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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俏佳人养病精会

院子内十分肃煞,十分冷寂。

只有摇曳的树,没有葳蕤的草、花,倒有一些末期的残英尚依恋在枝头之间,那是梅花!

梅花——

“众芳摇落独鲜艳,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含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他眼看四面,看见北边有两间房屋,两个彪形大汉左右的守在门外。

耳听八方,听到屋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既来之,则安之,麦小云略一思虑,遂掠了过去,避开守卫,紧贴在屋角之下,谈话的声浪就清晰而绵延了。

“小姐,你来此地将近匝月之久,可以回衙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病体尚未完全愈可,想再住它几天。”这是女音。

这必定是出自那个被称为小姐的人之口了。

“我已经催了你几次,而你却一味地推托。”男的继续地说:“这样赖着不走,莫非是在等人?”

这个男人口头上尊称对方为小姐,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并不见得谦逊、损和。

麦小云听出来了,那位小姐,该是知府的千金。

而那位男的,必乃守备的公子!

“曾建吉,你信口雌黄!”女声微愠地说:“我在等什么人?”

“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男的轻蔑笑了一声,说:“当然是等林崇文了。”

女声似乎恼羞成了怒:“等林崇文又怎么样?这也不于你的事呀!”

“干不干事是另一回事。”男的骄奢地说:“不妨可以告诉你,林崇文他不会再来了。”

女声显示气妥了:“你怎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十来天,你可见到林崇文的影子?”

女的好像怔了一怔。

过了一会,才听她悱然地说:“莫非你把他怎么样了?”

男的不作正面回答,他阴阴地说:“天下苍黎,犹如蝼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见得会少。”

女声幽幽地说:“要知天理昭彰,历历不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到头来报在自己,那可就悔之晚了。”

“未必见得!”男的枉自地说:“曹孟德广负天下之人,到头来他却权势二盛呢!”

女的必定是愤怒了,只听她说:“我不愿再见你这种面目可憎、生性暴戾、心肠恶毒的人,走,你给我走,荷香,送客!”

“哈哈哈哈……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尹冰洁,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林崇文再也不会在你眼前出现了。”

得意、狂妄的笑声由房屋内一直延续到房屋之外。

麦小云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他,那个在大殿上和知客僧交谈的锦衣少年,守备之子曾建吉!

曾建吉高视阔步地迈出了月洞门,彪形大汉亦趋随在身后,想是他的卫士,他的跟班。

经过僧舍,正好有一个和尚迎面而来,那个和尚见了立即低头躬身,合什顶礼:“施主吉祥。”

“唔——叫知客增到我房中来一下。”曾建吉眼生眉顶,颐指气使的说着。

“是。”那个和尚再次地躬下了身子。

但是,当他直起腰杆的时候,却看不见对方了,曾建吉早已经带着跟班,大刺利地走进一间精舍之中。

过未多久,知客增就三步二脚地赶了前来,举手在房门上扣了二下,接着也进入那间精舍里去了。

麦小云审慎地注意着,密切地监视着,他见状又蹑足挨了过去,刚到房边,就听到那个知客增的声音了。

“公子,找贫憎有事?”

“唔——时势所逼,难发慈悲,只有把他们给干了。”

知客僧骤闻之下,似乎怔了怔。

虽然他好大喜功,但毕竟这事太过严重,迟疑了好一会,才滞讷地说;“可是……可是……”

这两个可是,不无延宕之意,不无劝阻之心。

“可是什么?”曾建吉语声之中有诘问,有压力。

“可是……贫僧尚未找到本寺执掌的信物。”

“不找也罢!”曾建吉悍然地说:“到时候本公子叫他自己说出来也就是了。”

“贫增实在……实在……”知客僧语声之中有惴怯,有寒意。

“也不必实在了,我动手,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

“那……什么时候?”

“上灯时分。”

“上灯时分人多眼杂。”知客僧说:“三更天吧!”

“除两个老弱的东西何用等到三更?”曾建吉嚣张地说:“那就在你们做晚课的时候好了。”

这也叫女人祸水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杀戮,不计后果,人心、人性,可怕又复可悲!

“好吧!”知客僧无从反抗,只有低声下气地说:“那我走了。”

曾建吉又沉下声音,追加一句说:“晚膳过后,我就在此地等你。”

“嗯。”知客僧来时行包勿勿,去时心事重重。

唉!欲望名利,人人喜爱。

做和尚的人部分也在所难免,但是,他们毕竟晨昏参禅,长年礼佛,更何况凡出家修行,大多数都受过刺激,遭过灾殃,才会看破红尘,才会心静性定。

奈何这位大师,为名利,心魔作祟,一时把持不住,为欲望,得人好处,也就受制于人了。

“咚咚咚,咚咚咚。”

暮鼓响了,它敲黑了大地,也敲饿了人的肚子。

晚膳既毕,晚课继起。

普济寺的憎众全聚集在大雄宝殿之中,他们手敲木鱼,他们口念经文,“奄哞喇嘛”梵音遂之不绝于耳。

大概经过一盏茶的时间吧,僧人们个个低眉阖目,人人心口合一,醉了,酣了,他门浑入忘我境!

