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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别泪注金樽 惆怅天涯 断肠人远 清音鸣玉磐 荒凉石屋 十指禅修

灵筠本定同行,因听兰珠说贤贞尚在家中相待,想起平日蒙她维护,情逾骨肉,无话不谈,当此死别生离之际,焉能不辞而别。又见主人夫妇还是满脸悲愤,有怀莫吐。

虽是万分无法的事,也觉相识以来,人家深情爱护,无微不至,便这未了一段,连自己的安危荣辱,也在对方掌握之中。人家用尽苦心,殷勤备至,自己却是一意孤行,事事专断。固然身有难言隐痛,形迹却近于刚愎自傲,容易为人误解。又见兰珠说完前言,握手示意,不令同行,神色诚恳已极,只得暂留。

成全等走后,张婉埋怨道:“成八哥疾恶如仇,此行无异押送囚犯,你随他们一路,岂不难堪、何况贤贞姊姊因今夜事闹太大,最奇是,老堡主竟早得知,方才密令七嫂,将他信符交与七哥,听其随意处置。并令任大哥转告贤贞姊姊,请勿介意。到底她是卫壁居停主人,面情难堪。又因钱氏兄妹和武氏父子处心积虑,已有多年,所结叛党甚多。

她那地方十分隐僻,男主人不在,只她和几个男女佣人,惟恐叛党搜捕不尽,前往隐匿,不能离开。你们至交姊妹,事情她又知道,理应往别,我们也可借此和你多聚一会,何苦同行?看人受气,你又难过。”说时,灵筠见室中只张婉心直口快,还在说之不已,主人均是满脸忧容,愁眉不展。金国士虽似在想心事,但那关切之情也无形流露。想起众人相待如此情厚,隔不多时便要分手,从此天各一方,前途更布满荆棘,决无善状,忍不住触动悲怀,流下泪来。李氏夫妇和张婉也被勾动酸心,泪流不止。似此无声之位,最是酸痛。四人泪眼相看,呆了一会。灵筠刚含痛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国士微笑道:“徒自悲伤,无济干事。筠姊方才曾以死自誓,万一生死两难,身受有甚于死,又当如何?别的都是虚言,方才我传筠姊双镜合壁的本门口诀,除至火窟防身之外,还有好些妙用,千万记住,不可泄漏。途中无事,务加勤习才好。”

说罢,贤贞命人来请,说方才有两名叛党逃往当地,如非事前留意防堵,几被漏网。

如今只有贼女武凤尚未擒到,众人正在搜索,不能离开,请主人陪了灵筠,速往一晤。

并说成全押着卫壁、小翠故意步行,明午才能赶到鹦哥崖,灵筠明早饭后起身,还都不迟。兰珠随命红杏取水,一同把脸洗净,往朱家赶去。

到后一谈,才知老堡主任中迟对于叛党逆谋,竟比众人所知还要详细。因为受有高人指点,又知爱婿夫妇和灵筠情厚,并有别的深意在内。为了立堡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等大事,叛党全数伏诛,单放走卫璧、小翠,明日公审,恐李琦、兰珠受人议论,特把祖宗遗传的血箭取出。箭乃第一任堡主所留,附有铁券,专为遇到军国疑难,不及集众公议,或因事有碍难,必须从权。此箭一经请出,全堡立似变出非常,生杀予夺,全由堡主一人专断,不容过问。但是过了十天半月,甚或远至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事完之后,仍须由堡主向众宣示经过和当年不得已的苦衷。所行如有不合,不特要向堡人谢罪,并还告庙认罪,自请惩罚,端的严重无比。此箭以前共只请过两次,均为对待外敌而用。

因堡民全守法,对自己人,尚是初次。此次除了众人通行无阻而外,全堡人民已无一人可以往来各处路口。堡中埋伏的八阵图,也由任龙全数发动。许多细密布置,连李琦夫妇事前均不知道。王藩等擒拿叛党,也由堡主传令,才行下手。

灵筠闻言,料知中迟由于疼爱女儿,维护自己,竟然这等大举,想起前情,感愧交集,望着李氏夫妇,凄然说道:“妹子今生无以报德,只有期待再生报答了。”贤贞见她伤心,知其隐痛太深,强笑劝道:“筠妹不必悲苦。人事难知,遇合悲欢,命中注定。

谁知将来便无相逢之日?离情苦绪,贤者不免。虽不必强为欢笑,也无须多费愁肠,乘此有限时光,好好谈上一会如何?”兰珠苦笑道:“此时夜深,筠姊明日还要上路。好在甲马护送,飞行迅速,晃眼便可追上。莫如安歇一会,多养一点精神,明早起来,我们再痛饮几杯,为筠姊饯行如何?”李琦接口道:“筠妹隐痛在心,满腹愁肠,你叫她如何能睡呢?”灵筠忙接口道:“这几日我代兰妹看家,因不愿看人嘴脸,多受闲气,只有陪老堡主谈上一会,终日均在昏卧,睡得太多。再说会武功的人,一两夜不睡也不相干。何况他们走了一夜,比我更累,并还受伤。难道他们安睡,叫我一人上路不成?”

国士道:“其实桓师兄明日必到,只不知早晚。筠姊只要多留两三个时辰,便能遇上。

你先前太阿倒持,反主为奴,实太冤枉。双镜在你手内,别人不得妄用,你再把火窟虚实得去,这厮反正无情无义,贱婢武功又非你的对手,离开铁堡,更无顾忌,落得就此挟制,扳转回来,使其俯首听命,免受好些闲气。也许能将负心人管好,哪怕不是真心,到底要好得多。”贤贞插口道:“五妹说得好。此是夙孽,否则筠妹那么聪明有志气的人,怎会甘心受挟制欺侮,无异奴婢?若能转柔为刚,早就好了,哪有今日之事?”

众人一直谈到天亮。贤贞好客,家中食物甚多,均极精美,又当良朋远别之际,恨不能全数搬了出来。灵筠始而满腹悲愤,吞吃不下。后见众人这等情厚,忽然转念,暗忖:“自己不过占了一点才貌和性情温柔的便宜,加以李琦痴情热爱。兰珠因和丈夫恩爱太深,又知其心地光明,别无他念,不特不以为意,反更推爱,众人又均信仰李琦,于是全都另眼相看。甚而以非为是,遇事容忍,全不计较。实则所遇诸人,全是有施无报,实觉愧对。此次同行两人,一个把自己认为眼钉肉刺,必欲去之为快;一个又是忘恩负义,心如豺虎。即便为了盗取灵药藏珍,非我不可,有一丝天良未丧,但日受泼妇蛊惑,也不会再念旧日情分。以后还想得到众人这等温情,除非是梦。不如放开愁肠,暂且享受,免得为我一人,举座无欢,辜负良友高义。”念头一转,立时化愁为喜,慨然笑道:“自来知己难逢,良辰易逝,人生如梦,为欢几何。此时已然想开,由我薄命人先自免去悲怀,恭领主人与诸位的盛意。从此谁也不说丧气的话,共谋一醉如何?”

李琦见她秀眉忽舒,皓齿嫣然,虽因一夜愁肠,玉容清减,这一变得满脸春风,笑语从容,比起平日,又是一种美艳丰神,忙接口道:“筠妹说得极是。谁说丧气的话,罚酒三大杯如何?”张婉笑道:“头一个要罚的就是你。在座的人,只有我能胜任做令官。话不受听,固应罚酒,便是强颜欢笑,内里愁苦,也该严罚。任他如何工于掩饰,也是瞒我不过。”灵筠朝李琦看了一眼,笑道:“自来诚中形外,有什心思,易被明眼人道破。今日我却不怕,但要九妹说出道理,使人心服口服才行,不可故意罚酒欺人。”

张婉笑道:“你莫说嘴,你这时忽改常态,表面好似想开,实则内心沉痛过甚,成了麻木,严格说来,恐比七哥受罚还更重呢。”灵筠力言张婉有心欺负,实非如此。张婉不信,国士也在附和。最后还是贤贞看出灵筠心意,代为道破,问其是否如此心情。灵筠方始心服。兰珠笑道:“便是这样,也比楚囚相对,要强得多,认真作什?”各人议定之后,便又开怀畅饮。李琦虽打不起高兴,但是灵筠笑语生春,愁容尽扫,爱妻目光老是注定在自己身上,恐其愁虑,只得强打精神,随同说笑,心情却是苦闷已极。金、张二女侠早已看出,因恐酒落愁肠,兰珠又在暗中示意,全都装不知道。

眼看光阴一分一分地过去,由清晨起,渐渐到了傍午。仗着随意小酌,不是豪饮,谈笑时多,谁都未醉。光阴也更易逝,眼看交午。灵筠心急前途,对于众人,转更依恋,心情矛盾,但又不得不走,已然辞别了两次。勉强挨到正午,贤贞也说不能再留,命人把隔夜预为准备的小包裹和随身宝剑晴器一同取来,令同起身。李琦还想亲送,不好意思出口,正和兰珠互递眼色,欲令代说。灵筠忽然眼含痛泪,慨然说道:“相知以心,不在形迹,妹子此后虽然远隔天涯,耿耿此心,寝寐难忘。如蒙厚爱,免我受人闲气,只请贤姊甲马飞送,无论哪位,均请留步吧。”李琦料知中有碍难,灵筠借话暗表心情,只得罢了。行时忍不住再三叮咛,请其保重。灵筠因此一别,相见无期,不忍使其别后柏思,更多悲苦,也便强忍悲怀,转相慰藉,请其珍重,努力虔修,勿以薄命人为念。

兰珠和金、张二女侠也各纷纷慰勉,互道珍重,如遇危难,务照昨夜密议行事。灵筠心乱如麻,不肯辜负良友盛意,随口应诺。贤贞取飞行甲马,拉了灵筠,把手一挥,一片遁光拥了二人,腾空而去。

李琦早已接报,说叛党除武凤外,全数成擒。今早任龙先代堡主预审,问知武凤胆小,日间内应未成,便知不妙。傍晚又见任龙手持大令巡行各地,越发情虚,仗着前和兰珠同居数年,颇知门户向背,生克之妙。又因丈夫逆谋未成,心中害怕,暗命小翠强迫卫壁行刺盗镜,全是为了当年求婚不遂之故,事成与否,均先逃走。出山之后,再等卫壁前来会合,同往贼巢。不知怎的,看出不妙,连钱希唐也未及告知,先自遁走。不料卫璧被成全隐形尾随,连小翠一齐擒住,正在暗中拷问真情。钱贼见堡中静悄悄的,不像有事情景,心疑卫璧胆小,临事畏缩。又疑小翠不愿丈夫犯险,虽恨灵筠,不曾强迫下手。自己先逃,反露马脚,不特仇未报成,就是逃往贼巢,也无意思。自恃机智,长于应变,堡中情形极熟,欲往探看,未曾想任龙早在暗中埋伏停当。因其先往崖上,无意之中脱出禁地,先后相差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如在下面,早已被擒。这一转念,无异自投罗网,只便宜了一个武凤,叛党无一幸免。

灵筠一走,李琦想起堡主放走这三人,全是为了自己,心方内愧。忽见一道遁光破空飞来,落地一看,正是桓平,见面笑问:“魂消南浦,花赠将离,会短离长,古今同怅。我知师弟此时情绪万端,特地赶来,送一喜信。可惜还是晚到一步,否则,借此留得素心良友,同作壮游,岂不也是人生快事么?”李琦惊间何故。

