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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桃僵李代生死幻

年轻道士昏迷几个时辰,穴道自解。当他醒来时,已是旭日东升,天色大明。

他霍地挺身跳起,只见一丈外地上,躺着昏迷未醒的拂花公子,那马车却已不知去向。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向竹林看去,发现那些被困的人,除了八位红衣喇嘛在盘膝打坐,闭目运功调息,其他的人均已精疲力竭,累倒在地上。

显然道士无暇管他们的闲事,对拂花公子更不屑一顾,一心迫寻那辆不知去向的马车。

他心急如焚,施展出绝顶轻功,一口气奔出十余里,飞跃谷内山头,居高临下,极目四眺,只见方圆数十里之内,一片荒凉,哪有马车的踪影。

这一急,真个急得他欲哭无泪,不禁沮然长叹道:“唉!昨夜我为何掉以轻心,未曾注意身后的人突袭啊!”

想起当时措手不及,被黑衣人以隔空点穴手法所制,昏倒在地的情景,顿时悔恨交加,凄然欲泣起来。

其实他应该庆幸,若非不及应变受制,真要跟那黑衣蒙面人奋力硬拼,恐怕早已遭了对方毒手!

年轻道士并非不知厉害,而是忧急攻心,未曾想到彼此实力悬殊,若非对方身手矫健功力高出他甚多,又怎能一出手就将他制住?

等他强自抑制激动忧急的情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冷静地回想昨夜交手情景,终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对方绝非侥幸所致。

不用说,载着两口“玉棺”的马车,必已落在那黑衣蒙面人之手!

遇上如此劲敌,要从对方手中夺回徐元平尸身,谈何容易,如今别无他策,只有硬着头皮赶回鬼王谷求援。

主意既定,年轻道士刻不容缓,立即出了邙山,兼程赶回鬼王谷。

一路马不停蹄,披星戴月。

数日后,已进入被江湖中人视为禁地的鬼王谷。

不料相隔仅数月,谷内已是面目全非。

放眼看去,谷内一片死寂肃杀,满目疮痍,昔日遍布谷中的机关埋伏,竟是荡然无存。更令年轻道土惊诧的是,连那气势雄伟壮观,美仑美奂的“鬼王殿”,如今已烧成断垣残壁,形同废墟!

鬼王谷究竟遭到何等变故,竟然毁于一旦?

年轻道士正惊愕不已,突闻衣快带风轻响,两个身背长剑的中年道人,双双掠过而至,落在了面前。

一见两道人现身,年轻道士暗自一惊,掉头拔脚就逃,但两道人身法迅疾无比,双双掠身而起,又落在年轻道士前面,挡住了去路。

左边道人不苟言笑,脸上毫无表情道:“师妹,咱们已在此等候多日了!”

年轻道士竟被称作师妹,使她不禁窘迫交加,神情极不自然地道:“有劳二位师兄……”

下面的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右边道人较为随和,哈哈一笑道:“师妹这身打扮,若非是在鬼王谷,咱们还真不敢贸然相认啊!”

左边道人正色道:“师兄,你还有心说笑,咱们在此苦候多日,总算等到了师妹,赶快带她回去复命吧!”

右边道人似爱莫能助,轻喟道:“师妹,咱们是奉师父之命,你就不要使咱们为难了……”

年轻道士热泪盈眶道:“二位师兄,请行个方便,容我……”

左边道人断然拒绝道:“不行!师父发现你不辞而别,擅离玄武官,大为震怒。已命众多弟子分头追寻,只要遇上师妹,立即带回。若有违抗,当以门规论处!”

年轻道士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泣声道:“师兄,鬼王谷骤遭巨变,毁于一旦,愚妹身为谷主之子,怎能不查明真相……”

原来这女扮男装的年轻道土,正是鬼王丁高之女丁凤,与其姐丁玲合称云梦双娇。

丁凤为玄武宫掌门天玄道长看中,认系可造之才,主动收在门下,许以三年,决将毕生所学相授。

武林之中,一宫,二谷,三大堡,以玄武宫居首,几可与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齐名,极受尊敬。

丁凤能得此奇遇,可谓造化不浅,学艺方数月,无意间惊悉徐元平死讯,顿觉柔肠寸断,悲痛欲绝。

此女早已芳心暗属徐郎,获此惊人噩耗,竟不顾师门严规,改扮成年轻道土,悄然溜出玄武官,取道直奔邙山古墓。

途中又听江湖盛传,南海奇叟之女萧姹姹,为徐元平之死殉情,决心留在古墓。其母临去之际,留下“寒玉钗”,可永保尸身不坏。

丁凤赶到邙山,距那古墓仅十余里时,正好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如今赶回去鬼王谷求援,却不料谷毁人散。所有人均生死不明,不知去向,丁凤如何肯随两位师兄回玄武官。

左边这个中年道人,道号玄真,眼见丁凤跪在面前,泪如雨下,却是无动于衷道:“师父之命,愚兄不敢有违!”