知客僧胸有牵挂,当然是口是心非。

他偷眼略一观望,见大家均匐伏在地,时机已成熟,就轻轻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过了出去。

在精舍中会合了曾建吉,还汇同着两个跟班,四个人就朝庙后而去。

有四个理由显示,知客僧他必然走在前面。

第一,他提着灯笼,第二,他路熟,第三,主意虽然是对方所出,但场所却是他所提供,第四嘛!他是主,人是客,还有,他受了人家的礼,就得听人家的话,成了仆从!

未几,山崖到了。

他们竟不怕鼻子会撞到石头,毫不稍停的碰了上去,不止如此,肚子一挺,连身体也给陷没了。

厉害吗?稀奇吗?

并不厉害,也无啥稀奇。

因为山崖下有一个岩洞,他们只是步入岩洞的里面罢了!

这个岩洞很宽很深,似乎经过了人工整理,是以并不显得崎岖难行。

他们走了一段相当的路,才看见前面也有一缕微弱的光芒透了出来,而且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哩!

“老和尚,你要注意了,看我这条龙已经抬了头,它即将破土而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如此地说着。

“算了吧!小娃儿,龙倒是有,不过它在外面,至于你呀!只是一条无壳之虫,早被重重甲兵困在洞穴之中,连气都难喘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轻消地反驳着。

那是一间石室,石室口装着铁栅,有两个一老一少的人正在里面挑灯夜战,对奕围棋!

不用说,老的一个乃普济寺的方丈,少的一个则是失踪十天的林崇文了。

老方丈年登古稀,七十有奇,他头上印着六粒戒疤,乃是佛门最高的标帜。

林崇文,弱冠之年,二十左右,一袭长衫,飘逸不群,果然是一个人中之龙!

知客僧摸出钥匙打开铁栅。

曾建吉立即昂然地踏了进去,态狂而气傲,情矫而形标!

“不错,林崇文,你只是一条被困在洞中的无壳之虫罢了!”

开启门锁有声音,拉动铁链也有声音,老方丈和林崇文早就发觉厂,但是,他们并不感到惊异,而目还不屑一顾!

林崇文这时才抬头瞥了对方一眼,说“龙亦好,虫亦好,只要机缘一到,龙会飞天,虫也会脱茧而出!”

曾建吉冷嗤了一声说:“哼!已经没有这一天了。”

“不见得,除非你一刀把我给杀了。”

“你说对了,今夜本公子正是来送你上西天。”

林崇文的骨头倒是硬得很,爽得很,他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悲哀,反而慨然地说:“那也没有什么?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瞪着林崇文,只有老方丈,老方丈低眉垂目,口中还默默地歙动着,必定是在念弥陀。

曾建吉抽出怀中的宝剑,说:“老和尚,你是否在替这小子超度?”

老方丈的眼睛睁开了,他说:“这小子的命长得很,又何用为他起度?只是,好汉不吃眼着亏,老僧却要数说他几句呢!”

“嘎!”曾建吉嚣张地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又能留人到五更?”

老方丈肃然地转对林崇文说:“小娃儿,老衲相信你是大丈夫,但大丈夫能曲能伸,如韩信辱胯,如张良拾履。”

“老和尚。”林崇文一脸湛然地说:“可是大丈夫还有威武不能屈之句,如苏武尽节,如关羽全义。”

“大丈夫只争一世,不争一时。”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岂能背信而偷生,岂能隔情而善身,愧对金石之铭!”

老方丈默然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曾建吉接口说:“林崇文,你实在也太不自量,门不当,户不对,癞蛤螳怎能妄想天鹅肉?却害得本公子美满姻缘受到阻碍,横生枝节。”

“哼!门户之见,乃是世俗之人,只要志趣相投,只要两情相悦才是璧人,才是琴瑟,至于这癞蛤蟆!还不知是谁?”

曾建吉似乎被激怒了,他忿然地说:“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成全你这个情场死士,信义圣人!”

他龙泉微摆,金光闪烁,一剑朝向林崇文的心窝猛递过去!

老方丈参修佛学数十春秋,心中常有超然之感,谓之“禅机”,也叫做“通灵”。早先,他照悉林崇文身有劫难,但不至于死。

刚才,他又映见有一条青龙从天而降,护卫着对方,可是,这只是冥冥之中的感应,虚幻、飘渺。

而如今曾建吉的剑尖即将刺及林崇文的胸腔,他还能肯定吗?

不能,实在不能,老方丈的禅机已经蒙蔽了,灵台已经动摇了。

请听,他口中默念的“释迦牟尼、阿弥陀佛”也已经由暗转明了,由轻转重了。

林崇文自知本身必死无疑,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曾建吉也深悉对方必死无疑,他泰然地敞开了心怀,谁知就在这个必死无疑的霎那之间,一阵风吹了过来,一个影问了过来,它吹歪了曾建吉的宝剑,他闪花了曾建吉的眼睛!