桓平随说:“大师伯刘蒙功行圆满,日内必要召见师弟夫妇,传以道法。来时,师父说那藏珍火窟共是两处:一在月儿岛火山之下,一在滇缅交界深山之中,地名洛明尔峰烟火崖。当初原是古仙人遗留的两处宝库。自来正教仙人每值道成,或是兵解转世,惟恐所留法宝被左道妖邪得去,为害人间,多半是在事前将所有法宝飞剑分藏各处隐秘之地。尤以这两处火窟所藏最多。月儿岛火海,每数百年开放一次,内有前古仙人所留各种禁制和地水火风、金刀火箭之险。这先不去说它。烟火崖虽比月儿岛要差得多,但那所在原是千年前火山出口,内中尚有大量烈火蕴藏未泄。先经一位古仙人行法封闭,不久成道,事前藏了好些法宝、灵丹在内。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原因长白三仙误犯教规,偶然疏忽,受罚之际,被一左道能手乘机盗去。因此宝为仙府奇珍,本身具有灵性,外人不能使用,稍一出手,便自飞回,还与原主,心又不甘。恰值三仙受罚未满,无暇及此。师父谷若虚受罚最轻,本意限满寻那妖邪索取。妖人恰在事前兵解,因为双方仇怨太深,将此三宝连同自有的几件法宝一齐投入火窟之内。因有妖人一面宝网包没,外加七面妖幡围绕,否则早已飞回。师父谷真人算出时机未至,而那九宫仙塔又经师祖洪都真人行法封禁,埋藏在穿云顶下,令大师伯刘蒙三师叔燕云叟,就着受罚守候。便三宝飞回,也只费事,并且师兄弟二人均要入定,不时神游,出外修积,万一宝光外映,被强敌得知,跟踪来犯,虽然无虑,到底扰及清修。火窟在千寻绝壑之下,上面终年热雾蒸腾,火毒甚重,附近山崖都被烧成红色,寸草不生。四外又有崇山峻岭和前古森林,处处毒蛇猛兽,大如车轮的蚊蝇蚂蚁,噬人立毙。更有飞虫苦雨,细如牛毛,专噬人的毛孔,拂拭不去,稍微受伤,全身肿痛麻痒,号叫而亡。离崖三百里,奇热如焚,地面宛如一块烧红的烙铁,人未近前,先自热死,又无滴水,形势万分险恶。崖底火烟随时冒起,无论人畜飞禽,撞上便化为一股青烟,烧成劫灰。火口一带,更具极大吸力。口内只是一片纯青色的浓烟,并不像火,但丝毫沾它不得。不但凡人,便是法力多高的道术之士,事前如无准备,深知毒火喷吐收发时刻,并用至宝防身,入内必死。反正外人去不得,也就听其保藏在内。想等大老刘蒙难满,九宫仙塔出现,再作计较。

“谁知师祖洪都真人仙机莫测,早就算出未来之事。日前三老发现遗偈,得知火窟起闭时刻和人窟取宝之法,因火奇毒,除却双镜合壁可以防身而外,那如意双环也是防身至宝。师弟夫妇虽可深入,但是第三层宝库乃窟中火眼,其深无际。好些灵药藏珍,在一个大玉盘内,被下面地火精英悬空托住,上面火眼又经仙法禁闭。必须一人应劫,再用仙法,才能破去。九宫奇珍本不在内,因为对头内行,恨极长白三仙,欲将二宝投入火眼之中,受那地火炼化,投时曾用不少心计,离那火眼不远。年月一久,因受窟中火焰吞吐推动,火眼吸力又大,又有古仙人行法禁闭,无论是何法宝,能入而不能出。

火眼之内,地甚广大,共有五根火柱,三宝便在左面第二根火柱之下。若坠人地肺火心深处,便非被大火毒焰熔化不可。总算运气,落时正赶那日天地交泰,五火同潮,火力奇猛,往上一冲,那么神奇的法宝,并有妖网笼罩,竟被荡入窟房空洞之内,虽然不致被毁,取时甚难。尤其火眼禁制不破,当中火柱未下降之际,多高法力,也难由这五根火柱之中越过,端的厉害非常。

“特命我来传,说时机将至,今先往见师长,得了传授,修炼些日,再行起身,为期约有三月。至时,卫壁。灵筠也有别的妖邪指点,展转寻去,双方差不多同时到达。

相机行事,必能成功。至于铁堡对头九头狮子龙天化,不足为虑,可由同盟男女诸侠随意应付,自能水到渠成,除此一害。并说灵筠夙孽将完。我也是见她可怜,未来之事又早得知,本意先期赶到,阻其和卫壁同行,可使少受好些危害。不料我路过树王峰,被大方真人唤住,说那日女殃神郑八姑是受玉清仙子之托而来,令我转告九侠,这两女仙虽是旁门,并无恶行。玉清仙子已归佛门。八姑赋性强做,又和采蔽大师的好友姜雪君有仇,不久便要相遇恶斗,令我照所赐柬帖行事。又着我将柬帖交与崔南州,令其随时留意,发现双方踪迹,立即开看。匆匆说了几句,我便辞别,等到赶来,灵筠已走,可见定数无法避免。”

李琦闻言,优喜交集。便照所说,同见任中迟,欲等群妖伏诛之后,便往穿云顶,见师待命。是时中迟已早传令,在望帝楼前平台之上,召集全堡人民,公审昨夜所擒叛逆,只等李琦夫妇一到,便即同往。见与桓平同来,越发欢喜,再三称谢。说:“本堡自先代建立以来,已历多世,一向安乐。中间虽有两次外患惊扰,仗着事前得信,戒备严密,只数月之内,分别平息,从来不似这次严重。前数年我见人民衣食丰足,享受太过,早有居安思危之戒。不久花坞建成,过于华侈,因为老夫而建,既不愿过拂人民盛意,又不愿上行下效,致启象箸玉杯之渐,只得发令与全堡人民同乐共赏,老夫虽然承名,一年难得去上一两次。这一二年,老觉有危机隐伏未发,时生愁虑。后经雪衣老人指点机宜和一切因果,才知大难将临。难得九侠兄弟问关来投,与雪衣老人仙示吻合,并与先祖昔年卦象相应。方在欣慰,不久便发生金灵筠穿云顶取宝之事。按我堡规,便是外来宾客也须守法,本意不能善罢,心正不快。先是雪衣老人令门人暗送一信,内写此事关系将来甚大,必须从权处理,尤其卫壁将来自有他的恶报,我们却不可以伤他。

跟着贤贞便代灵筠说项,才知此女身世可怜,有许多难言之痛。由此拿定主意,卫氏夫妇任犯何等重条,无不宽容;对于灵筠,更是决计保全。

“初意这等懦夫,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谁知色令智昏,竟与好人同谋内叛。当九侠弟兄未出以前,我已得知他们阴谋毒计。当时堡中只段贤侄相助留守,正恐贼人发难太早,且喜敌人和九侠兄弟同时到达。当我闻得空中响箭,还不知九侠兄弟已回。事已至此,仗着平日还有准备,正命龙侄持令,指挥应敌。忽接九侠功成归来之信,宽心大放。料知敌人必败,好逆也不敢遽然发难。便照老人仙示,由龙侄暗中布置,不问堡内之事,听其自然。方意卫壁如果被擒,虽有先代所留铁券,生杀随意,到了公审时节,若单放他一人,仍是碍难。还有灵筠面上也下不去,岂不有失九侠弟兄维护她的苦心?

并与雪衣老人仙示违背。正打不定主意,万没料到,他会潜入后堡行刺,经此一来,罪名虽然更大,却仗九侠相助,有了脱生之机。灵筠贤美多才,随此伦夫,前途必无善况,想起可怜,但也无法。

“小婿性情为人,我所深知,此番徇情叛逆,按照堡规,固是违法,便小女也有应得之咎。所幸立功甚大,远胜于罪,全堡生灵田业与历代先人艰难缔造之基,如无九侠弟兄相助,必遭堡破家亡之言。小婿乃三军主帅,全堡人民对他敬仰,众望所归,功劳足可补过。何况火窟藏珍,关系本堡未来安危甚大,放走卫壁,原与取宝有关,将来颇有说词。否则,自先代立堡以来,诚信相孚,上下一体,遇事虽可从权,发言决无虚伪,我须交代得过。如果同罪异罚,纵令堡人对我翁婿信赖敬仰,祖遗铁券更有生杀予夺之权,决无人肯持异议,少时宣布叛逆罪状,何以自圆其说?还有好民钱希唐乃此间土著,深知堡中政令风俗,人又狡诈,他因向小女求婚不允,怀恨多年,致与武氏父子勾结,私通外敌。”阴谋内叛。他因小婿为救灵筠,雪山涉险,平日形迹又较亲密,明知双方心地光明,仍欲中伤,一面散布谣言,一面暗使同党向我告密。幸而本堡风气向尚自重,人知守法,夫妻情爱,贵能专一,重婚悬为厉禁,男女往来,一向不拘形迹。而小婿夫妇又是少年恩爱,出入必偕,人民固是不信,老夫更得雪衣老人预示,早知此中因果,把告密的人严斥了一顿,力把流言止住。否则,不待今日,小婿早受不白之冤了。

“如今犯人均在堡前听候发落,全堡人民闻此逆谋,俱都极为义愤。钱贼见同党均在,只乃妹和卫氏夫妇不见出现,断定卫璧必难逃走,料定小婿推爱屋乌,为之保全。

再不便是乃妹小翠看出不妙,临时生悔,向我自首。竟乘堡人指说喝骂之际,借着自吐罪状,对小婿和灵筠尽情诬蔑,血口喷人。按照堡规,犯人临死以前,例许申诉自白。

人民遇到怀疑之处,或是刑法失平,只要有两三人提出诸问,便须说明是否合理。只要有多数人说一不字,立命推人上台,相助犯人抗辩,全以人民之意论断。此问世外桃源,和平安乐,人民以犯法为奇耻大辱,刑条等于虚设。这多年来,对人用刑,连今日才只四次。以前三次,倒有两次是因犯人无心之过,本人已认罪,转由人民为之平反。平日多供人民商讨政令之用,形式也与今日公审大体相同。无论议政用刑,除却事关军机、请出铁券不容异议而外,例由堡主先向人民宣示兴革诸端,询求利弊。或是宣示犯人罪状,由犯人自白之后,再向人民询问所判当否。铁券一出,虽无异言,堡主责任却极重大。前者必须躬行领导,以身作则,而将来后果,必须圆满。否则,堡主不是退位,另举贤能,便是告庙自责,以谢堡人。由此便成终身之玷。关乎后者,无论用刑严宽,哪怕事关机密,迟早仍须还出一个道理,故此轻不敢用刑,除非先有成竹。

“诸位贤侄只要早来个把时辰,老夫骤然登台,也未必要受叛党反汗了。钱贼原是恨极小婿夫妇,自知必死,意欲两败俱伤,至少也使失去堡人信仰,不惜尽情诋毁。却没想到,本堡为政素主仁厚,以前公审三次,死者才只一人,尚是勇于任过,把受刑认为奇耻,负愧自杀。钱贼主谋叛堡,虽难活命,他这些年勾结的死党,均是他的至亲至戚,因向小女求婚不遂,经他长期诱激的无知少年。本堡罪疑惟轻,逆谋未成,人畜无伤,只求诛去首恶,余均从宽,钱贼先世,原属有功家将,又是单传,只他兄妹二人,话说得好,并非没有生机,原可落个终身禁锢,未必便死。这一来,害人不成,却害了自己。因其预谋叛堡,历时已久,比较无端受辱,行凶害人,罪加一等,他这一说,无异自认罪状。此是立堡以来第一个反叛,人民个个切齿,便我顾念他先人的情面,想要宽容,也办不到,主谋不说,连从犯也难免死。这类害群之马,理应杀一儆百,免留后患。我们去吧。”