右边的玄明道长于心不忍,欲为丁风求情,道:“师兄,依愚兄看……”一看玄真神情凛然,只好住口,说不下去了。

丁凤心知毫无商量余地,这时她已顾不得后果,霍地一起身。出其不意双手齐发,弹出鬼王谷独步江湖的弹指迷魂粉。

两个道人猝不及防,只觉得异香扑鼻,顿时,天旋地转,已双双昏倒在地上。

丁凤一击得逞,双手抱拳一揖,道:“两位师兄多包涵,愚妹实在情非得已,不得不出此下策!”

言毕,转身疾掠而去。

一口气奔出鬼王谷,驻足回顾,忆及往日,谷内盛况,不禁凄然泪下,喃喃自语道:“爹爹,姐姐,你们都去那里了啊!”

谷内一片死寂肃杀,更见阴森可怖,名副其实的成了一座鬼谷!

丁凤沮然一声长叹,含泪转身疾奔而去。

茫茫天涯,何处去寻父亲、姐姐,以及三叔索魂羽士丁炎山呢?

她突然想到了查家堡,多年来与鬼王谷交往甚密,或可打听出亲人的下落,于是决定前往冀北一行。

不辞辛劳赶至查家堡,结果大失所望,又是人去堡空!

这一来,丁凤顿觉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了。

她决心各处查访,但又担心师父派出众多弟子分头追寻,这身道士打扮,目标实在太大。

当时溜出玄武宫,只因别无衣物可用,顺手牵羊窃取现中一袭道袍,以便途中改易男装,免得单身女子出门在外诸多不便。

如今既有顾虑,丁凤即在市井购得衣物,摇身一变,俨然翩翩书生,暗将佩剑藏在衣中。

这日来至五陵地面,但见行人熙攘,热闹异常,是个繁华镇市。她连日奔波,十分困乏,决定先投店住宿,休息一夜再作计议。

丁凤走进悬挂“高升店”招牌的客栈,要了个房间,坐下来点了碗素面充饥。

面刚吃到一半,一眼瞥见店外走过个鹑衣百结的老叫化,形貌极似驰誉武林,名震江湖的神丐宗涛!

她喜出望外,振奋叫道:“宗老前辈!……”引得全屋的人,不约而同投以诧异眼光。她哪顾得许多,放下碗筷,急忙起身离座,一个箭步冲出店外。

遥见老叫化的背影已去远,丁凤一面高叫:“宗老前辈!宗老前辈……”一面急起直追。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等丁凤追近,老叫化却已消失在人群中,转眼不知去向。

丁凤急得各处追寻,大街小巷一阵穿梭,老叫化未追到,却迎面见一衣衫褴褛的小叫化,正被两名汉子追打,一面高呼道:

“抓住这小偷!…”

她记得神丐宗涛有个小叫化徒弟,既然发现小叫化,就不难找到他师父了。

眼见小叫化迎面奔近,丁凤伸手一拦,小叫化闪避不开,情急之下,一头向丁凤撞去。

丁凤一闪身,避了开去,同时出手如电,反手一把抓住小叫化后领。

小叫化奋力一挣,整片后领被撕下。

他却用力过猛,向前冲跌出去,一跤跌趴在地上。

两个汉子正好追来,被丁凤双臂一张拦住,问道:“不知二位为何追打此人?”

一个汉子怒声道:“这臭要饭的,偷了我的包子!。”

另一个气呼呼道:“他居然当街抢我卖的大饼!”

丁凤莞尔一笑,道:“想是他饥饿难当,才会……”随即探手入怀,取出两块碎银。

又道:“二位的包子大饼,算我买了,这些够吗?”

两个汉子为之一怔,忙道:“够够够,太多了……”

丁凤笑道:“够就好,你们拿去分吧!”

一个汉子急忙接过碎银,分一块给另一汉子,双双连声道谢而去。

趴在地上的小叫化,原以为丁凤是见义勇为,出手为两个汉子抓他,没想到居然慷慨解囊,掏出银子为他解了围。

他心想:今天运气不错,竟遇上了好心人!忙不迭一骨碌爬起身。回头走去向丁凤致谢道:“多谢这位公子……”

不料双方一照面,丁凤竟然惊得向后一退,失声叫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原来她定神一看,小叫化赫然就是徐元平!