事出突然,惊呆了石室中每个人的脸容。

但是,惊归惊,呆归呆,两方之人心头的感受却各有不同。

老方丈欣慰,林崇文意外,曾建吉恐慌,知客憎和两个跟班则觉得讶异,这是什么风?这是什么影?

摄神凝目,他们定睛一看,是人,风是人的袖子扇出来的,影是人的身子所映出来的。

因为这时石室中多出了一个年轻人!

他,当然是“青龙”麦小云了。

“你……”曾建吉困惑地说:“你是谁?”

知客增见了立刻抢口地说:“啊!怎会是你?”

“他是谁?”

“他是日间来的一个香客。”

麦小云不去理会曾建吉他们的对话,含着笑意转朝老方丈和林崇文说:“二位,事情已经完了,刑期也告满了,你们别再日夜不停地厮杀着,对弈着,也该出去休息休息了。”

“谁说的?”曾建吉回过了气,说:“他们出得去吗?”

“我说的。”麦小云淡淡地说:“他们自然出得去。”

“凭你露出的一手?”

“难道还不够?”

“当续不够,那是本公子骤不及防,算不及此!”曾建吉倔傲地说:“这种偷袭的招式,哼!恐怕连三岁孩童都会施呢!”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连你也葬在这个山洞之中!”曾建吉话落身动,又一到刺了过去。

这次轮到上小云狂妄了,他竟然纹风不动,一不闪,二不避。

待对方的剑尖即将触及胸口的时候,霍然抬手,陡地加力,以拇、中、自指三指捏住了青钢剑身。

虽然没有碰到那能吹毛断发的双刃,但宏、准、沉的气势却是可想而见了。

这一手果真是人人心惊,个个胆寒。

尤其是曾建吉,他比旁人更为清楚,因为,八成功力蓄意发出,而对方,却稳如泰山,定如翁仲!

“这一招又怎么样?”

“这一招也没有什么?”曾建吉已经色厉内荏,但口中依旧强声地说:“那是取巧,或许侥幸。”

麦小云顿时松开了对方的宝剑说:“好,既然如此,你就再试试吧!”

曾建吉吐吐气,定定神。

他如今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再激动,不再暴躁了。

脚步向旁轻迈,宝剑上下微摇,先试探,后出招,伺机而攻!

他曾经练过好几年武艺,奈何,公子哥儿,华而不实,与麦小云较之何差天壤之别,是以,二招尚未递满,“铛”的一声,宝剑落地。

因为,他的右腕被对方敲上了一指。

麦小云笑笑说;“这一招总叮以了吧?”

曾建吉以手抚手,以眼对眼,手是抚自己的手,眼则是对别人的眼,红着面孔,一声不响了。

“二位,现在可以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缓缓地站了起来。

林崇文在麦小云第一次叫他们走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他盯着麦小云说:“兄台贵姓?”

“在下麦小云。”

“麦公子,大恩未敢轻易言谢,小生只有铭记心底了。”

由林崇文眼中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这话局发自肺腑,出自至诚。

“林公子言重了。”麦小云说;“二位请。”

老方大凝视了麦小云一会说:“施主广积阴功善德,日后必定福缘绵长。”

“多谢老禅师。”

林崇文真是雅人,他甫脱鬼门关,就豁达地笑笑说:“怎么样?

老和尚,我说龙抬头了,你偏说仍是一条遭困的虫,真把我给看扁了。”

老方丈也脸色微笑地说;“我也说过,龙是龙,虫是虫,青龙乃是从天而降,鉴地而至,诚然,大不我欺,佛不我诳。”

他的信心益固了,他的禅语又发了。

林崇文听出来了,不由潇洒地耸耸肩,说:“虫就虫吧,但虫也昂首呢!”

他回身启步,毫不谦逊地朝门口走去。

“拦住地!”曾建吉突然吼了起来。

因为声浪太大,回音不住地在石室中转绕、震荡,层层波波,连绵不断。

主人下了令,仆从动了形,两个跟班立即根踏二步,摆妥了姿势,拉出了兵刃,双双阻挡在石室中央。

“咔——喳——”声音迸在一起,光芒散播四方。

是长刀,长刀出了路!

林崇文脚步一滞,麦小云则疾掠而上,只见他一个转旋,两个跟班移了位,两把长刀易了手。

“老和尚,走呀!”林崇文招呼一声,又迈动了脚步,傲然地走了。

老和尚随后跟了上去。

麦小云将两把长刀朝跟班面前的地上一插一按,半截锋刃就陷入在岩石之中,然后,也殿后走了。

麦小云才一转身,两个跟班立即伸手去拔他们的武器。

但是,蜻蜓撼石柱,他们胀红着脸,用上了吃奶的气力,竟然也难动得分毫!

曾建吉心有不甘,他轻轻地捡起地面上的宝剑,悄悄地跃到麦小云的身后,只是一剑,用对方的背心猛刺过去!

