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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释嫌公子访故人

进了鄢陵县城,很快便在城郊附近找到“青山客栈”。

这家客栈地点很幽静,难怪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两位方外之人曾住在这里。

正值中午,刚好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用过斋饭后并未外出。

两位方外高人为了清静,都住在后院上房。

纪无情要无我先在门外等侯,自己迳自敲门进入室内。

明心大师正与白羽道长在房内品茗清谈,一见纪无情,立刻起立相迎,打个稽首道:“衣衲料定纪公子必定如约前来,果然不曾失信。”

纪无情向两人见过礼后,道:“晚辈怎敢失信于老禅师和道长。”

明心大师忽然拉住纪无情,低声道:“纪公子来时可曾遇到百花夫人的人马?”

纪无情见明心大师神色甚为紧张,不由一愣道:“老禅师为何问起这事来?”

明心大师喧了声佛号道:“昨日老衲和白羽道兄陪同全施主将刘施主送进城,自然也见到了夫人。”

纪无情面现不屑之色道:“见着她不过是件平常事,老禅师何至大惊小怪?”

明心大师肃容说道:“老衲见了她,自然是件平常事,但对纪公子来说,却又大不平常。”

“此话怎讲?”

“她发现全施主两只耳朵不见,自然要追根究底,而全施主自然也要据实相告,夫人听完后,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同时老衲和白羽道兄也得知纪公子不但削去刘天残一足一瘤,更杀死杨三和五六名夫人手下,你这祸实在闯得不轻。”

“这是晚辈自己的事,何用老禅师*心?”

“话不能这样说,南阳世家目前只剩下纪公子一人了,老衲怎忍心府上绝后?”

“莫非那女人要杀晚辈?”

“你杀伤她的手下这么多人,她如何能不恼,看她昨日的神色,大有杀你而后快的模样,因之,老衲不能不担心你来时是否碰到她的手下。”

“她现在住在城内南大街‘天城客栈’,纪公子要千万留意不要被她的人碰上!”

纪无情漠然一笑道:“多谢老禅师关怀,晚辈不才,还怕不了那女人!”

明心大师大为不解的道:“老衲始终弄不清楚纪公子为何与夫人结下怨仇,夫人这一生,算得是巾帼英豪,女中丈夫,受武林中千万人的敬仰。”

“她杀你用不着亲自出面,只要藉用桃花令符号召武林,只怕天地再大,纪公子也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笑一笑,道:“真是这样吗?晚辈不识高低,倒要试一试看!”

明心大师带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年轻人,老衲完全是好言相劝,你无端杀死夫人这多手下,一旦传扬开去,必定引起武林公愤,众怒岂可轻犯,夫人虽是仁心侠肠,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如此说来,连老禅师也为那女人不平了?”

“纪公子何出此言,老衲不平是一回事,但关心纪公子的前途又是一回事,否则又何必担心你被夫人碰上?”

纪无情正色道:“老禅师对晚辈的关怀,晚辈感激不尽,不过晚辈希望老禅师不要再提这件事!”

“也好,你可找到了无我?”

“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经把他带到。”

纪无情的话刚说完,无我已推门而入。

他翻身跪倒明心大师跟前,叫道:“弟子无我拜见师父!”

明心大师对这位曾是司马山庄少庄主的弟子,一向另眼看待,连忙扶起无我道:“快快起来,坐着和师父说话!”

无我落座后,纪无情也在一旁坐下。

无我带着无限歉意的躬身说道:“弟子犯下擅自出寺的大戒,还望师父治以应得之罪!”

明心大师喟然叹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为师今天能见着你也就够了。”

“师父可是要把弟子带回少林?”

明心大师微一沉忖道:“那是以后的事了,你今后何去何从,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为师决不干预,只要你在外面过得平安,为师就放心了,不过,现在却必须向你查明一件事情。”

“这事纪公子已对弟子说过,弟子就是来向师父解释的。”

明心大师凝下脸色道:“无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为师只盼你能说实话。”

无我哦了一声道:“听师父的语气,是否认为这事一定是弟子干的?”

