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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梦 新愁凄苦友成仇

说时迟那时快,孟钊的指甲已触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电转,主意亦已打定,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使出了蓬莱魔女所授的“弹指神通”,中指一弹,弹中孟钊的虎口,孟钊的一条手臂登时酸麻酸软,指尖虽然点中了珊瑚的胸膛,内劲已是使不出来。珊瑚倏地长身而起,双掌迅如疾风,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钊的胳膊扣着一扭,捉将起来,向前一掷,恰恰将他掷入那张有扶手的红木椅中,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吗?还是歇一会儿吧!”

孟钊气喘吁吁,又惊又妒,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新来的人,怎的这样快便得到了主公宠信,居然传授了他这门功夫?”原来这“弹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孙奇的看家本领之一,孟钊几次想学,公孙奇尚未肯传授给他。孟钊见珊瑚会使“弹指神通”,便以为她是公孙奇新近收录特加宠信的人,自不免惊妒交并,却不知珊瑚是蓬莱魔女所授,而公孙奇却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

但如此一来,孟钊认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将自己杀害,心神倒也定了许多,当下喘着气说道:“兄弟,你对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刚才我在屋子里和碧绡所说的话,想必你已听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错,都听到了。”孟钊道:“然则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实告诉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处置他的,这小子意图诱惑二小姐与他私奔,我为了不让二小姐上当,故此要提早将他除掉。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决不会怪我。再说——”珊瑚冷冷的插口说道:“再说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变作主人的连襟了,是吗?”孟钊道:“是呀,所以你实在犯不着与我作对,这于你有害无益。咱们不如交个朋友,以后彼此提携,我有好处,也决不会忘你。”

珊瑚淡淡道:“多谢,多谢。可惜我是奉了主人之命,没法卖你这个交情。”孟钊道:“你奉了什么命令?”珊瑚道:“奉命来拿你这不义之徒。”孟钊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我的主人嫉恶如仇,公孙奇他尚且要拿,何况于你?”

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你主人是谁?”珊瑚缓缓说道:“你听着,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克星,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是也!”原来珊瑚刚才偷听了园中那两个巡夜汉子的谈话,知道华谷涵已与公孙奇订下约期,不日就要到来,因此她灵机一动,便用华谷涵来吓吓孟钊,用意是想问出孟钊和公孙奇之间的关系。

孟钊见她武功如此高强,对她的谎话不由得不全然相信了,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原来他是华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进堡中,如入无人之境。”

珊瑚缓缓说道:“我主人是个侠义为怀,宽宏大量的人。他这次到来,只要捉拿首恶公孙奇和公孙奇几个最宠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公孙奇跟前最得宠的红人,而且还准备和他的小姨成亲的,那你还有何话说?”

孟钊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着他问道:“怎么冤枉?难道你刚才和那丫鬟说的都是假话?公孙奇若不宠信你,又怎会传授你功夫?”孟钊道:“好汉有所不知,我跟随公孙奇并不是甘心情愿的。”珊瑚道:“难道是他强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钊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请好汉容我分辩。”珊瑚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详细分辩吧。说说,你何以要跟从公孙奇,怀的什么用心,随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对你的来历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谎言,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孟钊说道:“好汉请听,孟某决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事得从五年之前说起。五年之前,我是登州邛莱乡下的一个乡民,我爹爹是个退休的镖师,我的邻家姓玉,玉老头也是一位退休的镖师。玉老头和我爹爹从前是同在一个镖局做事的,交情很好,两人同时退休,比邻而居。这玉老头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姑娘。我与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为了她才投到公孙奇门下的。”珊瑚问道:“这位玉姑娘就是你们刚才骂她作‘贱人’的,说她明天就要来找你的那位姑娘吗?”孟钊颇是尴尬,点点头道:“不错。但那时我怎会知道她后来会变得如此下贱?”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贱,咱们暂时可以不必讨论。你只说,你何以为了那位姑娘而自愿作公孙奇的爪牙?是她要你这样做的吗?”

