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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半夜里的飞刀

土豪秦迪正对妻子玲姑怀疑,不料又有三个爪牙拿着两把同样的牛耳尖刀,先后赶上楼来,刀上各附有一张纸条,上写“恶快满了”四字,不禁大惊,又急又怒。一问经过,来人说是这两把刀和纸条,一在老大爷书房桌上发现,彼时老太爷刚过完瘾,走往前楼,遥望园中花灯,先见一个白衣短装的汉子在庄主楼后闪了一下,跟着,便听锣声炮响,回望粮仓起火。正要命人查问,忽听房中夺的响了一下,因见火势甚大,不曾留意。后知庄主回来,全村的人均往救火,稍微放心,恐受夜寒,回房抽烟,忽见书桌上插着这把钢刀,下有纸条,断定那火乃人所放,必有强仇大敌乘庄主不在家混将进来。

看这神气,来人定必不多,许是新村那伙土人来此报仇,命小的传话,告知庄主,不可慌乱。今夜虽然天阴无月,各处灯火甚多,这两座楼居高临下,敌人踪迹一望即知。不过我们近年仇人大多,敌人所用乃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如人多,定必一拥齐上,不会声东击西。那白衣大汉,庄中的人无此装束,敌人不是行刺,便是故意示威,扰乱人心。

命将众武师传令唤来,按照老太爷以前所用的信号火花,把人分成几路,分头搜索,专看信号火色方向,前往擒捉。把守路口的人,一个不许走动,只见可疑的人,不问生熟,先发信号打锣,再行动手。第一保住这两座大楼,第二分头擒贼,不可多耗自己人力先去救火,把救火之事责成那班土人。另下严令,抢得出多少是多少。烧掉的粮食,须由他们分摊赔还,就烧光也不防事。他们怕赔,自然全去拼命救火。我们的人,保护庄主,搜擒奸细,免得顾此失彼。

秦迪知道老贼心计好巧,法令严密,以前对于徒党土人,全用兵法管理调度,周密已极。自从自己当了村主,因见多少年来都是平安,从无事故发生,平时忙着勾结官府,招纳亡命,以为吞并新村之计;加以酒色荒淫,又贪舒服,一味加增势力,自恃人多力强,例有操演,无暇顾及,以为久练之军,一旦有事,一声令下,闻命即行,无须十分顾虑,渐渐松懈下来。老贼也曾屡经告诫,说新村上人个个仇深恨重,虽然屡次命人窥探,均无形踪露出,到底人心难测,何况他们那等富足。我们既想吞并人家,定必群起拼命,事前也须有个打算。平日不加训练,到时难免手忙脚乱,尤其当初弃家投荒为首诸人,均非无用之辈。李诚更是胸怀大志,智勇深沉,那么强壮的人,怎会染有奇疾,去往成都求医,一去不归?

对村土人,均受我多年凌虐侵吞,移居开荒以后,如其怀恨,背地咒骂我父子,人情之常,还可无虑;可是每次探报,均说他们为了这次开荒,由李诚设下限田之制,按人分田,量力而耕。另设两种限度,照着各人勤劳智力而取所得,过了最后限度,再归公有。到了年终,仍以所积之半分配全村,作为春秋佳日、年时令节、行乐享受、添置衣物之用,另一半仍归公积,以作防荒和各种天灾人祸、疾病死亡以及鳏寡孤独养老抚幼之需。每遇公众之事,荒了耕织,便由邻家轮流代为料理,本身食用和家中老弱,均由公家供给照顾,以致人人努力,不肯荒废,不消三年,成了均富之乡。就有几个田财较多的,不是各人智力较高,能耐劳苦,勤于耕种,便是勤俭积蓄下来,因此人人安乐,家家均有存余。对于以前被害之事,妙在一字不提,一任去的人设词挑拨,至多说是因祸得福拉倒。近年镇上开赌,借着赶集交易,命人勾引,虽有几个上套的,也都受愚一时。多少年来,从未听到一句怨言。此举不近人情,大是可虑。无事则已;一有变故,便是生死存亡之局。