明心大师语气一窒道:“为师自然希望事情不是你做的,但据武当那位道友回去的描述,行凶之人,又实在和你太相像了。”

无我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弟子只能明告师父,事情绝非弟子所为,至于行凶之人究竟和弟子如何相像,那就非弟子所知了。”

室内的气氛开始沉寂,许久,明心大师才转头望了白羽道长一眼,道:“道兄,你看怎么办?”

白羽道长叹口气道:“若无我小师父不肯承认,贫道也实在没有办法!”

这句话不由引起纪无情的愤怒,他虽一向敬佩白羽道长的为人,却也无法忍受。

纪无情随即冷笑道:“道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天下之大,僧侣何止千万,双目尽盲者亦不乏人,若仅听一面之词,硬指无我小师父是杀人凶手,纪某实在于心不服!”

这几句话,说得白羽道长脸色骤变。

明心大师怕双方当场闹翻,忙拍拍纪无情肩膀道:“纪公子,有话好说,不可冲动。”

纪无情索性大声道:“不必查问啦!事情是我纪无情干的,我向白羽道长投案!”

明心大师、白羽道长,连无我在内,在这瞬间,都不禁为之一怔。

无我急急说道:“纪兄,人命关天,此事岂可视同儿戏,你可是要替贫僧代罪?”

明心大师也紧跟着道:“纪公子,千万不可闹意气!”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在下现在可以对白羽道长明言,那年轻盲僧是我改扮的,杀人行凶自然也是我做的!”

忽见无我霍地拔出短剑来,朗声道:“师父和道长不必查了,弟子承认就是,现在弟子情愿自刎一死,以向死去的武当道友谢罪!”

白羽道长动作快如闪电,急急夺下无我手中短剑,歉然说道:“小师父这是何苦,事情到此为止,贫道不再怀疑你就是了!”

明心大师早知无我当年和纪无情是金兰之交,此刻见两人生死不渝的举动,也大大为之动容。

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白羽道长还能再说什么。

明心大师也正好可以藉机下台,缓缓说道:“道兄,如果你想要小徒到武当去一趟,以便让那位生还的道友指认,老衲无不答应。”

白羽道长苦笑道:“贫道已讲过不再怀疑小师父,大师若再提这些,反而是对贫道见外了。”

明心大师总算放下多日来心中的一块石头道:“虽然如此,老衲对这事仍要设法继续访查,不能让行凶者逍遥法外。”

白羽道长道:“多谢大师为这件事费心劳神,贫道出外已久,也该转回武当去了。”

明心大师道:“如果道兄能多留几日,老衲很想和你再到趟司马山庄。”

“大师还有什么事到那边去?”

明心大师语重心长的道:“自然也是为了纪公子的事,百花夫人这一两天就要赶到司马山庄,老衲要劝劝她不要再和纪公子计较。”

纪无情拱拱手道:“多谢老禅师关爱,不过,晚辈倒想托老禅师带给她一句话。”

“什么话?可是要表明昨天的事纯是一场误会?”

“不但不是误会,而是晚辈睁开眼睛看清了真相,老禅师请告诉那女人,让她自己把脑袋留下,免得晚辈下次动手!”

明心大师呆了一呆,骇然道:“纪公子,你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

纪无情道:“晚辈当年年幼无知,所以才受了那女人的骗,上了那女人的当,现在年事稍长,至少已分得出是非善恶,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诵着佛号道:“年轻人,听了你的话,老衲真的不能再说什么了!”

白羽道长也被纪无情的话愣在当场,只好抢着说道:“大师,这事不必再提了,贫道陪你去一趟司马山庄就是。”

明心大师也知道劝解纪无情无益,望向无我道:“你是打算随为师回寺,还是继续在外云游?”

无我忙道:“弟子暂时还不能回寺,求师父原谅!”