麦小云大概脑后也长有眼睛,剑未到,身巳横,掌倏落,剑又飞,而曾建吉抱着手腕,弓着身子踣地不起了。

那是麦小云气他太过阴毒,是以这次弃指而用掌,一掌削下,曾建吉这只右掌算是半残了。

自此以后,它不能使力,一使力手掌就会废,就会麻,也会痛。

第二天,麦小云也睡了个“日上三竿”。

他梳洗已毕,正待举杯啜饮小沙弥送来茶水的时候,房门上又响起了“必剥”之声,他想,这必然是沙弥来催进早膳了。

“请进。”

房门开了,来人却是林崇文、荷香,还有那位知府千金!

麦小云不安了,他说;“怎会是你们?请坐,请坐。”

“当然是我们。”林崇文爽朗地说。“谢谢。”

彼此落了座,麦小云略经思虑,含蓄地说;“荷香姐,麻烦你替你家小姐倒杯茶,还有林公子。”

荷香是一直低着头,女孩子嘛,何况她是下人,一听不由猛然抬起了头,她惊讶地说“啊!是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震二惊,荷香竟然把礼数也给忘怀了,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

麦小云笑笑说:“我若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林公子焉会坐在这里?”

荷香还是听不懂,而且误会了,她转眼朝林崇文说:“是你告诉你大哥的?”

“我没有呀!”

“他当然没有。”

麦小云接过口说:“是我先在后院探听了你小姐和曾建吉的对话,然后才把林公子给‘挖’了出来。”

如今轮到林崇文困惑了!

他满头露水地说:“麦公子,大侠客,荷香怎么说你是我大哥?”

“难道不是?”麦小云故作神秘地说:“我从你家来,并且对你母亲叫了几声娘呢!”

“这……”

“别这了,你一回去不就知道了?”

知府干金知书达礼,她珊珊地站了起来,又盈盈地朝麦小云裣衽下去,然后怯怯地说;“多谢麦公子相助之恩,尹冰洁没齿难忘。”

麦小云一见手足无措,他跳起来说:“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这个尴尬场面尚在持续的时候,幸而房门口又突然响起了“必剥”之声,那才解去麦小云脸红心慌之窘态。

“喔!是谁?请进,请进。”

房门“又”被打开了,进来的‘又”是三个人,而这三个人之中,“又”同样是二女一男!

巧合何其多?

“又’字更多呢!

他们是谁?

第一个是林崇文的母亲,第二个是阿春,最后的一个男人,该是老家院了。

林崇文的母亲由于麦小云来普济寺一夜未回,她当然是心中难安,第二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新接任的知客僧就带着他们来到麦小云所住的弹房,至于原来的那个知客僧呢?他再无面目面对着上下三代的僧众,自请闭关思过去了,面壁忏悔去了。

老妇人一见林崇文在座,不由惊喜若狂,一时的错觉立即恢复过来了。

她拥着林崇文说:“孩子,你果然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

过了一会,林崇文扶起他母亲的身子,内疚万分地说;“娘!

你怎么来了?”

“为了找你,娘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林崇文满心惶恐,悒中带愧地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惊受怕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麦小云见他们母子的倾诉已近尾声,就接口说;“大娘,你请坐。”

老妇人怔怔地望了麦小云好一会,然后歉然地说:“麦公子,委屈你了,也多谢你了,老身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大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说呢?”

四张椅子刚刚好,四个人分别地坐了下去。

当然,房间中共有七个人,但三个是下人,他们都各自站在主人的旁边。

尹冰洁知书达礼,她刚刚放下屁股又站了起来,朝林崇文的母亲盈盈地施上一礼,说:“民女见过安人。”

清朝的礼制多半沿袭于明朝。

安人乃命妇的封号,二品以上官员,甚至贝勒之妇为夫人,郡君之妇为淑人、恭人,县君之为安人、孺人。

老妇人当之无愧,因她夫婿原是一名进土,因生性耿直,不善吹拍,是以被分发到黑龙江边陲“呼玛”地方为知县。

文人难耐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南人更不惯冻心冰肺,玄寒奇冷因此,到任未久,即殁于任所。

老安人遂带着稚子,扶柩归里,卜居于故土。

老安人正感错愕之间,林崇文立即起身引见了:“娘,她叫尹冰洁,乃吴兴府知府大入的千金。”

老安人一听不由也站起来了,她赶忙扶住了尹冰洁说:“哦!

是尹小组,尹小姐礼重了,老身不敢,老身担当不起。”

“娘,尹小姐乃是孩儿……”林崇文看了尹冰洁一眼,然后讪讪然地说:“孩子的红粉知己。”

“哦!”老安人又是一怔。

这次他凝目打理起来了,老年人跟少年人不一样,麦小云见对方生得秾纤合度,花娇柳婵。

而老安人呢?她看姑娘看品德,看内在,今见尹冰洁冰姿玉质,文静庄重,不禁喜开心怀了,说:“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怎么认识尹小姐的?娘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老安人一连吐出了三个“怎么”,还有一连的三个问号。

林崇文腼腆地、滞涩地说:“娘,事情是这样的……”

年过了,林崇文在家中实在是闲得无聊,闷得发了慌。

他不禁又往普济寺跑了,到了普济寺,感到事情有些不寻常,因为山门外除了停着一乘软轿以外,还有一队甲胄鲜亮的兵丁戍守在那里。

林崇文迟疑了,畏缩了。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宁是如此,其中一个跨刀的兵土还过来喝问了:“你是干什么的?今天上午,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普济寺!”