相隔不过半月,他竟然死而复生了?

小叫化却不明白,这位好心人见了他,为何如此吃惊,只道是自己这副狼狈相,使人乍看之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他尴尬地一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我当然是人啊!”

丁凤一听,喜出望外,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

小叫化用力一甩,竟未将手挣脱,被丁凤莫名其妙地拖着一阵疾奔,引得街上行人为之侧目,纷纷让路。

丁凤拖着小叫化,一直奔出镇外,来至一处僻静小坡,始将他放开。

小叫化经这一阵疾奔,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丁凤一撒手,他就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上。连连喘息不已。

丁凤两眼注视着他,喜不自胜道:“徐相公,恭喜你又……”

小叫化听得一怔,茫然问道:“谁是徐相公?”

丁凤以为小叫化故意作态,不禁笑道:“徐相公装得可真像啊!”

小叫化又是一怔,诧然道:“公子,你是……”

丁凤这才猛然想到,自己是女扮男装,对方自然认不出她,嫣然一笑,当即摘下文士巾,露出一头秀发。

小叫化惊诧道:“你,你是位姑娘?”

丁凤含情脉脉,笑问道:“徐相公,你现在认出我了吧?”

不料小叫化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认识姑娘……”

丁凤微露愠色,娇嗔道:“此处又没有别人,你还装什么?”

要知云梦双娇两姐妹,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江湖人物遇上她们,无不敬鬼神而远之。

纵然是武林成名人物,也得让她们三分。一则是惧那弹指迷魂粉厉害。一则是惹不起鬼王丁高,及她们的三叔索魂羽士丁炎山。

偏偏丁凤对徐元平,却是一见生情,早已芳心暗属。

就以她惊悉元平噩耗,竟不顾师门严规,毅然赶往邙山古墓,即可看出此女对徐郎之痴情。

徐元平曾屡获奇遇,不但以二十岁纪,即身怀绝世武功,名震天下武林,更多次死里逃生,每次均因祸得福,功力更为精进。

此无他,乃是当初夜闯嵩山少林寺,于“悔心禅院”中,拜囚禁六十年之慧空大师所赐,授以“达摩易筋经”所载绝传神功,更不惜将本身数十载功力修为,以佛门开顶大法,灌输在这年轻人身上。

徐元平虽死于古墓,有“寒玉钗”可保尸身不坏,再得“玉棺”护身,可说又是连逢奇遇。

死而复生之说,虽是不可思议,但发生在徐元平身上,则并非绝无可能。

此时徐元平活生生地出现眼前,就是最好的印证!

但他对丁凤的指认,却感莫名其妙。

尽管她已摘下文士巾,恢复本来面目,小叫化仍然连连摇头道:“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丁凤不禁杏目怒睁,愤声道:“够了!既然不愿相认,我又何必勉强你!”怒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小叫化一怔,霍地跳起身,追上前道:“姑娘不要生气,我是真的不识姑娘……”

丁凤不听犹可,一听之下,更是怒从心起,怒哼一声,愤然随手一拂,竟将小叫化拂得踉跄跌了开去。

小叫化这一跤摔的不轻,居然半天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发出痛苦呻吟。

丁凤原已不顾而去,刚走不远,闻声止步,回身一看,小叫化似非装的,不禁心中大疑。晴忖道:“徐元平身怀绝世武功,如今死而复生,竟然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心念一转,又忖道:“莫非人死之后,再度复生,即会失去‘生前’所有记忆,甚至忘掉一切武功?”

她没有死过,自然无法确定,究竟是否是这么回事!

既然有此可能,丁凤顿时怒气全消,急忙趋前蹲下,关切地问道:“徐相公,摔伤了哪里?”

小叫化顾不得痛疼,眉头一皱道:“唉!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徐相公啊!”

丁凤不再争辩,依顺地笑道:“好吧,我不叫你徐相公就是了,但我如何称呼你呢?”

小叫化咧嘴一笑,腼腆道:“我叫狗子!”

丁凤一怔,道:“狗子?”

她几乎哭了出来。

小叫化却一本正经道:“人家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也可以这么叫。”一面撑身而起。

丁凤微微点头,道:“好吧,那你姓什么?”

她想引导小叫化,慢慢恢复记忆。

小叫花摇摇头,茫然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丁凤暗忖道:这就是了,他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自然是丧失了一切记忆。曾听人说,重病或头部受重击之人,得了“丧心症”就是如此。

她只好耐着性子道:“哦?怎么会呢?”