明心大师道:“为师先前已说过,绝不干预你的行动,不过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总要告知为师才对。”

无我道:“弟子既属云游,自然并无一定之所。”

明心大师默了默,道:“也好,为师但愿你在外谨记往日的规诫,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老禅师放心。”纪无情道:“晚辈已决定和无我小师父一起行动,我二人相互照顾,绝不致有差错发生。”

常玉岚在家里待了将近半个月,既未查出插刀留柬之人,也未发现南蕙的踪影。

老太爷常世伦无奈之下,只好取消一月限期,准许他且回司马山庄访查。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

到达开封之时,不觉又是几天过去。

直到来至司马山庄迎宾馆,他才知道百花夫人已经住在庄上不少天了。

这在他真是喜出望外,他本来早就有意偕同蓝秀到暗香精舍探望岳母,如今对方既然来到庄上,就用不着再长途往返了。

匆匆赶到庄内,在大厅外面就碰到一人十分面熟。

他明明知道这人是百花夫人的属下,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一见常玉岚,老远就喊道:“常姑爷,你回来了!”

常玉岚终于勉强认出是神鹰全老大。

奇怪的是全老大怎么少了两只耳朵,别看两只耳朵在脸上占的位置并不明显,但少了它们却又最显眼不过。

“全前辈,是你?”

常玉岚一边说话一边只顾注意全老大的耳根。

其实这正表示他对全老大的关心。

但全老大却不做如此想,他干咳了两声道:“常姑爷,别看啦!

耳朵掉了,再看也长不出来!”

常玉岚不便多问,继续往前走。

突见迎面又有一人拄拐而来。

奇怪,这人又很面熟,照样也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身临切近,这人也咧嘴叫了声:“常姑爷。”

常玉岚皱了一下眉头,暗道:“这人真像刘天残,干嘛额头上那个突出的大肉瘤不见了?莫非去整容了?不过这一整反而不像‘独角蛟’了,还有,怎么左脚也少了一只?”

这一来他实在不敢确认,反正是百花夫人带来的人马,只好含笑点了点头,再向前走。

他心里不解的是,为什么百花夫人带来的手下全是些残缺不全的人。

“庄主,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次是总管陶林,说话间已快步迎了上来。

常玉岚计算一下,除了在金陵住了半个多月,加上往返时间,离家可不是差不多已经快一个月了。

“陶总管,这些天来庄上没事吧?”

陶林道:“庄主走后不久,庄主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在多承纪公子帮忙解了围。”

“哦!”常玉岚道:“又是纪公子帮忙,到底发生过什么大事?”

陶林刚要回答,蓝秀已出现在面前。

小两口久别重逢,陶林自然不便在旁打扰,迳自忙别的去了。

常玉岚忙着要先去向百花夫人请安,蓝秀道:“娘正在休息,你暂时别去打扰她老人家。”

进入内室,常玉岚先把在金陵家里这些天的情形叙述了一遍,不过,有关老太爷对百花夫人不满以及自己曾受责骂的事,都避而不谈。

接着,喝了口茶问道:“方才陶林说我走后庄上又发生过事情,而且又是纪公子解了围,到底怎么回事?”

蓝秀随即也把那天飞天银狐阮温玉率江上碧以及“南海三妖”、“塞外三凶”进庄寻衅之事和纪无情如何及时赶来解围的经过说了一遍。

常玉岚长长吁口气道:“看来纪公子对咱们的这番大恩,是永远无法报答的了!”

他说着忽然心中一动,带着讶然神色道:“照这样看来,他目前的武功,似乎更胜从前多多了?”

蓝秀点点头道:“以妾身的观察,你和陶林现在可能都无法胜得过他,上次‘南海三妖’来找碴时,咱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他们制服。”

“但纪公子却仅凭一人之力,使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都不敢逞强,相较之下,不难明白他目前武功已高到什么地步。”

常玉岚沉吟了一会道:“上次夜间在黄河河堤上我曾和他展开过一场厮杀,当时我虽胜不了他,但他却没占到便宜。”

“你可知道,他现在手中多了一口宝刀,那宝刀称得上削铁如泥,连‘南海三妖’手上的‘千年沉钢套’都被他劈断。”

“有这种事?”常玉岚吃惊:“那宝刀必定有来历有名称?”