我近年老,体力日衰,烟瘾又大,每日要到申时才起,就想得到,看得到,一个白天已然过去。偶然躺在烟具旁边,想起心事,觉着事关重要,当时一懒,也就过去。你又贪玩,不大肯来见我,父子见面时少,偶然对面想起,说上两句,还不肯听。你那作法,不是不对,官府固要勾结,内里却万不可这样散漫,尤其对待庄中的土人,虽然放纵不得,但那恶人,应由你手下人去作,你做好人才对,使他们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才不致于成群逃散。就算山外有人可招,不怕田荒,一则,这班土人被我们制服多年,早已畏伏,成了习惯,家业坟墓在此,只有一线生路可以度命,必要忍耐下去。新来的人,决不似他们那样恭顺,何况新来人中有好许多都和教师打手沾亲带故,你不立威,不肯出力听活,如和土人一般对待,怨言立起。日子一多,互相勾结,反倒众叛亲离,尾大不掉。结果他们自恃亲故,一面倚势横行,加倍欺凌土人,迫其冒险逃亡;一面好吃懒做,你还管他不得,岂不是个未来大害,故此平日对你那班人,只管厚待,照例操演,应做的事仍不可以放松;否则,一有变故,便难收拾了。

秦迪虽比乃父还要凶险,因是从小娇惯,骄狂任性,自以为是。近年更起凶心,想要吞并新村,以为那么大一片富足的地方,不久便可到手,多少人也养得下,这班土人,有什知识,以为因祸得福,比前更好,早已日久恨消,再说也不敢和我作对,屡次探报,均说他们安分老实,过得甚好。老头子防了一辈子,到老无事;到了自己手上,怎就惹出乱子,分明年老昏庸,胆小多虑,老大不以为然。为免争论,越发少往相见,老贼也拿他无可如何。不料此是从来未有的事,当夜又发生奸细人村放火,小贼好胜,觉着应了老贼的话,闻言越发怒火烧心。跟着,又有好些人拿了同样的钢刀纸帖跑来,心中恨毒,又觉处境可虑,来人本领高强,人数也许不在少数。一问经过,众口一词,都说发现钢刀纸帖之处,共有好几十处,人却始终未见一个。因奉老太爷之使命,恐有仇人来此行刺,先来保护,就便请示。

秦迪听完,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先朝众人暴跳,数说了一阵,然后发令,当夜刺客,必须擒到,但又防到自身危险,把几个本领好的全都留下,只将信号放起,一面传令,擒到奸细,加倍重赏,分出十余个打手,照着老贼所说行事。待不一会,老贼又命人来,说:“今夜奸细可疑,牢中几个囚人,有无新村的人在内?”秦迪闻言提醒,正要命人去往石牢查探,忽有党羽跑来,说牢中四个囚人已全被人救走,并将好马盗走了三匹。防守的人,三个被一白衣蒙面大汉打伤,两个被绑。秦迪闻言,气得手足冰凉,一迭连声命人率众追赶,留神各路出口。

玲姑见小贼平日那么凶横,临事忽然胆小心慌,只管暴跳如雷,自不上前,反把几个本领好的留在身旁;和李强一比,相去天渊。又见奸细一个不曾发现,心想时候不少,李强也许逃走,心方暗幸。忽听老贼命人传话,猛想起李强为救猪儿而来,所行途向又对,决不放过。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就此逃走,尚恐艰难,再救一人同逃,小贼虽凶,到底年轻任性,初经变故,手忙脚乱,李强胆勇机警,十九可以逃出庄去,老贼自来计虑周详,平日防范又严,照他所说行事,岂不凶险万分?正担着心,忽听外屋人报,说牢中四个囚人已被蒙面大汉救走,想起李强真个英雄,那年见他何等善良忠厚,受了狗子恶气,声色不动,既不害怕,也不露出一点火性。幼年共处,虽知他的心性为人与众人不同,想不到大来如此英勇,孤身一人,往来虎穴龙潭之中,还敢在强贼密伺之下连救四人,把防守的恶奴打手一齐打倒,如今事闹越大,不知能否安然逃出?又是惊喜,又是佩服。