小叫化深深一叹,道:“我从小就没爹没娘,大概是没人要,被丢弃在野地里的孩子,后来我被一个叫化婆捡回去,把我抚养到十二岁,她老人家就撤手归西了。”

丁凤暗自诧异,徐元平若是真丧失记忆,又怎会编出这套身世?

难道他不是徐元平?

不!绝不可能,天下竟有如此酷似,长的一模一样之人!

小叫化接着又道:“打从十二岁起,我就到赴流浪,乞讨为生……”说到这里,不禁又是深深一声长叹。

丁凤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笑道:“狗子,从今后,你不用再为生活发愁了!”小叫化喜出望外,似又不敢相信地道:“真的?”

丁凤点点头,道:“只要你跟着我走!”

小叫化一听乐了,毫不犹豫道:“成!姑娘往东,狗子我不往西,情愿侍候姑娘一辈子!”

丁凤芳心暗喜,双手一整披肩秀发,戴回文士巾,挽着小叫化大步走去。

回到镇上,一个是翩翩书生,一个是小叫化,两人走在一起,实在极不相称。顿时引起行人侧目,无不报以异样眼光。

丁凤毫不在意,挽着小叫化来至成衣铺,为他挑选一些衣物。

小叫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丁凤端详之下,站在面前的此人,不是徐元平是谁!

她付了银子,走出成衣铺,带着小叫化迳回客栈。

伙计早已将丁凤未吃完的面收了,见她去而复返,又带了位翩翩公子回来,忙笑脸相迎道:“公子的面早凉了,小的已经收了,以为公子……”

丁凤道:“以为我不付银子就跑了?”

伙计正是这个想法,嘴上却道:“公子说笑了,怎么会呢。二位公子请坐,再来点什么?”

丁凤仍然只要一碗素面,却为小叫化点了几样炒菜,外带一笼鲜肉大包,另加一小壶酒。

小叫化打从出娘胎,就未如此痛快饱餐过一顿,酒菜一端上桌,他就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来。

这时靠墙角的一桌,正有两名中年壮汉在相对而酌,其中一人正好面对小叫化,偶一抬眼,惊得刚端起的酒杯,竟告失手掉落在桌上,杯碎酒泼,洒满一桌。

另一壮汉不禁笑道:“怎么啦,老魏,这点酒就醉了?”

老魏并不答话,只向那壮汉一使眼色,示意他向丁凤与小叫化那桌看去。

那壮汉把险一侧,只看到丁凤背彰,再一看小叫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突然互相一施眼色,霍地起身离座,匆匆结账而去。

他们的坐骑拴在店外,急急解开套索,双双跃身上马风聘电驰而去。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连夜赶往南阳报信。

城内东大街巨宅,数月前住进一位金员外。据说是位告老还乡的京官,但当地人却不认识这位“乡亲”。

金员外只带几位随从,自住进巨宅后,即深居简出,数月来亦未见有人登门造访,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士生活。

两名中年壮汉不辞辛劳,飞马赶来南阳,直趋东大街巨宅,投帖求见,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门仆只以“员外不见客!”就把访客打发了。

但他们仍不死心,当夜竟然越墙而入,闯进了巨宅。

不料一进大厅,只见灯火辉煌,金员外好整以暇地在厅内自斟自酌,并无家仆随侍在侧。

二人刚一入门,就听金员外沉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显然他料事如神。

两名中年壮汉一怔,急忙上前施礼,双双执礼甚恭道:“小的特来向主人请安!”

金员外道:“我已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了!忘记了吗?”

姓魏的壮汉急道:“小的不敢忘,只是……”

金员外脸色霍地一沉,厉声道:“我已交待过,天大的事也不许来见我,违者格杀勿论!”

另一壮汉闻言一惊,强自镇定道:“小的蒙受主人昔日厚待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冒死求见,死不足惜,只是此事非比寻常……”

金员外“哦”了一声,仍然沉着脸道:“如今天下太平,还有什么非比寻常之事,值得你们冒死来见我?”

老魏抢步上前,在金员外耳边轻声道:“小的们路经五陵,遇见了徐元平……”

未待他说完,金员外已重重一拍桌面,怒斥道:“胡言乱语,徐元平数月之前已死,你们竟敢危言耸听!”

老魏情急道:“小的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来惊动主人啊!”