蓝秀摇头道:“可惜妾身见识不广,并不认识那是什么神兵利器。”

常玉岚缄默了半晌,道:“还好,神兵利器在他手中,并不致在武林中掀起风波。”

蓝秀黯然一叹道:“只是他口口声声要找你一决高下,贱妾不能不担心。”

常玉岚淡然笑道:“这倒用不着担心,对于他,我早已不存争名斗胜之心,如果败在他手下,给他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在我来说,反而未尝不是一种安慰,因为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常玉岚既然这样说话,蓝秀也就不便再讲什么。

沉默了许久,常玉岚忽然想起刚才一进门所发现的怪事。

常玉岚不由问道:“刚才我一回来遇见两人,一个是神鹰全老大,一个像独角蛟刘天残,到底是不是他们?”

“那是我娘手下的两条龙,不是他们还有谁?”

“不对呀!他们怎会变成那种样子?”

“那也是纪无情的杰作。”

“什么?”常玉岚失声道:“纪无情怎会伤了他们?”

“说来也许你不信,纪无情好像对我娘非常不谅解,刘天残被他割掉肉瘤削断一足是我亲眼看到的,另外还杀了杨三和我娘五六名手下。”

“原来是他干的?那么全老大的耳朵也是他割的了?”

“不错,只是他被削耳朵的事我不曾看到,但据说少林的明心大师和武当的白羽道长正好碰上了,要不然全老大更不知要受什么活罪。”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还不曾回山?”

“他们为了查证那武当四名弟子是否司马骏杀的,所以并未离开开封附近。”

常玉岚紧蹙双眉道:“纪无情怎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当年也在夫人手下做过事,夫人待他不薄,为什么反而和她老人家过不去?

实在令人不解?”

蓝秀也幽幽一叹道:“我娘为了这件事,把纪无情恨到了极点,曾说找到他以后,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纪无情杀伤了夫人的手下,夫人恨他是必然的,但我们要想办法化解才对。”

“这还用你说吗?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的好友,也是我们的恩人,但我娘对这事已是下定了决心,再劝也没用。”

“劝多了她连我也会责骂,前几天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也来过,更曾劝过她,她老人家照样不给人家面子。”

“待会儿我去劝劝她试试。”

“我劝你要着眼色行事,别看你是她老人家的乘龙快婿,照样会碰钉子。”

“可是我们不能眼看夫人和纪无情妄动干戈。”

“只怕事情不是你我阻止得了的,本来我娘不准备在庄上久住,但她为了要找到纪无情,已决定不见纪无情,绝不会离开司马山庄。”

常玉岚若有所思的道:“她老人家怎能断定纪无情必在开封附近呢?”

蓝秀道:“据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上次透露,他们曾在鄢陵遇见纪无情和司马骏,那时我娘也正住在鄢陵的‘天城客栈’。”

“我娘还一直埋怨他们当时为什么不通知她,否则哪能让纪无情活到今天,正因为这缘故,我娘才断定他必定仍在开封附近。”

常玉岚面色凝重,想了想道:“果真他仍在开封附近,我倒要先设法找到他了。”

蓝秀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如果我们能先找到他,就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他,要他速速远走高飞,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常玉岚道:“对,我正是这意思。”

蓝秀忽然想起了南蕙,忙道:“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那天我在赶往暗香精舍途中,在鄢陵附近曾遇到南姑娘。”

常玉岚大为惊喜道:“什么?南姑娘已在咱们庄上?”

蓝秀怅然摇头道:“我曾说尽好活,劝她速回金陵或者随我回庄,但她坚持不肯,最后就只有眼看她又走了。”

常玉岚不能责备蓝秀,不过他内心已有了决定,那就是除了找到纪无情和司马骏外,也顺便要找回南蕙。

两人又谈了很久,丫环来报说百花夫人已知常玉岚回来,要他立刻过去见面。

蓝秀为了接待母亲,特别整理出一所最精致的跨院供百花夫人居住。

当下,两人一齐进入跨院。

百花夫人正懒洋洋的仰靠在起居间的一张覆有绣花锦缎的大圈椅上。

她身旁站着一名唇红齿白面目俊秀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百花夫人的义子乐无涯。

蓝秀和乐无涯早已相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便为常玉岚引见。

常玉岚虽然心中有疑,照样也不方便问。

他急急前行几步,翻身拜倒道:“小婿常玉岚拜见夫人!”