孟钊道:“我爹爹退休后,不久就死了。玉老头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教我武艺。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伙强盗,把玉老头杀了,将他的家也放火烧了,我家和他家相邻,也被波及,一同烧了。”珊瑚道:“那时你在哪里?”孟钊道:“那时我还年小,心里害怕,我想倘若玉老头也打那强盗不过,赔上我一条小命,那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我在邻家杀声冲天的时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胆小鬼。”问道:“后来又怎样?”孟钊道:“后来我回来一看,两家都已被烧成一片瓦砾,玉姑娘也不见了。我很是伤心,我就打算——”珊瑚问道:“你打算怎么样?”孟钊道:“我一来要找寻玉姑娘的下落,二来也打算为玉老头报仇。于是我就流浪江湖,意欲寻访名师,学成武艺。”珊瑚稍觉欣慰,心道:“这小子倒还有点良心。”问道:“就是因此,你投到了公孙奇门下么?”

孟钊道:“最后只能这样。”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镖师,生前交游广阔,你的父执辈也不乏有本领的高人,你要求师习技,尽可以投入名门正派,何以定要跟随公孙奇?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其实珊瑚也是丝毫不知公孙奇的来历,但见他的手下人个个行事狠毒,而且狂侠华谷涵又是他的对头,因此料想他绝不会是个好人。

孟钊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当时何尝不是像你这般想法?你可知道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是什么人?”

这正是珊瑚几年来梦寐难忘,急欲查访的事情,连忙问道:“是谁?”孟钊说道:“我先把我两次投师碰壁的经过说给你听,你就知道这强盗的厉害了。我爹爹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南阳名武师霍恭,一个是长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铁拐仙娄子义。我先到南阳求见霍恭,我还未说,霍恭早已知道玉老头被害的事情,也知道了我的来意,他不但不敢收我为徒,而且还劝我切不可动报仇之念。后来我到长安去找娄总镖头,娄子义也是这么说。当时我一着急,就口不择言地说道:‘娄伯伯,你和玉老前辈也曾是八拜之交,你以信义两字驰誉江湖,如今玉老前辈被害,你却置之不理,还劝我不要为他报仇,这对于江湖道义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娄子义登时变了面色,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跟我来。’”珊瑚诧道:“他要你到什么地方?”孟钊道:“不是去什么地方,原来他对那个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恐惧之极,生怕隔墙有耳,泄漏风声。因此他将我带入内室,将门窗紧紧关闭,这才敢对我说出那个强盗的名字。”珊瑚听得呼吸紧张,迫不及待地又连忙问道:“究竟是谁?”

孟钊见珊瑚如此着急的神气,也觉得有点奇怪,缓缓道:“你是狂侠华谷涵的手下,见闻必广,想必知道江湖上有四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合称‘四霸天’?……”珊瑚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是四霸天中的哪一霸?”

孟钊出奇地瞅了珊瑚一眼,说道:“是南霸天,绰号南山虎的南宫造。这南宫造本是一个独脚大盗,有一次玉老伯和我爹爹等七家镖头合保一支镖,被他所劫,当时七家镖头都给他打得大败,那支镖银也给他劫去了。可是那南宫造却也中了玉老伯的一枚暗器,南宫造生平从未吃过一次小亏,玉老伯和我爹爹已经因此退休,他还是不肯放过,寻到了邛莱乡下,来报此仇,幸亏我爹爹早死,得以寿终正寝。玉老伯却在暮年,遭此大劫了!”

珊瑚本来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可是她露出来的那对眼睛,眼中泪光莹然,孟钊却是瞧见了,不禁起了疑心,问道:“足下可是与玉老头也有甚渊源么?”

珊瑚咽着眼泪,说道:“玉老镖头一生正直,义声久播,遭此横祸,识与不识,谁不悼念?”孟钊方始释然,心里想到:“原来他们也是钦敬我们的玉老伯的,那么想来对我大约也不会怎样为难了。”

孟钊接着道:“那娄子义倒还念在世交之谊,见我飘泊无依,遂我把荐到洛阳龙门镖局里去做事,那是洛阳最大的一家镖局。我最初很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将我收留在他的镖局,后来年纪稍长,懂事一些,也就明白了。”珊瑚道:“不错,娄子义对那南山虎实在是畏惧得紧,他与玉老镖头又曾是八拜之交。已是怕受牵累的了,再收留你,不怕更惹出麻烦吗?不过这人虽然浪得侠义之名,他肯照顾你,倒也还算得有点良心。”孟钊听珊瑚的语气,似乎是越来越对他同情,心里暗暗欢喜。