要知这位金员外,正是曾经风光一时,誉满天下,武林中无人不敬的神州一君易天行。

徐元平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惜大仇未报身先死,丧命在南海奇叟掌下。

易天行虽逃过一劫,但在古墓之中,当着武林群雄,被徐元平揭穿其阴狠毒辣之伪善真面目。

多年盛名毁于一旦,犹胜为昔日血债偿命。

九死一生逃出古墓的易天行,自知从此为天下武林所不齿,永无立足之地。

是以首先解散全部手下,仅留几个亲信,悄然来南阳匿居,甚至隐名埋姓,决心不再涉足江湖。

如今武林无争,江湖中风平浪静。

易天行原打算在此安度晚年,不意突闻徐元平死而复生,任凭他定力再深,也不禁大为震惊。

徐元平既复生,绝不会轻易放弃血海深仇!

易天行这一代枭雄,突然神情黯然,气馁道:“易天行啊,易天行!这莫非是天意?”言毕,一阵凄厉狂笑,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一般常人,必会追问两个赶来报信的中年壮汉,是否确定未认错人。但易天行不是“常人”,他非但不怀疑,而且相信确有其事。

他曾亲眼目击徐元平死去,不久竟然“复生”,此次又能“死而复生”,焉可不信。

两名中年壮汉正被狂笑声,惊得惶恐不安,易天行的笑声突止,沉声道:“你们为了此事,不惜冒死来见我,我很感激。不过……”

老魏忙接口道:“小的们特地赶来,是望主人早作准备,以防万一。”

易天行脸色又一沉,道:“我易天行一生言出必行,对你二人,亦不能例外!”

老魏暗自一惊道:“主人莫非一一一”

易天行嘿嘿冷笑两声,道:“不错,违我者死,你们自行了断吧!”

两个人心中大骇,面面相觑。求生是人的本能,突然双双一回身,向厅外疾射而去。

哪知身形才到大厅外,只见易天行手一抬,手中一双竹筷电射而出,奇准无比,分射两人脑后。

只听得两声惨叫,二人均被击中,竹筷自脑后射入,穿出前额。

不惜冒死赶来报信的二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易天行眼见二人当场倒地而亡,视若无睹,却朗声向内吩咐道:“拿双筷子来!”

里面恭应一声,走出个家仆,恭恭敬敬送上一双竹筷。易天行若无其事,继续自斟自酌起来。

再说丁凤与小叫化,在“高升店”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离开客栈,匆匆而去。

丁凤昨晚想了一夜,心知徐元平树敌甚多,一旦“死而复生”消息不胫而走,势必造成武林极大震撼,甚而掀起轩然大波。

有此一虑,绝不可带着他抛头露面,招摇过市,必须觅一隐蔽之地,慢慢助他恢复记忆。苦思之下,她终于想出个最好的去处,那就是如今面目全非的鬼王谷。

一出五陵地面,她就带着小叫化,直奔鬼王谷而去。

岂知小叫化竟不会轻功,脚程甚慢,从一早出发,走到将近晌午,只不过走出二三十里,他已累得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丁凤见他气喘如牛,满身大汗,有些于心不忍,正待找处阴凉地方,让小叫化坐下来歇歇脚,不料遥见迎面有两个道人疾奔而来。

定神一看,正是玄明玄真两位师兄!

这一惊非同小可,丁凤急将小叫化一把挟起,施展绝顶轻功,朝向路旁落荒而逃。

要知云梦双娇,素以轻功卓绝著名,绝不逊武林一流高于。

但她毕竟体力不及男子,肋下挟着小叫化,开始尚能掠纵自如,一口气疾奔数十丈外,始渐觉力不从心。

两个道人急起直追,一见丁凤奔势稍缓,趁机双双一提真气,连连几个提纵,已然超越二人,挡住去路。

丁凤去势受阻,回身欲逃,却见迎面又奔来三名年轻道士,一眼就认出是玄武宫中弟子。

前后皆有追兵,丁凤不禁又惊又急,只得奋起全力,向右侧掠身而去。但说时迟,那时快,五名道人身如大鹏疾掠而起,落地已成包围之势。

丁凤心知无法突围,沮然一声轻叹,只得放下惊得魂不附体的小叫化。

玄真大步上前,沉声道:“师妹,你擅自私离玄武官,已犯师门严规,竟然又向咱们施放弹指迷魂粉!”

显然这道人在鬼王谷中,被丁凤出其不意,以弹指迷魂粉所制,心中大为不甘,眼神之间,充满怒意。

丁凤既不敢与诸师兄动手硬闯,又无法重施故技,以弹指迷魂粉出奇制胜,一时愣在当场,茫然不知所措。

玄明也趋前道:“师妹,随我们回去吧。念在你家遭巨变,情有可原,愚兄向师父复命之时,可不提师妹滥用弹指迷魂粉一事……”

玄真怒哼一声,道:“师兄,此事岂可隐瞒,必需据实汇报!”