遥望粮仓那面,火还未熄,众声喧哗,隐隐传来。一班救火土人先受恶奴鞭打监督,此哭彼号,纷乱异常。后来老贼传令,将恶奴打手撤去,不再受刑,但一想起烧掉的粮均要分摊赔偿,这比挨打受刑还要惨酷,粮如烧多,卖儿女都赔不上,一个个痛苦呼号,心寒胆战,越发拼命抢救。已有数人被火烧伤,有的把身上衣服浇湿,就地打滚,哭喊之声,惨不忍闻。火光之下,看得毕真。正想秦氏父子这等横暴,必无善终。一面朝东南方李强去路查看。忽见楼前不远左侧花林中,似在摇动,定睛一看,正是一个蒙面大汉骑着一匹白马轻悄悄穿林而来,相隔楼前约有十余丈,那马忽然一声骄嘶,把头一昂,一跃四五丈,只一闪便飞落在楼的侧面,这一惊真非小可。刚“嗳呀”得一声,马上人一手持着一条五六尺长、先前所见的软钢鞭,带着马缰,面向楼上,哈哈一笑,扬手便是一道尺许长的寒光,朝上飞来,夺的一下,好似钉在外屋栏杆之上;跟着大汉将钢鞭交与右手,左手一拎马缰,掉头驰去。那马翻蹄亮掌,其行如飞,晃眼便是好几十丈。

这时,是有一点本领的武师打手,全都聚在楼上,围住秦迪,随同咒骂,胡猜奸细来历,自命好汉,乱出主意。擒到敌人,如何惨刑拷打。要是新村土人所为,明日便杀将过去,就势吞并,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杀他一个出气。擒来妇孺,全作奴婢。一个个趾高气扬,七张八嘴,正在乌烟瘴气,献媚讨好,自夸本领,多半不曾注意外面。楼下大厅内,也聚有二三十个次货,先还拿着兵器站在楼前,耀武扬威,各说刺客只敢入楼,必把他斩成肉泥,代庄主消气。乱了一阵,忽听人报,说蒙面大汉一个人打倒五个,又把牢中四人救走,这班会点毛拳花枪的打手俱知遇见能手,不是倚仗人多可以济事,自己吃几碗饭到底有数,闻言十九胆寒情虚,纷向来人打听大汉用何兵器,如何这等厉害。必是人多,不只一个;否则,哪有这高本领,一个人打倒五个,救走四个,除非传说中的剑侠异人,断无如此情理。因狗子不在身旁,大家一样,无须遮掩,传话的恐人笑他无用,再一过甚其词,全发了毛。几个胆小的,不由自主退将进去。下余诸人,也各跟进。

那么多的人,明为防护待敌,却退在厅内,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也未顾到外面。

忽闻马嘶,连人带马已似飞将军从天而下,落到楼前,正是先前传说的蒙面大汉,端的人是英雄,马是龙驹,威风凛凛,天神也似,当时全被震住,互相朝前呆看,一个也未走出。及至马上人飞刀出手,钉向楼栏之上,楼上当时一阵大乱。这班教师打手因见无事,又料刺客不敢前来,空吹大气,所用兵器全都放在一旁,忽然变出非常,敌人竟敢单人独马,当面挑战,来势又是那么威武神速,人强马壮,知非易与,全都慌了手脚。