他虽做了百花夫人女婿,仍以夫人相称,并未改口称她岳母。

“起来吧!”

百花夫人连身子也没移动一下,语气也出乎意料的冷淡。

常玉岚和蓝秀心里都有数,自然仍是为了纪无情的事。

常玉岚站起身来,垂手站立一侧,却不知下面如何开口。

百花夫人冷笑道:“玉岚,你交了个好朋友!”

常玉岚呐呐说道:“夫人指的可是纪无情?”

百花夫人哼了一声道:“不是纪无情还有纪有情?”

常玉岚道:“这事方才蓝秀已全对小婿说了。”

百花夫人道:“我知道秀儿会对你说的,而且你也看见了,全老大五官去了一官,刘天残断腿割瘤,这回不残也得残了。”

“还有死去的杨三和几名弟兄,你已不可能看见,玉岚,我这一生,好强了大半辈子,如今一个后生晚辈的纪无情,竟无缘无故的惹到我头上,如果换了你,这口气可忍得了吗?”

常玉岚低下头道:“夫人,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小婿和纪无情是多年好友,深知他的为人,夫人总该查明白了再做处置。”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一拍圈椅扶手:“我跟他有什么误会?

他可够资格跟我发生误会?你还敢为他辩护?”

蓝秀连忙向常玉岚使个眼色,一面陪笑道:“娘,何苦生那么大的气呢?保重身子要紧。”

百花夫人叱道:“娘岂是故意找气生的,身子是我自己的,难道我不想保重?”

蓝秀刚要再劝慰几句,只见百花夫人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出了跨院,两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常玉岚道:“看来非尽快找到纪无情不可了,否则他一旦碰到夫人,势必凶多吉少。”

蓝秀道:“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在附近寻找他吧!尤其要去一趟鄢陵,据我预料,他很可能目前住在鄢陵。”

“何以见得。”

“因为他杀伤我娘手下是在鄢陵,而第二天又在鄢陵一家‘青山客栈’和明心大师白羽道长见面,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常玉岚也觉蓝秀的话有理。

“对啦!刚才在夫人身旁站的那年轻人是谁?”

“我本来要替你引见,却又没机会,这人是我娘的义子。”

常玉岚哦了一声,皱眉说道:“请恕我说句你不想听的话,这人外表固然仪容不俗,但却似乎带着几分邪气。”

“我和他一见面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在我娘面前却似乎十分得宠,你可看出他像谁吗?”

“的确有些眼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我不可能从前见过他。”

“你看他可像半年的暗香精舍总管乐无穷?”

常玉岚心中一动,急道:“不错,这人很像已死的乐无穷。”

“他正是乐无穷的同胞弟弟,名叫乐无涯,我娘见他无依无靠,早在十年前就把他由家乡接了来,收为义子。”

常玉岚默然许久,才道:“当年乐无穷就并非好人,但照样也在夫人面前得宠,如今又宠此人,这对夫人实在并非好处。”

“但站在晚辈立场,我又不便批评什么,你我也只能对这人敬而远之了。”

当晚,常玉岚难得有一次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他便一个人直奔鄢陵而来。

本来,蓝秀也想随同行动,但因有百花夫人在庄,又不便远离。

他预料若纪无情和司马骏真在鄢陵,必定住在城内客栈,因之,第一步便是遍访城内各处客栈。

实际上城内客栈,也不过三五家而已,访查起来,并不困难。

偏偏都是徒劳无功,但另外一件事却使他喜出望外。

那是他在一家客栈的住客登记帐上,居然发现了南蕙的名字。

偏偏南蕙正外出未归。

他问明了南蕙所住的客房,决定耐下心来等待。

于是他就在离店面不远的餐堂叫了一壶酒,几样小菜,一面自饮自酌,一面等待南蕙回来。

谁知刚坐下不久,便见一僧一俗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在常玉岚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进来的两人居然是纪无情和司马骏。