珊瑚道:“你既在龙门镖局做事,做得好好的,何以又会投到公孙奇的门下呢?”孟钊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是命运注定了的,要是我不在龙门镖局做事,也不会遇上那公孙奇了。”他接下去说道:“我在龙门镖局学师学了两年,第一次被派出去保镖,就碰上一桩意外的事。”珊瑚道:“是公孙奇劫镖?”孟钊道:“不是,说起来是我们自己惹出来的。我第一次出师,当然还不能独负重责,我是跟副总镖头尹冲去历练的,尹冲交游广阔,武功很强,只是脾气有点暴躁。”珊瑚点点头道:“他为人梗直,嫉恶如仇,这我是知道的。”孟钊道:“可是也正因为他性情如此,那次就惹出麻烦来了。我们保那趟镖,一路平安无事,有一日到了南阳,忽然碰到一班江湖侠客,带头的人名叫宋金刚,他是南阳武学名家云仲玉的好朋友。他对尹冲说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云仲玉有个女儿名叫云紫烟,是峨嵋无相神尼门下,剑法精绝,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女侠。想不到竟有一个人敢迫她作妾,那个人登门造访,向云家父女出言侮辱,云家父女竟给他打得大败,那人声言非要云仲玉将女儿送给他作妾不可!”这件事情,蓬莱魔女曾对珊瑚说过,当年云紫烟就曾派了师妹,来求蓬莱魔女相助的。不过蓬莱魔女不愿说出公孙奇是她的师兄,故此略去了“那人”的名字。

珊瑚道:“这事我也略有所知,敢情那人就是公孙奇?”孟钊说道:“不错,正是公孙奇。不过当时那班侠客却无一个知道公孙奇的姓名来历。要是知道,只怕他们也没有这么大胆了。”珊瑚眉头一皱,对他的想法很不以为然,却不作声。孟钊接着说道:“这件事云仲玉本来不欲张扬出去,但任何秘密,总是不能遮盖的,他的几个最要好的朋友终于还是知道了。这宋金刚激于义愤,遂瞒过了云仲玉,纠集了一班朋友,来给他帮忙。”

孟钊往下说道:“那魔头给了云仲玉十天期限,到期就要强讨他的女儿为妾。宋金刚得知这个消息,义愤填胸,连夜发出了英雄帖,邀请了许多江湖豪杰,到时埋伏在那魔头必经之路,拦途截击。我们来到南阳那天,正巧就是限期的前夕。

“我们的副总镖头尹冲和宋金刚见了面,听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激于义愤,不待宋金刚出言邀请,便自告奋勇,愿为助阵。我和另外两个随行护镖的镖头,也只好唯他马首是瞻,随同大伙儿前往。

“在这班人中,有两个本领最高的人,是东海龙东园望的弟子,有好些人就是因为有他们二人助阵,才放心接下英雄帖的。

“到了那日,我们埋伏在一处险要所在,等候那魔头,从午时直到黄昏,兀是未见那魔头的踪迹,宋金刚正想派人去云家探听,那魔头忽然来了,只见他衣衫破碎,面有伤痕,垂头丧气,活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众人见他这副神气,均是心想:‘莫非云仲玉另外还有好手,早已给了他重创。那正好打落水狗了!’于是在宋金刚一声号令之下,群起而攻!

“那魔头双眼一睁,蓦地冷笑道:‘鼠辈也来欺我,我正要杀几个人出出气!’狞笑声中,扑入人丛。看来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也不携带兵器,只是挥着一把折扇,出手却是凶狠之极,掌劈扇戳,群豪不是给他一掌击碎脑盖,就是给他扇柄点了穴道。给他掌力击毙的还好一些,给他点了穴道的,倒在地上呻吟呼号,更是惨不忍闻。霎时脑浆涂地,血流成渠。这一役除了我和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之外,其余的人,或死或伤,无一幸免!”

珊瑚诧道:“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凭着自身本领,得以逃脱,犹有可说,你的本事远远不及他们,何以也能幸免!”