李琦见中迟说时一双虎目隐蕴威力,对于自己和灵筠心情经过,竟都深悉,虽然语多维护,每一谈到灵筠,必以九侠相提并论。因堡中风俗特殊,不容分爱,自己心虽无他,形迹可疑。惟恐中迟万一误会,不肯当众明言,藏在心里。又知犯人决无好话。不禁惭愧脸红。兰珠立在身旁,看出窘状,低声笑说:“有爹爹做主,全堡人民对我夫妇又极信赖,任他狗口狂吠,决不相干,你要这样心虚作什?”李琦方要答言,中迟已传令起身。

平日中迟行动随便,人又谦和,堡宫只有一二十个男女侍者、花匠、公役之类,除宫室华美高大而外,余者直和平民差不许多,决看不出是一堡之首。这时因值公审之期,仪仗卫士均已集备,在外相待,众人来时除门前两个执戈卫士而外,余人均闲立花荫树荫之下,不曾看出。等到中迟一声说走,旁立任龙手持令旗,赶往殿外一挥,先是轰雷也似一声应诺,紧跟着便听乐声吹动。众人随出一看,外面已立着两行盔甲鲜明的卫士,手持戈矛,寒光闪闪,映日生辉,由正殿起,一直排向正门之外,长达半里,连咳嗽之声俱无。九侠方想今日才见堡主威严,忽听乐声由远而近,中迟当先,站在殿台之上,前设香案,立定等候。一会乐声越近,四人抬着一个锦缎结成的小亭走来,亭中供着一个铁箭头和=面铁券。中迟焚香下拜,迎上前去,由小亭内将箭券取出,藏向怀中预设锦囊之内,再将小亭供向案上。旁立侍者照人数牵来十余匹好马,中迟朝桓平把手一拱,请众同上,然后在两行干戈林立之中驰去。到了堡外望帝楼前公审台,下马上台。

这时台前站着无数人民,除两行卫士排列的马道而外,更无隙地。犯人约有三十余个,俱都绑在禁台上,由堡中健儿持械守护。钱希唐正向众人捏造谣言,毁谤李氏夫妇。

堡人越听越不服气,内有数人带头喝骂,余人纷纷附和,叫骂之声汇成一片。等到中迟上台,把手一挥,众声立止。钱希唐正苦众声喧哗,不能畅所欲言,见状朝着李琦夫妇冷笑喝道:“你两个不要得意,少时和我一样做人不得。”说罢,手指李琦,厉声喝道:

“台下父老弟兄,诸姑姊妹听着:我是将死之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想求生,但照堡规,必须容我说几句话。”未句话还未说出口,中迟已虎目圆睁,厉声喝道:“叛逆竖子,既知罪该万死,先已自吐凶谋,有何话说?因为事关机密,无暇听鼠子狂吠,请得祖宗血箭令符在此。”说罢,取出怀中锦囊,吩咐任龙,令众瞻仰,先诛叛逆,再宣罪状。

台下众人自从九侠弟兄到来,便生好感,连建奇功,使全堡人民转危为安,本领既高,人又个个谦和。李琦又是堡主之婿,郎才女貌,少年英俊,由不得心生敬爱。对于钱希唐所说,全认为乱臣贼子,恶意中伤,极少相信。钱希唐说了一阵,见群众先还静听,不久便交头接耳,互相嘲骂。猛想起自己罪重必死,何苦连累同党?自知弄巧成拙,又因堡人辱骂难堪,一时激怒回骂,群情越愤,犯了重恶。中迟一到,方想借着申诉之便,乘机发挥。及见中迟取出铁券,神威凛凛,目光如电,毛发皆竖,知其恼极,心胆立寒,还想咒骂。任龙戟指喝道:“老钱放聪明些,老堡主正气头上,莫非临死以前,还想多吃点苦不成?”

钱希唐闻言,知道中迟性情猛烈,疾恶如仇,铁券请出以后,便可任意行事。想起望帝楼上处治奸细那几样严刑,由不得心胆皆寒。又见台下民众愤激,先前诬蔑九侠之言井无一人肯信。再骂下去,平白多吃苦头,深悔方才不该过分,转生反响,就把仇人辱骂一场,济得甚事?心气一馁,低头叹道:“本堡旧规,一夫一妻,是认为女人祸水,容易生事,平日不甚相信,觉着三妻四妾,古来就有,极为寻常一件事,本堡如何悬为厉禁?此时想起,我虽为求婚不遂,受辱怀恨,生出叛意,毕竟事关重大,隐忍多年,不敢骤然发动。如非卫壁和我妹子勾引成好,觉着多了一个极好内应,武氏兄妹又再三催促,也不至于行此下策。死无足惜,只不愤那卫壁。我明知他是懦夫,仍想我妹子能够挟制;这厮又极机警,他妻灵筠与九侠投缘,李琦夫妇尤为交厚,如为内应,可占不少便宜。今日逆谋失败,知道堡主明察,加上新来这伙人无一好惹,越想越害怕。但是不听我妻武凤之劝,由妹子怂恿卫壁,借着往寻灵筠,行刺李琦夫妇和金国士。这原是我一时私心,只顾报复前仇,以为灵筠留居内堡,形迹可疑,丈夫往寻妻子,理直气壮,万一被人撞上,也可作为借口。卫壁不是本堡人,只要妹子愿意随他,至多逐出堡外,终身受人笑骂。身旁又带有武凯暗送进来的吹弩毒针,多大本领的人,骤不及防,迎面一吹,也难活命。满拟事成有八九分,谁知一去无音,至今不见人影。我料小贼不是临场胆小,卖友借命,便是仗着裙带关系,将其放走。最可恨是我已逃出禁地,因不放心他们,回身探看,才致落网。如今党徒全数被擒,只他漏网,心实不甘。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情分,别的不求你帮忙,只求你把小贼生死踪迹说出,免我做个糊涂鬼,死时再给我一个痛快,就感谢了。”

任龙早想将犯人押走。中迟毕竟仁厚,虽将铁券请出,终觉此举仍欠光明,先恐犯人狂吠,不得不如此做法。后来看出民情倾向李琦与爱女,叛贼已犯众怒,便放了心。

难得自吐逆谋,至多说灵筠夜宿内堡,形迹可疑。但是全堡人民在善政良风之下,犹如一家,平日男女往来,不论婚未,向无嫌忌,何况爱女新婚,与灵筠至交姊妹,又得堡人信仰,决不会引起嫌疑。便示意任龙,由他说去。再看下面跪着的数十叛党,均是堡中武勇之士,只有几个平日恃强任性、桀骜不驯之徒,还有两个暗藏在钱家的外贼,原是武成门人,奉命勾结,逆谋阴毒,钱、卫二贼均受这两人的指挥。并问出除钱妻武凤和卫璧、小翠而外,所有叛贼无一漏网。因已请出铁券,一切均可便宜行事,听完,先把手一挥,令将钱希唐和两个外贼押往刑场,按规处死。

跟着,中迟又向堡人宣示说:“日前闻报,叛党将要起事,当其叛迹未彰以前,仍想苦心保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知昨日居然勾结外贼,作为内应,并有妖人同来,九侠弟兄若晚到一步,事便闹大。这类叛堡行为,罪本无可赦,但经连日查探,只钱希唐是首恶,余人多半经他数年苦心阴谋诱胁,已然入党,无力自拔,才有今日之事。还有卫璧本是庸懦小人,虽中钱贼的诡计,加入叛党,无异傀儡。他妻为人极好,身世可怜,又与九侠交厚,这还不说。最关紧要的是,照雪衣老人仙示,此女与本堡表面无什益处,由她身上引出来的事,却关系未来成败安危,功劳甚大。此女平日洁身自爱,好胜心高,如诛卫璧,纵不同殉,也必伤心惨痛,由此与本堡断了往来,牵累未来大局。

好在此人自有恶报,投鼠忌器,不防暂宽一步,昨夜擒到从权放却,命人送出山去。至于这些叛党,念他们一时无知,受钱贼深心愚弄,致落井中。现均俯首待命,无一敢出怨言,已知愧悔。本来他们均有才勇,杀了可惜,也想一并从轻发落。只有三人贼性凶悍,须处刖足之刑。余者,如有挚友三人以上为之作保,便可禁入更生场内,令服劳役三年,如无过失,便可放出。一切饮食起居,均与常人无异,家属也许来往人居。只不似矿场上原来工作的人,每年有三月假期,平日随意出入而已。今日因为放走卫壁,事关机密,不得不将祖宗铁券请出。然而想起痛心,叛徒只有两个外贼,余均本堡人民,平日和我亲同父子骨肉,一旦杀死多人,事太惨痛,有伤先代仁厚建堡之旨。我意仅诛首恶,不知全堡人民以为如何?”

堡人知道血箭头铁券一经请出,必须服从,不得再有异言。见老堡主这等退让宽厚,平日又得众心,越发敬仰。始而屏息敬听,咳唾皆无。等话听完,不约而同把头一低。

堡中遇到临时发生事故和推行政令以前,例由堡主登台,向人民宣示。如无异言,便同把头一低,事便定局;如以为非,或须改进,任何人均可举手,登台建议。有时举手人多,意见不一,立即休会。就把心意相同的各自结合,分为两三起,先在下面讨论停当,再各推出一人。明日仍在堡主主持之下,重新集议,当着人民,互相争辩。遇到双方相持不下,便向人民询问,取决多数,暂作试办,另命专人访查利弊,井许人民申诉,随时兴革,非到完美不止。但因贤愚不等,所见难于相同,有的人又喜求全责备。堡中尽管教化相同,幼时读书习武都差不多,智力不免相差,心意仍难一律,每次公议,虽多法良意美,仍然有人吹毛求疵,好了还想再好。这次中迟见连问两遍,竟无一人举手,知道人民信仰自己翁婿到了极点,正要命人把叛党押下。

这伙叛徒本是俯首待罪,无一倔强。忽有五人挺身起立,抗声说道:“我等受人之愚,自知丧心病狂,罪该万死,堡主恩宽,固感恩德。但在那矿场工作的,均是智力优秀之士,功罪同处,相形之下,实太难堪。而我五人也和钱希唐一样,均为求婚不遂,因而怀恨,早就互相勾结,才有今日之事。否则,钱希唐虽有逆谋,孤掌难呜,也未必敢犯此大逆。他已身受国法,我们外惭清议,内咎神明,偷生何趣?正好借此微命,伸张法纪,并为后来之戒。”中迟见那三个受别刑的也在其内,神态一样激昂悲壮,心方不忍。哪知五人早有准备,话到未句,为首一人把手一挥,各将手往前胸一按,即相继倒地不起。中迟虽知五人怀有死心,因见手无凶器,未怎在意,不料倒得这么快。忙令兰珠前去一看,人已将死,满脸痛苦之容,神情十分狞厉。

原来五人胸前各有一枝毒针,直刺胸内,再问余人,才知卫璧昨夜行刺便用此针。

这五人因与钱希唐约定,同生同死,起事以前,便各带有一枚毒针,以备事急自杀之用。

被擒以后,因听钱希唐自吐阴谋,台下人民纷纷咒骂,想起祖先建业艰难,如何为了一朝之愤,勾引外贼,来此残杀?不由天良发现,心中愧悔。本想等中迟发令,明正典刑,不料竟蒙宽赦,越想越觉无以自容。又想到堡中人人守法自爱,轻易无人受什刑罚,虽得偷生,当时受人唾骂指摘,岂不难堪?万分感愧之余,决计自杀,以谢国人,便用事前暗藏胸前纽绊上的毒针自杀而死。此针奇毒,见血封喉,所刺又是心口要害,致命所在,故此死得极快。