玄明一怔,未置可否道:“这……师弟,此事回观去再说吧。”显然他宅心仁厚,有意袒护这位师妹。

但丁凤却毫不领情,断然道:“如果诸位师兄不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活的绝办不到,只有带我尸体回去复命!”

她语气斩钉截铁,已然表明宁死不屈。

五名道人虎视耽眈,均在伺机动手,一听丁凤说得如此坚决,倒是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僵持片刻,忽见玄真脸色一沉,道:“咱们是奉命行事,如果师妹执意不肯回去,那就怪不得……”

丁凤心知这道人难缠,急中生智道:“慢着!愚妹尚有几句话要说。”

玄明暗自一喜,问道:“师妹可是改变心意了?”

丁凤冷声道:“不!我跟诸位师兄谊属同门,只是不忍眼见你们血溅五步!”

玄明听得一怔!

玄真却狂笑道:“师妹,你虽蒙师父独宠,破例亲授武功,毕竟学艺才只数月,愚兄虽不才,倒不信你有此能耐!”

丁凤眼光瞟向小叫化,道:“我说的是他!”

要知徐元平与宗涛,曾双闯玄武宫,虽中计坠落机关,在水牢中被困多日。但一老一少的惊人武功,则是在场这五名道人亲眼目击。

尤其是徐元平,数月前名声大噪,几乎驾凌一宫,二谷,三大堡之上。只是不久之前,盛传此人轰轰烈烈死于古墓之中。

五名道人志在带回丁凤向观主天玄道长复命,并末注意这惊得不知所措的小叫化。这时听丁凤之言,定神一看,顿时惊诧不已。因为他们认出,此人正是传说已死在古墓中的徐元平。玄真惊得向后一退,愣了片刻,嘴里才迸出几句话,颤声道:“你……你是……”

小叫化哪敢答话,丁凤故露得色道:“他曾去过玄武宫,师兄怎么不记得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元平啊!”

玄真强自一定心神,狂态又露道:“哼!姓徐的已死,哪来个冒充的?”

丁凤明知小化不会武功,也许是忘记了,但却故意虚张声势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师兄若不信,就不妨试试。不过,万一有所不测,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过你们!”

玄真狂啸一声,玄明未及劝阻,他已扑向小叫化,出掌就攻,一招“猛龙过江”,用足七八成内家真力。

小叫化虽不会武功,躲的还真快,对方掌力尚未到,他已闪躲在丁凤身后,惊叫道:“公子救命啊…”

玄真招式未用老,翻手一变“猛虎出山”,掌力骤然增至十成。似已不顾误伤丁凤,仍向小叫化攻去。

说也奇怪,未见丁凤出手相护,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暗劲,竟将玄真雷霆万钧的一击化解。

慢说是玄真吃惊,连丁凤也暗觉诧异,以为是身后小叫化耍的花招。

玄真不禁恼羞成怒,振声道:“姓徐的果然名不虚传,再接贫道一掌!”右掌一圈,倏地迅疾推出。

他这一掌看似乎平淡,实含狠毒杀机,对方只要一出手,他的左掌即时后发先至,招名“鸠巢雀占”。顾名思义,先发为虚,后发是实,令人猝不及防。

丁凤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意念。首先是认为既抬出徐元平之名,玄真绝不敢贸然出手。结果她判断错误,玄真当真出了手。

第二个意念,是认为小叫化装的再像不会武功,对方既已发动,他势必被迫还击,是以她才按兵不动。

但她的判断又错了,小叫化居然躲向身后,以她为掩护。

第三个意念,却是出乎意料之外,没想到玄真那雷霆万钧的一击,竟被一股暗劲轻易化解,消失于无形。

眼前除了她与小叫化,以及包围的五名道人,别无任何人在场,出手化解的不是小叫化。还会是准?

如此看来,身后的小叫化,已必然是徐元平无疑了!

丁凤念及于此,芳心大悦。

眼见玄真盛怒之下,施出一招玄武宫的独门绝招“鸠巢雀占”,明知这一招威力惊人,一般武林高手极难接下。

但她认定身后的小叫化是徐元平,且不愿当真与玄武宫弟子动手。是以仍不出手,身形一掠而去,决心让小叫化露一手惊人武功,以使几个道人知难而退。

这一次她不但又估计错误,而且是大错特错!