不过纪无情的打扮,却使他由衷吃惊。

他已不再是在黄河河堤和他拼搏过一阵时的纪无情,那时他蓬首垢面,乱发覆肩,衣衫也油污不堪。

如今则是衣履整洁光鲜,容颜焕发,意气飞扬,完全是一副翩翩潇洒的五陵佳公子的气派。

至于司马骏,也是看崭新的僧衣,只是僧帽下垂着一块蒙面黑纱。

常玉岚明白,那是司马骏不愿让人看到他那被毁的双目。

这是常玉岚十年来第二度和纪无情真正的相遇,至于出家后的司马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时他反而故意背过脸去不使对方发现,因为他要暗中窥探一下纪无情和司马骏要谈些什么?以便查知目前二人的行动。

他明白,若当面探询,说不定将会遭到碰壁。

果然,纪无情和司马骏并未注意常玉岚。

两人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

纪无情先开口道:“老弟,今天你就破次戒开怀畅饮一番吧!

今后你我经常在一起走动,两人吃饭还要叫两样饭菜,实在有些别扭。”

无我迟疑了一下,道:“这样可以吗?小弟现在还是佛门中人,不应破了出家人的规矩。”

纪无情笑道:“你最多只能算半个出家人,从咱们在官渡相遇到现在,我就从来没见你烧过香,吟过经,拜过佛。”

无我语气尴尬的道:“照你这样说,小弟岂不成了佛门中大逆不道的叛徒?”

纪无情歉然笑道:“别介意,算我说错了话,其实佛就在心中,心中有佛,佛即存在,只要心存虔诚就成了,何必计较形式。”

无我默然不语。

纪无情又道:“更何况老爷子早就有意让你弃僧还俗,连我也这样盼望,你还顾虑什么?”

无我终于颔首道:“好吧!不怕我佛罪过,小弟就听你的了,只是小弟己戒酒十年,今日破戒,必须适可而止。”

纪无情道:“这方面愚兄不会勉强你,孔夫子是唯酒无量,不及乱,别喝过了头就好了。”

他说着招来店小二,吩咐端酒上菜。

两人的一番对话,常玉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到这两人目前境况应该十分潦倒才对,但看他们一身打扮又叫了满桌的上好酒菜,又似乎生活极为阔绰。

这时常玉岚已沉住了气,反正两人这顿饭一定吃得很久,不愁他们跑掉。

只听纪无情道:“东方老前辈也应该来了,这次咱们两人要好好请请她。”

又听无我道:“如果她老人家不来这里,那不是空等了?”

常玉岚听到这里,暗暗寻思道:“东方老前辈是谁?莫非就是上次救我一命的千手观音东方霞?”

说来惭愧,千手观音东方霞在挥旗山不归谷虽然救过他一命,他却没看到对方。

因为东方霞为他施行过疗毒解穴之后,他必须三天才能清醒复原,而当他清醒之后,东方霞早已启程赶来鄢陵。

他所看到的,只是少谷主东方绿珠,连这一切经过,也是东方绿珠告诉他的。

他对千手观音东方霞,可以说大恩未报,如今听说她要来,又怎能不迫切的等着见上一面。

他聚精会神的再听下去。

纪无情道:“听说那女人早已住进了司马山庄,目的自然不外是要找到我。”

无我道:“所以你的行动必须隐秘,千万别让那女人发现形踪,那女人手下眼线众多,连八大门派都为她所用,至少暂时咱们惹她不起。”

纪无情冷笑道:“如果不是老爷子不准轻举妄动和周姑姑的一再叮咛,我早就主动到司马山庄找她算账!”