正要命人抬去安埋,任龙忽同成全、程贤贞飞上台来,说钱贼真个狡诈,因那刑场僻在后山出口一带,今以事情大定,八阵图埋伏均全撤去,被其看破。他和两外贼均持有妖人所给隐形逃遁之符,被擒时因陷埋伏,不及取用。到时竟用诡计,借口死前欲求一醉,联合两外贼妄想逃遁。幸值成全、贤贞赶到,迎头擒住,否则几被漏网。任龙因其求命可怜,本想令其自裁了事,经此一来,不由激怒。又发现他一面勾结同党,为他犯罪送死,自己却想好许多逃路。气极之下,仍按原刑,送入烤场,活活烧死。中迟闻报,对余党道:“你们今日如死,岂不太冤?以后要洗心革面,好好做工为人。本堡人民多是你们亲族,人谁无过,只要知道改悔,决不会有人轻视。若任龙早到一步,先那五人见钱贼如此阴险卑鄙,也就不至于死了。”随命任龙把他们押往矿场上去,又向台下人民晓谕了几句,率众回堡。

桓平忽命李琦夫妇即日起身,说堡中暂时无事,各人不妨随意出入。崔、成二人昨日议定,同往飞云岭贼巢,窥探小贼龙飞虚实,问其可否动身。桓平笑答:“事在人为,我不深知,但是诸位面上均无晦色,料可无事而已。”李琦闻言,又放了心。中迟坚留桓平用完夜宴再走。桓平应了,因见李琦面上时现愁容,知为灵筠而发,笑说:“师弟滇边火窟之行,当在不远。金灵筠此去途中,只怄一点闲气,并无他虑。上次我奉命传授诸位法术,曾与此女相见,人果极好。昨向师父请示,备悉前因后果,不过时机未至,难为明言而已。”李琦当着中迟,不便回问。倒是中迟接口笑道:“自从日前钟小侠来过之后,我对此女越发看重。不知火窟之行,此女也能成功否?”桓平答道:“卫璧此行原有成就,无如此人阴狠贪淫,薄情负义,又为所欢蛊惑,致受孽报。大约还有数月,双方便可相遇,差不多同入火窟。要是此人不把天良丧尽,双方合力,他固可以取得灵丹,李师弟夫妇也可减少好些阻力危害,岂不都好?”

众人吃完夜宴,桓、李三人先同起身,往穿云顶飞去。崔、成二人见桓平忽然提前起事,与初来所说不符,心念微动,也就放开,本想当夜往探贼巢。金国士说:“昨夜大家未睡,八弟因送卫贼,更多劳苦,不如歇上一夜,睡足再走。”二人应了。次早起身,国士因九宫塔上奇珍多被李琦夫妇带走,只王藩金戈和成全一面隐形壁,恐南州只凭宝剑暗器不堪应付,便把金戈借来,交与南州带去。崔、成二人随身衣物均早备好,接过便即起身,往飞云岭赶去。

那飞云岭乃矗立在天山深处乱山当中的一个孤峰,相隔铁堡约有二百来里,上丰下锐,险峻非常。四面都是深沟绝壑,形似一个极大的深潭,当中突有朵云拔地上升。四围崖壑离峰最宽的达数十丈,相隔最近的只有一处,也有八九丈宽。两边崖上生着好些藤蔓,并有崖凹暗藏近顶之处。任龙以前曾经去过,仗着家传轻功,仍费了好些事,才得飞渡。峰上森林甚多,更有不少猛兽毒蛇和奇花异草之类。因为山路崎岖,四外形势奇险,有的地方猿鸟均难飞渡,加上冰雪载途,既滑且陡,亘古以来,素无人迹。任龙才只三数年未去,不料会做了盗党巢穴。

起初崔、成二人本约任龙同往,任龙恰值有事,兰珠一走,越发不能分身,只把途向问明。二人为防盗党发现,特由前堡绕出。走到路上,成全忽道:“早知今日起身,把飞行甲马借来,岂不省事?”南州笑道:“我们既然立志学道,如何计及艰危?飞行甲马十分宝贵,主人时常要用。上次往借,还可说是事关重大。这次本来无事,是我二人痛恨小贼,并想借此历练,如何向人借之不已?”成全笑答:“我是随便一说,否则我和贤姊送了灵筠,由山外同回之时,早向她借了。起初想把四哥、六哥约了同去,四哥未开口,六哥说是有一个去处,日内必须起身。他二人树王峰之行,比我们先到,也许大方真人有什吩咐,事前不许泄漏,否则我们至好弟兄,决无不言之理。”南州笑道:

“四弟曾说树王峰之行,颇蒙仙人垂怜,只不知他和六弟有无这等福缘。可惜奉命隐秘,不到时机,不许向人泄漏,否则说出来大家高兴也好。昨夜又说藏珍火潭,地名洛明两峰,藏在滇缅交界深山之中,当初原是一个火山喷口,所说道路途向,竟比桓师兄所说还要详尽。此时想起,他二人必已受了仙人指教,也许日内先去都不一定。”说完,又将连日所闻,互一印证,越觉所料不差。

二人边谈边走,渐渐离开铁堡前山。又飞行了一阵,走向一处山谷附近,已快走过,成全眼尖,忽然发现谷中林树整齐,好似有人剪修过一般。暗忖:“本山到处冰封雪盖,除铁堡和两处贼巢得天独厚,极少发现这好所在。当此严寒之际,谷中竟有这么茂盛整齐的松杉树林,可见气候温和,四时皆宜。来路全照任龙途向,所行多是隐僻之处,这谷深藏两山夹缝以内,与山峡作人字形,稍不留意,便即错过。”越想越奇,断定内里有人。反正无事,近又学会飞行之术,又有隐形壁可以隐身,不致被人看破,二人略一商谈,同往谷中走进。成全见前半谷径又深又窄,两面危崖满生藤草野花和一种不知名的长草,丝丝下垂,谷中气候也比外面差得多。再看前见松林,是在入口不远一片空地之上。谷径到此,形如葫芦,除林树整洁而外,别无异状。谷径至此也由窄而宽,再往前去不远,谷径突又收缩,形如瓶口。危崖到此朝下一挤,成了一个天然葫芦形的洞门。

二人刚一进口,猛觉一股和风迎面扑来,竟与江南三四月的暖风相似。跟着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原来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不特桃李盛开,并有些轻易不能见到的四时名花,如牡丹、芍药、兰、桂、梅、菊之类,竟在谷中同时开放。经此一来,越发惊奇,断定必有异人奇士隐居在内。人未见到,不知善恶邪正,未敢造次。忙把隐形壁一晃,刚把身形隐去,忽听前面花林之中隐隐传来一声清磬。南州偶一回头,只见身后白云似潮水一般向来路涌去,晃眼之间,便被云雾布满。那云一团棉絮也似堆积起来,出口一带已被遮没,一片迷茫,上与天接,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前面花林依旧日丽风和,天色十分晴朗,花光潋滟,无限芳菲。二人见那云雾来得太快,云中又有钟磐之声传出,心疑内有异人,自身已误入禁地,先颇惊疑。后见上空天色甚好,地又宽大,新近学会飞行,功力虽还不够,似此悬崖,自信尚能飞渡。又有法宝隐身,觉着这么好的景物,主人决非寻常,立意观察一个究竟。成全最是机警,立意打定,便朝甫州摇手示意,不令开口,互相戒备,向林中走进。

二人入林一看,林中之花均与常见不同,并非桃李梅杏之类,形如玉兰,一色纯白,花开繁盛,花朵甚大,树身更高,离地好几丈始发虬枝。远望有花无叶,花山也似;近前细看,却是层次分明。不似别的花树花开太多,便乱糟糟挤成一团。花香更是非兰非麝,馥郁染衣,沁人心脾。树叶也非全无,每树约有一二十片,形如人手,色似翠玉,约有七八寸大一片,比花还要好看。多半作一圈环在底层花枝之下,四外纷披,甚是整齐,大小均匀,一律鲜肥明润,不见丝毫黄碎之痕。先前只觉花香清幽,闻之神爽,花与叶各有妙处,不曾十分留意。后见每株花树下层发枝之处均有这么一圈整齐好看的树叶,成全无意之中一数,每株树叶共有十八片,分为两半,紧附树腰枝干之上,均是七大两小,不特形式相同,连大小叶数俱都一样,越看越觉奇怪。入林也渐深,细看前面并无庙宇茅篷之类。走了一段,想起先前那声玉磐分明是由林内传出,由林外仰望,花林尽头就在危崖之下,相隔并不甚远,至多二三十亩一片花林,早该走完,走了这一阵,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如何还未到头?心疑陷入埋伏,互相示意,待往回走。忽又听得一声清磐起自身旁,这次相隔更近,连忙循声寻去,又走了里许来路,仍不见有庙宇人影。

正要离去,清磐之声又起。

似这样忽左忽右,时东时西,二人先是穿行花林中,寻那磐声下落。后苦久寻不见,虽疑有异,但因气候和暖,景物灵秀,均想此等境地,定是仙人隐修之所,自己不过误入禁地,并未失礼忤犯,决不至于见怪。不特没有畏意,反因来时曾听任龙说过,这条路以前时常经过,此地如被发现,断无不言之理。照他所说,只是外面一条冰雪布满的峡谷,对此灵境,一字未提。最奇的是,来路峡谷天气甚寒,到处堆满冰雪,一进谷口,寒暑相去判若天渊。人到里面,来路便被云封。又在花林中走了一两个时辰,始终不见人影,连出路都找不到。此事太奇,主人如是恶意,早应发难,决不等到现在。飞云岭之行,本是自告奋勇,随意而行,早晚均可,并不忙此一时。反正无事,好歹也要探个水落石出,以免遇到仙缘,因为一时疏忽,失之交臂。即使主人道路不对,冷不防由花林上空飞身遁走,也来得及。何况这面隐形壁兼有防身隐形之妙,桓师兄曾说,只要临敌小心,即便不是敌人对手,有此至宝防身,也决不致受什邪法侵害。三哥那柄古神戈又是一件至宝奇珍,怕他作什?心念一动,便在手上画字,招呼南州决计寻到主人,分清善恶,再打主意。

起初二人因对方来历不知,为防惊动主人,前来为难,花林离地又高,行列疏整,人行花下,十分留意,休说采花,连树干也未抚摸一下。及至时候一久,除那奇怪的磐声远近相闻,偏寻不到发源之处,事太奇怪而外,别的并无警兆,又以景物清丽,不似左道妖邪所居,未免疏忽了些。南州见那奇花远看形如玉兰,实是一朵放大的兰花,白如玉雪,大小七瓣,当中包着两个素心,翠茎朱须,色香双绝,从来未见。偶然行经一处,见有一枝低垂,上有双花并蒂,甚是鲜艳,由不得越看越爱。暗忖:“五妹最爱这类大花,如与带回,定必喜爱。”念头一转,手随心动,刚把树枝往下一攀,忽想起此去飞云岭不是当日可回,带花同行,岂不累赘,何苦糟掉?假如能够再来,再取也是一样。刚把手一放,没料到树枝坚劫,弹性更强,那井头花开在枝梢上面,看似甚低,离地也有七八尺,南州一时疏忽,放手大快,树枝随手弹起,上面全体树枝受了震动,一齐摇撼,半晌才住。花朵又繁,只见满树银花雪片也以,纷纷飞坠。中间十八片绿叶互相摩擦摇动,宛如鸣玉,清脆悦耳。成全见状,心中一惊,惟恐生出枝节,忙拉南州离开花下。南州也觉花林之中细草蒙茸,不见一花一叶堕落,到处净无纤尘,满树繁花闹得如此狼藉,不禁悔借。