有的装着保护主人,拥了狗子便退,口中直喊“快捉奸细,我保庄主要紧,你们杀呀”。

有的还在争取兵刃暗器,乱作一堆。等到分别拿了兵器,狗子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气得乱跳,方想敌人多么厉害,也只一个,怕他做什?平日那等威风,遇上事来,自己这多的人,却任一个独脚强盗当面猖狂,也太说不下去。念头一转,纷纷出动。毕竟人多势盛,有两个为头一喊,俱恐落后,纷纷呐喊怒骂。胆子全都壮了起来,均想当着主人表示忠勇,有的拿了兵器便往下跑,有的竟顺楼栏翻将出去,缘着楼柱就往下溜。

秦迪见众都走,又复心慌害怕,跳脚怒喊:“你们都走,谁来保我?”话才出口,又觉情急之间把话说错,弱了声威体面,忙又改口怒道:“狗强盗只得一个,至多还有几个党羽,我们人多,各处口子均有专人防守,不怕他跑上天去。楼上的人无须下去,楼下还有多人,莫非都是饭桶,快叫他们分头追赶便了。”话未说完,楼上一乱,楼下那伙打手教师也都明白过来,觉着这等怯敌,太已难堪,拿了兵刃暗器,倚仗人多胆壮,往前追赶。

这原是转瞬间事,楼上为首众武师,早看出来人是个劲敌,本是做作,秦迪一拦,正合心意,连那将下来的几个全都退了上来。楼下这伙二路的教师和恶奴打手,却吃了大亏。原来马上大汉,对于退路,早已看明,有了成算,特意来此诱敌。先由花林中悄悄绕出,把预先写好的纸条用刀插好,扬手朝楼上打去,哈哈一笑,回马就跑。迎面遇见两个狗党,见大汉马过,妄想贪功,各持手中刀棍,避开正面,想打马腿,吃大汉回手一鞭,一个连人带棍一起打倒,另一个持刀的心一发慌,本想逃避,昏忙中反往左闪,正好撞上被鞭梢扫中刀背,当的一声,飞起二三十丈高下,落向花树上面,喀嚓连声,把树枝斫折了好些,花落如雨,洒了一地。楼中几个胆大一点的,也自追近,见状挫了锐气。主人就在楼上,又不便退,呆得一呆;后面的人,也自追来,只得各把脚步放缓,舞动手中兵器,向前喊杀,可是谁也不敢当先追上,满拟能把敌人吓跑,便可交代。马比人快,快追不上。不料大汉打倒两人,本已跑出四五丈,一听后面喊杀之声,回顾敌人追近,忽然一拍马颈,嘴里说了两句,跳将下来,那马一声长嘶,立时驰去,晃眼投入前面树林之中不见。大汉又是哈哈一笑,回身迎来,飞入人丛之中,舞动长鞭,一路乱打。

这时,众恶奴打手,有的已将暗器取出,准备由后打去,能打中敌人,自是奇功;否则,也不致于受伤,做梦也没想到敌人如此胆大,竟会回身应敌。先还倚仗人多,想试一下,不料那条纯钢软鞭长约七尺,约有茶杯粗细,舞动起来,寒光闪闪,风声呼呼,宛如一条银电,休说近身,兵器挨着一点,被它扫中,不是当时打断,便是一下磕飞,震得虎口崩裂,手臂酸麻;人要被其打中,更是筋断骨折,不死必带重伤。总算大汉不肯下那毒手,有那闪避不及的,只将能刚能柔的长鞭朝腿上轻轻一缠一抖,将人扫跌在地,并不打死。共只两个暗放冷箭的敌人,一个被大汉挡开暗器,就势一鞭打死;一个将腿打断,同倒地上。经此一来,吓得众人抱头鼠窜,四散奔逃,哪里还敢上前。