“她的武功诡奇莫测,纪兄还是要多加考虑。”

“我不能为了那女人武功高就连仇都不报,即使豁上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无我默了一默道:“话虽这样说,但纪兄却犯不着白白送上一命,更不能因而被人查知老爷子的隐居之处。”

“所以,小弟劝你暂忍一时,一旦时机成熟,小弟也不能坐视,须知先父也是死在那女人手中,把小弟*得无处容身而不得不出家的也是她。”

“这件深仇大恨,较之纪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手刃那女人,应该是小弟的责任较为重才对。”

常玉岚只听得心头猛震,两人所说的那女人分明是指百花夫人,他万想不到纪无情和无我恨百花夫人恨到这种地步。

这就难怪纪无情要对百花夫人的手下大开杀戒了。

另外,他们所说的老爷子又是谁呢?

好像此人非常受到纪无情和无我的尊崇,而他们两人的行动又好像也在受着老爷子的影响。

他想再听下去,可惜纪无情和无我已只顾吃喝起来。

他不想再等,起身走了过去,抱拳拱手朗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两位!”

纪无情和无我都不禁为之一惊。

但两人只淡淡的瞥了常玉岚一眼,并未答腔。

常玉岚走到跟前,再拱拱手的说道:“二位,虽然一别十年,但还不至于不认识我常玉岚吧?”

纪无情头也不抬,冷冷说道:“大名鼎鼎的司马山庄庄主,又兼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纪某哪会认不出来!”

常玉岚轻咳一声道:“纪兄何出此言?”

“在下说的可有什么不对吗?”

“若纪兄一味拒常某于千里之外,兄弟真不知要如何作人了!”

“笑话,当今武林,阁下该是做人最成功的一个,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常玉岚咽下一口唾沫,转向无我道:“司马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无我故意不动声色的道:“请恕贫僧双目不能见物,这位好像是常施主吧?”

常玉岚自然不知道无我已经盲而复明,但却明白对方此问是故意的。

常玉岚不觉顿了一顿道:“司马兄,当年彼此也曾是知交好友,久别重逢,正该一叙离情,何必如此对待常某?”

无我漠然笑道:“常施主,别忘记贫僧早已是出家之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情字可言?”

常玉岚道:“可是僧俗间也不乏知交好友,难道兄弟就不能高攀司马兄这位方外好友吗?”

无我摇头道:“不必了,贫僧怕是如此一来,有辱常施主的身份。”

“同马兄,何必做违心之论,若彼此之间真无情义可言,上次在官渡,你和纪兄又何必救我?”

无我诵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即使换了别人,贫僧照样也不能见死不救。”

“上次之事,只是凑巧罢了,贫僧当初出手相救之时,根本就不知道被制在车中之人是谁?”

无我这番话并不勉强,当时常玉岚被飞天银狐阮温玉所制,人事不省躺在车中,即使明眼人也不易认出是谁,何况无我又是双目已盲。

但常玉岚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司马兄此话固然有理,可是你后来和纪兄到敝庄解围,又当如何讲呢?”

无我语气一窒,道:“那照样也是事有凑巧,否则,出家人又何必管那么多的闲事呢?”

“司马兄不必再做违心之论,你和纪兄若无相助之情,又怎会进入敝庄?”

“贫僧云游四方,何处去不得,若常施主不肯接纳,下次不去就是了。”

忽听纪无情道:“司马老弟何妨实话实说!”

无我不懂纪无情话中之意,愣了一愣道:“纪兄的意思……”

纪无情冷然道:“那就由我和他说实话吧!”

他转头望向常玉岚道:“常庄主,纪某说出原因之后,希望你最好马上离开!”

常玉岚正色道:“兄弟正想听听纪兄要说些什么?”

纪无情道:“纪某到贵庄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你。”

“那最好不过,兄弟期盼十年,为的就是和纪兄重相聚首。”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不外是故友重聚,把酒言欢?”

纪无情不由仰脸狂笑道:“可惜你猜错了,纪某是要杀你!”

常玉岚并未感到过分惊骇,因为纪无情数度和蓝秀相遇所讲的那些话,蓝秀都已转告过他。

他朗朗笑道:“纪兄,你若真要杀我,我情愿死在你的刀下,但我必须要弄清楚,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那女人!”