孟钊满面通红,说道:“我自知本事低微,当时不敢随大伙动手,躲在一角,装作被点了穴道,闭上眼睛。岂知那魔头厉害之极,打发了众人之后,突然一把将我抓起来,厉声喝道:‘想装死么?’”

珊瑚正在为孟钊感到羞愧,只见孟钊面有得意之色,接着道:“我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岂知那魔头望了我一眼,忽地嘿嘿嘿的怪笑了几声,说道:‘你是孟钊?’真是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魔头说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来历,你是想替玉老镖头报仇的是不是?玉老镖头有个女儿和你很要好的是不是?你的仇人是南山虎,你再学十年,也打他不过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有办法成全你的心愿!”

珊瑚也不禁十分惊诧,心想道:“那时我跟随小姐还未多久,在江湖上还是个无名小卒,这魔头怎么就知道我的底细了?”只听得孟钊继续说道:“我一时糊涂,听他说可以成全我的心愿,我就依从他了。后来我才知道,在他遭遇宋金刚这伙人围攻之前,已经到过云家,宋金刚所料不差,他在云家确是碰了劲敌,给那个人打败了。你当然知道那人是谁,我也不必说了。”珊瑚早就猜中,说道:“不错,公孙奇给我主人逐出云家,他们就是那次结下梁子的。”孟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你这么好运道,要是我能有机缘碰到华大侠,我也不会跟随公孙奇了。”

珊瑚冷冷笑道:“公孙奇对你可很不错啊!”孟钊连忙说道:“公孙奇对我虽然不错,但他每次出门,从来没要我跟随,我委实没有给他当过帮凶,干过坏事。我在堡中,所担当的职务只是给他掌管翰墨。”

珊瑚听了他的叙述,虽然相信他说的不是谎言,却也感到其中疑窦甚多,心想:“孟钊临阵退缩,这魔头何以反而看得起他,对他这样宠信?”当下问道:“你跟随了他这几年,那么他帮忙你完成心愿没有?”

孟钊道:“南山虎在北方结怨太多,早已到江南做独脚大盗去了。报仇之事只好暂且搁下。”珊瑚道:“那位玉姑娘呢?是不是他答应代你寻访的?”孟钊道:“不错,堡中有人已经遇见了她……”珊瑚道:“那些人就是你的主人派出去的?”孟钊道:“我也是今日方知。”珊瑚道:“公孙奇何以对你的事这样热心?”孟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珊瑚忽地笑道:“我瞧,你投到公孙奇的门下,替你玉老伯报仇倒还在其次,要借他之力,找寻那位玉姑娘却是真的。”孟钊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这两桩事情,在我都是同样重要。但既然得知她的踪迹,当然是想先见见她了。”

珊瑚心中稍稍欣慰,心里想道:“孟钊毕竟还不算变得太坏,心中还惦记着我。”但今晚的所见所闻,她小时候从未曾注意到的,孟钊性格中卑劣的一面,却都已显露无遗,珊瑚百感交集,只觉眼前这个孟钊,声音容貌犹似当年,却似个陌生人了。

珊瑚想了一想,问道:“现在你还想见那位玉姑娘吗?嗯,我已瞧出了你的心事,你是不是正在后悔?”孟钊叹了口气道:“现在是见也好,不见也罢了。不错,我是为了她的缘故,以致误入歧途,投到这魔头门下,现在已是后悔莫及。”珊瑚冷笑道:“你倒是推卸得一干二净,你自己就没有过错吗?”孟钊呆了一呆,原来珊瑚一直是捏着嗓子说话,这几句话却用本来的声音,孟钊一听这笑声好生熟悉,不禁大大惊疑!