猛瞥见两股青烟疾如箭射,由斜刺里飞来,落向花下,现出两个穿得非僧非道,相貌奇丑的怪人。看年纪一老一小,相貌神情十分相似,倒像父子二人。才一到地,便和转风车一般满林飞舞,四下张望,神情甚是凶猛,小的一个更甚。成全知已惹事,仗着隐形神妙,忙同闪避。两怪人满林追逐,其行如风,神速异常。搜寻了一阵,好似不曾寻见人影,面带惊奇。忽然聚在一起,说了两句,身形一闪,仍化为两股青烟,一左一右,朝花林远处飞去。二人先前几次险被撞上,全仗机警胆大,闪避得快,身形又隐,才得避开。因见那两人神态狞恶,生了戒心,磐声来源又未寻到,越想越觉此非善地,正欲升空遁走,往飞云岭赶去。谁知不走还好,刚一飞起,还未飞出树顶,猛觉满眼云光乱闪,雷声隆隆,天旋地转,似要昏倒,眼看入网。幸而成全机警,一见不妙,忙拉南州下降,上面禁网刚被触动,还未生出变化,二人便已飞降,才得无事。就这样,南州身子较高,下时觉着头顶似被一种大力吸紧,知道不妙,往下一挣,成全再往下猛力一拉,虽得无事,头上一顶皮帽已被卷去。如非先前嫌热,皮帽搭绊已经解开,挣得又快,差一点没受重伤。仰望上空,五色云光急旋如电,闪得一闪,便将那顶皮帽绞碎,化为乌有。当时形势,端的险极。

落地之后,惊魂乍定,未及开口,前两怪人又带着两条青气飞来,都是目射凶光,鬓眉倒竖,比起先前更要猛恶得多。这次又换了方法,不似方才人一到地,青气便收,也未四下搜索,青气却拖在身后,绵亘不断,宛如两条青蛇绕行树林之中,飞舞不停,不消片时,便如蛛网也似笼罩林内。二人早觉这次来意更恶,渐渐看出厉害,不住闪躲。

那青气也不追赶,只是往来飞舞,时左时右,蔓延下去。所到之处,全被结成网形云幕,上下二三层,笼罩林树之中,望去宛如两三片青色烟光所结成的云海,花光又是那样繁盛,互相掩映流辉,顿成奇观,壮丽绝伦。如非两怪人神态过于狞恶,几疑置身仙山灵域之中,使人心生羡慕,不舍离去。等到追逐了一阵,花林渐被布满,任走何方,均有青气阻隔。先前明明往空处逃走,不知怎会被其包围。方料形势危急,照此下去,迟早自投罗网,心正惊疑。忽听磬声又起,近在身后,忙即回顾。原来身后不远,另生着一种花树,比前见花林较低,花叶甚大,花作青色,共只七八株,疏落落矗立花林边界。

虬枝分披,互相纠结,宛如一片天然帐幕,绿阴阴地明净如洗,苍翠欲流。四周再被前见花树由树顶上包围过去,织成一座花盖,笼罩其上。

此时全林已被两怪人所发青气缠绕布满,独这身后一带还有两三条空隙,似可穿行过去。再一注视,磬声来处乃是树林尽头峰崖之下,有一山石堆成的小屋,磐声便由屋中发出。心想:“林中景物灵奇,石屋是否怪人所居?那敲磐的不知是何来历?”忽见一片轻烟由树外闪过,连树带石屋全都失踪,不见影迹。同时前面青气随同两怪人身后已似潮水一般迎面扑来。惊惧百忙中,遥望怪人身后,上下三层青色光气织成的云网,已似一片实质般上下波动。时分时合。看神气罗网已成,只剩身前一两丈的地方还有几处空隙。眼看危机已迫,无路可逃,两怪人也快扑到身前。万分情急之下,南州刚掐灵诀,待取古神戈与之一拼,忽听磬声又起,只那七八株奇树和石屋不曾出现。

成全暗忖:“此地风景如此灵奇,主人想非左道妖邪一流,也许含有别的用意,这两怪人便是主人门下,也未可知。”心念一动,仗着方才出发的情景和可通行之处尚还记得,相隔又近、忙往树林中冲将过去。刚走不几步,眼前倏地一花,前见奇树重又出现,人已落在树林之内。回顾外面两怪人,正作势飞起,待往前立之处扑到,不知何故,忽然回身飞去,其疾如箭,晃眼无踪,穿行云海之中,也未受阻。以为又要闹什花样,谁知一去不回。林外青气依旧浓密,.连方才空隙也被填满,那树林直似沉在青云海中,环林一圈全被青气包围,城墙也似的林内却无一丝云气侵入,静悄悄的,磐声已止。姑且试探着往石屋前面走去。初意法宝神妙,具有隐形防身妙用,对方绝看不出。及至走到屋前,往里探头一看,见那石屋乃四五块石板搭成,四面透风,好些空洞,深约丈许,甚是简陋。因当崖下背阳之处,日光不能下照,加上两层花幕笼罩在上,外面虽然绿荫如幄,净无纤尘,石屋里面却是阴森黑暗,不显人居。方觉内里空无所有,猛瞥见暗影中坐着一人,装束像个和尚,在内打坐。想是年时大久,衣服已然陈旧,破碎不堪。身材精瘦,肤黑如漆。双手平端向上,指甲极长,分向左右肩环身一匝,再绕向胸前,合成十指交叉,五上五下。肉身瘦硬如铁,指甲却是光彩鲜明,其白如玉,尤其交叉之处近梢一带又尖又细,望去春葱一般,十分好看。二人见状,断定是位神僧,在此人定已有多年,照此情势,决无恶意。那两个怪人却尚难说。看方才青气到林而止,这七株奇树荫被几及两亩,时隐时现,分明林中另设有佛家禁制,外人不能侵入。自来邪正不能并立,这等修炼多年的有道神僧,怎会和两怪人同在一起?既在人定,方才磐声何人敲打?细查那磬,悬在暗影之中,也不见有磐锤。主人多年枯坐,无法请问求教。林外又被青气填满,上空还有极厉害的五色云光,刚才已经吃过苦头,如何再敢冒失,进退两难。也未人内惊动,只在门前礼拜,祝告了几句,便同退出。

待了些时,林外青气始终浓密未退,怪人走后也未再见。因见石屋神僧不曾言动,林中禁制威力极大,那排山倒海的青气全被逼住,未被侵入分毫,知道人在林内,只要不出外,便可无事。一时无聊,便将身后粮袋和酒瓶、水壶取下,坐地饮食,互相谈论,正打不出主意。二人只凭一面隐形壁隐身,起初行止都在一起,时候一久,无什动静,未免疏忽。吃到中间,南州性急,偶往林边探看。成全也忘了拦阻,后才想起,挥手令回。南州回顾成全招手,猛想起成全身形已隐,离开丈许以外,便看不见他影迹,如何能见?以为法宝已收回去,过去一问。成全闻言大惊,忙和南州一同试看,法宝已失灵效。再取金戈一看,宝光也减去十分之九。始而惊惧交集,凶吉莫测,心中十分愁虑。

忽听石屋中又响了一下玉磐。

南州忽然想起:“石屋主人虽然入定已久,不言不动,如非具有高深的法力,早为两怪人所害。那么厉害的青光,到了林外便被挡住,妙在看不出丝毫形影,可知佛法神妙,不似寻常。此时法宝忽失灵效,也许暗受佛法禁制之故。方才因见主人不曾言动,虽然行礼祝告,一则心意不诚,再则也未往深处推求。屋中并无第二人,主人如真不能言动,磐是何人所敲?”心念一动,猛触灵机,忙拉成全同往石屋前跑去,跪地恭祝道:

“弟子等本往飞云岭有事,由外经过,正值仙山云开,现出灵景,一时无知,冒昧走入。

后见归路云封,欲由上空走去,不料又有禁制埋伏,险受重伤。刚一落地,便见二位异入,似怪弟于等误入仙境,有什冒犯,四下搜索,发动大股青色云光。弟子等逃来此间,幸蒙神僧现出宝景,才得逃入林内,未遭毒手。先前只当事出偶然,又见神僧入定已久,未敢惊动。正在进退两难,忽然发现所带法宝全失灵效,这才想起那青色云光何等威力,尚被佛法阻住,弟子等怎能逃进?可见神僧佛法暗中默助,连那几次磬声均似含有深意。

自恨愚昧,此时才得醒悟。望乞神僧大发慈悲,施展沸法,指引迷途,使弟子等转危为安,感谢不尽。”祝罢,不听回音。成全在旁,也已明白过来。二人并不灰心,依旧通诚,祝告不已。

待了一会,终无动静。那磐就悬在主人身旁不远,离那指甲约有三尺,看神气指甲太长,亦似舒展不开,此外空无他有。心正奇怪:“那磬如何发声?”忽听身后嬉笑咀嚼之声。未及回顾,猛瞥见神僧交叉胸前的左手五根指甲忽然缓缓扬起,自行舒开,朝那当头所悬玉磐击去,这次竟连响两声。经此一来,神僧指甲既能舒展,言动想可随意,料知此举决非无故,心中惊喜。便不暇再顾身后,一面虔诚跪求,一面留神观察。见那指甲敲了两下磐,仍旧收回,回复原状。又看出神僧双目垂帘中,似有一线光华微微外射。猛听身后咀嚼之声越急,成全首先忍不住回头一看,见两怪人已经走进林来,正就地上放着的酒食熏腊大吃不已。这时磐声刚住,老怪人面有惊疑之容,一手端着酒瓶,一手拿了一块瘦腊肉,刚忙起立。小怪人似想把所有食物一起拿走,还在手忙脚乱。看神气,此来目的只为偷吃酒食,并无伤人之念。就这老少二人将起未起,晃眼之间,猛闻到一股族檀香气,随风吹过。两怪人取食物时,神情本就发慌,好像有什警兆,立即化为一股青气,朝地便钻。才知怪人是由地遁人林。耳听两声怪叫,烟光散处,定睛一看,几乎笑出声来。原来两怪人所化青气一同消灭,人也不曾遁走。老怪人下半身陷入土内,有三分之二露出土外;小的一个,自腰以下全埋人土,只露头和双臂在外。二怪好似奇痛,痛得满头大汗,尽管猛力挣扎,上下不得,看去形态十分滑稽,似被佛法制住,进退艰难,急得不住哀号求饶。再看神僧,目光已合,仍是原样,态甚庄严。待了一会,不见动静。

光阴易过,先后似经了一日夜,始终不见别的形迹,林中也无昼夜之分。后看出神僧时而目光微启,每隔些时,左手指甲徐伸,朝前悬玉馨敲上一下,立时复原,仍似不曾开口和别的动作。两怪人少说也号叫了好几个时辰。先还一边哀号,一边强挣。后知无用,神态逐渐驯善,不敢再挣,一味哀求,号叫不已。到了后来,简直力竭声嘶,神情痛苦非常。二人先还防到怪人挣脱了身,骤起发难,法宝失效,不能抵御。神僧虽枯坐不动,暗中仍有佛法禁制,人在屋中,怪人决不敢于走进,又欲以至诚感格,求其开口。后见任怎求告,和怪人一样,终无回音。两次回顾,均见两怪人目视自己,似在乞怜求助,欲言又止。一时好奇,姑代怪人求情。虽然神僧仍无反应,两怪人面上却现出感谢之容。再细查看,怪人相貌虽极丑怪,方才所见凶恶戾暴神态已全收去。小的一个并把头连点,口发哀鸣,语声啾啾,也听不出说些什么。

二人心想:“似此相持,何时才能飞走?林外青气尚还未退,何不乘机卖好,请其收去?许能就此脱身,也不一定。”念头一转,便同往外走去。怪人果然停了号叫,互相对看了一眼,面现笑容。成全因拿不准对方是人是怪,示意南州暂缓近前。同时暗中戒备,向其盘问:“石屋神僧和他们是何来历?因何被困?又如何能助其脱身?禁法神妙,威力至大,是否由他们主持?”问了一阵,先是言语不通。后来细心去听,才听出两怪人一父一子,以前原是滇缅交界深山中一种形似猩猩的异兽炼成,岁久通灵。无意之中得到一部道书,只是不能全解,仅学会了一些法术。因是生性爱花,又喜清洁,所居之处终年修治,净无纤尘,由早到晚提水灌花,极少休息,到处搜觅异种,其行如风。

