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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回 宛转发金针 恸彼孤鸾拼并命 殷勤将素手 惊予劳燕惜分飞

刚绕往庙旁不远山崖之上,便见晓色微明中双雄寨那面贼党已刀枪并举,列队走来,刘氏弟兄当头领导,群贼随后,为数不下七八十人。弥陀寺这面凶僧也率徒众同立庙墙树林之外,列阵相待。一会走近,刘氏弟兄到了坡前野火烧残的广场之上,便向凶僧厉声喝问了几句,往左一闪,立有四名贼党抬着一个门板,斜立地上,上面钉着一个赤身露体的淫贼,周身皮肉已成稀烂,遍体鳞伤,血污狼藉,手脚均有长钉钉住,疼得周身乱抖,人却不曾死去。凶僧一见大怒,率众飞驰而下,暴跳如雷。刘氏弟兄把手一挥,贼党立将木板搭走。凶僧见淫贼惨状,人未近前,扬手一飞钹,想将人打死,免得活受;不料对方早有防备,一面忙把木板撤退,内中一贼扬手一铁棍把钹挡开,玱的一声斜飞出去两三丈远近,落向地上,滚出老远。凶僧共有一十八面飞钹,见淫贼被人搭走,越发怒火中烧,一钹不中,又将下余十七面飞钹似穿花峡蝶一般上下翻飞,映着刚出山的微弱阳光,黄光闪闪,电旋星飞,朝对面敌人打去。刘氏弟兄原知凶僧难斗,尤其飞钹厉害,这类奇耻大辱又不能不报,虽然横心来此拼命,但较刁猾,不似凶僧粗野,上来便故意激怒,引逗凶僧飞钹出手,再由自己和几个本领高而又手疾眼快的同党暗中戒备。

一见凶僧中计,飞钹出手,连片飞来,各照预计,手持刀枪棍棒连挑带挡,只听一片地琅琅金铁交鸣之声,满空黄光飞舞,滚落一地,那十几面飞钹全被磕飞打歪斜滚出去。

就这样,双雄寨这面仍有三人闪避不及,两个把肩头斫碎,一个把头皮削去,倒地身死。

凶僧徒党中也有眼亮机警的人,见刘氏弟兄当头喝骂了几句便全散开,便知其中有诈,忙即赶下,想要劝阻,凶僧心急手快,十八面飞钹已只剩了两面,闻言也自警觉,再见地上飞钹已被敌人纷纷抢拾了去,越知中计,怒吼一声,手持两柄厚背板刀往下杀去。刘氏弟兄正要对方混战,一声号令,合围齐上,凶僧这面贼党也自喊杀下来。双方当时打在一起,内中一个短衣贼党见淫贼被人抬回原路,相隔十好几丈,意欲赶去杀死,免受痛苦;不料对方早有防备,还未赶到便被暗器打死。刘氏弟兄同来的全是一些好手,打了顿饭光景,弥陀寺这面死伤了十好几个,只凶僧一人力猛刀沉,人不能近。一见同党好些伤亡,自己又被刘氏弟兄和几个得力同党绊住。始而干看着生气,后见死伤越多,刘氏弟兄更因此是强敌,恐留后患,用心十分狠毒,早安排得有人,一见凶僧这面有人受伤,便由几个专打落水狗、埋伏在旁的同党抢上前去将受伤的人杀死,以致连受伤的也十九难于活命,越看越有气,怒吼一声,朝前猛冲,也不再和敌人相持,手中两把厚背板刀泼风也似闯入敌人丛中乱杀起来。双雄寨这面贼党虽然多是能手,但非凶僧之敌,不是一照面便被劈死,便是手中兵器被凶僧一刀磕飞,纵逃稍迟立时送命,只一遇上不死必伤。凶僧手中双刀舞起一片寒光,所到之处如人无人之境,勇不可当,群贼当时一阵大乱,不消片刻,也是尸横满地。弥陀寺这面勇气大增,再一分头追杀受伤逃人,也是心狠手黑,只被迫上,便难活命。

刘氏弟兄原因凶僧猛恶非常,一身硬功,刀斫不入,这一对敌便是存亡生死关头,来时曾经熟计,知其本领虽高,人却粗野,意欲由自己和几个好手先用车轮战法分班引逗围困,不与力拼,一面分人去杀对方僧徒;等到敌人徒党死亡殆尽,凶僧也久战疲劳,然后大举合攻,一面再用暗器去打五官要穴。眼看敌人死伤相继,成功有望,不料凶僧激发怒火,舍了原来诸敌,冲入人丛之中乱杀一阵,同来贼党纷纷伤亡。凶僧和疯了一般,简直不顾身后,往来冲突,见人就斫,一个招架不住便被斫死,有时连人劈成两片,鲜血肠肝狼藉满地。偶然被人追上,无论刀斫棍打全不在意,一个不巧,凶僧回刀斫来,闪避稍迟,至少虎口震裂,膀臂酸麻,差一点连兵器也震脱了手。只管人多,仍不敢与之硬拼,只是此进彼退,分头引逗,刚保得一会平妥,僧徒只有一人倒地,又复怒发如狂,飞身纵去,持刀乱斫,不杀伤一两个,一任后面喊杀咒骂,理多不理。杀到日头高起,刘氏弟兄所带七八十个同党已杀死了一半,对面僧徒贼党死得更多,只剩十来个好手尚在混战。表面看去凶僧这面人少,实则所剩全是劲敌,凶僧更似一头猛虎,纵跃如飞,越杀越勇。日光之下,只见一团寒光闪电在场中滚来滚去。

又打了一会,李善等四人见群贼恶斗方酣,看出双方已是势不两立,决不会再顾自己,渐渐胆大。头一个柳青先由树后走出,辛良也被喊去。李善见文珠腿伤未愈,那一双胫附丰妍、底平指敛的双足,罗袜上面已染泥污,盘坐树后,不时抚摸痛腿,面有愁容,知其坐得不甚舒服。见柳、辛二人坐在前面山石上观斗,贼党竟无一人在意,双方争杀也更猛烈,料知无事,笑说:“浦侠女可要坐向前面,免得腿麻?”文珠见李善始终随定身旁,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偶朝前面战场看上两眼,目光又复侧转,面有愁容,知其关心甚切,也颇感激。在地上坐了一阵,觉着伤处肿痛,盘坐一久,越发难耐,心又恨毒这两起贼党,早想移坐树外山石之上,无奈腿痛酸麻,起立艰难,只得忍住;闻言暗忖:“此时难以行动,即便那马寻来,也须此人扶持才能上去,方才又被背了一路,何必再拘什小节,多受苦痛?还有这两起贼党万分可恶,此时正好看他自相残杀,稍出恶气。好在下面恶斗方酣,成了死敌,不会再寻自己晦气,即便剩下几个望见赶来,这里居高临下,形势绝佳,凭自己的连珠飞弩也能打死几个,何况还有三个能手相助,他又持有华山弟兄信符,黑衣大侠与青衣少女又在暗中隐藏,待机还要出场,怕他何来?”

心念一转,回眸笑答:“也好。”

李善见她明眸皓齿,微笑嫣然,阳光斜照,宛如朝霞和雪,明艳绝伦,又带着两分病容,越显得丰神娇媚,动人怜爱。方想开口,文珠纤纤玉手已自递过,李善连忙接住,觉着玉肌凉滑,握在手里柔若无骨,暗忖:“此是一个金戈铁马、纵横江湖的巾帼英雄,那好武功的人,偏生得如此妖艳温柔,可见绝代佳人丽质天生,不是寻常庸脂俗粉所能比拟。”心中寻思,望着那肤如凝脂、又白又细、春葱也似的玉手正在出神,文珠已就势盈盈起立,见他低头沉吟,笑说:“李兄我真亏你。”李善也未听清,闻言把头一抬,双方目光正对,见文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注自己,出生以来和女子这等亲近尚是初次,又是平日刻骨相思的心上人,由不得心跳脸红,接口说道:“凶僧实是可恶,只等浦侠女坐好,再看一会,我便赶往战场,好歹也将此贼除去。”文珠知其会错了意,因见自己痛恨凶僧,如非志在保卫,早已上前,无意之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见对方立在身旁,英姿飒爽,面如冠玉,比起中元观渡仪表还要英俊,人又老成,稍微亲近,便自脸红,不由生出好感,闻言微嗔道:“凶僧狗贼固是可恨,我已蒙你扶持,好人还要做到底呢。坐山观虎斗还有多妙,两面都非善类,你去算是帮谁呢?”李善不知文珠恐凶僧武功太强,不愿他前往涉险,故意如此说法,慌道:“我是想等双方打得差不多时再去,既然这样,将来报仇也好。”文珠见他脸涨通红,笑道:“你满口侠女侠女的,也大刺耳,请改兄妹相称不是好么?”