纪无情话出口后,才觉出有些下妥。

他立刻再补充道:“常庄主别误会,我指的自然并非尊夫人,尊夫人已名花有主,若纪某再存非分之想,那还算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常玉岚接道:“兄弟明白,你指的是敝岳母百花夫人,实不相瞒,你刚才和司马兄说的话,兄弟已完全听到了。”

“那很好,纪某就用不着再做解释了。”

“可是兄弟不明白你和夫人何时结下仇怨?”

“你去问她好了,常庄主,纪某现在还不想杀你,所以方才才要你马上离开。”

“为什么?”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元凶,你不过是附人而已,纪某当然要先杀了她,再找你算账。”

常玉岚长长一叹道:“纪兄,兄弟可以猜得出,你和夫人必定因故而产生了某种误会,夫人目前正在到处找你。”

“兄弟必须向你提出警告,你杀伤了她不少手下,她可能也不肯轻易放过你,所以,我要劝你尽速远走他处,千万不能让她碰上。”

纪无情冷冷而笑,道:“阁下太小量纪某了,找若怕事,又何必生事?”

“纪兄武功高强,只怕也不足以与夫人抗衡。”

“大不了豁出一命而已,连纪某都不在乎,何需阁下*心?”

常玉岚只急得顿足道:“可是我们是多年的生死好友,叫我如何不担心?”

纪无情笑道:“如果阁下真是纪某的生死好友,纪某倒要拜你一件事,你若做得到,那就证明此言不假,否则,一切免谈!”

常玉岚大喜过望,道:“不要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兄弟也必须尽力,绝不使纪兄失望。”

纪无情却又摇摇头道:“不必啦!阁下做不到的事,我又何必勉强。”

“只要兄弟做得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这事在纪某做起来也许很难,但换了阁下,却只是举手之劳。”

“纪兄若不说出来,教兄弟如何下手?”

“好吧!事情的确很简单,把那女人的人头拿来见我,到那时自可证明咱们的确还是好朋友。”

常玉岚猛闻此言,不由呆在当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纪无情继续说道:“你是她的乘龙快婿,她对你自然用不着戒备,谈笑之间,一举手就成了,常庄主,这点小忙,你究竟肯不肯帮?”

常玉岚吁口气道:“纪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纪无情不屑的道:“所以,我早就料到这件事你办不了。”

常玉岚搓着双手道:“纪兄和兄弟谈点正经的不好吗?”

纪无情霍然大笑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正经呢?”

此时的常玉岚,当真是处在一生中最为尴尬的场面中。

但他和蓝秀一样,也只有逆来顺受,因为他出来本来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的,岂可一怒离去。

只见无我单掌立胸,缓缓说道:“常施主,贫僧今日难得开次酒戒,正准备和纪兄好好畅饮一番,你这一打扰,未免太煞风景了!”

常玉岚趁机道:“二位既然有此雅兴,兄弟何妨敬陪末座。”

无我道:“常施主言重了,堂堂武林大盟主,纪兄和贫僧怎敢高攀?”

常玉岚无可奈何地道:“两位不该始终如此对待常某,须知常某是一片诚心而来,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无我道:“贫僧并未怀疑常施主的来意,只是彼此境遇不同,身份不同,贫僧与纪兄单独相处,可以无话不谈,有常施主在此,就未免碍事了。”

常玉岚暗忖道:“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较十年前更为密切,当年南阳世家分明是司马长风派十八血鹰烧的,纪无情全家无一幸免,难道他对司马骏就毫不迁怒?”

“而夫人号召武林各大门派消灭了司马长风,也等于为纪无情报了仇,他为何反而对夫人既误会又痛恨?……至于司马骏,那倒有情可原。”

只听纪无情也帮上了腔,道:“常庄主,知趣的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回去对那女人讲,要她把脑袋自行割下来留在司马山庄,过两天我就去取。”

忽听无我叫道:“纪兄,不必跟他罗嗦,东方老前辈已经来了,咱们快到门外去迎接她吧!”

原来无我正坐在窗口,已发现千手观音东方霞走在街上。

两人撇下常玉岚,匆匆奔出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