性虽刚猛善怒,因其习惯幽居,不喜与人往来,又最多疑嗜饮,不是醉后野性暴发,遇上人时,往往躲去,难得一次杀生害命。因为道书上面的朱文古篆不能通解,只知照本画符,凭着心灵默化,虽然学会了好些法术,并不能照行吐纳修炼。无师之学,初练习时并还受到危害。以为人类认得上面的字,先往附近村镇之中擒了几人回去,力逼教授。

所擒多是滇界土人,一字不识,比他们还蠢,有的更想盗书逃走,全被迫上杀死,接连伤了十余人,一个字也未尝学会。

又隔了些年,无意中擒到一个少年走方郎中,发现带有两本药书,与道书形式相似,力逼指教。少年名洪霄,本在家乡杀人犯案,扮作走方郎中,逃往土人山寨中,行医隐迹,人甚机警。见怪物所居水碧山青,花开如海,洞壑幽奇,仙境不殊。怪人尚有一妻,刚生幼子不久,因为多年擒人教授,已通人语。听出少年愿意随同修炼,好生欢喜,由此人兽同居修炼。怪人老少三个,把洪霄尊若师主,甚是忠诚。本来可以相安,炼成以后,彼此都好。谁知洪霄人面兽心,心地奸诈,看出怪人天生异禀,灵巧非常,又在山中多服灵药仙草,修炼年久,功力颇深,惟恐炼成以后相形见绌,竟把道书中最紧要的几章暗中学会,然后借着炼法为由,发动风雷烈火,将书毁去。怪人因知洪霄也是无师之学,全凭自己参悟试验,以前自己照本画符,也曾有过这类事情发生,往往符刚画完,突然风雷交加,火雨群飞,洪霄做得又巧,一丝也未看出。

洪霄知怪人之妻心细巧黠,曾将全书符篆朱文连同注解全数记下,惟恐年久自行通悟,本就疑忌。这日正照道书背人演习,以为老少三怪人均被遣走,正在大显神通,兴高采烈,心想焚书之后,已经数年,全书妙用均已通晓,法力日高,又背着怪人炼了这几件法宝和两种威力极大的法术,意欲设下埋伏,等怪人回来,将其制住,毒刑拷打,逼令永为奴仆。亲自出山,物色开山门人,创立教宗。刚把阴谋毒计想好。不料怪妻看出洪霄近一年来渐改常态,动辄厉声喝骂,神态凶横,全不似以前亲如父子家人情景,心早生疑。又见洪霄近日时常借故把他老少三个强行遣走,当日因为爱子不愿同去,竟然发怒,神情狞厉,直要翻脸。越想越觉可疑,便和丈夫、儿子暗中说好,偷偷赶回探望。

这时洪霄借口人兽禀赋不同,不应同修,独在后山辟了一座洞府,在内独修,不奉呼唤,已不许人擅入一步,处处反客为主,本就心中不愤。怪人任怎灵慧,都较人类性直,无甚机诈,心性又善怒,此时发现洪霄法力竟比他夫妻高得多,想起前情,不由怒火上撞。常在一起的同伴负心昧良,忽被看破,又是理直气壮,哪还计及利害安危,脱口一声怒吼,正待飞往理论。忽然想起对方近年凶狠乖张之状,方觉不应硬来,想要退回,去和丈夫、儿子商量,已是无及。洪霄早在阵中发现怪妻偷看,不等出声惊动,便已暗中掩来,当时行法擒了回来,毒刑拷打,逼令全家为奴。否则便施法力,禁闭在离开当地六百里的火潭之内,永受苦难。

怪人父子闻声寻来,本也难免,幸亏还未到达,便听怪妻用兽语长啸示警,说洪霄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此时以她为饵,如不归来,还可保得残生,否则全家同归于尽,万无生理。怪人初得道书时,曾在玉匣中得到一道灵符,正把玩问,一片青光已透身而过,由此那符便嵌在胸前皮肉之内,隐约可睹。后来把道书学了一半,渐渐悟出那是一道灵符,只要心中默念,身便飞起,瞬息千里,神速异常。闻声正在悲愤惊疑,仇人已跟踪追来,总算事前受了警告,逃遁又快,当时一把抱着儿子,飞起便逃。仇人还在后面穷迫不已。一直逃出好几千里,由西南绕向西北,回顾身后,仇敌不见追来,方始下落,勉强寻一山洞权且栖身。

过了些日,试探着回探怪妻踪迹,竟未发现。遥望仇人,正在设坛炼法,看出比平日要强得多。知其有意藏好,早把全书学会,表面却不露出,已然上当,无计可施。怪妻也不知存亡。虽然悲愤,不敢近前。心想:“仇人曾有封禁火潭之言,那部道书,妻子全都记得,只盼将人寻到,仍能有复仇之望。”便往火潭寻去。到后一看,当地乃是一个火山口,深藏绝壑之下,终日黑烟蓬勃,上冲霄汉。俯视潭底火柱,不下百丈多高,休说下去,还未近前,便觉奇热如焚,周身毛皮几被烤焦。偌大一片火潭,内里沟壑甚多,壑底洞穴奇形怪状,密如蜂房,也不知爱妻禁在何处。那么猛烈的火势,仙凡均不能近,仇人如将妻子投入火内,必遭焚化。初意必定禁闭在左近洞穴之内,正冒奇热,四处探寻。

怪人偶遇一位僧人,将其唤住,说乃妻被仇人投入火穴旁深洞之内。来时火势不大,只有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本想禁闭洞内,逼令降服,并将怪人寻回为奴。不料那洞乃熔石沸浆结成,与潭底火口相通,无意之中触动禁制,将烈火引发,至今未停。高僧此来,便因路过此地,发现潭底地火被人引发,算出前因,惟恐火山崩裂,虽在荒山之中,也能伤害不少生灵。特意留此,行当防御,使潭心地火按时宣泄,以免发生灾害。本来想把乃妻救出险地,但因他父子夫妻三人赋有恶根,尚难化尽,而且乃妻虽然禁闭火穴,终年受那烈火烤炙,事前又将烈火引发,即使仇人肯放,出路已断,也难活命。幸而五行有救,洞内深处有上灵泉,长日向上涌喷,夜温早凉,日浸其内,免去火毒攻心。再经高僧指点,传以辟谷之法,使其在内虔修,时机一至,便可脱难,火性也被化尽,并还因祸得福。怪人父子只要从此收敛暴性,不妄杀生,再照道书前半修炼之法,用功勤习,专作基本功夫,勿以法术为念。仇人自有他的恶报,也无须作复仇之想,否则白白把命送掉,于事无补。

怪人见那和尚相貌清秀,说话神情十分文弱安详,指甲甚长,年已衰老,丝毫也不起眼,正在将信将疑,又听潭底怪妻悲啸之声。忙即赶往,为火所阻,无法下去。双方隔火悲号,哭诉了一阵,才知高僧所说一丝不假。并且佛法神妙,不可思议,指点怪妻时,亲身入洞,那么猛烈的火势,通行其内,一无所觉,连毛发衣服也未烤焦,老妻又令速往求教,并告以此非善地,时机一至,便能脱身,千万不可再来。怪人最信妻言,忙即应诺,赶往原处,高僧已经不见,还想再寻下去。仇人料他必来火潭窥探,忽然赶来,怪人先未觉得。忽听身边大喝:“北天山是你安身立命之所,还不快去,非要等死不成?”怪人刚听出高僧口音,还待求问,仇人已然飞到。总算见机得早,没等到达,先已飞逃。展转飞到北天山,发现当地幽谷之中气候温和,土肥泉甘,父子二人便住了下来,谨记高僧之言,在内修炼。因为生性爱花,日常无事,仗着胸前灵符飞遁神速,到处寻求异种,并将滇缅交界深山之中所产一种形似玉兰的花树移植当地。只偶然出山寻觅食物,并不轻易出外,无如天性刚暴,又嗜酒肉,不似别的猴属专吃果类,不动荤腥。前和仇人同住多年,又学会了熟食,喜吃烟火之物。附近黄羊、野驴之类又多,渐往擒捉,回来烤吃。因爱干净,每次擒回野兽,只将腿股之肉割下一大块,余均弃掉,永无存留。

原来神僧便住在此,忽然回山,见怪人父子残杀野驴,故加责罚。怪人父子二人哀号求告了十几天,已然力竭声嘶,万分难耐,惟恐长此被困下去,身同僵尸,如何禁受?

猛觉身子往下一沉,人便落地,磐声又起。定睛一看,身已落在一处花林之中,那花并非自己所种,正奇怪这片花林就在当地,以前怎未发现?忽见前面一间石屋之中走出一个和尚,正是前遇手有长指甲的高憎,含笑问道:“你这两个业障,当初如不是我念你们修为不易,早为恶人所杀,哪有今日?好意指点你们来此隐居,等我修积完了外功,加以度化。为何凶心不改,时常出山,妄杀生灵?照此行为,万难容恕。只有将你父子用我佛家降魔大法,使全身僵死,不能言动,免得出去害人,到了时机,我再放你们。

虽有二三百年禁制,只要能知悔祸,虔心自修,仍有重生之望。不过在此期间,你父子身同木石,空有神通,不能使用,无论人畜,均可对你们侵害。风霜雨雪之苦既是难当,本身戾气太重,易遭雷击,一旦遇上,便成灰未。且看你们的运数如何吧。”怪人父子再三哀求。神僧又说:“此虽苦孽,三数百年光阴弹指即至,内中隐寓苏复之机。你们既不愿意,我也不再相强,但我这里容你们不得,可速离此,由你们自生自灭如何?”

怪人自见神僧,便已警悟,又看出是有心成全,内含深意,除求神僧免其一死而外,无不听命,说什么也不肯走。

神僧始而仍是不理,径去石屋之中打坐入定。怪人父子守候门外,又痛哭跪求了十好几天。只小的一个中有两次不耐欲起,被老的止住,始终诚敬苦求,不曾离开,到了末一天,神僧才把二人唤进,说道:“你们那对头神通更大,本觉你们是他未来大害,加以近年悟出前焚道书,中藏灵符和另一副册,不曾见到,内中好些均是制他之法。不知那副册就藏原洞地底石窟之内,那道灵符便藏有取宝妙用,以为被你夫妻藏起未献。

初意想将你们擒回,强迫实吐,偏生当初禁入火穴时弄巧成拙,其火已被引发,无法人内,只得到处搜索你二人的踪迹。当你们杀完野驴,回山烤吃之时,仇人已将寻到谷口,幸我回来,在我佛法封闭之下,才未被他寻到。但已发现你父子的踪迹,一离此山,必被擒去,受尽毒刑,还不免于炼魂之惨。你们天赋恶性,未必能改,本想由你们自去。

姑念诚求,从此不许杀生,更不许离开此谷一步。等我功行完满,你们那仇人也快恶满数尽,自有人来领了回去,救妻报仇,并为世人除此大害。但我所参十地禅功,元神不时出游,原是内外功兼修,本身和坐化一般,你们逃走,也颇容易。祸福成败,全在自身,如若自蹈危机,我却顾你们不得。”怪人大喜拜谢。神僧当日入定。

两怪人也真能守信义,光阴易过,一晃二百余年,始终不曾离谷一步。以前所学,原是天府秘芨,并非旁门左道。几次想求神僧传以佛法,均未应允。便照前书用功勤习,闲来种花为药,山谷常年云封,外人走不进来,一直无事。只有一次,神僧故意试他,暗将禁法撤去,放进两个逃亡山中的恶盗,因为发现奇景,意欲久居,用刀乱斫花树,致将怪人触怒,将其杀死。神僧突然出现,责以违约,说:“来人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你们并不知他们的恶迹,如何随便杀人?”于是受了一顿严罚。由此越发害怕,又恐神僧二次开云,放进人来,自知性暴,万一按捺不住怒火,岂不自误?便在佛法禁制之外,又加了两重禁网。