秦迪见大汉如此凶猛,动作如飞,又惊又怒,正令楼上武师居高临下,乱放镖箭,忽然一枝火花信号,由正北方崖前飞起,随听呜锣吹号之声,知是老贼在所居楼上,看出自己无能,代发号令。转眼全村壮丁便按阵法出动,暗骂自己该死,照着老头子操演布置,休说一个敌人,再加许多,也不怕他飞上天去,如何只顾胆小,把人聚在一处,任凭来人猖狂,来往横行,毫无一点作为。别的事小,老头子少时见面,必要夸他本领,说我无用,这人怎丢得起?越想越恨,不由羞恼成怒,犯了凶野之性,觉着自己从小也曾练过武功,自从娶妻纳妾,奸淫使女,酒色淘虚,大贪舒服,行动需人,才致临敌如此胆小,多大本领,也打不过人多,何况阵法发动,层层埋伏,到处都有绊马索、弓箭手,任他人强马快,转眼成擒。身边又带有这多有本领的武师,怕他何来?念头一转,心胆立壮,顿犯凶威,决计率众追上,擒到刺客,拷问何人主使,有无余党,又可让乃父看看,使其心服,免得老贼说嘴。

正在传令,率众下楼,追赶围攻,不料大汉刚将众人打散,仰望信号飞起,忽然哈哈一笑,回身就走,同时外搜寻敌人的党羽,望见信号起自北崖,知道老贼亲自发令,不敢懈怠,各照光色指示,四方八面,喊杀追来。大汉更不回顾,如飞前驰。小贼以为敌人惊慌害怕,越发胆壮,忙喝:“快追,不可放他逃走!”正追之间,遥望前面转角上,一伙贼党各持刀枪喊杀迎来,把大汉夹在中间,两头堵住,心更狂喜。正在急喊“快追上去”,招呼他们要留活口。大汉忽然一声长啸,纵身一跃,便朝侧面土坡树林中纵去。秦迪知道坡后有一溪河,有两三丈宽,敌人决纵不过,两头又有追兵,全是死路,恐受暗算,不敢急进,传令手下徒党,说:“敌人已入死地,等人到齐,四面合围,再不出来受擒,便用火攻,点燃树林,活活烧死。”话未说完,忽听远远大声喝道:

“无知狗种,恶贯满盈,不久遭报,还敢猖狂!我家住南山避秦岭,离此七十里,如有本领,可去那里寻我。以后再要残害良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连有限一半年的狗命都活不成了。”

狗子一听,语声来自对岸,忙率众人赶往坡后,忽听远远一声马嘶,赶到溪边一看,对面林野中,那白衣短装大汉已骑着那匹白马飞驰而去。想起对溪这片野地,群山环绕,虽有一条缺口险境,住有七八家土民和几个防守的人,并有闸门竹障,看敌人如此机警凶猛,恐非其敌,忙率众人沿溪回走,想由溪桥过去穷追。另一伙党羽也自赶到,声势越盛。同时,空中又有信号飞起,指示逃路,料知全庄人等在老贼信号发令之下,定必分路追来。敌人虽然马快,沿途道路崎岖,险境大多,步行仍可追上。正率一群贼抢先过桥,不料那桥早被敌人暗中做了手脚,刚到桥心,克叉一声,折断了一大段,众人纷纷落水,狗子也在其内,还受了伤。乱了一阵。才把落水的人全部救起。

秦迪冷得周身乱抖,敌人逃走已远,既冷且痛,锐气全消,只得传令分人追赶,自己由恶奴抬着,带了几名有本领的武师,垂头丧气,一路咒骂回去。到家换完衣服,玲姑听说李强逃走,心中喜慰,表面装着殷勤,为秦迪调药医伤,埋怨道:“老东西不该这等大举,也不想想,你就这一个儿子,何等宝贵,如何令他率众追敌?敌人会发飞刀,方才曾到楼上似想行刺,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你不在,才走一会,你就回来,也不容人开口,又跳又骂,吓得那张纸条不知何往,方才风大,也许我放在桌上被风吹走,他那口气才厉害呢。”狗子从小忤逆,正恐老贼怪他,闻言自合心意。