林崇文毕竟是读书人,他学丰识广,这样反而理宏肥壮地说:“寺庙是十方所捐建,神佛乃万民所尊奉,尔等焉能独霸而专擅?”

“话是不错,”那个兵士也知道读书人有牛一般的脾气,也有满肚子的道理。

是以温和地说:“但我们知府千金在此上香礼怫,为保安全,以策宁静,你还是下午来吧!”

“好吧!”林崇文叹了一口气说;“由来都是州官放火易,百姓点灯难,谁不叫我弄个官来做做?”

他正待转身离去的时候,寺门内突然有一颗光头深了出来。

“啊!是林公子。”那个光头立即转向喝问林崇文的兵土说:“这位官爷,林公子乃是我们方丈的朋友,请你通融,还是让他进来吧!”

“唔——”那个兵士略一沉吟,说:“好吧!不过告诉对方,不可在寺内喧哗,不可在殿中逗留。”

“是,是。”光头感激地向兵士躬躬身,展展颜,然后又转朝林崇文招招手说:“林公子,请进来吧!”

林崇文举步走了过去,他拱拱手说:“多谢大师关照。”

“林公子客气了。”

那个光头是谁?他就是普济寺的知客大师,好奇之心人人皆有之,林崇文虽然尽量地靠着边走,但是,两只眼睛却依旧不住地朝大殿中瞧觑着。

去方丈室必须要经过大雄宝殿,就在这个关口的时候,知府千金刚刚上完了香,拜完了佛。

她转身抬头,盈盈秋水也正好汇上林崇文的脸上。

四目交投,二心相动,也许是他们有缘。

尹冰洁的金莲停顿了,林崇文的去势趑趄了。

彼此就这般地望着、望着。

“小姐,我们走呀!”这是身旁丫环荷香在催促。

“林公子,请跟我来。”这是知客憎在前面招呼。

“嗯。”尹如法回答着,“哦!”林崇文漫应着。

目光分开了,脚步启动了。

但心鹿依旧在跳跃着。

“荷香,下一殿是哪里?”

“下一殿拜三官菩萨,然后是观音菩萨。”

“好,那我们走吧!”

尹冰洁主婢二人走了,林崇文也跟着知客大师走了。

“老和尚年尊。”这是新年,林崇文迈进方丈室就一改常态地寒暄着,“小娃儿吉祥。”投桃报李,老方文也含上笑意回答着。

他们二人是方外之交,忘年之交,平时无拘无束,随随便便,还百无禁忌哩!”

“来!坐下呀!”老方文说:“再不走它几盘围棋,棋子会发霉,人也会发霉呢!”

“不,且等一等。”林崇文如今是心有所惦,但却堂而皇之地说:“新年纷一遭,我得先去拜拜佛祖,拜拜菩萨,为娘亲求皇福寿,也为我自身求平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由衷地说:“但是,现今有知用千金在前面上香礼佛,你还是晚一些出去吧!”

“不碍事的,小生自会小心,遇上了当落后一步,跟在人家后面也就是了。”

这句话骤听是好话,骨子里却有些梗芥,只是老方丈没有想到,是以也没有听出来罢了!

“好吧!”

“那我走了。”林崇文双手一拱,急匆匆地突门而出。

三官殿,他赶到了三官殿。

但是,人家已经上完了香,转向观音殿去了。

林崇文一提衣袂,他如今倒有些像梁山伯驰往祝家庄的味道,心慌、意乱、脚下忙!

难怪嘛!窈灾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士殿到了,他名见荷香熟练地点上了香,他看见尹冰洁盈盈的拜了下去。

毕竟,他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礼教束缚了他,未敢孟浪,未敢造次,只有站在殿外怔怔地望着、望着。

无声祝祷完了,有形的礼仪也终于完了,尹冰洁转过了身。

她的眼波好像有意地也在四方探着,各处找寻,就这样,磁石碰上了钢铁,四道目光又紧紧地接合在一起了。

荷香如今看出来了,她闷声不响,未敢再催。

可是,陪侍在旁的香堂大师煞风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干咳了一声,惊红了尹冰洁的脸,也惊动了林崇文的腿。

略一矜持,略经思维,尹冰洁说:“大师,请你准备一间客房,我拟在此处住上一宵。”

“嗯。”香堂大师说:“那就住后院好了,后院清幽,后院也宁静,”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崇文果然践行了诺言,“落后一步,跟在后面”,他落在尹冰洁的身后,跟随对方来到观音殿,如今又跟着对方来到了后院。

但是,在月洞门的入口处,他止步了,在墙外踯躅,在墙外徘徊,最后竟毫无意识地又踱回了观音殿。

抬望眼,白衣大士展着一脸慈祥的容颜,它轻踏在莲花座上,一手托着瓷瓶,一手捏着柳枝,在广洒甘露。

前有善才,后有龙女,善才英挺,龙女秀丽,他们二人仿佛都朝着他在笑!