李善闻言自合心意,互询年岁,文珠竟比李善长了三四岁,忙即改呼“姊姊”。文珠见他握着自己的手尚未移动,故意把秀眉一皱,微微“嗳”了一声。李善见她疼痛神情,忙道:“我真该死,只顾说话,还忘了扶姊姊到前边去坐呢。”文珠笑答:“我盘坐得太久,稍立一会反倒好些,不知坐下如何?”李善方说:“自然坐下好些。先前盘腿,姊姊南方人自是不惯。”文珠忽把手一撤,李善以为把握太久,误认有了反感,正自脸红心慌,文珠一条手臂已搭向自己肩上,回首笑道:“我左脚已难移动,这样好走一点。”李善才知用意,情不自禁回手扶着纤腰,缓步向前走去。那山石离树尚有两丈来远,柳、辛二人见群贼火并,自相残杀,武功又都不弱,看得兴高采烈,无一回顾。

李善和心上人扶抱而行,玉肩相并,偶然回首,笑语之间时闻幽香,由不得心神陶醉,把以前所打主意全都抛向九霄云外,恨不能就此下去,不要走到才好。无如欢娱苦短,为路不多,一会仍自走到,先扶文珠坐定,方幸辛、柳二人不曾看见自己和文珠亲密之态。

忽听柳青笑呼道:“庙中火起,这一下连贼巢也被烧光了!”文珠也在称快,朝前一看,果然庙中火起,跟着便见一个小和尚如飞跑出,站在山坡上跳脚高呼,大意是说,粮仓被焚,还死了两个师兄,所藏金银财物被敌人劫走,前追夜明珠的七人也全被杀等语。因是顺风,听得颇清,满拟凶僧定必率众回援,不料凶僧闻报竟未在意,哈哈狂笑道:“这算什么,今日不把这班无耻猪狗杀个精光,誓不为人!”边说边把双刀舞动,四下冲杀,对面贼党又死了好几个。刘氏兄弟拿他无法,又不敢与之硬斗,只得一面仍用前法应战,一面吩咐群贼乱发暗器,不要隔近。谁知这下余十几个敌人全是好手,又有凶僧这个煞神不时左纵右跃,往来冲杀,稍一挨近,不死必带重伤,暗器多被对方打落,偶有两次打中凶僧身上,全都反震落地,并未受伤。

刘旺毕竟年轻气盛,见同党纷纷伤亡,激发怒火,再一想起妻子被淫贼奸淫的仇恨,忽然心横,怒喝:“秃驴我和你拼了!”话未说完,已率三个得力同党赶杀上去。本意想等凶僧回顾,再用暗器试他一下,哪知凶僧由黎明起猛斗到了傍午,自觉上来大猛,气力渐差,同党徒弟死了好许多,久战之余敌人越来越狡猾,一味闪避引逗,刘氏弟兄和几个好手更是灵活,一个未伤,恨到极点,早就打好主意,拼着性命不要,也把刘氏兄弟和这几个强敌除去,为死的徒党报仇泄恨。正苦敌人纵跃轻快无法下手,一见刘旺怒吼追来,正合心意,料定敌人仍是老套,自己只一回身,必用暗器打来,一面纵身逃避,自己多大本领也难施展,不犯点险决难成功,故意向前冲杀,先不回头,暗中留神查听身后敌人动静。凶僧人虽粗野,武功极高,纵跃也极轻快,所练罗汉刀共有五百零一招,以前曾下十年苦功,至今仍是童身,刀法精纯,变化无穷,惯用险招。只为心粗气暴,上来打错了主意,空自纵横追杀,暴跳了一阵,敌人一个未伤,气力已然见短,方始警觉,知道此举只是徒劳,结果必为所算,刚一变计,敌人已由身后追来。

刘旺不知死星照命,恶贯满盈,也和凶僧一样心理,觉着打了一早晨,虽因处处取巧,仍是通体汗流,渐觉疲劳,凶僧始终那么勇猛,心想自己原意是用车轮合围战法,引逗对方精疲力竭,同党伤亡殆尽,剩下一人,多大本领也必倒地,不料凶僧如此凶野,不特精力未衰,自己这面同党反有多半被杀,下余敌人虽只十来个,均是劲敌。如无凶僧,还可获胜;因有这个凶神无人能敌,只一杀到面前便须纵避,近个把时辰闹得众同党全都具有戒心,往往手忙脚乱,再斗下去,不特难望得胜,一个不巧还要把命送掉,岂不冤枉?仇恨又深,双方势不两立,除却冒险一拼,更无善策,想到这里,便追过来。

见凶僧不曾回顾,一味追杀贼党,还自心喜,忙即住了喝骂,想用声东击西之策,由一同党左边喝骂,并发暗器引逗,等到贼人回身,自己立由右面抢前,去射耳孔致命之处。

自恃轻功,紧随凶僧后面,相隔也就数尺光景。正朝另外两个得力同党挥手发令,命其绕往前面,冷不防备用晴器去打凶僧五官要穴,忽听一声狂笑,呼的一声,一条长大人影带着两道寒光已横过来,喊声“不好”,忙用脚跟着地,倒纵回去,百忙中还想就势杀敌,纵时左手刀往上一架,右手两枝铜镖已朝凶僧迎面打到,谁知势已无及,只听玱玱两声,脚底一痛,身子一飘,两腿已被凶僧齐腿骨斫断,两条断腿桩落向地上,自支不住,当时奇痛攻心,仰跌在地;同时所发两镖又被凶僧用刀背猛力一挡,反震回来,无巧不巧正打在左眼之上,眼眶当时打碎,两处重伤,奇痛攻心,怒吼一声,就此痛晕死去。

原来刘旺身法虽然轻巧,跑起路来脚不沾尘,无如凶僧多年苦功,耳目最灵,立意想要除他。先斗了两三个时辰,又是一味蛮干,不到敌人追急,刀已由后斫到,从不回身;时候一久,刘旺和为首诸贼见他老是这一套,极少更变,均笑凶僧虽有一身惊人武功,人太粗蠢,渐渐胆大起来,觉着不冒点险决难成功,只把凶僧杀死,立可大功告成,永除后患。谁知蠢人急了也有主意,武功根底又好,耳目分外灵敏,这未一次向前猛扑竟是假的,早在暗中留神,听准敌人飞驰带起来的风声已快临近,喝骂之声已止,料知必有诡计,暗骂:“不知死活的狗贼,休想活命!”因方才贼党朝他连发暗器,并还打中了好几件,仗着一身好功夫,虽未受伤,形势也是奇险。这次听出身后来敌有好几个,只有两人在旁喝骂,已和自己平行,却不上前,料是几下夹攻,暗放冷箭,身后那人也越追越近,忙使一个大鹏展翅,暗藏风贴落花扫败叶的解数,冷不防旋转身来,左手横刀护住面门,右手刀朝敌人横扫过去。凶僧生得虽然高大,但是力大身轻,刘旺来势又急,一任轻功多好也难抵御,身才纵起,刀已扫到,齐腿骨斩断,又吃凶僧回镖反击,中了一下重的,自难活命。

下余三贼均是江洋大盗、刘氏弟兄死党,平日颇有名望,先见同党伤亡好几个人,对付一个凶僧丝毫不能取胜,也是愧愤交集,巴不得能够成功。内中一个武功最高,原定由左诱敌,追得较近,一见凶僧突然往右回身,料知刘旺凶多吉少,情急之下忙举手中纯铜仙人担用足平生之力照准凶僧右肩打去。本意想为刘旺解围,不料双方势子都是又猛又急,凶僧刀法精奇,刚反手一刀将刘旺双腿斫断,一听脑后风生,知道有人暗算,一个浪里翻身,右脚在地上微一点劲,连人带刀一同旋转就势回身,一刀斫去,那贼不料凶僧身法这等神速,随着先前一刀之势,反手横斫上来,情知不妙,想要纵避,如何能够,只听刀棍相触地琅一声,手中纯铜仙人担没有打中敌人,反吃这一刀回震过来,当时右臂酸麻,虎口震裂,再也把握不住,手中一松,左额先吃自家兵器打了一下重的,当时头破血流,慌不迭返身逃避。凶僧已追将过来,连肩带臂一刀斫下,把整个身子斩断了一小半,鲜血狂喷,尸横就地。

刘挺和下余贼党见状自是愤急,同声怒吼,刀枪并举,想要上前拼命,忽听喝骂之声,回头一看,正是刘旺之妻飞来凤金针刘四姑,穿着一身短装,手持一柄三尺多长、上面附着两片鸟翅的奇怪兵刃,如飞赶到。一见丈夫被杀,残尸正由同党抢了退下,凶僧力斗群贼,势甚猖狂,也未哭喊,只把牙齿一挫,厉声喝道:“昨夜不该受人支使暗算夜明珠,今日的事乃是我夫妻的报应,我也无颜活于人世,待我与贼秃驴拼了!”刘挺和众贼党忙喝:“弟妹小心!”各自退下。浦文珠与刘四姑以前虽然相识,并不知道对方深浅。见她一到,群贼一齐退下,方想凶僧这样厉害,对面群贼并非庸手,合斗一人尚非其敌;女贼就算昨夜受了淫贼奸污来此拼命,也未必能够应付,如何容她一人上前,连个帮手都无?正和李善指点说笑,凶僧已被刘四姑喝住,随听说道:“你先不要动手,听我一言。”凶僧人虽狂傲,素来不喜女色,心想凭自己的威名,与一女子动手,胜之不武,再者对方无故受人奸污,丈夫又死,难怪情急拼命。因料交手必死,忽然动了善心,正喝:“婆娘速退,我那二弟虽然想把夜明珠擒回成亲,不该将你迷倒奸淫,但是刘氏弟兄心太狠毒,就不看我情面,将他杀死,也还说得过去;为何用尽非刑,又将他钉在门板之上抬来,扫我脸皮?我和刘氏弟兄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已然势不两立。

你这小寡妇如再死我刀下,却是冤枉,趁早滚开!”四姑冷笑道:“我受淫贼奸污,丈夫又为报仇而死,并还伤了许多朋友,如何有脸为人?此来便想把话说明,求你给我一刀,死后好寻淫贼算账,你看如何?”说时,手持那上有凤翅的短银棍指着凶僧大声说话,比划不已。

凶僧见她声容悲壮,越发引起同情,双方又是素识,计亿前情,实是淫贼不好,平日先奸后杀,伤人太多,遭此恶报,难怪人家痛恨,对方又是理直气壮,志在求死,未出一句恶言,满腔怒火无形中消去好些,加以打了半日,动作大猛,这一停歇渐觉力乏,也想就此缓气,无形中松懈下来。见对方拿着兵器指着自己连比带说,自恃本领,相隔又有好几尺还近,哪知厉害,丝毫不曾在意,反劝她道:“刘四姑,你武功品貌俱比人强,凭刘二也不配做你丈夫,死了再嫁一个。”口中话还未说完,耳听双方贼党在旁争斗,刀枪乱响,猛想起仇敌人多,自己这面只剩下八九人,如非武功高强,早非对手。

本意今日还有两起同道好友要来,内中一起并与刘氏弟兄有仇,只要打到援兵到来,便可将双雄寨杀个鸡犬不留,不特报仇泄恨,夺回方才抢去的金银财货,并可把敌人多年聚敛的财产连同城堡据为己有,作一永久根基。便黑天雁随后赶到,夜明珠是他放跑,并还瞒着自己,才有今日之事,决不会再帮他。主意打好,贼婆娘忽然赶来,刘大和那几个死党全数退下,莫要上人的当,由婆娘把自己稳住,去向自己这面的人夹攻?他们本就寡不敌众,全仗自己往来接应,先颇顺手,眼看转败为胜,敌人忽然乖巧起来,不等追到,望影而逃,只一回身,又朝自己这面杀来,好猾异常。为首诸敌又都能手,自己一停手,敌人再加上几个狠的,岂不吃亏?