小叫化非但未露一手绝世武功,一见丁凤掠身而去,竟然吓得呆若木鸡。

眼见小叫化身陷危境,丁凤又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出手抢救之际,干钧一发之下,又一股强劲无比的暗劲,又不知从何而来。

玄真不愧是玄武门下高手,右手掌力被袭来暗劲化解,左手掌力未发既收,人已射向两丈外的大树下,抬头喝道:“哼!躲在树上捣鬼,算得上是哪号人物!”

树叶密茂,看不出树上藏着何人,但听一阵狂笑,道:“我老叫化好好在树上午睡,又没招谁惹谁,吵得我不能睡,还敢出口伤人。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随见树叶一阵拨动,飘身落下个鹑衣百结的老叫化,正是驰誉武林的神丐宗涛。

他双手揉动惺忪的睡眼,定神一看,故作吃惊道:“啊!是几个杂毛老道!”

宗涛一现身,双方均大感意外。

丁凤是心头一松,知道这个专爱管闲事的武林异人,与徐元平乃忘年之交。老叫化既然在此,对他们绝对有利,是以振奋招呼道:“宗老前辈!”

玄真本来尚不敢确定,此人是否数月前,与徐元平夜闯玄武宫的神丐宗涛。一听丁凤出声招呼,不由地暗自一惊,心知这回麻烦大了。

宗涛对丁凤未理会,打个呵欠,道:“喂!老杂毛,你们惊扰了我老叫化的好梦,该如何赔偿?”

玄真明知故问,道:“老人家可是誉满天下的神丐宗前辈?”

宗涛哈哈一笑,道:“不要乱拍马屁,老叫化从来不吃这一套!”

玄真恼羞成怒道:“老叫化,贫道尊你一声老前辈,是因为你在武林中素享盛誉,并无意巴结,你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

宗涛不以为忤,反而敞声大笑道:“好!好!老叫化就怕有人巴结,再一套交情,这档子闲事找还能过问吗?”

随即取下背上红漆大葫芦,连连猛喝了几口酒。

玄真已有些按捺不住,喝问道:“老叫化,听你之言,是要多管闲事?”

宗涛置之不理,又猛喝两口酒,连声呼道:“过瘾!过瘾!”同时故作一副滑稽情态。

玄真暗向玄明一使眼色,突然发难,出其不意向宗涛欺近,出手就攻。

宗涛一张口,一道酒箭疾射而出。

玄真欲避不及,被喷了满头满脸。玄明也在同时发动,只因站在丈余之外,掠身而至时,玄真已经吃了亏。

玄明极不愿与宗涛交手,但玄真既已发动,且看出宗涛自忖武功极高,存心戏弄,为了维护师门盛誉,明知技不如人,也不得不尽力而为。

人到掌发,只见玄明双掌交错,掌力却是一刚一柔,分向宗涛两肋攻到。

宗涛乃“金牌门”十二代掌门,由于每代只传二人,故江湖中知者不多,名气自不及各大门派。

但其武功自成一派,尤以刚阳之功见长。

惟宗涛与徐元平夜闯玄武宫,中计跌落机关,被困水牢多日,曾获徐元平口述“达摩易筋经”所载神功。

凡是练武有成之人,悟性必较常人为高。宗涛武功造诣极深,以数月苦研,终悟经中以柔克刚,以刚制柔之道。这时见玄明双掌交错攻来,正是一刚一柔,所习少林神功正好派上用场。

宗涛一手抓着盛酒大葫芦,仅能以单掌迎敌。但见他右掌疾翻,连连拍出两掌,先发为柔,后发为刚。

玄明所发一刚一柔掌力,与宗涛的一柔一刚掌力相交,正合以柔克刚,以刚制柔之道,双方掌力顿化无形。

看在别人眼里,必然以为双方旗鼓相当,战了个平手。其实不然,玄明心里有数,这是对方手下留情。

宗涛只要用足七成以上真力,他必被震伤内腑。而老叫化发出的掌力却不足五成,且末借势反击。

玄真一见师兄功力不在宗涛之下,雄心大发。

他哪甘示弱,狂喝声中,身形暴起丈余,凌空双掌齐发,向老叫化当头罩下,势如泰山压顶。

宗涛暗发一声冷笑,心忖道:“此人太狂,我若不让你吃点苦头,怎知老叫化的厉害!”