不料崔、成二人竟会隐形入内。当时虽然有些警觉,但拿不准,先搜索了一阵,不见形迹。后来觉出来人深入,并还误犯上空禁网,毁了一顶头巾。便将所炼花木青精之气发动出来,上下四外,一起合围,想将人擒住,查问来历,本无伤人之念。等到布置停当,用心搜索,怎么也查不出来人踪迹,心中奇怪,又疑神僧试他,意欲入林窥探。

因知神僧长年枯坐,外有禁制,便由地遁人内,看出神游未归,正要退走,忽闻酒肉香味。多年素食,近年学会辟谷,只偶然吃点花果精英之类,不由馋吻大动,四顾无人,误以为神僧带回之物,天性粗豪,不问情由,拿起就吃。铁堡饮食精美,怪人只以前随着仇人学食了些烟火之物,几时尝到过这等美味,越吃越香,再也不舍放下。及见神僧回醒,发出佛光,光色虽是极淡,怪人随侍多年,一见便已警觉。知道神僧见怪,以前吃过苦头,意暂时逃避,等神僧息怒,再行求恕,忙往地下钻去。谁知不逃还可,这一逃,半截身子陷在地内,上下不得,所有法力全数失效。先因上次神僧说过,再如犯戒伤人,必再严罚,使其僵死。当日苦搜来人不见,曾起杀机,料定神僧发怒,害怕已极,先是猛力挣扎。后觉不妥,痛楚还好一些,用力越猛,所受痛苦只有更甚,下半身被陷土内,又麻又痒,更是难当。一任苦求哀号,终无回音。

跟着发现神僧坐前跪有两人,料是神僧相识,越发胆寒。本不愿向外人服低,后来实在无法,想起神僧打坐多年,从无一人登门,佛法禁制何等神妙,来人休说深入,连这花林也进不来,断定决非寻常,想了想,转向二人哀求。始而言语不通,及至互相比说了一阵,二人把话听明以后,暗忖:“我们尚且求告不应,如何救你们?”成全本想探明出困之法,及早脱身。南州忽想起怪人所说火窟,也在绝壑之下,与那藏珍火窟洛明尔峰,不知是否一处,忙问地名。怪人所答峰名,口音果然相同,不禁大喜。再一回忆,神僧昔年曾说怪人难满,自有人来领他们同往救妻报仇之言,谷口禁制那等严密,怎会容人走进?照此情势,分明神僧有意指引。便和成全说了。成全也觉有理。但两怪人被禁地内,神僧不言不动,求告也无回音,如何脱身同往?正在一旁低声密议。不料两怪人耳目十分聪明,竟被听去。同时想起神僧前言,也已醒悟,喜出望外,连喊二人近前。二人过去一问,老怪人道:“听你们所说,我已明白,料得一点不差。不过一二日内,你们还不能够起身罢了。”

二人间故,才知当地除神僧佛法禁制而外,两怪人以前因有外人误入吃过大亏,闲来无事,将多年苦功炼成的法术尽量施为,加上了好些禁制。休说外人不能擅人,便自己想将禁法撤去,也非容易,何况身困地内,不能行动。至少也须脱困以后,将禁制撤去,才可通行无阻。二人当他想要脱身,借此要挟,并设词一探口气。怪人说:“并无此意,报仇之事梦想多年,好容易有此良机,怎肯把你们当成敌人?倒是神僧此举必有深意。你们若不去洛明尔峰,不去说它。听方才口气,此行既关重要,何必忙此一时?”

二人道:“并非心急,只因神僧入定,再三诚求,均无回音,又不便过于惊扰。偏巧飞云岭有事,意欲先往一行,日后再来,从长计较,你父子到时想已脱困,岂不正好?以为你们禁法虽是神妙,昨日既能走进,只要你父子不再拦阻,当可出去,所以那等说法。”怪人答说:“谷中禁制,多半自己所设。只谷口一带,当初为了出入方便,神僧禁法又偏重在那一带,又是内外两层门户,佛法神妙,外人无门可人。万一法力较高,或是神僧开云撤禁,被其侵入,只一进口,立被我们发现,所有禁制埋伏齐生威力,一拥而上,来人就不受伤,也必惊退。万没想到你们竟会隐形而入,看不出丝毫迹兆。气愤头上,等把埋伏全数发动,人忽不知去向。那乙木青精之气,多年苦功炼成,现已全数发出,便此时脱身,也非一昼夜的光阴所能收尽,你们如何走法?起初疑心神僧因恨我们凶心难改,欲加严罚。及听你们一说,已然悟出深意。只要按照神僧所传天龙十地禅功,坐上三日三夜,多半可以脱身。到时看神僧有无吩咐,再作计较。照此形势,你们必是神僧所说助我报仇的救星,虽为我们多留三日,脱身还在其次,也许还有好处。

,神僧素不喜人惊扰,怎会放人进来?”

二人闻言,觉着有理,转问:“十地禅功如何坐法?你们随侍禅师多年,平日怎不用功,急来才抱佛脚?”怪人答说:“当初也曾苦求皈依,禅师不允,只传授这类坐禅之法,以为防御外邪,或为邪法异宝所困时,脱身离害之用。我父子二人闲来无事,曾经试过多次,不论用何法术,被困其内,也不行法抵御,只用禅功入定,便无妨害。别时随着心念动处,立可脱身飞走。今因苦求无效,故想一试。”成全笑问:“十地禅功如此神妙,我二人可能学习么?”老怪人微一寻思,慨然答道:“禅师既然许你们深入石屋,定必看重,一切当已算就。如肯多留三日,拼担一点责任,传授你们,也无妨害。

不过禅功神妙,不可思议,脱身早晚,并不能定。功候一到,意念微动,人便脱出禁圈之外。万一我父子尚未脱身,你们已先飞走,何时再来?一同起身,须先说明,不可失约。”成全料定神僧早有安排,忙笑答道:“这个尽管放心,火窟之行,我们也关系重要,必须前往。原是协力同心,互相帮助,彼此有益,焉有失约之理?”怪人闻言越喜。

随说:“神僧若不许传授,必有警兆,那却不能怪我。”二人应了。

老怪人随即传授。二人夙根颇厚,日前又经大方真人传授指点,当时学会。先朝禅师跪祝,拜谢接引之恩,并求指示玄机。仍无回音,只得如法运用,入定起来。头一天和寻常道家打坐差不多,到了夜间,忽然生出好些幻象。二人福至心灵,连经许多喜怒悲欢和诸般恐怖景象,始料默运玄机,澄神定虑,潜光内照,由静生明,把一切死生祸福完全置之度外。到了第二天,方觉一念不生,神志空灵。忽听有一老人口音在耳旁说道:“有相之法,虽落下乘,到此境地,也非容易。你们所见怪人,乃灵拂与人交合而生,修为不易,处境可怜。我为磨他们火性,已然禁闭多年,现将难满出世。此行双方均有助益,无须再来,到时他们自会去寻你们。所传禅功,将来防御邪法颇有用处,须要勤习才好。”二人觉着入定时间不久,心疑又是幻景,也未理会,仍旧用功,静坐下去,始终不曾睁眼。

又过了半日,忽听身侧不远,有两生人惊叱之声,似说:“这等大雪寒天,这两人哪里来的,如何对坐在此?要被飞云岭他们发现,岂不平白送死?”成全忍不住睁眼一看,二人不知何时离开原处,对坐在一片高崖之上,冰雪甚厚,亦不觉冷。那说话的乃是两个猎户,站在身旁指说,已然要走。忙喊:“二位大哥,请留贵步,我二人有事请教。”两猎人见二人行踪诡异,似颇惊疑,转问二人因何至此,可是飞云岭小山主的朋友?二人推说游山至此,与山主并不相识。猎人先似不信,后听成全转问去飞云岭如何走法,并探贼巢虚实,两猎人对看了一眼,方始笑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二人常在此处行猎采药,崖后有一窝棚,二位请往一谈如何?”二人见两猎人豪爽忠实,随口谢了。心想:“反正天色尚早,又是隐形飞遁之法,随时皆可深入。”便随了去,到了棚前,坐定一谈。猎人好似仍不放心,再三盘问来意,后来听出成全不是远方来投的贼党,并还像小贼龙飞的对头,才放了心。

原来两猎人一名丁福,一名丁泰,乃本山中土著,以采药打猎为生,所居相隔只十余里。因为当地形势奇险,只有一条秘径与飞云岭通连,岭上产有几种珍药,只丁氏全家知道采法,路又险僻,于是成了专利。每年分四季,共总出山四次,照例先到岭上把药采好,再运出山贩卖。先后将近百年,已历三四代,均操此业。因岭上森林中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并还设了几处窝棚火寨,以为防御。所采的药,都是专治寒毒和刀火伤的圣药。每次采制成功,多是运往山外远方城镇,再行发卖,自来无人得知。年时…久,成了小康之家,本来过得极好。不料前年飞云岭被小贼龙飞发现,带了好些贼党,盘据其上。当时丁氏父子三人因那秘径一半深藏崖洞之内,一半是在壑底峡谷之中,利之所在,不舍放弃。明知盗党盘踞其间,因想所采珍药生长森林深处,离贼巢尚有三数里,仍由壑底峡谷攀援而上,行踪隐僻,也许不致被贼发现。仗着地理精熟,到了采期,依旧按时前往。前半年事事谨慎,果然未被贼党发觉,以为无害,胆子渐大。这日为猎林中一条毒蟒,守了十多天,不曾退走。当夜风雪交作,冷不可当,偶然生火取暖,被贼党中一个妖人空中路过,发现火光,告知贼党,将父子三人擒去,严刑拷打。后来问出是本山猎人。不是奸细,才被放走。老的一个已负重伤,到家不多天,便被气死。临终遗命,说小贼欺人太甚,令二子为他报仇。丁氏弟兄孝父,日夜愁思,几次想好报仇之法,均因贼党人多势盛,本领高强,更有几个妖人相助,万非其敌,无计可施。总算上次被擒时,惟恐连累家属生计,只说甩小藤攀援过去,那条秘径始终不曾泄漏。想起父仇,日夜痛心,已然决计等满三年,再如无法,便由地洞崖脚秘径暗自入内,冒险行刺,以报父仇。

二人一听来人竟是贼党对头,不禁惊喜。但丁福想起自己为报父仇,仗着小贼那年所说,只要不入他贼境,附近行猎无妨之言,借采药打猎为由,常年来往当地,渐渐结交下几个头目,不时送些野味与贼党受用,以为进身之地。贼党见二人忠厚慷慨,又知家在附近,决不致出什花样。日子一久,全都去了疑忌,无话不谈,二人也常去贼巢走动。前日忽有相识头目寻来,对二人说:“小山主有了仇敌,也许不久上门生事,日内如见生人到此,速发信号,报警领赏。”二人听说敌人甚强,随身带有飞剑法宝,心中暗喜,便向来贼打听虚实。才知小贼那日由铁堡大败回来,跟着便听混元祖师玉山头斗法,遇两强敌作梗,连经数日苦斗,未分胜败,结局双方停斗,另约时地相会。混元祖师因见敌人只是几个无名后辈,一个也未擒到,门人倒死了好几个,还死了两名外约的同党,越想越有气,无颜回见老贼,已率同党各自回山。下余虽有几个妖僧妖道,始终摸不清敌人强弱虚实,有些胆怯,一回飞云岭,便下令同党小心戒备。同时由妖道把整座飞云岭加上邪法禁制,设了好几层埋伏,说是外人无知,妄想隔崖飞渡,立将埋伏触动,不死必被擒住,嘱咐丁氏弟兄若没有人接引,千万不可犯险。贼党说得那等厉害,惟恐崔、成二人只凭武功,或是法力不济,误入埋伏,受了暗算。便向二人劝说,贼党邪法曾经见过,十分厉害。内有一种邪烟,只一上身,人便昏倒,不能起立。最好改由壑底峡谷之中偷渡过去,要好得多。