凶僧心中一动,正待改口叫破,喝令“刘四姑速退,免得送死”,刚说到一个“免”

字,刘四姑忽然怒喝:“贼秃驴,还我丈夫命来!”说时迟,那时快,四姑手中兵器名为双凤夺,前头凤翅和风口内藏有无数金针,共分有毒、无毒两种,对敌之际专打敌人五官要穴,见血必死,非有特制解药当时医救万无生理。昨夜四姑为淫贼强飞迷倒强奸,本就愧愤,后来问出,丈夫曾起误会,想把她和淫贼一齐杀死,越发气极。一任刘旺劝说,只推无脸见人,不肯同来,两下还吵了一阵。淫贼强飞也被四姑用上许多惨刑,凌虐了一阵,再把手足钉在门板之上,死去活来了好几次。刘旺因知凶僧厉害,庙中又有十几个武功高的同党,准知乃妻毒药金针能将凶僧和为首强敌除去,因怪自己不问情由便想连她和淫贼一齐杀死,毫无夫妻之情,怎么好说也是不去,答话反带讥嘲,不由羞恼成怒,也负了气,便和乃兄召集同党,想好计策与对敌方法。方始起身,又命潘宏带了几人前往庙中放火,意欲激怒凶僧,使其手忙脚乱,心躁气浮,以便乘隙暗算。只将此人合力除去,便可成功。上来又将凶僧十八面飞钹骗去了十六面,少掉好些危机。心正得意,打算功成回来和四姑反目出气,以为异日纳妾地步,不料凶僧虽被激得怒发如狂,手法丝毫不乱,又具长力,越杀越勇,终于把命送掉。

四姑原因丈夫无情,全不念平日好处,虽然心冷,对于凶僧仍是痛恨,又料不是凶僧对手,打算二刘败退下来再行出手,显完本领,再和丈夫理论,稍有不合,便与分离。

后来闻报双方死伤甚多,凶僧武勇非常,无人能敌,仍想丈夫求援再行出手。忽又听说表兄小刀手武清为敌所杀,方始激怒,把近年不轻使用的毒药金针装满凤翅之内,匆匆赶到,刘旺已被凶僧斫死,先后只差了不多一会,虽然丈夫薄幸,到底结发夫妻,不由悲愤填膺,抢上前去。因知凶僧刀沉力猛,一击不中,不死必伤,有心将其稳住,借着问答暗下毒手,一面准备退路,故意用双凤夺指着凶僧头脸连说带比,暗中察看神色,待机而发,就这样仍恐被其看破,不敢就动。后见刘挺领了同党退下,就势向残余同党进攻,凶僧正在二次发话,忽然改口怒喝,再不下手便失良机,忙把手上机簧一按,大蓬毒药金针暴雨一般随同口中喝骂之势照准凶僧头脸五官打去。

凶僧死运当头,丝毫不曾防备。那双凤夺乃异人传授,四姑又用巧思,连次改制,每发十三针,中间七针专打人的双目五官等处,另外六针作一外圈,相随同发,离身丈许远近百发百中,外圈六针射处较宽。除非事前得知,用兵器护住头脸,或者不致全中。

最厉害是一发接一发,先是九十一针分成七次,最末了一次风翅上银羽全开,又有百余针同时激射,专射头脸,万难躲避。何况凶僧虽听江湖上传说金针刘四姑的威名,一则双方平日貌合心违,不大来往,四姑人又机警,武功又高,非遇真正强敌轻不取用,将人打死,所发金针十九取回,另用几枝似针非针、长约五寸的暗器作幌子。凶僧只觉对方兵器制作精巧,看去美观,分量不重,又是银质,一刀便可斩断,不曾留意。刚见对方变脸喝骂,眼前倏地一亮,知中暗算,忙用刀挡,已自无及,左目和口鼻等处已中了好几针,情急暴怒,厉声大喝,扬刀要追,二次口刚一开,第二批飞针又连珠打到,右眼虽被护住,口里又连中了三针,觉着舌头一麻,左眼已然射瞎,更是奇痛钻心。知道中了毒针,惊慌暴怒中不顾追敌,连忙左手挥刀紧护面门,右手将针拔下,用牙齿咬住舌头,连挤带吐,强忍奇痛,朝前一看,四姑见已打中,恐其追来拼命,已早纵逃出去,耳听远远马群踏地与喊杀之声震撼山野,飞驰而来,知道好些有力同党已然赶到,可惜晚了一步,一世英名死在妇人之手,不由怒发如狂。

正往前追,忽想起胸前还有两面飞钹,几次想打刘氏弟兄,未得其便,何不取用?

忙把活套一拉,飞钹刚取到手,四姑人已逃远。同时,左眼奇痛,半边头脸已全麻木,料知毒发,死在片刻,仇敌已迫不上,满腔怒火无可发泄。再往马群来处回望,目光到处,前面旷野中尘沙滚滚,黑烟飞扬,二十余匹快马已由村镇那面越过小河奔腾而来。

自知只一行动,必要倒地,不如挨到这些好友赶来,见上一面,告知前事,请代报仇,然后回刀自杀。心念才动,猛瞥见下余九个同党已被敌杀伤了好几个,下剩三人正受敌人围攻,形势万分危急。刘挺手持长枪,正朝自己一个得力同党暗算,一时情急,不顾伤痛,忙把两面飞钹用足平生之力朝敌人丛中打去。刘挺自从四姑一来便率贼党退下,去向同党助战。瞥见凶僧中了毒针,眼看大获全胜,因恐仇人体力坚强,困兽犹斗,想等倒地再加残杀,正在暗中得意,暗算别的敌人,忽听脑后风生,忙即闪避,头一钹刚躲过,第二钹相继飞来,也未看真,便将人头枭去一半。凶僧力大无穷,又当怒发如狂之际,群贼正向敌人围攻,骤出意外,那钹来势既猛且快,并且一碰就拐弯,头一钹已打倒了四个,妙在全是头部,两死两伤,内中一个还是凶僧徒党。第二钹因将刘挺半边人头切断,余力渐减,仍有两贼受伤,一轻一重。群贼方自一阵大乱,那大队人马也越河飞驰而来。文珠、辛良久跑江湖,见来贼为首一骑手持长枪,二尖特长,上有一面三角小旗,认出这批马贼来历,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耳听一声长啸,宛如龙吟虎啸,鹤嗅长空,紧跟着一条人影由庙前一块山石上纵起十多丈高远,作一圆弧形,带着啸声,飞星投射,凌空飞降,直落当场。啸声住处,定睛一看,正是那位黑衣大侠,人已落在为首一骑马头之上,随着马首起落,宛如花枝上面蝴蝶,接连颠住了两次,人和黏在上面一样。那手持长枪的大汉见敌人凌空飞来,似未看清,方自勒马持枪待要抵敌,不料被来人一手捞住枪杆,人也落在马头之上。大汉似已看出来人是谁,惊呼了一声,把手一松,想要拱手为礼,口还未开,微闻喝道:“你敢和我动手!”声同手发,大汉已被来人一掌打落马下,左手一抬,丈许长一枝铁枪随手飞起,带着一溜寒光,斜飞出去十余丈,流星下泻,颤巍巍插向地上,震震有声。来人随同马头往下一沉,身子一晃,便立在马背之上,笑道:“我人太矮,借这匹马垫垫脚吧。”说时,马见主人滚落,本要旁窜,不知怎的,忽然将头昂起,四蹄钉地,连嘶了两声,挺立不动。来贼还有不知那人来历的,一见首领被人打落马下,当时大乱,各持刀枪喊杀上来。那人连理也未理。

晃眼临近,为首大汉已慌不迭纵将起来,双手连摇,急喊:“不许妄动!”群贼立时把马勒住,另有几个赶上前去说了几句。群贼一齐翻身下马,朝来人礼拜起来。

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当贼党大队人马驰来之时,李善正和文珠并坐石上,瞥见文珠、辛良面现惊急之容,知道来贼定必厉害,否则不会如此。那崖又当来贼对面,目光正照其上,先看群贼火并,没有留意踪迹必被看出,文珠又受了伤,逃避不及,看二人面上神色,自己这面决非其敌,心方愁急,瞥见来贼枪上所插小旗,忽然想起身边带有华山童所赠三猴信旗,何不拼着冒险,迎头赶上,试它一试,一面再令辛良、柳青保了文珠先逃。辛良也自想起。二人还未及和文珠说,来人已突然凌空飞坠,一到马上,便将群贼镇住,不禁同声喝采,叫起好来。李善也被文珠拉住,回眸微嗔道:“你忙什么?”话未说完,瞥见手中三猴信旗,大惊道:“你与华山兄弟是至交么?此是他三人的三猴信旗,不是性命骨肉之交,决不肯将旗付人。你一个少年公子,这类江湖上威震南北的大侠如何认得?”