夫妻二人,正在议论埋怨,秦十闻得狗子落水受伤,也不顾夜深风寒,仇敌是否还有,带了一伙人,喘吁吁亲自赶来。进门见狗子卧在床上,好生心疼,正要开口慰问,忽有恶奴飞马来报,说蒙面大汉逃到山口,防守的人已早得信,上前迎敌,全被打倒,毁了闸门,连人带马跃过木栅,往东南方山中跑去。等到我们的人追出山口,人已无踪。

天时昏黑,星月无光,南山又在起雾。据防守的人说:“蒙面大汉未出口以前,闻得口外曾有好几匹快马驰过,分坐五人,当头一个白衣大汉,还拿着一个火把,因是背影,不知蒙面没有,晃眼往南山跑去,追赶不上。老太爷又连发信号,正在惊疑,蒙面大汉便骑马跑来,看神气,这伙敌人必是远处跑来。”

老贼闻报,只管低头寻思,也未开口。狗子天性凉薄,阴险好胜。一见老贼赶来看望,丝毫不知感激老父慈爱,反觉平日不听父言,才致丢此大人,心生厌恶,一面装病装痛,使老贼担心,以免埋怨,一面故意朝着玲姑问道:“你把纸条的话告知老大爷。

我此时周身酸痛寒冷,想睡一会,哪有精神说话呢。”玲姑忙道:“纸条上写他是东南山中大侠,替天行道,专杀恶人,并还未卜先知,今天把人救走,以后我们只再虐待土人商客,便将全家杀死,鸡犬不留。还有些话,已记不得了。”老贼何等精细,早就断定今日仇敌必是新村派来,中有好些疑点,又早看出所留纸条匆匆写成,笔迹潦草,话也藏头缩尾,只一两句,分明是恐来历被人看破,故意遮掩,连大汉行时所说避秦岭住家之言,全是假的。正在盘算,如何应付。忽听玲姑说了这一套,更生疑心,忽然想起一事,把一张阴渗渗、有皮无肉的老脸一沉,冷笑道:“今夜之事,来贼决不只此一个,也许还有内应都不一定。纸条何在,取来我看,是否一人所为?”

玲姑说完假话,见老贼注定自己,满脸阴险狡诈之容,一言不发,猛想起老贼诡诈多端,最是难惹,莫要被他听出破绽,心方一动,忽听这等说法,越发惊慌,再看老贼,板着一张丑脸,正用那双三角鬼眼望着自己,似在查看神色,猛触灵机,想起一条反间之计,也板着脸,正色答道:“方才纸条被风刮走,没有找到。公公老看我脸做什?”

说罢,装着负气,往旁走去。

狗子一见老贼赶来探望,先就不快;再听他追问纸条,目注玲姑,神色不善,越发有气。及听玲姑答话神气,面有羞愤之容,猛想起老贼以前好色如命,虽因年老多病,不能房事,妻妾之外,依然霸占着几个土人之女,不许嫁人。平日常说,媳妇美貌如仙,从所未见,夫妻之间,情爱不可太浓,免伤身子。今夜既说因我受伤落水,赶来看望,进门也不问伤势如何,只朝媳妇看之不已,分明看上爱妻美貌,想要爬灰,不禁气往上撞,装着病痛,呻吟说道:“夜深春寒,你老太爷何苦放了好烟不抽,和审问案子一样,来此盘问?你媳妇不过长得好看一点,她又不是强盗,这样察颜观色,审她作什?那纸条我也看见,实在被风由我手上吹走,骂你的话居多,你媳妇不好意思说罢了。其实一两个毛贼,用不着费那么大的事。本来好好,偏要小题大做,害得我周身是伤,又灌了一肚子冷水,几乎淹死。这还不是老太爷心疼我的?彼时我要肯听媳妇的话,留下几个好手保护,听命他们照着号令行事,又恐你老太爷怪我无用。她见我受伤落水,女人家,自然帮着一点丈夫,想起这是老太爷的慈爱,未免难过,应对不周,也是有之。不过,这是儿媳妇的卧房,当老太爷们,打骂儿子应该,明日请早。只你日高三丈,起得了床,一呼即至,用不着御驾亲征,请先回去吧。我又冷又痛,还想睡一会呢。”