珊瑚缓缓道:“你既然对我说了真话,我也不必假冒下去啦,我的主人不是华谷涵。”孟钊退后两步,嘶声说道:“你、你、你是谁?”珊瑚道:“你还认得我吗?”轻轻将面具揭下。

孟钊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刹那间两人都似乎僵直了。这些年来,他们都是渴望与对方重晤,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会面的情形,但这次相逢,却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拥抱,没有欢呼,也没有悲喜交集的眼泪。珊瑚心中所有的只是难以明说的怅惘,孟钊则是极度的尴尬。

过了半晌,孟钊吁了口气,说道:“珊瑚,想不到你今晚竟会突如其来,与我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

珊瑚定下心神,平静说道:“孟钊,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来的。我来求你两件事情。”孟钊道:“请说。你我之间用不上一个求字。”

珊瑚道:“第一件事情,耿照关在什么地方?请你带我去,将他放出来。”

孟钊冷笑道:“原来你不是为我,是为了姓耿这小子来的。”珊瑚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他无辜被你们囚禁,这都是我牵累了他,我不能坐视不救!”孟钊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珊瑚说道:“你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光明磊落,绝不至于像你们所猜疑的那样卑鄙下流。”

孟钊道:“此事慢一步说,第二件呢?”珊瑚道:“孟钊,我感激你要为我父报仇,也感激你多年来寻访我的好意。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仇人的名字,这冤仇我会自己去报,不必你费心了。你说是为了我而误入歧途,好,现在我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救了耿照之后,你和我们一同离开魔窟,从今之后,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孟钊冷笑道:“与你们一道离开,你是跟他还是跟我?”珊瑚抑住怒气,淡淡道:“我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定要跟随男人、倚靠男人吗?我有我的去处,他也自有他的去处。”孟钊道:“那么咱们——”珊瑚道:“你改邪归正,咱们自然还是朋友。”孟钊道:“我与那丫鬟的说话,嗯,我说要向她小姐求婚,那是出于一时的愤激,不是真的。嗯,你、你不会疑心我吧?”珊瑚道:“我才没有这么多工夫去疑心别人呢。”孟钊道:“珊瑚,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了?”珊瑚正色说道:“我正是因为关心你,才要你马上离开此地。再说一句心里的话,你是男子,将来总是要娶妻的,但我不希望你与这魔女成亲。你应该另选择个好人家的女子。”

孟钊道:“记得咱们小时候也玩过小夫妻的游戏——”珊瑚道:“那是游戏。孟钊,我现在方始知道,咱们的性情旨趣,其实大不相同。嗯,小时候的游戏,那也不必提了!”

孟钊心思起伏不定,片刻之间,已转了无数念头,一时想道:“珊瑚要我离开此地,乃是一番好意,我如今心愿已了,留在这儿也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了。”此念方起,另一个念头又生,驳斥前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意思?不见得吧?你这是言不由衷!主人对你如此宠信,他的深奥武功,你只要学得十之一二,将来出去,就可以纵横江湖。”“可是主人究竟是被正派人士所轻视的魔头,我依附于他,别人岂不是也把我当成妖邪一路?”“管它什么正派邪派,我学了他的武功,不做坏事,那也就是了。”“当今之世,武功高于我的主人的,只有狂侠华谷涵一人,还有,主母的武功听说也在主人之上,华谷涵即使真的到来,也决计敌不过他们夫妇联手。”

正邪之念在胸中交战,邪念渐渐占了上风,终于想道:“珊瑚倘若愿意嫁我,那也就罢了。如今她分明已爱上别人,我和她同走,那又有什么好处?二小姐的武功虽然不及她姊夫姊姊,想也相差不远,珊瑚是绝不能作我的妻子的了,我不如就弄假成真,要了二小姐吧。与她成亲,我的前程无限。”

珊瑚站在一旁,见孟钊眼光闪烁,久久不语,珊瑚心中有气,冷冷说道:“怎么?你还舍不得离开这魔窟吗?时候已经不早啦!”

孟钊心意已决,嘿嘿的冷笑数声,说道:“不错,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快走吧!天一亮了,难保你不给人发现,你本领再强十倍,也决计敌不过堡中的众多高手,那时我也难保护你了。”

珊瑚怔了一怔,道:“孟钊,你要我走,你自己不走?”孟钊道:“我为什么要走?你我已恩断义绝,你有你的耿公子,我跟你走作什么?”

珊瑚气得打抖,半晌说道:“好,人各有志,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强你。那么,我求你的第一件事情呢?耿相公关在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带我前往?”

孟钊冷笑道:“我没有这个胆量,擅自带了外人去放堡中的囚徒。看在过往的情份,你有本领,你尽可以自己去找他,我不声张便是。”

珊瑚颤声说道:“孟钊,你、你、你简直变得不像一个人啦!”