李善虽然爱极文珠,因其从小面嫩,不喜与妇女交谈,一旦情孽遇合,只管素手相携,玉肩相并,鬓丝拂面,吐气如兰,形迹上十分亲切,心神又正陶醉,应答之间反更失了常度,往往矜持过甚,不是词不达意,便是答非所问。对方稍一回眸笑语,目光一对,心便怦怦跳动,不知如何是好。初步情场,老恐并坐一起形迹太亲,被对方生出反感,但又不舍立起。文珠却是向无男女之嫌,落落大方,行所无事,加以丽质天生,丰神绝代。平日单人独骑往来江湖,头上又戴着一粒夜明珠,容易招摇,引得一班少年武师和绿林中人如醉如痴,到处追逐。文珠又不拘小节,人虽正派,那些无知少年只要一生邪念。必为所伤,仿佛一朵有刺玫瑰,可望而不可即。后来黑天雁借着保护之名,又把文珠视若禁宵,人更心狠手黑,凶险异常,是与文珠亲近一点的男子必受暗算,非死即伤。近年传说出去,日久十九息了妄念。文珠年纪渐长,觉得以前形迹过于放纵,又看出这些少年男子无一端人,不大再交男友,但是不拘形迹成了习惯,平日所交男友又多,阅历颇深,知道人都为她美色所迷,那些好话和所献的殷勤不知经过多少,李善虽是一往情深,犯着奇险跋涉数千里,暗中护送,在文珠心目中也只稍微感动,并不十分惊奇,更无委身下嫁之意。只觉对方言动天真,比较以前追逐的那班绿林少年,没有虚伪,人品高华,又当患难之中非他不可,不知不觉自然亲密,生出矢切之念。见他身旁取出向不轻见的华山信旗阎王令,不问青红皂白便要赶往战场,知为自己愁虑而发,不知动念在先,觉着这面信旗关系大大,一不得当,反倒惹出杀身之祸,他一个少年公子何从得到?如真是华山三侠的至友,此旗便可随意应用,前逢任何难关,均可渡过,打算问明再作计较,忙即伸手拉住,笑问:“此旗何来?”

李善自不知她心意,见自己刚和辛良说话,想要立起,忽被文珠将手拉住,回头一看,对方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似嗔似喜正注自己,心里一跳,脱口答道:“华山弟兄我尚不曾见过,此旗却是华大哥所赠。”话未说完,文珠见他被自己拉了一下,脸又通红,所答的话也无头绪,休说像黑天雁那样殷勤休贴、笑语温和他所不及,便是以前那些江湖上没品行的少年也差得多,说话全无条理,知其老实忠厚,相爱太甚,不禁生出怜意,心中好笑,故意嗔道:“李兄说话都叫人听不明白,此旗关系甚大,华山弟兄向不轻易借人,就借也只两三日间便要交还,或是命人来取。有它在手,到处都是照应。因他三人均有惊人武功,关中诸侠均他生死骨肉之交,贪官污吏、土豪恶霸遇上必死,便是绿林中那些著名人物也都卖他情面,无一敢抗。你出身官家公子,最易被他轻视,如何会被你得来?走这几千里的长路,此事从所未有,你在途中连遇强敌,又未取用,恐易闯祸,才问来历。你不认得他们,怎会将旗得来呢?”李善见文珠说他语无条理,并有嗔怪之意,又愧又急,忙即镇定心神,把和关中诸侠结交,以及唐兴途中送马赠旗经过说了一个大概。文珠越发惊喜道:“原来你和秦岭双侠是知己么?这就难怪了。照此说来,多厉害的对头均难侵害我们了。少时我还有活商量。前面那一位黄衣老人和我不大投缘,那批马贼更是我的对头,有此信旗虽然不怕,这类人少与见面为妙。此老人虽正直,偏不大和我投机,你们如不相识,可否陪我在此旁观,等到事完,将马寻来,再行上路,不要去见他如何?”

李善此时对于文珠更是钟情,因相隔远,先不知来人是谁。及听文珠一说,忽然想起镇店中和衣而卧的老人身材瘦小,与之相仿。如在平日,这样异人自不愿失之交臂,这时在情网之中,本心原为文珠安危而去,闻言自然惟命是从,连声应诺,并将辛、柳二人喊住,不令前往。辛良自觉可惜,柳青已听辛良说起来人便是平日闻名已久的娄四先生,急于往见,刚要起身。被辛良一把抓住道:“我四人在此,娄老前辈方才又曾在店中相遇,决无不知之理,也许为了我们而来都在意中。他和贼党说话又听不出,除非都去,青弟一人前往拜见反而不好,如今只好装不知道。浦侠女身又受伤,须人照护,将来见面也有推托。”柳青便劝李善同去说道:“浦侠女在此暂候决可无事。这位老前辈必为我们而来,怎好对面不与相见?”

李善立被提醒,想起先往贼巢过小河时,曾被树干撞了一下方免失足,救人心切,也未在意。此时想起,那东西撞在身上,虽像枯树枝干,暗影中看去,仿佛一个矮人将手交叉伸出,立定再看便无影踪。走时,店中老人又说梦话:“留神蜈蚣钩子。”语似有因,此时想起,颇似此老所为,心方一动;见文珠听辛、柳二人口气均想前住,妙目微嗔,似有不悦之容,如何还肯说走,忙道:“文姊腿伤颇重,前面残余数贼虽被异人镇住,方才还有一女贼,乃是恶霸之妻飞来凤金针苗四姑,与文姊相识,虽然害人害己,孽由自作,这样女贼多半凶恶,讲什情理?如今家败人亡,想起事由文姊而起,难免迁怒,万一暗中掩来暗算,急怒之际人已疯狂,命都不要,就有异人在前,也恐不肯放过。

文姊一人在此许多可虑,青弟一人前往又有好些不便,还是照辛兄所说暂时不去,等到将来见面,也不要骗他,事虽碍难,心口却要如一,就说我们为恐女贼暗算不敢离开,实言相告,好在双方尚未交代,是否店中老人也难看准,我虽不懂江湖规矩,这样前辈高人必通情理,当不至于见怪,贤弟你看如何?”

柳青虽和李善一见投机,对于文珠成见未消,见她强看李善两次示意阻止,越发不以为然,觉着这样异人对面不去请教,先遇雷大先生,也是匆匆一面未与交谈,再如错过实在可惜,但又碍着情面,念头一转,打好主意,负气说道:“本来我是借着附近访友之便与大哥同路,你人又太好,看得起我,结为兄弟,心中高兴,不舍离开。因见大哥心心念念的人业已救出,虽然黑天雁这老贼阴险好猾,前途危机四伏,浦侠女和他交情太厚,明知火坑,仍要投到,大哥也不会就此停手,但我事完还要回复祖父,心想,难得遇到这样前辈高人,打算见上一面。既然大哥要护浦侠女,我自不便单人前往,不去也罢。”文珠生具特性,平日对普通人最是温柔谦和,闻言丝毫不以为忤,笑看前面,毫不理会。李善见柳青语中有刺,惟恐文珠不快,知道柳青年幼气盛,对于文珠早有微词,心中有气,无法阻止;又是至好弟兄,话不好说,心中为难着急,正待设词岔开。

柳青见他面带苦笑,欲言又止,看出为难,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住口,改向辛良指点前面说笑,不再提起。

李善和文珠坐在前面石上,隐闻身后有人笑声,只当辛、柳二人所发,一心惟恐文珠见怪,并未回顾,偷觑文珠神色自若,心中略宽,低声笑说:“这位四先生的来历名字文姊知道么?”文珠冷笑道:“你忙什么,少时路上再说不是一样?你看前面的人不是快走了么?”这时战场上形势早变,李善因正关心文珠,全未在意,闻言定睛一看,大批马贼已各将兵器收起,自牵马匹快要走去,为首大汉转身时朝自己这面昂头遥望,似甚注意,刚一立定,便被老人喊回。马早交回,人立地上,双方一比,人更显得矮小。

大汉被对方说了几句,便低头牵马,率领贼党转身走去,由此头也未回,一直走过小河,方始上马飞驰而去,人强马壮,声高气粗,震得山野间齐起回音。再看老人,已领了六七个残余贼党僧徒往双雄寨驰去。仰看残月西斜,水星在野,天已离明不远,自己竟未看清经过,这样多的悍贼大盗,人又分成三起,只凭一人,片刻之间卷旗息鼓平静下去,心中大是惊奇,想见之心甚切,无奈不舍离开文珠,更不忍违背她的心意,只得罢了。

想问辛、柳二人群贼惊退经过详情,又觉不好意思。

停了一会,文珠笑问:“如今凶僧恶霸连同手下贼党伤亡殆尽,娄四先生必往双雄寨料理遣散,埋葬贼尸,莫非还要等他回来,把这许多死尸命人搭走,我们才上路么?”

李善才知自己只顾和心上人并肩相对,连上路也全忘记,同时想起文珠腿伤,虽上了辛良所带伤药,尚未痊愈,经此一夜凶险劳苦,也须觅地安息,还有文珠的马不知逃往何处,也忘了寻,连忙笑说:“小弟真个疏忽,姊姊一夜艰危,腿伤未愈,应该觅地养息,安眠些时。还有那匹好马不知何往,受伤与否也不知道。”活未说完,忽听身后崖下马嘶之声,文珠知道爱马寻来,不顾回答,刚喙口微微一呼,随听马蹄奔腾之声,紧跟着便见三匹龙驹绕崖飞驰而来,文珠的马在前,李善两马缰绳系在文珠马后,一同赶到。

辛良惊道:“段大爷这两匹马向来无人能制,本放金家店房后面,哪会到此?三马又连在一起,必是熟人所为无疑,怎又不来见面呢?”