笑他痴?笑他憨?

笑他诚心不够?还是笑他信念欠坚?

对!他痴,他憨,为情而痴,为爱而憨。

对!他诚心不够,他信念欠坚,要等候,要长守,错过今天,还有明天,凤求凰哪有这么容易呢?

“锵锵锵,出了门,过了关,前面来到百花山……”喔!那不是百花山,乃是后院的月洞门!

一到月洞门,林崇文又躇踌了,他不敢,实在不敢擅自地跨进去,免得被人视为轻浮汉,视为登徒子。

因此,他又在墙外徘徊了,踯躅了。

有道是“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林崇文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他翘目企望,那是荷香,荷香回眸瞥了他一眼,就快步地朝前面而去。

“有丫环必然有小姐!”林崇文眉梢有喜,脸庞有喜,心头也被喜气充塞着。

但是,宜等到荷香从前面返了回来,仍未见着小姐的芳踪。

倒是这个俏丫环,掩袖对他笑了笑,才低头步进后院之内。

等,等,等,耐心地等,寥寂地等。

炊烟起了,膳钟响了,没见惊鸿,没见倩影。

回头了,转身了,林崇文失意地迈动了步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问:“她不是仙女,总不能不吃饭呀!”

对,等,再等下去,不要弄得前功尽弃!

后院中又有人出来了,依旧没有小姐,只有荷香,荷香去膳堂提来一只箪篮,箪篮中必是膳食无误了。

午后,他同方丈大师弈棋了。

由于心不在焉,是以子子错,盘盘输。

“怎么啦?”老方丈诧异地说:“小娃儿,你有心事?”

“哦!”林崇文掩饰地说:“没有,没有。”

“那位小心了,这是第三盘,三盘尚能反攻……”

“当然。”林崇文按口说:“关键所在,焉能大意?”

可是……林崇文苦笑一声,推座而起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吧!”老方丈也展着笑颜说:“养精蓄锐,明天再来战它三百回合。”

“好,此仇必报!”

步出了方丈室,已经是日薄崦嵫了。

林崇文又刻意地又去后院兜转了一圈,依旧是没有结果,只有丧气地回家了。

这夜,他辗转床第,迷糊糊,朦胧胧,脑海中总是浮着伊人的影子,挥不去,抹不掉!

宜到破晓时分,雄鸡初唱。

林崇文拗身而起,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又往普济寺而去。

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早晚还是冷得令人肤栗齿颤、手麻脚冻!

他眼前有光,心头有火,虽然拢起袖子,缩着颈项,但是,仍旧一步一脚地踏了出去。

晨雾紧裹着他身子,山岚时吻着他脸庞。

到了普济寺,已经是旭日高升了。

林崇文吐吐气,他忽然发觉山门前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少的是一队兵士,多的是几匹骏马。

不去方丈室,先到后院外。

就在这个时候,却看见知客增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由后院中走了出来,还有,那个年轻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玄衣壮汉。

年轻人佩剑,两个壮汉带刀。

林崇文略一退缩,略一掩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客增——”年轻人脚步一停,身子一横,面孔一拉,眸子一瞪,威严十足地洁问着说:“这个人是谁?”

“哦!他是我们主持的朋友,姓林。”

“告诉他,此地不可任意溜达!”

“是,是。”知客僧身子一躬说:“贫僧这就去告诉他。”

他快步地走了过去,先朝林崇文合什问讯,然后涩讷地说:“林公子,请你不要在此地逗留,后院中也暂目不要进去,事非得已,多多原谅,”

“大师好说。”林崇文说;“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知客憎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又继续地说:“昨天,知府大人的小姐既定宿在本专,就遣女婢吩咐兵士们撤离回府。

但守备大人的公子却放心不下,所以一早就赶着前来保护了。”

“哦!原来如此。”林崇文退到屋柱后面去了。

知客僧也领着守备的公子走了。

有些感慨,有些颓丧,林崇文待看不到对方的形影,他又踱了出来,在围墙外一阵巡逡,口中不期然地吟出了声。

“长叹,丽人如花隔云端,旧有青冥之高天,下有赭黄之垣栏。

咫尺天涯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外。长相思,摧心肝。”

吟声甫落,意外地,墙的那端突然也响起了娇美的歌声。

“日色初起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才停凤凰柱,蜀琴又奏鸳鸯弦。此曲有意羞人传,原随春风寄莺燕,念君悠悠长江远,日昨横波目,今作秋水池。不信颜憔悴,且来看取明镜前。”

林崇文吟的是“长相思”,后院内和的也是“长相思”,他不禁精神一振,脱口又念了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犹不得入,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弹剑作歌奏苦声,鬼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币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且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帚折节无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索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这是首“行路难”,意味着后院之门难入,双方身份准凭。

寂静了,后院内再也不闻那美好的歌声了。

林崇文在感惆怅之际,月洞门口却出来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是荷香。

荷香这次并不旁去,专朝林崇文之处而来,到二人相距五尺之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福了一福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进去一谈。”

“哦!是吗?”林崇文受宠若惊地说:“那大姐先请。”

不像话!“小姐”乃是千金之礼,而“大姐”呢?恐怕只值十金吧?