孟钊冷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求你,你也不必求我。”

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孟钊,你说得好,这样的贱人理她干嘛?早就该赶她走了。”原来是那个名叫碧绡的丫鬟,已经自己运气冲开穴道,回到房中。她吃了珊瑚的亏,气恨不过,笑声未毕,一掌就向珊瑚掴去。

珊瑚正自满肚皮没好气,见碧绡一掌掴到,身形不退不闪,反而跨上一步,双指一伸,对着那丫鬟掌心的“劳宫穴”,这“劳宫穴”是人身十二个“残穴”之一,倘被对方的内力封了穴道,气血逆流,一条手臂便要成为残废。碧绡这一掌倘若仍然按照原来的方位掴来,那就等于将劳宫穴送上去让她点了。

这碧绡是桑青虹的贴身丫鬟,武功委实不弱,心中一凛,变招奇速,掌风一偏,改掴为斫,横掌如刀,斫削珊瑚的小臂,哪知珊瑚早已料到她的后招,变招比她更快,双指一屈一伸,已是改为“二龙抢珠”的招数,倏地上移,贴近了碧绡的面门,作势就要挖她的眼珠。

碧绡大惊,霍地一个“凤点头”,只觉头皮一阵剧痛,她的眼珠是保全了,可是一缕青丝,已被珊瑚扯去。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并非真想挖她眼珠,否则焉能容她避过?

碧绡大怒喝道:“孟钊,你还在袖手旁观?你究竟是要这贱人还是要我?”

孟钊正在为难,心里想道:“事情已经闹翻,倘若任由珊瑚伤了碧绡,珊瑚固然难以逃出堡中,我也脱不了关系。倘不当机立断,相助碧绡,我的全部计划,就都要毁了。”

在他心中,正是邪念渐占上风,再给碧绡这么一喝,无暇考虑,双掌一立,立即斜身进掌,截住了珊瑚的攻势,沉声喝道:“珊瑚你还不快走,在这里闹下去,只有你吃亏!”他这一掌如封似闭,以守为攻,心中还是不愿意真的与珊瑚动手。

碧绡缓了口气,趁着珊瑚一愕之际,倏地一个转身,铮的一声,一枚指环脱手飞出,向珊瑚的面门疾射,原来她也想打瞎珊瑚的眼睛。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之地,这枚指环用急劲射来,本是极难避过,好个珊瑚,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蓦地一个弯腰折柳,身向后弯,几乎贴着地面,硬生生的用“铁板桥”身法,避开了这枚指环,她双足钉牢地上,身形未曾恢复,双袖轻扬,又已拂开了孟钊的一掌。

碧绡也厉害得紧,指环一发,立即便是手脚兼施,趁着珊瑚未曾起立,一手便叉向珊瑚的喉咙,脚尖一起,又踢珊瑚的膝盖。

珊瑚见她招招狠辣,竟是立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由得也是怒气陡生,蓦地长身而起,一托碧绡的脚跟,内力一起,碧绡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在半空中居然又使出“夜叉探海”的招数,双掌斜斜劈下。珊瑚振臂一格,碧绡身子凌空,使不出力,双臂都给珊瑚拦过一边,珊瑚抽出左掌,就在她身形落下,脚下刚刚沾地的时候,用力一掴,清脆玲珑地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孟钊左右为难,既担心珊瑚不能逃脱,更担心碧绡为她所伤,那时桑青虹发了脾气,只怕还要连累及他。一听得这一记清脆玲珑的掌声,不由得大吃一惊,无暇思量,“呼”的便是一拳捣出。

孟钊这一拳,正是公孙奇所授的龙拳杀手,用的竟是十分刚猛的拳力,珊瑚气怒交加,冷笑说道:“孟钊,你好!”倏地一个转身,孟钊一拳捣空,身子前倾,珊瑚一咬银牙,一掌掴到他的耳根。

这一掌正要掴下,珊瑚蓦地芳心一软:“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心念一动,掌锋已移,从孟钊的肩头斜斜削过,连他的皮肉也没伤着。

碧绡吃了一记耳光,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孟钊,你还要放这贱人逃跑吗?哼,来人呀。”她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抢着占了门口,与孟钊一前一后,将珊瑚夹在当中。