文珠闻言,猛想起方才李善所说与秦岭双侠结交、华山童赠旗经过,以及母亲、师父临终遗命,不禁面红心跳,左思右想委决不下,又朝李善看了两眼,念头一转,刚把主意打定,想等将来再说,三马早已跑到崖下,各朝主人昂首嘶鸣,奋蹄欲上,细看爱马身上并无受伤之处,心中越宽,笑对李善道:“今日多蒙辛、李二兄和柳贤弟相助,得脱虎口,感谢不尽。我虽受伤,自从方才上了伤药,痛已早止。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旷野,地势最为偏僻,除却双雄寨,更无落脚之处,最近的村庄相隔也有好几十里。前半夜我已睡了些时,暂时行路虽尚不便,幸而此马随我多年,甚是灵巧,能通人意,不在段大爷二马之下。离此地七十里桐井村有一女友,家有刀伤灵药,本人医道又好,欲往求医,就便歇上半m可惜主人隐居多年,家中并无男丁,未便同往。三位为我辛苦一夜,心实不安,彼此路又不同,不如就此分手,你也回到原来店中,睡上半日,起身才好。来日方长,小妹事完必往北京拜访,相见当不在远,请将地址留下,以便登门道谢。”

李善见心上人刚得见面又要分手,对方辞色又是那么自然,笑语从容,十分诚恳,只管心里直冒凉气,偏又无法出口,已然说出道路不同,其势不便再说同走的话,心中万分难舍,想了想只得强笑说道:“小弟此行虽是北上读书,一半也是奉了秦岭双侠之命,知道姊姊此行颇多凶险,特命小弟暗中护送。如今所去之处还未到达,姊姊身又受伤,意欲送到地头再行分手,不知尊意如何?”文珠笑道:“你当我真个容易受人的欺么?实不相瞒,我也知道秦岭双侠和你所指恶人是谁,但我向来说到必做,非要水落石出不可。你们虽说沿途敌人均是黑天雁的阴谋毒计,但我和他多年世交兄妹,他又是先恩师的义子,如真人面兽心,以前和他来往甚密,早该下手,何必由数千里外使出这样下作心计?自来纸里包不住火,他如有什意思尽可明言,成与不成,交谊仍在,这样劳师动众,事情早晚泄漏,他那样聪明人,何致于此?并且前往温州江心寺送信那人以前原是他对头的手下,如非拿有他的紧急传牌,我也不会相信,冒失前来。如今想起那送信人好些可疑,就许他的对头想要害我,借此离间,秦岭双侠本来不喜此人,又和师门颇有渊源,知我素来任性,自有主张,既对他疑心,又恐我不听劝,伤了朋友情面,一面认定他是阴险小人,才请李兄北上之便暗中相助,虽在无意之中帮了我的大忙,得脱仇敌毒手,我总以为凡事眼见是真,耳闻难定,并且他真如此可恶,我越要分清真假,更非见面不可。好在他那地方我也常去走动,莫非分手不到半年便会人心大变?依我看来,前途料已无事,就有一二对头,听见这几起最厉害的贼党伤亡殆尽,今夜娄四先生再一出场,他们耳目最多,等我去到敝友家中休息半日,起身之时必已远近皆知,就有凶谋毒计,也必不敢妄动。”

“方才为首马贼乃是我一个最厉害的对头,名叫金枪泰岁曹天彪,纵横黄河两岸和北五省一带已有多年,连同手下盗党无一不是好手,他那老巢远在黄河上游,本人轻易不肯离寨一步,偶然出动,连人带马同乘特制皮筏顺流而下,瞬息千里,神速已极,事完再将皮筏交与山东分寨,乘着原马回去。那马均是蒙疆佳种,日行千里,行踪飘忽,勇猛已极。见了四先生便全惊退,何况别人?李兄读书公子应以功名为重,小妹前途真有凶险,受人之托,自然好人要做到底。今既无事,何必多此跋涉?再则李兄平日生活何等安逸,为了小妹日夜奔驰,连经奇险,又是一夜无眠,邀发使我问心不安。如蒙看我得起,还望暂时保重,好在不久便要见,来日方长,不在此一时之聚。大德高义终身不忘,不过黑兄为人我所深知,如真天良丧尽,小妹自有脱身之法。如其中了仇敌反问之计,秦岭双侠误信人言冤枉了他,李兄同去必要引起多心,彼此不便。方才所说实是好意,等我见他之后,辨明真相,立时赶往北京相会便了。”

李善听她和黑天雁交情甚厚,沿途连受惊险,毫未摇动,并还说出一番理来。先前各走各路,还可尾随暗护,这一见面被她明言见拒,反而碍难,不由又急又难过;侧顾柳青在旁冷笑,好些话均不便当人出口,不知如何劝说才好。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只得苦笑道:“我岂不知姊姊女中英侠,孤身往来江湖好些年,从来无人敢于冒犯;但是这次敌人是否贵友,听姊姊之言虽还难定,看他沿途党羽众多,层层埋伏,决非寻常之举。

休说受有良友之托,便是不相干的外人遇上此事也难袖手;何况女贼苗四姑未死,姊姊伤还未愈,沿途荒凉,孤身上路,总是可虑。如不见外,小弟只要再送一程,如其伤好,途中无事,再行分手,方可稍微放心。至于前途贵友家无男丁,那也无妨,小弟只在外间等候同行,并不登门,有何妨碍?路上多两同伴,也省孤身烦闷,不知尊意以为如何?”

文珠明知对方少年英俊,至诚君子,人也极好,不知怎的不甚投缘,人又外表温柔,内里心性不定,更喜自恃。虽觉黑天雁可疑,为了平日交深,到处代为揄扬,话说太满,一旦成仇,无颜见人,气在心里。又想以前往来甚密,除对自己殷勤体贴无微不至而外别无举动,怎么想也觉不至于此,直恨不能当时飞到,问个明白。如与李善同行,未免显得自己太弱,又有好些不便。本想坚拒,及见李善满脸愁急,辞色诚恳,望着自己静待答话,不由心肠一软;同时想到还有一件要紧事还未及说,自己开口,就是对方答应,也不如由其自动;先又听出柳青就要回转,剩下辛良一人,看神气对于李善完全听命而行,决不会与之相抗,对方正在情痴着迷之际,稍微拿话一引,定必当时答应。略一寻思,立时变计,嫣然笑道:“李兄对我这样关心爱护,人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我们虽是萍水相逢,已成患难之交。我又不计男女之嫌,有人同伴再好没有。无奈内中实有碍难,并非得已。实不相瞒,如此投机想是前缘,我也不舍分手,这一段路甚是荒凉,平日常有贼党出没,这两处恶霸凶僧虽已除去,他们同党甚多,常有往来,孤身上路,难免遇上。如在平日,小妹虽然无能,凭着手中宝剑暗器尚堪自信;今日受伤未愈,只凭马好,暗器也还有点准头,遇见人多,不能下马,却是可虑。但因三位忙了一夜,李兄更是日夜为我奔驰,左近又无落脚之处,再如劳你远送,心更不安,为此想要分路,并无他意。既是这样爱护小妹,再要辞谢,辜负盛意,未免不近人情,小妹遵命就是,到了前途,仍请分路,将来到了北京再见罢。”

李善不知文珠向来嘴甜,人又极美,天生尤物,无论笑说动作、背面折腰无一不是妙造自然,丰神绝代,无形中有一种吸力,使人不忍违背。人都是一见面便生出爱意,并不限于男子,连女子也是如此。所交女友无一不是对她好到极点。偏是生具特性,看似有情,内心并无交情深浅之分,只黑天雁一人是她命中魔星,明知人非善良,偏为对方花言巧语所动,虽谈不到有什意思,不知怎的,自来投机,一向关切,遇事也格外原谅。这一类好听话素来说惯,不足为奇。李善一个初涉情场的少年,人本忠实,用情更专;又因生自大家,不在江湖走动,礼法之见横亘胸中,男女界限甚深,先党文珠刚脱危机,伤还未愈,又要舍他而去,虽然失望,心里发酸,但为对方笑语丰神所动,辞色温婉,似有情似无情的拿她不定,心中仍是恋恋不舍。正在无可如何,不料说出这一套话来越觉柔情款款,自然流露,无一句不是含有深意,由不得使人魂销意夺,心醉神迷,那一缕情丝也越缠越紧,哪里还能自拔?心想,我只当她对我薄情冷待,想不到如此情深,温柔可爱,所说明有深意。自来女子娇羞,从不肯公然露出,也许故意相试,莫如照她所说,送上一段,相机而行,不要逼得太紧。想回答两句,又因对方话太亲密,不知如何说法才好,只得诺诺连声,一面扶着文珠往下走去。

柳青在旁,原因看出娄四先生是往贼巢料理遣散,必有耽搁,自己本定是到当地为止,还有好友潘宏至今未见,他和贼妹刘翠珍相爱,也不知是否同在寨中,欲往探看,见马已全被人引来,天也快亮,二人还在隅隅情话,说之不已,赌气说道:“辛兄,天不早了,李大哥只想好人做到底,也不问人家和黑天雁交情多深,有多为难。小弟蒙潘兄相劝,此时他想在贼巢未走。昨夜实在亏他才得无事,我实在感激人家,承他好心相助,不能不知好歹。你和大哥与他无交,目前送人要紧,不去无妨;并且他是因友及友,我替二位哥哥把话带到也是一样,我却不能不去。另外还有一事须往寻人,暂时只好分手。等我回家,禀明祖父,立时赶往北京去寻你们,我要走了。”李善闻言,想起昨夜多蒙潘宏暗助,又听语中有刺,正扶文珠上马,无法走开,见柳青说完要走,知其负气,忙喊:“青弟慢走,见了潘兄代我致意。此次多蒙青弟相助,万分感谢。”底下的活还未说完,柳青见他窘急之状,抢口笑说:“大哥不要多心,你这人太好,无人怪你,稍差一点我怎会赶往北京寻你呢?请送好朋友上路。不要管我,改日再见吧。”说完,不等回答,朝文珠看了一眼,便飞驰而去。