“小婢引路了!”荷香转身而回,林崇文立即跟上。

这一谈,两个人竟长谈了一二个时辰,什么诗书,什么琴画,他们是无所不谈,无所不论。

“唐伯虎的书美则美矣,但却戏谑、诙谐,不如文徵明来得庄重、稳健。”

“不错,祝柱山为人心狭量浅,也不如周文宾的宽大随和。”

突然间,房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他乃是曾建吉。

曾建吉双睛暴凸,一睑怒容,他戳着手指朝林崇文说:“姓林的,你好大的胆子,叫你不要在此地溜达,竟然更进一步,溜到房屋中来了。”

“不是他溜进来的。”尹冰洁顿时接上口说:“乃是我请进来的。”

曾建言却仍然朝林崇文说:“不管你是溜进来或被请进来的,去去去,以后不准你再到这里来!”

“谁说的?”尹冰洁凝着花容说:“林公子是我的客人,你焉敢对我的客人无礼,以后还是你自己尽量少来!”

曾建吉愕然了,他气短地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知府守备,品级相等。

知府文官,总理一府之事务,守备武将,捍卫阖城之安宁。

他们职责各异,但编制上守备却要受知府调度。

曾建吉虽然没有这个必要,奈何暗底下对尹冰洁私心仰慕,存有结念。

因此总是百般奉承,处处讨好。

“不必了!”尹冰洁不屑加以颜色地说:“普济寺安宁得很,林公子又是斯文一脉。”

“他是外人,外人总得避些……”

“避些什么?避些嫌疑是不是?”

尹冰洁再次地接过口说:“可是你呢?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呀!”

曾建吉的脸胀红了。

曾建吉的气上升了。

但是,对着尹冰洁那喜嗔皆可人的面孔时,红即退了,气也消了。

“至少,我们相处的时间已有好几年了。”

尹冰洁却一本初衷,继续地说;“时间长短并不代表人之相近,彼此投合;何况,我们只是随同亲尊在应酬上的接触,礼貌上的往还。”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曾建吉平时又是一个趾高气扬,眼齐于顶的簪缨子弟。

对方竟然当着外人,当着可能就是情敌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数落着他,讥消着他。

他激怒了,爆炸了!

“尹冰洁,你……”

“当当当……”

膳钟响了。

曾建吉又透出了一口气,接着语意较平地说:“我本来是请示同去用膳,谁知……”

“免了,膳食自有荷香侍候,你省省心吧!”

“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再见!”

曾建吉又狠狠地盯了林崇文一眼。

然后转身悻悻地走了。

林崇文感到有些不安,他歉然地说;“是我不好,替小姐你惹了麻烦。”

“也没什么。”尹冰洁嫣然地说:“这是他自找难堪的。”

林崇文站了起来,说:“用膳时刻已到,小生也该告辞了。”

尹冰洁也随之起身,她略一犹豫,说:“明天,明天此时,仍望林公子能够移玉。”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螓首垂下了。

她的语声低沉了。

林崇文听了不由喜布满面,欢拥心头,说:“荷蒙宠邀,林某人敢不如命、”

尹冰洁杏脸含晕,她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

然后说:“荷香,替我送送林公子。”

几日下来,一方是交谈甚欢,临别还订下翌日之约。

一方则焦躁忿愤,镇日里坐立不安。

第三日,曾建吉再也忍受不下去。

他笼络了知客增,打听着林崇文一切的一切。

然后,一早就遣两个跟班,增在后院外面,见对方一到,立即挡了驾,并被请进他所住的精舍之中。

“曾建吉,你们这是干什么?绑架呀!强掳呀!”

“没有这么严重。”

曾建吉硬挤出一丝笑意说:“我有话同你谈,请坐。”

这乃是知客增出的主意,不然,他焉会这样自抑,这样委屈?

事已至此,林崇文也只好坐了下去,说:“什么话?你说吧!”

“我相信你知道尹冰洁的身分。”

“知道。”

“那你必定也知道我的身分?”

“不错。”

“那你本身呢?”

林崇文聪慧,他当然了解对方指的是什么?

不由敞声地说:“我是布衣,我是白丁!”

“这就是了。”

曾建吉倔傲的神态又露出来了,他说:“你同尹冰洁并不相称,也决无结果!”

他停了一下,只骄奢地说:“而我与她,任谁都说是理想的一对。”

林崇问果然有些气馁了。

他说:“我们相谈投契,彼此只是论论琴棋,谈谈诗书。”

“那就破坏了我同她的情谊,也阻碍了我同她的好事。”

曾建吉声色加厉了,他说:“从今天开始,请你自重,勿再进后院一步,不然的话,什么后果当由你自已承担,别怪我言之不预!”

“哼!”

林崇文硬骨头,这句话又刺激了他的倔脾气。

顿时冷嗤一声,拂袖而起,昂首地迈出门外,脚步坚定地还是跨入后院之中。

就这样,林崇文遂被对方的两个跟班押人寺后的石室内。

而知客僧呢?知客增也有私心,又禁不起曾建吉威逼利诱。

对方许他以财帛,对方允他接任普济寺的主持。

是以也把老方丈骗进了石室。

老安人听得变颜变色,忽喜忽忧。

最后喘出了一口气说;“那后来呢?”