老贼虽然狡诈多谋,料事如见,无奈只此一个独子,溺爱太甚,放纵年久,公然忤逆,无可如何,闻言只管气愤,一见爱子语音微弱,反倒心疼起来,伸手一摸头上,果有寒热,心想爱子从小娇惯,第一次吃这大苦,难怪气愤,向我撒娇,如说重话,万一因气加病,如何是好?只得强笑答道:“乖娃儿,不要生气,你爹爹全是为好。那纸条只要是你眼见,就无话说了。”狗子接口冷笑道:“莫非你媳妇看见,就是假的?另外还有一张,没有被风吹走的呢。”说时,玲姑在旁,早已想到李强骑马出现时,飞刀上附有一张纸条,也有警告之意,忙即取来,寒着一张脸,放在床前茶几上面,说声“老太爷请看”,便即转身,代狗子把被掖好,问:“吃什么东西不吃?你为全庄的事,骑了一天马,由县衙门回来。水米不打牙,回家乱到如今,又灌了一肚子冷水,人怎禁得住呢?”狗子冷笑道:“此时什么不想,只等老太爷走后,好睡一会。再要心烦,活不成了。”

老贼看纸条上写:“你父子多年残害人民,罪恶如山。再如不知悔过,只敢茶毒良善,必用飞刀将你斩首,死无葬身之地。”下有七个黑点,与前留纸条记号一样,不曾具名。忽然醒悟过来,当时想好主意,正要开口,一听狗子又下逐客之令,以为少年夫妻大难之后,必有许多温存,不愿老人在旁作梗,故说气话,温言笑道:“乖儿子,不要嫌我。今夜之事,是个极大祸根。任他善于掩饰,我也看出几分。天已不早,改日和你商计也是一样。”狗子和玲姑,理也未理。

老贼到此境地,真觉无趣,只得扶了随行美婢起身。到了门口,忽又想起爱子好高任性,敌人甚强,颇有能者,时机未到,一发不可收拾,必须官私两面准备周密,稳扎稳打,一举成功,方为上策。念头一转,重又回身,对狗子道:“乖娃儿,不要乱想胡猜。今夜仇敌来历,我虽看出几分,并非新村土人所为,他们也无如此大胆。伤好复原,一面加紧勾结官府,一面加紧操练手下人等。原有教师,本领还嫌不够,最好命人聘请几个好手相助,不问是否新村还是南山强盗,必须自己准备周密,实力雄厚,手到成功,居于有胜无败之势,才可发难,千万轻举妄动不得。对于本庄土人,这一半年内,也要稍微放松一些,但是方才烧掉的粮食却非赔不可。第一次失火,不要他们赔,以后怎会随时留意,代我照看?”

还待往下说时,狗子见他去而复转,只管唠叨,好生气闷,所说的话,一句也未入耳,气愤愤道:“老太爷,请回罢,夜太深了,这是儿媳妇的卧房,我还想睡一会呢。

你那些高明主意,我早知道。就算我是糊涂种,没有你太爷指教,寸步难行,我明天又不会死。要是短命,人也死了,主意多高,也是无用。儿媳妇的卧房,怎么来了就舍不得走呢?”玲姑也在旁帮腔道:“天快亮了,请回罢。他一天忙到晚,无非想给你争光,保持这分家业罢了。他又伤又病,想睡一会,逼得他死呀活呀的,直说气话,何苦来呢?

你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也该疼他一点呀。”

狗子不知玲姑自从再见李强,恨他父子刺骨,有心离间,以为和他一鼻孔出气,心中高兴,表面不住冷笑。老贼实在无法再说下去,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就走。玲姑借着公公和他做眉眼,老不正经,不特未送,反把老贼方才看她,恨不能把眼钉在肉里情景,告知狗子,秦迪妒念奇重,性又多疑,气得和玲姑咒骂了一阵,才起饮食,安歇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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