李善因觉文珠少年侠女,定必心高气做,柳青是自己朋友,对于文珠始终轻视,临走又不招呼,惟恐难堪,因而生气,抢口笑道:“青弟为人忠实,样样都好,就是年幼天真,不会说话,走时大急,只和辛兄招呼,我不喊他,连话都未和我说一句。”文珠见他扶着自己,全神贯注,关切爱护已达极点,心想此人真个情痴,闻言接口道:“你不要代他描了,你是你,他是他,他不理我,与你无干?何况这点年纪的小孩,谁还与他计较么?”李善见被说破,越发不好意思,偷觑文珠面有笑容,方始放心,人也扶到马上。辛良看出文珠腿伤较好,依然任凭李善扶她上马,大方自然,若无其事,仿佛双方发生情感,一想方才所说,黑天雁仍非见面不可,并还不会同行,颇代二人担心,忽听文珠笑道:“我此时已能勉强走动,为了李兄待我太厚,不愿辜负盛意,多蒙屈尊,天已不早,我们并马同行,路上再说。”李善忙即应声上马,辛良也上了马背,故意笑道:“浦侠女伤还未愈,前途不知有无贼党,我代二位做趟子手,去往前面探路,要先走了。”说罢当先飞驰而去。文珠便和李善并马飞驰,赶了一段。

文珠刚想起爱马昨夜连经惊险,今早被人引来,不知喂过了没有,刚喊“李兄慢走”,忽然发现鞍下露一纸角,取出看完,面上一红,忙即撕成粉碎,随风吹散。李善笑问:“什么?”文珠先请将马勒住,缓缓而行,以便谈话,方说:“这便是方才那位老人家所留。原来昨夜暗中相助的竟是两位异人,一是雷大先生,我脱险时已见过;另一位便是方才喝退大队马贼的那位前辈怪侠,此人姓娄,乃龙山四友中最调皮的一位,性情古怪,按年纪本是老前辈,因和秦岭双侠简静之兄简洁交厚,和段大爷也是至交,因此和关中诸侠都论成了平辈。关中诸侠我虽认得好几位,对这几位老侠仍以后辈自居,这三匹马便是此老托一位姓孙的姊姊代为引来,并留了一封信,另说一事,暂时不要提他。我蒙李兄如此爱护,大恩不言报,我也无话可说,前途果然还有敌人作对,无奈我非单走不可。黑天雁从小看我长大,多年至交,此次所见所闻均与他不利,但是小妹幼受师恩,她老人家终身不嫁,最爱这个义子,不论如何也应考问明白。就此前往,我知你必不放心,我已看出,最好你不同去,想一两全之法才好。”李善见她一路行来,口气神情越发亲近,心正高兴,不料又要分手,当时没有领会言中之意,正在为难,又不好意思坚执。文珠接口笑问:“我看你待我太好,就此分手,彼此不舍。方才你要姊弟相称,我不敢当,如今见你这样关切,便是亲的骨肉也无如此好法。我比你痴长几岁,索性结为姊弟,从此变成骨肉之交,你看可好?”李善闻言自是心喜,因文珠受伤负痛,便在马上交拜,重叙年庚,改了称呼,越发亲切。

李善老恐分手,见她不再提起,忍不住问道:“姊姊你真要单人犯险么?”文珠笑道:“我知你不放心,本在为难,此时想起,你那面华山信旗如能借我一用,休说寻常贼党,便是你说那恶人,果如双侠所言天良丧尽,有此一旗在手,也不敢对我稍微无礼。

不过华山信旗看得最重,照理不能转借,不知你和双侠交情如何,能否担待罢了。”李善此时对于文珠已是刻骨倾心,惟命是从,哪还再计自家利害;又知关中诸侠虽是初交,和亲弟兄一样情分,此次赠旗本为文珠而起,闻言先还惜别,恋恋不舍,后想心上人情深意密,已然结为姊弟,并还几次约定,事情一完,便往北京相见,心想:“文姊固执成见,劝她必不肯听,难得这面信旗如此有用,只要平安无事,不久即可相见,定要送她,反使不快。”方一寻思,文珠星波斜注,已露出两分愠意,忙笑说道:“姊姊不要多心,休说这面信旗良友所赠,本是为了姊姊才有此举,我蒙姊姊不弃,结为骨肉之交,便是赴汤蹈火也非所计,这面信旗只管拿去,华山弟兄如其见怪,小弟自会领罪,只是刚得相见又要分手,心中难过而已。”

文珠路上暗中观察,觉出对方虽然不善词令,但是另有一种真诚亲切之感,再见李善说时目注自己,真情流露,与平日所遇少年滑贼迥不相同,越发生出好感。想起平日心事和母亲、恩师临终遗命,自己年已不小,为了眼界太高,以致芳华虚度,心又一动;恰巧李善连人带马凑近前来,刚把信旗取出送将过来,满脸均是惜别之容,回忆连日经过,深觉对他不起,一时情不自禁,右手接旗,藏入怀内,左手就势朝李善身上一拍,笑说:“好兄弟,我真感激你,你的心我知道,将来必有以报。请放心吧。”文珠人既美艳,此时又被李善真情感动,面上神情自更亲密。李善见她这等温柔慰藉,也是情不自禁,顺手将文珠的手拉住,红着一张脸,强笑说道:“姊姊对我太好了。”

文珠见他说了一句便呆望自己,没有下文,心想:“此人真个老实,连好听话都不会说。”忽见辛良远远驰来,便将手夺过,笑说:“呆子,你看辛兄来了,拉拉扯扯被人家看见,什么样子?”李善闻言警觉,越发面红心跳。遥望辛良骑马飞驰而来,料知前面有了警兆,否则,辛良明是避开去往前途相待,中途折转,不会来得这急。文珠也说:“辛兄马跑太快,也许前面有敌,你老是不放心我,万一料得不差,你二人均不要上前,且叫你看看这面信旗的威力,但是暂时不可泄漏,便对辛兄也不可提一字。”李善刚刚答应,辛良便飞驰而至,见面说道:“相隔两三里树林之中有刀光人影闪动,为数甚多,并有喊杀之声。这里本离伏牛冈不远,常有绿林中人出没,我们最好绕道,免得又生波折。”文珠故意说道:“这一带江湖上人多半相识,我那好友便住伏牛冈旁山谷之中,颇有一点情面,此是必由之路,决无妨害。辛兄、二弟不可上前,我和他们答话,包你无事。”辛良料定前途必是贼党,正在将信将疑,想要劝说,文珠朝李善嫣然一笑,说声:“二弟,你看我的。”一拎手中辔头,那马便绝尘而去。二人自不放心,也忙催马急追。

两三里路程一晃就到。文珠的马不在二马之下,长力稍差,开头却是极快,起步又早;二人没料到她说走就走,骤出不意,慢了一慢,双方相隔始终在八九丈间。遥望前面,文珠娉婷倩影端坐马上,丰神那么美秀,马又千里良驹,袂带飘飘,迎风急驰,鞭丝鬓影,豪快绝伦,腿伤未愈尚且如此,想见平日金戈铁马、孤身一人纵横江湖的豪情胜概,心中好生惊佩。李善正在暗中赞美,忽见前面山角上现出大片树林,文珠将手朝后连挥,想起方才之言,暗忖:“那面信旗如无把握,文珠不会看得那重。”知其不愿辛良知道,忙喊:“辛兄暂停,由我一人上前相机应付;真要不行,还有那面信旗呢。”

辛良忙说:“华山三猴信旗用以退贼再灵没有,我不上前也好。”说时,文珠一马当先,已快到达。前面柳林中本有一群强盗围攻几个镖师,镖车和车夫客商已被盗党围困在左近山谷之中,辛良看出群盗劫镖,似与文珠无干,深悔方才没有看清,对面盗党也许相识,不应大惊小怪,万一生出枝节,岂不冤枉?那批盗党本由当地经过,遇见镖车,看出财货颇多,想要抢走,不料镖师颇有本领,双方正在恶斗,瞥见文珠飞驰而来,生了疑心,立时分出七八个准备迎敌。

文珠久跑江湖,已看出强盗劫镖,也以为不与自己相干,无奈马行太快,踪迹己被发现,迎面扑来,心想:“我如避开,二弟必不放心,好在这面三猴信旗拿在手内,只不用它为恶,便可任意而行,何况为人解围又是好事,还是叫二弟看看此旗威力。”心念一动,反倒催马上前,朝着盗党娇叱道:“我夜明珠在此,头领何人请他上前答话。”

事情也真凑巧,那伙盗党正是黑天雁的对头,一听名姓纷纷喧哗,正要动手,为首一人恰由林中追敌纵出,一见便认出是女侠夜明珠,正合心意,又仗自己人多,忙喝:“且慢动手,快分出几人去追狗镖师,等我与这娘们答话。不怕她飞上天去。”话未说完,文珠胸有成竹,一手暗持袖箭,以防贼党暴起,口中娇叱:“诸位不要乱吵,我有话说。

我夜明珠单人独骑走遍天下,也不是什么好欺的。你看这面信旗可认得么?”说时,回顾李善快要赶到,已有两贼迎上前去,回头嗔道:“二弟怎不听话?快退下去,和辛兄一起,事完再说。”李善初走江湖,无什经历,一见群盗纷向文珠扑来,势甚猛恶,文珠却和没事人一般,勒马相待。敌人仍是喊杀上前,毫不理睬,双方所说也未听清,惟恐骤出不意,吃了人亏,心中一急,便将宝剑拔出,飞马上前。

对面二贼见后面来人亮出兵刃,越当敌人,争先抢上。刚喝得一声“小狗通名领死!”为首盗魁正在耀武扬威,发号施令,想将夜明珠擒去;还未及上前发话,忽见文珠端坐马上,神色自若,腰问双剑也未拔出,似有什话要说,并无为敌之意,心想:

“闻报黑天雁暗中命人埋伏山东道上,想将此女收服,纳为妻妾,自己还在奇怪。双方本是同门好友,就要求亲,也好明言,为何使出这样下作的阴谋毒计?双方积仇多年,乐得混水摸鱼好了,抢在前头,如将此女劫去,不特报仇雪恨,还可快活,否则,也可从中捣乱,稍出恶气。”于是带了党羽连夜赶来。中途遇见镖车,刚打着黑天雁的旗号,想先得一个彩头,并代敌人种毒树敌,想不到此女自会赶来。久闻此女美貌,初次相见,果比画上的仙人还要好看,岂非造化?心念才动,猛瞥见敌人手上拿出一面三角小旗,定睛一看,正是平日闻名丧胆那几位魔头克星的三猴信旗,别处同行还隔得远,自己这一伙人巢穴正在潼关左近,离华山有限的路,平日小心谨慎不去惹他,还恐这三位太岁为了出外抢劫误伤好人,寻上门来,闹个一网打尽。方才劫取镖车,打着黑天雁旗号,一半是为报仇,一半也是为恐对头知道之故。做梦也未想到这面信旗会在此地出现,看神气来人如此镇静,分明此次行动已被知道,一个不巧人财两空,还有杀身之祸,不由吓了一大跳。见后面又有一人赶来,同党二人正往前追,料知来人与夜明珠一路,惟恐得罪,曝口一声急哨,把手连挥,先发号令,止住同党,口中急喊:“诸位弟兄快些停手,速派一人去往林内告知敌人,令各停手,听浦侠女吩咐。”说罢,人已赶到马前。

文珠久闻三猴信旗所到之处从无一人敢抗,想不到竟有如此灵验,也极高兴。心想:

“双方原是路遇,这批贼党都是西北口音,无一相识,并未有心为敌,话不好说,不如做个好人,代这些镖师将围解去,卖个现成人情,岂不也好?”主意打定,回顾李善剑已还匣,立马相待,面有喜容,望着自己,辛良马在十多丈外也是停住,知他绿林中朋友甚多,耳目最灵,这些贼党就许相识,他对李善最是忠心,既不上前,便不至于泄漏真情,心中一定。知李善不舍离开自己,多看些时也是好的,便由他去。一面将旗递过,笑说,“华山兄弟令我代为致意,说这家镖局中有人是他朋友,请看在他的面上,从此两罢干戈,以此信旗为证,诸位可要看一看么?”盗魁早认出这面阎王令,哪里还敢伸手去接,诺诺连声,听完方始恭身答道:“小人张二虎,方才原是误会,既有华山三侠信旗,传话人又是浦侠女,休说双方无什伤亡,就有什么过节,也无不遵命。方才已命众弟兄与南胜镖局罗老镖师说好双方停手,静听浦侠女吩咐,如今尚在林内,浦侠女可要喊他诸位出来,有话说么?”

那南胜镖局的总镖头名叫罗春,年已五十多岁,本领虽高,寡不敌众,正在愁急,盗党忽然发话住手,说女侠夜明珠来此解围,素昧平生,久闻大名,忽然救星天降,心中惊喜,又感又愧,且喜双方只有两三人轻伤,同来客货伙计已被盗党困住,无什伤亡,忙即交代了两句江湖过节,赶出相见。文珠赶路心急,见前面树林中有一镖师赶来,忙答:“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及多谈,多蒙张朋友看重这面信旗的情面,我见了华山弟兄必代致意,并请转告罗镖头,说我三人急于上路,无暇请教,将来再见罢。”说时将旗卷好,藏人怀内。张二虎见她要走,忙说:“请浦侠女代向华山三侠美言几句,说我弟兄情出不已,再赏一年期限便洗手了。”文珠见方才那么凶恶的盗党,此时一个个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盗魁虽在极力赔话,满脸都是愁容,忙安慰道:“尊意必为转致,我们去了。”话未说完,瞥见镖师已快赶到,只得迎上前去,略微交代了几句过场,便说:

“身有急事,无暇多谈,行再相见。”罗春久闻夜明珠大名,知其少年侠女,形迹飘忽,不可捉摸,感愧之余方在称谢,文珠已回马走去,只得罢了。

李善见事已完,把手一挥,辛良飞马赶来,三人会合。辛良不知信旗妙用,见文珠只凭几句话便将镖师的围解去,也是惊奇,佩服不已。文珠并未明言,只将那片树林避开,仍是一前两后朝前飞驰。经此一来,文珠对李善无形中又加了两分好感,笑道:

“二弟,你看如何,该放心了吧?休说他们这些绿林中暴起来的人们,便是黑兄真要如人所说那样可恶,多么凶险,有此信旗,他也不敢稍微抗拒。何况你这姊姊也不是受人欺的,到了前途三岔路口,我们一个往北,一个往东,不必再走一路。只管放心,不满一月,我必往北京寻你便了。”说时,马又改为慢走。二人两马相并,差不多连一起。

李善见她明眸侧顾,皓齿嫣然,眉宇之间隐蕴情思,经过一路急驰,头上秀发已有一点被风吹乱,玉也似白的前额上飘着几十根乌丝,雾鬓风鬟,更显得容光照人,丰神无限,一时情不自禁,再一想起转眼分别之苦,刚说:“姊姊,就不许我再送一段么?”同时,把手往前一伸。忽然想起心事尚未明言,举动不可轻挑,忙又缩回。

文珠见他一路痴望自己,一听说走,便是难过,满腹热情无形流露,越发感动,不由勾起前念,回忆昨夜遇救,蒙他冒着奇险背走情景,心更拿定,看出想拉自己的手,又复胆怯缩回,回顾无人,忙把马L偏,往横里凑将过去,嫣然笑道:“你不舍得分手么?我和你一样呢。”说时,李善见她笑语如花,似有意似无意把手抬起,忙即伸手握住,紧了一紧,涎脸说道:“我真不舍分离,姊姊何苦定要一人走呢?”文珠把手夺回,佯嗅道:“我一向单人独骑日夜飞驰往来名山大川,奔走江湖,如入无人之境,已成习惯,从无一人敢于侵犯,只为昨日蒙你解救,对我那样深情爱护,暂时又是口盟姊弟,想起我已被你背负扶抱,因此不拘形迹,你便以为我人太放纵,不放心么?”说完,又抿嘴微笑,似嗔似喜,看了李善一眼。李善当她动怒,方自惶恐,再把所说的话仔细一想,分明又在暗示,未了这一笑更显出无限深情,越发心醉,惊喜交集,不敢再强,忙道:“小弟怎敢无礼,不知好歹?实是会短离长,还有许多话说,心中不舍,既非分手不可,容我送到贵友家中,路上稍谈些时,再行分手如何?”文珠笑道:“你那一套话我早晓得,明人不用细表,是我好兄弟便要听话,到时自会寻你。将来如想欺我,不听我说,却休怪我不理你呢。”李善自是连声答应。

为了前行十里便要分别,便把马勒住,缓缓前行。文珠知他心意,笑说:“你方才还劝我觅地养息,此时故意慢走,多挨时候,可见你们男人家多半自私,话虽好听,都靠不住。”李善面上一红,只得催马上前。文珠又将他喊住,笑说:“你不要认真,良友相逢,不愿分离,原在情理之中,我也一样。好在快到,也不在此片刻耽搁。”李善闻言,忙又把马勒住。那马正朝前急蹿,忽被主人一勒,全身立即掉转。李善目光到处,相隔不远有一青衣少年骑马在后,正往道旁树林中蹿去,一闪不见,心中生疑,忙喊:

“姊姊快看,这样荒山旷野,沿途并无人烟,如何有人骑马在后?”文珠回头,人已不见,来路树林中似有鞭丝马影微闪,笑道:“这一带最是荒凉偏僻,虽有两条路与官道相通,形势险僻,近年又连经两次水旱荒年,人烟越发稀少,到伏牛冈才有人家。平日常有江湖中人往来,我们这等行径,对方一望而知,不是好欺,无故决不来犯。方才信旗威力你已眼见,理他做什?你初步江湖,不知利害轻重,此去途中须少开口,休管闲事,你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你如没有辛兄这样忠心的人同行,我才不放心呢。”说时,李善两次回顾,人均未见,也就不曾理会。

二人边谈边走,情分越厚,光阴苦短,前面路口不觉在望,辛良已在前面路旁石上坐待。文珠娇嗔道:“都是你,辛兄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人家看我们走得这慢,多不好意思呢。”李善方答:“辛兄患难之交,决不会笑我们。”辛良望见二人并马同来,看出双方情分似乎比前更好,先颇代为欣慰,迎上前去,以为二人多半说好,文珠不再自投罗网,对听文珠仍是固执成见,细察李善虽然有点惜别之容,人颇高兴,好生不解,当面不便询问。李、浦二人走了一段长路,文珠爱惜马力,又以分手在即,彼此都颇恋恋,到了路口便同下马。当地本是山道,旁有小溪,林木颇多,辛良便将二人的马拉去,松了肚带,由马后取出马料,将马喂好,牵往溪边饮水。二人为了要说话,自己人也就不作客套,便由辛良料理,同往溪边僻静之处,寻一山石,并肩而坐,互相话别,并定日后约会。

文珠外表温柔,本来口甜,这时受了李善真情感动,又有信旗在身,此去无论前途有何凶险,均可无害。黑天雁如无他意,便将途中经过告知,令其留心,双方仍是好友;否则便与绝交。稍一反目行强,便将信旗取出与看,也好脱身。并且此旗照理认旗不认人,所到之处,不问来人是谁,只要有旗在手,便可便宜行事,对方决不敢有抗拒,稍出恶言;至多十日之内,旗主人必要赶去,给他一个厉害,一个不巧,休想活命。黑天雁决无如此大胆,树此强敌,好歹也消胸中恶气。自己一出师门便享威名,昨日被凶僧擒去,第一次吃人大亏,几受淫贼污辱,身败名裂,越想越恨。此行好歹也将仇敌真相查出,如非李善这样痴心实意的人相助,岂不把平日英名丧尽?又因平日虽然落落大方,不拘形迹,一向守身如玉,和人这样亲近尚是初次,途中打好主意,事完赶往北京细加查考,李善如真是个多情种子,双方情投意合,嫁与此人也不辱没;否则,从此算作异姓姊弟,不再嫁人。因此一念,觉着不嫁则已,要嫁便是嫁他。人家如此痴爱,为我费了许多心力,容他稍微亲近,反正不嫁第二人,也不为过,只要他家无什拘束,并非不是佳偶。经此一来,有了委身之意,辞色上自与平常不同。