崔、成二人那日曾和妖道斗法,虽觉法力有限,到底对方人多势盛,是否还有别的妖党也拿不定。此行原是先探虚实,然后相机行事,虽然有人泄漏,并有秘径可以通行,何必犯险?当时喜谢,便问何时偷渡。丁氏弟兄答道:“这里不能前去。那秘径前半在一山洞之内,离此十余里,洞径弯环,十分曲折,更多歧路,必须我们引导。走完那洞,出口便是飞云岭下绝壑,其深数百丈,由上下望,长年云雾沉沉,不能见底。妖道埋伏邪法,只在上面一带,绝想不到人由下面通行。对崖共有两个裂缝,入口甚窄,必须侧身而过。前段路甚难行,进去十余丈,地势较宽。由此曲折前行,尽头处有一绳梯,攀援上去,约有二十余丈,便见一洞。再由洞中曲折绕行,越往前地势越高。走上两里多路,由一古树窟中穿出,便达地面。只要知道走法,一过对崖,洞径便只一条,不会走错。不过洞中时有蛇蟒盘踞,虽是冷天,也须小心。幸而我们采药多年,能知蛇性,身旁又带有专制毒蛇猛兽的雄精,领了同去,并不妨事。”二人因觉此行危险,对方毫无法力,恐连武功多是寻常,只因父仇在念,不愿置身事外,劝他们不听。后来成全只得说道:“贼巢中妖道,前日曾与对敌,邪法之外,更善飞剑。你们毫无法力,此去凶多吉少,并还使我们多上一层顾忌。一个照顾不到,或被贼党看破,我们再要除他不了,你们踪迹由此泄漏,以后如何能够安身?”了氏兄弟同声慨答:“父仇不报,何以为人?

便为此倾家也所甘愿。”执意不听。后经再三劝解,才允留下一人,但因弟兄二人全都争先,又起了争执。最后才由成全做主,用抽签方式说定。在丁家守到黄昏时分,吃饱上路。行时丁泰意颇不快,成全再三劝慰,力言明知不敌,冒此奇险,愚孝无谓。方始罢了。

当下由丁福取出两块雄精,交与二人,请其随身佩带,以防骤遇毒蛇猛兽之类。崔南州觉着凭自身的本领,便遇蛇兽,也不妨事,何况还有法宝随身,本不想要。丁福力言当地奇冷,只飞云岭地势较低,孤立盘地中心,四面高山环拥,下有火泉,林中更有两处喷泉,气候甚暖。毒蛇猛兽之多,还在其次,最厉害的是内有各种毒虫蚊蝇,最小的比芝麻还细,飞扑如雨,奇毒异常。这两块雄精,均是祖传宝物,无论毒虫蛇蟒,全都闻风远避,不敢近前,带在身旁,减少许多麻烦,还是带上的好。崔、成二人才笑谢应了。随由丁福引路,寻到那座山洞,走了进去。丁泰早已备下火把相待,四人一路,行至中途最险之处,二人再三拦劝,丁泰方别了回去。

再往前走,途径越发险峻,歧路甚多,仗着有人引路,又各有一身好武功,并不为难。事前算好时刻,到达飞云岭下绝壑出口,天刚入夜不久,正是群贼夜宴之际。因为贼党十分富足,两处贼巢出产又多,老贼龙天化父子全都嗜酒如命,自制美酒堆积如山,上行下效,相习成风。贼党中酒量好的又多,雪山险峻,不怕惊动官军,除却出山掳掠而外,长年无事,日以酒食荒淫为乐。尤其是在夜间,这一顿酒饭往往吃到半夜,上下多半如此。近日惟恐强敌上门,虽然下令严防,无如相习成风,不能骤改,又恃邪法禁制。两三天一过,均以为飞云岭地势隐僻,敌人不是寻找不到,便是别有顾忌,不敢妄动,又听老寨也无什事,便松懈下来。所以此时偷渡,比起深夜还要稳妥。

二人一听贼党如此富足,平日尽可温饱,所居虽不似铁堡那等好法,但也山清水秀,气候温和,分明又是一处世外桃源。偏不安分,仍要出山打劫,贪心不足,早晚恶贯满盈,自取灭亡。因而想到自来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当其奋起~时,威名震世之际,何尝不踌躇满志,快意当前,如能功成身退,固是千秋盛业,永保令名。即或环境所迫,骑虎难下,或因军国重寄,付托无人,不得不勉为其难,当时如能居安思危,就眼前基业励精图治,不去好大喜功,粉饰太平,多所更张。认为自己成功,由于时无刘项,侥幸称雄,偶然机遇,。成此基业,自顾德能,其何以堪。一面时刻警惕,不作非份之求;一面泯除亲私之念,处处虚心受教,诚厚待人。务使暗室无亏,无论用人行政,悉秉大公,上对国家,下对人民,均无愧作。岂不身名俱泰,高百不危?何致上来好似一树骤开的繁花,一经风雨,便自凋零,落个身败名裂,徒供后人凭吊笑骂之资呢。因想贪之为害,更觉尘世繁华,均是空虚,更坚了出世离尘之思。

二人正在寻思,因已邻近贼巢,绝壑上面又是禁网高张,邪法密布,再听丁氏弟兄说起,自从妖人设禁以来,还未往对崖去过,恐将贼党惊动,自己无妨,丁氏弟兄必要受害,越发小心谨慎,一言不发,静悄悄地由壑底越过,走往对崖夹缝口内,里面光景十分黑暗。虽然带有千里火筒,因在先前仰望上面,时有烟光明灭闪动,与那日铁堡对敌所见好些不同,料已请来能手,恐被贼党发现火光,摸黑前进。仗着二人目光均好,又有丁福当先领路,所经虽有几处奇险,俱都安然通过。行进二十余丈,丁福回身悄说:

“此处崖缝甚窄,形势弯斜,并非直裂到顶,决不致被贼党发现。”便将火筒取出,照路前进。

又行半里,猛瞥见石壁石凹中有两点酒杯大小的蓝光一闪。定睛一看,原来里面盘着一条粗如人腿的大蟒,见了人来,昂头欲起,身体已在蠕动,看去形态猛恶,十分可怖。南州居中,见地势太窄,惟恐那蟒暴起伤人,心中一惊,立将古神戈取出。丁福在前,猛觉身后宝光奇亮,回顾大惊,忙道:“崔兄快收法宝。此是铁钩卿那条雄蟒,不知怎地会来这里蟠伏。此蟒形态虽恶,并不伤人,想是闻出雄精气味,意欲避开。我们由左侧贴崖绕过,先把雄精藏向内衣里面,免得惊动,彼此各不相扰,要好得多。”说罢,便朝那蟒喝道:“老青,我们无心路过,决不伤你,请自安卧。你怕闻这雄黄气味,由你身旁绕过便了。”说时,那蟒本已全身舒动,往前面昂头蹿起了一两丈,动作颇快。

及见丁福摇手,拦阻南州前进,好似能解人意,回头凝望,也不归巢,仿佛进退两难,惊疑之状。听完前言,把头连点,身子略收,只未退回原处。三人随由左壁绕过,那蟒果无异状。

成全笑问“闻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蟒身如此长大,莫非岁久通灵,竟通人言么?”丁福答道:“蟒本雌雄一对,终年盘踞铁钧呷内,每当中午和月明之夜,必出亮甲,朝空呼吸喷气。从先父幼年发现起,直到如今,休说伤人,连禽兽也未见它伤过一个。只有一次,我被一种形似虾的毒虫围攻,眼看危急,忽见那些大仅尺许、身具奇毒的恶虫无故离地而起,凌空挣扎怒啸,往右边危崖上飞去,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雌蟒,张开血盆大口,朝下呼吸,那些毒虫全被毒气裹住,到了口边,也不吞吃。心方奇怪,猛又觉身子被缠甚紧。大惊回看,竟是那条雌蟒,前身盘在一株枯树干上,用长尾将我卷起,拖向一旁,离开当地约有五六丈,至树旁上崖之上,方始松开。舍弟遥望大惊,赶来拼命,举刀要砍。幸我知道那蟒素不伤生,彼此相熟,见惯不惊,又看出起势虽猛,放时甚轻,惟恐伤人神气,知非恶意,忙即喝止。同时,那蟒又将长尾举起,向前乱舞,意似阻人前进。舍弟发现我未受伤,急忙赶来相会。那蟒也将长尾收回。再往前一看,那数十百个毒虫本被雌蟒吸到口边,随同吞吐,满空乱滚,有的已然死去。等我二人刚一立定,雌蟒突然张口一喷,一股尺许粗的紫烟激如箭射,将那许多毒虫如暴雨一般打向壑底。这才看出那蟒好心救人,并因所喷紫气太多,特意把我卷向高处,以免误伤。

由此人蟒越发亲近,平日相遇,纯善已极。”

崔、成二人正听到兴头上,突听身后窸窣之声。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雄蟒,由身后蜿蜒跟来。丁福也已发现,转身笑问:“老青,你不在铁钩呷和你同伴一起,却独自藏向崖峡缝内,如今又来追我,莫非有甚事么?”那蟒眼含痛泪,缓缓前行,到了丁福身前,朝崔、成二人望了一望,似有乞怜求助之意。丁福人蟒相处,已有多年,深知蟒的习性,惊问道:“看你神气,莫非你那老伴有甚灾难不成?”蟒头连点。丁福忙告二人:

“此蟒年久通灵,怎会吃人的亏?许是妖道所害。它怕这雄精气味,可全包好藏起,由它在前引路,多厉害的毒虫也不妨事,尽管随它前行。今夜事情必定艰难,还须时刻留意。方才那件法宝光华太强,非到真遇敌对不可取用。”成全正想告知身有隐形之宝,蟒已往前走去。

三人随在后面,见蟒不时昂首草树之上,向侧探视,并向身后三人回顾,行进迟缓,仿佛害怕神气。成全看出有异,心虽一动,也未将法宝取出隐身,依旧前行。这时已然通过峡谷,走向平地之上。前半草树不多,山形险僻,蟒也不住东张西望,左旋右转,并未按照二丁所行途向。成全方要开口,丁福低声说道:“这里本离贼巢甚远,前月不知由何处窜来好些尖嘴肥身的野兽和一群金丝猴,被贼党发现,因这两种野兽皮毛温软,纷来猎取。为了来往方便,在坡崖上盖了两所望楼碉堡,意欲大举搜杀,并防那伙野兽袭击。因而我们踪迹易被发现。老青平日行走如风,今夜走得这等迟缓,必有变故,最好说话声音放低一些。”

成全天性滑稽,听话时早发现左侧崖上森林中有一丝灯光外映,树荫浓密,看不出里面景象,隐闻猜拳赌酒叫骂之声,料知所说碉堡必在其内。同时又发现前面草树夹杂,暗影中有人影一闪,知道人蟒踪迹已被贼党发现。如不将他引出杀死,不等到达,便受围攻,自己无妨,丁福却是不了。有心开玩笑,故意哈哈笑道:“你们怎如此胆小,莫非我们同了这一条大毒蟒同行,还怕毛贼欺人不成?”丁福先觉崔、成二人老练机警,不料当此危机四伏之际,会说出这样话来,心中奇怪,方在着急。那蟒好似有什警兆,也是前面掉头飞驰回来。丁福低喝:“二位留意。”忽听一声断喝,一道火光先由林中向空射去。跟着纵起三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各持刀剑,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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