念动掌出,竟是势疾力猛的一记劈空掌。

双方掌力一交,轰然一声巨响,强弱立判。

只见宗涛神色自若,举起大葫芦又在喝酒。玄真却是心神猛受一震,连连倒退数步,突觉血气翻涌,急忙屏息凝气,才始气归丹田。

玄真惊怒交加,霍地一反手,拔出背后长剑,似欲全力一搏,玄明见状暗惊,急步上前,劝阻道:“师弟,不可意气用事!”

几乎是同时,一旁掠阵的三名年轻道士,也已拔剑在手,准备助玄真合力对付老叫化。

玄真怒声道:“师兄不必拦阻,如果怕事,尽管站开一边,由我来跟老叫化一决高下!”

玄明仍然挡住玄真,正色道:“师弟,方才若非宗老前辈手下留情,你连拔剑之力都没有了,还决什么高下啊!”

这番话毫不保留,听得玄真面红耳赤。

事实确然如此,他并非心里不明白。只是当着三名年轻道士,岂能弃剑认输,怒哼一声,遂道:“师兄不必为我担心,如果技不如人,我死而无憾!”

不料宗涛突向丁凤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娃儿,难道还想看热闹不成!”

丁凤何等机伶,被宗涛一语提醒,心知是暗示要她带小叫化先走。心忖道:“是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当即振声道:“多谢宗老前辈,后会有期!”

一把拖着小叫化,拔脚飞奔而去。

玄真顾不得向宗涛挑战,身形疾掠而起,急起直追。三个年轻道士哪敢怠慢,紧紧相随,玄明落在了最后。

宗涛大笑道:“喂喂喂,老杂毛,你们撇下老叫化不管啦!”笑声中,身形已动,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已抢在玄真前面,回身挡住去路。

玄真怒不可遏,手中三尺青锋一振,施出“两仪剑法”中极具威力的一招“平地春雷”,挥剑直取阻挡的老叫化心窝。

宗涛久闻玄武宫以剑术驰名天下,见对方这一剑攻来,既狠又疾,倒也不可小视。他不敢轻拈其锋,身子一侧,斜纵让开数步。

玄真一剑逼开宗涛,前扑之势未收,反而一提真气,借势疾冲数丈,与拉着小叫化狂奔如飞的丁凤,追成了首尾相接,距离仅只五步。

宗涛心里一急,突施一式“大鹏冲天”,身形暴起三丈,凌空一拧腰,头下脚上,直如流矢般向玄真身后疾射而去,同时大声喝道:“看掌!”

其实他并末出手。

玄真闻声一惊,回身“唰唰唰”连刺三剑,带起一片剑幕护身。这一式“三羊开泰”,攻守兼备,用招相当高明。即使宗涛出手攻来,也必遭逼退,何况只是虚张声势,志在助丁凤与小叫化脱身。

三剑一刺空,玄真已知中计,急向随后而至的三名年轻道士吩咐道:“你们去追,我来对付老叫化!”

就这一阻,丁凤拉着小叫化,又远去了十余丈外。三名年轻道士正待急起直追,宗涛又施展一式“大鹏冲天”,身形暴起。

玄真不甘示弱,也施展“蜻蜒三点水”身法,几乎与宗涛同时落在三名年轻道士之前。

这一来,无形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说时迟,那时快,玄真的长剑刚向宗涛刺去,只见老叫化双掌齐发,这回出手毫不留情,卷起两股狂飙,震得那中年道士身不由主,全身抛向半空,一个仰面倒栽,摔跌在地上。

玄真急欲撑身而起,但已力不从心,惊呼道:“少林般若禅功!”口一张,鲜血直喷,倒地昏死过去。

奔来的玄明,及三个年轻道士,均被老叫化露的这手少林绝世武功,惊得目瞪口呆。

玄真不愧是玄武宫的高手,果然见多识广,竟能识出老叫化施的是少林般若掸功,也算是虽败犹荣了。不错,宗涛这手般若禅功,正是徐元平在玄武官水牢中,口述“达摩易筋经”所载武功之一。他是欲使丁凤与小叫化脱身,迫不得已,才决定杀鸡儆猴,使几个道人知难而退的。

倘非情势所逼,他绝不愿轻露这手少林神功,也不愿重创玄武宫天玄道长的弟子,毕竟他们无冤无仇啊。

宗涛见几个道人已无意再追,也不再出手,遂道:“此人狂妄自大,目无尊长,若不略施薄惩,更将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老叫化念在与天玄真长曾有数面之缘,已手下留情,未用全力。如果能尽速送回玄武官,贵掌门或能为他运功疗治内伤,以保性命,否则必死无疑!”言毕回身疾奔而去。

几个道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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