珊瑚冷笑道:“你再骂一句贱人,我就再打你一记耳光!”反手一拍,将孟钊迫退,她自己则头也不回,径自向前直冲,手掌高高举起,作势又要打碧绡耳光。

碧绡吃过她的大亏,纵然气怒交加,究竟不无怯意,珊瑚径直冲来,碧绡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闪,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已抢到门外。

碧绡紧追不舍,孟钊也只好跟着她追下,但他们二人忌惮珊瑚的厉害,却也不敢太过接近。碧绡大声唤人,一面施放暗器。

珊瑚挥袖拍打,头也不回,拍落碧绡发来的两枚指环,三枝袖箭。这时她已将到墙边,眼看就可越墙而出,忽地心想:“耿相公还未救出,我怎可就一走了之?”此念一生,主意立改,不向前奔,反而回过身来。

碧绡吃了一惊,只听得珊瑚冷笑说道:“你怕我逃跑么?我还不想走呢!”身形一掠,倏地一个“游空探爪”,便向碧绡抓下。原来她是想把碧绡抓住,迫她带路。

碧绡的武功本来比珊瑚也弱不了多少,因她一来对敌的经验远远不及珊瑚,二来先吃了亏,不免心怯胆寒,给珊瑚猛攻几招,手忙脚乱,孟钊只好帮忙碧绡招架,合二人之力,堪堪招架得住。

珊瑚喝道:“孟钊,你再不退下,可休怪我手下无情。”孟钊心中一凛,进退两难。珊瑚欺身直进,倏地一招“饥鹰扑兔”,扭住了碧绡的手臂。

眼看碧绡就要落在她的手中,忽听得一声喝道:“哪里来的妖女,胆敢到堡中放肆!”声到人到,端的是迅如闪电,只听得“唰啦”呼响,一条长鞭,已向珊瑚当头击下!正是:

伤心故友成仇敌,又见强人肆虐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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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梦还《青灵八女侠》作者: 张梦还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归鸦阵阵,满山猿啼,笼罩在云雨中的神女峰,正在这苍苍暮色里逐渐隐去。这时,一艘停泊在江边的木船上,飘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这艘孤独的客船船头上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短衣轻装的汉子,另一个便是那临风吹笛的少年书生。这书生年约二十四五,丰神俊朗,飘逸脱俗,但眉目之间却似有重忧,吹出的笛声也十分清亮激越,似乎满腹的悲愤不平都要借这支笛子发泄出来。这时正是明熹宗甲子年的秋天。这少年书生是四川巴州人氏,姓梅名归,表字木园,是将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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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命金剑

    白果树旁是一幢背倚青山,面临一曲清溪的茅屋。茅屋前的小院中,一位精壮的短装年轻人正在洗刷一匹神骏的黄骠健马,水井旁,一位布衣荆钗的少女正俯身细心地在淘着米。这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精壮,粗犷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秀气,女的眉目如画,婀娜多姿,虽然,两人都是布衣粗服,却无损于他们那天赋的灵秀本质。由外表看来,这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事实上,他们既非情侣,更非夫妻,而是一对同胞兄妹。他们复姓“南宫”,男的单名一个“正”字,女的单名一个“琳”字,他们系以打猎为生,兄妹俩相依为命地,奉养着一位双目已盲的高堂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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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腾《七彩明珠剑》作者: 马腾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七彩明珠剑乃重阳山庄李重阳之物,传之于独女李盈袖,代表了这位武林第一美女的终身,赠给武林俊彦贺南楼,引起不少人的觊觎抢夺,岂料伊人忽然失踪。千锋剑秦乘龙与李盈袖乃世交,其忠仆杨林无意中抓到一个飞贼,得知李盈袖被囚禁在一处叫槐庄的庄院内。槐庄外主仆二人遭遇伏击,杨林身死,秦乘龙重伤,后得贺南楼相助。紫电剑金中玉、江南双龙堡少堡主银龙楚南图、中州白马堂五堂主小霸王项吞云、翻云手方少雄、金枪快马潘展等五位心仪李盈袖的武林俊彦接到神秘来信来到槐庄欲解救李盈袖,不料却是一个陷阱。几人联合追查之下发现结果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