“后来要问麦公子了!”

麦小云也将他来普济寺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老安人念起了弥陀:“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祖上积德,救星冥冥中从天而降。”

林崇文却震动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成了我的大哥。”

荷香也释然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晓了我的名字。”

麦小云笑笑说:“现在是事过境迁,河清海晏,愿你们二人水结同心。”

林崇文霍然朝麦小云当头一揖,说:“多谢麦公子,多谢……”

“好了,好了,别再谢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对!你府上哪里?”

“如今奔波在外,四海为家。”

“那届时叫我到哪里去‘抬’你?”

“简单,你只要把喜帖往本地的城隍庙一递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

哈!如今这间禅房成了熟地,请听,房门上不又响起了“剥喙”之声?

“请进。”

门一开,进来的又是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乃是中年男人。

衣着打扮,该是吃公门饭的。

第一个冷眼冷面,好像是三人之首,只见他目光略一打转,就朝尹冰洁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小姐。”

“都头免礼。”

果然,他们乃是吴兴府衙中的捕快。

尹冰洁曾经叫荷香去家中禀告过她的父母,说她要在普济寺中多休养几天。

而今日,无巧不巧地怎会遣人到来呢?

那是老方丈,老方丈等天际微一露白,就派人分别地通知府衙和林崇文的家中。

只是老安人见刚找回的儿子又去曾济寺彻夜未归,梦萦魂系,怎么也放心不下。

是以一大早即带着下人们赶了来,以致与寺中派去的人交臂而过,扑了个空。

麦小云原本还怕曾建吉再次作怪,如今他放心了。

因为,那个都头他曾见过,是位人物,是条汉子!

“孙都头不是在宁波府当差吗?”

那个都头听声立即回身转目,透着一脸狐疑的紧盯着麦小云。

因为他正是昔时宁波府的总捕孙万兴。

“阁下认识鄙人?”

麦小云笑笑说:“不错,还有个师兄古宏仁。”

这是当然,因为他也是当年那夜伏在宁波府衙书房外面的三十人之一,以致麦小云见过双方师兄弟,而孙万兴二人却没有见到麦小云。

孙万兴听了更是震惊于心,他戒备地说:“你……”

麦小云唯恐引起对方误会,不由牵强地说:“喔!在下是‘南天一剑’南大侠的朋友。”

“南浩天南大人。”孙万兴呼出了一口气。

这才答应对方所问地,说:“鄙人是最近方被荐来吴兴府的,请教阁下……”

“在下麦小云,”

“啊!”孙万兴瞠目了,结舌了,这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禁讶异地说:“是麦少侠当面,孙万兴今日何幸,会在此地见到‘青龙’。”

以他目前的立场,应该对江湖人有所顾忌,有所警惕,不是吗?

当年不是听说麦小云动掠了贡品之一的翡翠玉如意?

虽然又听说那只是南浩天唱筹量沙,故作玄虚,安南的贡品中根本没有正如意其物。

不然,怎不见大里行文追缉?但无论如何,劫掠总是有违律法。

而麦小云的作为堂堂正正,都是锄强扶弱,济困拯危,是江潮中人人景仰,个个敬佩的人物,是以他出自内心、发自肺腑的庆幸着。

“孙都头客气了。”麦小云让出自己的座椅说:“你请坐。”

“喔!在下不敢;再说我等亦即将接小组回府了。”

孙万兴转向尹冰洁说:“小姐,我们这就启程吧!”

“好的。”尹冰洁的眼波朝林崇文脸上荡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却向老安人说;“安人,侄女告辞了。”

“尹小姐好走。”

“麦公子再见了。”

“再见。”

孙万兴再次的朝麦小云抱一抱拳,才陪着尹冰法向外面走去。

老安人也站了起来,她紧紧的摸着麦小云的手,一脸真挚地说:“麦公子,如此大恩,老身也不再在口头上说谢,但是,为求心安,请你再到寒舍去盘桓几天。”

“对!心意必须要尽。”林崇文也诚恳地说:“一起回家去,再说,我们亦得好好地谈谈,好好地聊聊。”

麦小云也报之以热忱,他说:“不了,谢谢大娘,谢谢林公子,因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待办,且等下次来吴兴时,定当专程去向大娘请安,去同林公子来个抵足长谈。”

“好!一言为定,娘,那我们回家去吧!请人是不能强请的。”

林崇文说得豁达、含蓄。

因为,他就是被人家强自请进石室中去的,这滋味可并不好受!

母子主仆相拥走了,麦小云忽然记起一件事,他急切地说:“哎!等一下。”

林崇文立即欢然的转身回头,说:“你改变心意了?”

“不!”麦小云由怀中摸出一个信封交给林崇文说:“这个给你,我差点忘记了!”

林崇文疑惑地说:“这是什么?”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麦小云神秘地笑笑,又说:“或者问阿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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