雪镇虽然算不上是个大地方,但由于位经通路要津,时有商旅集结镇上,以致也颇有一番繁闹景象。但黑衫老者把马车驶入镇内之后,不久又掉头驶出镇外。马车驶入镇内的时候,速度相当缓慢,但掉头驶出镇外之际,却是鞭如雨下,把马儿催赶得十分厉害。雪仍在飘,两匹马被催赶得口里不...
  • 生死双剑

    生死双剑

    倪匡《生死双剑》作者: 倪匡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半夜三更,万籁俱绝,虽在江南,然而十一月天气,也是寒风刺骨,端的静寂到了极点,连渔火也不见一盏。但是,却有一阵“依呀”之声,从姑苏城阊门附近传出,接着,便见一艘小小的乌蓬船,亮着如鬼火般的一只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姜”字,徐徐向西摇来。那摇桨的,却是个大户人家婢女打扮的女人。那只小船一路向西而行,到快近枫桥镇时,那婢女打扮的人躬身进入船舱。耽搁了一会,再弯着身子出来,“扑”地一声,吹熄了那只灯笼,又轻轻地划起桨来。不一刻,已划过了枫桥镇约半里许,才停在岸边。那婢女从舱中取出了两只包袱,也看不清包的是什么东西,寻着石级,上岸而去。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