李善第一次和女子这样亲密,又是前生情孽、朝思暮想的人,自然更是醉心颠倒。

本就时光恨短,辛良又故意一耽搁,不觉谈了好些时候。后来还是文珠仰望天色日光业已过午,方始惊觉,笑道:“二弟不要难过,我比你大好几岁,只你不嫌弃,将来见面,彼此如真情投意合,无一不可商量,放心好了。”李善虽然不舍,但因文珠去意已坚,无法挽留,所说的话又都含有深意,加以上来便受挟制,不敢违抗,一想,相见不久,对方也许还要考验自己心意为人,方才自称从小恩师娇惯,素来任性,不受拘束,跟着便问家中父母性情,家规是否严厉,可是还有不放心处,此时不应操之太急,并且婚姻之事,刚刚见面便自开口,也太草率,有欠庄重。素来不善和女子说话,只管同坐一起,形迹亲密,心中的话一句也未吐出。眼看心上人把辛良备好的马牵在手上,快要上去,方忍不住喊了一声“姊姊”。文珠笑道:“你不过比我小了三岁,如何还和小娃儿一样恋群?共总个把月的光阴,转眼就到,这样难过,也不怕旁人笑话?”

李善一肚皮的话又被挡了回去,无法再说,只得红着一张脸,笑道:“我是说姊姊腿伤还未全好,想请你上一点药再走。”文珠笑道:“多谢你的好心。方才不是说过,辛兄伤药真好,上路以前走起来还有点痛,此时和你歇了一会,不用人扶,连路都能走了么?此去好友家中便为医伤,她那伤药极灵,相隔又近,离此不过四五里路,再不放心,你去那旁山坡上登高遥望,看我到后再走。辛兄伤药带得不多,万一途中要用,何苦浪费?天已不早,我想早点赶到,吃点东西,往北十余里便是官道大路,再往前就是黄河渡口。吃完饭,稍微养息,过河正是时候。能住上一夜,养好精神,明早过河,直赴北京更好。”说时把手递过。李善连忙接住,扶上马背,忽然喜道:“姊姊不是明早过河也走这条路么?”文珠嗔道:“你管我哩!方才和你说好,各走各路,如何不听?

就是明早过河,我偏不走这条路。我这人说话算数,不到北京,就是途中相遇我也不肯理睬,还不放手,我要走了。”李善闻言,想起辛良在旁,面上一红,笑说:“我随便问一句,姊姊何必生气?”文珠笑道:“偌大一个人,看去像个少年英雄,想是离开爹娘不久,还有小娃儿脾气,我才不生你的气呢。好好听话,沿途保重,到了北京,自然对你得起,我走了。”说罢又道:“辛兄,昨日蒙你相助,二弟初涉江湖,此去长途千里,全要靠你照应,将来见面再一总道谢罢。”跟着,星波斜注,朝李善嫣然一笑,把手中缰绳微微一拎,那马便翻蹄亮掌,绝尘飞驰而去。只见马后尘雾滚滚,卷起一条灰龙,晃眼便是老远。李善见心上人途中两次回顾,尤其临去秋波回眸一笑,真是美到极点,心里好似丢了宝贵东西一样,觉着空虚已极,也说不出是喜是愁,是甜是苦,两眼酸酸的,望着文珠后影正在出神。

辛良本在一旁,背向二人,暗中留意查听;等到文珠招呼,回身应答,人已纵马驰去。暗忖:“此女不特美貌如仙,连这一言一笑、举止动作之间无一不是丰神美艳,使人心醉,真个天生尤物,比起寻常庸脂俗粉大不相同。我和她只有一面之交,心无他念,双方交谈有限,不知怎的,自会对她生出好感,何况一个情有独钟的局中人?对方又有情意露出,自难怪其颠倒。”再看文珠人马已然走远,李善还在呆望,不禁好笑,近前说道:“恩兄,浦侠女走远了,要看,请往前面山上一望如何?”李善闻言,猛想起文珠行时之言,忙和辛良一同上马,往前面伏牛冈山坡之上登高一望,果然看出文珠单人独骑飞驰山谷林野之中,和走马灯一般,时隐时现,在林隙中一瞥即过。那条山路又是环山而行,所去之处作一弓形,文珠人马正走在弓背之上,相隔还不到两里来路,晴日光中看得逼真。未了一段是片田野,遥望文珠已由林中飞驰而出,似已发现自己登高看她,忽然拔剑回手连挥,相隔太远。只见寒光映日,随同人马闪动飞驰,看不出面目。

也忙拔剑挥手示意,正想看那人家是在何处,忽见一个女子由终点树林中赶出,将马拦住,文珠也自纵下,与来人同往林中走去,行得极快,一点不像受伤神气。李善才知腿伤已愈,不碍走动,方才上下都要自己扶她,乃是有意亲近。回忆前情,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山下马蹄响动,跑得甚急,回头一看,驰来一骑快马,上坐一个青衣人,头戴毡笠,一手持缰,纵马急驰,一手拿着一把蒲扇,似怕阳光,挡在头前,由方才来路上飞驰而来。方觉那人腿短,是个矮子,人已到了路口,仿佛朝自己这面将头微抬,因有扇子遮住,也看不见面貌;刚想起途中回顾,所见人马影子正与相同,来人已一纵辔头,朝通往官道的小路上驰去。所骑的马甚是高大,跑得极快,走出半里,似又回头看了一看,山径曲折,转眼无踪。觉着此人身又带有宝剑,单人独骑飞驰在这等荒僻所在,好些可疑,便把前见之事告知辛良。辛良答道:“恩兄不说,我也有些疑心。此人决非寻常过客,好在恩兄带有华山信旗,又与浦侠女分开,稍微小心便可无事。”李善不肯明言旗已借人,笑说:“辛兄年比我长,这样称呼听去难过,不如还是真个兄弟相称。”辛良想了想,只得应了,便问:“我知二弟专为浦侠女而来,我看她对你甚为感激,行时意思颇好,不知何故还不分善恶,非要自投罗网不可。二弟已然答应分路,其中当有原因;她在路上可有话说没有?”李善便把文珠所说说了大概,把借旗之事隐起,因恐辛良疑心,心存偏护,又说:“文珠先是不知贼党阴谋,故此吃亏。

现已明白过来,决可无事。”

辛良何等机警,见李善对于文珠那么情痴心热,竟无暗中尾随之念,料知内中必有难言之隐,不是此女好胜心高,不愿受人尾随暗护,另有防身御敌之策,便是平日放诞风流,另有情人,惟恐李善跟去撞上,又受了人家救命之恩,表面敷衍,借此脱身。再不,便是和黑天雁交情太深,执迷不悟,虽然生了疑心,还想与之理论,看个水落石出,但不愿李善跟去,另寻有本领的女友相助,探明真相,报仇雪恨。三者必居其一。既然不肯同路,舍彼就此,话虽好听,也不可靠;就为痴情感动,也只一时,稍有波折便受摇动。如其另有情人,更不必说。本想说破,既一想,李善一个忠实至诚少年,无端堕入情网,此时正在迷魂阵中,劝决不听。自来女人祸水,尤物移人,古往今来许多英雄豪杰多一半是害在女人身上,当局者迷,此时劝他徒生反感。自己蒙他救命之恩,只有随时留意,暗中化解,不能太急。且先听其自然,到时再说。如其提醒,反多烦恼。话到口边,又复忍住。

正想秦岭双侠和华山三侠这班英侠之士耳目何等灵敏,识见甚高,看那用意,分明是想作成这段婚事,连素不轻用的三猴信旗都用出来,龙山四侠又有二位亲自出手暗助,此女如其品行不端,怎会如此看重她?对李善情景那样亲密,莫非自己料错,她又非要孤身犯险,不令我二人同路,是何原故?心方有点摇动,回顾李善还在低头寻思,闷闷不乐,暗笑这人真个痴得可怜,便间:“二弟,天已不早,我们该觅地打尖去了。”李善猛想起昨夜到此水米不沾,方才路上已觉饿渴,如何忘了?忙悦:“小弟真个荒唐,忘了辛兄昨夜到此未进饮食,好在患难知己之交,如是外人,岂不愧死?”辛良见他脸涨通红,知其不好意思,说:“昨夜本已吃饱,动手以前又在贼巢吃了许多酒点,并不饥渴。我二人患难骨肉之交,无事不可明言,无须避讳。我知二弟心事,如今已与浦侠女说好分路,我们还跟她不跟呢?”李善为难了一阵,苦笑道:“我们弟兄先觅地方饮食再作计较吧。”辛良知其为人诚信,想要分走,既不放心;如在暗中跟随,又答应了人家,以致进退两难,便不置可否,一同往北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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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怒号,大雪纷飞。在这个冻得鼻子都快甩掉的时候,最好的享受是甚么呢?女人?酒?狗肉?睡一大觉?还是在熊熊烈火旁边烧烤麋鹿腿子?这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但你若问杭州唐门的大少爷,他一定会毫不犹疑的就选择第二种享受。那是酒!有人觉得唐竹权很可怜。有人说他简直已成为了酒的奴隶。但他否认。他反驳得很理直气壮:“老子若是酒的奴隶,做奴隶的又岂有本领把主人吞下肚子里?”他无论反驳任何人的说话,通常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不怕任何人。除了他的八姑妈!提起了八姑妈,唐竹权的脑袋仿佛立刻就会膨胀了十八倍。八姑妈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凶恶的妇人,比起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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