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凤坡,地名不俗。
而事实上是一片荒烟蔓草的乱葬岗。
斜月初升,累累坟茔上缎着冷凄凄的秋夜。
飕飕飕……
少说也有十几条红罩套头,裹着血红披风的人影,鱼贯落在土坟隐蔽之处。月色黯淡,夜雾迷漳之中,不经意,谁也看不出他们埋伏的地方。
初更天气!
铁拂道长拂影舞动之下,首先疾奔而来。了缘师太衔尾紧随。
两派弟子五六十之众,各佩兵刃,在一道一尼身后插腰环立,不远之处,星罗棋布着各派各门的高手。
铁拂道长瞧了一下北斗星道:“常世伦该到了!”
了缘点头道:“他不会失言,金陵世家的字号得来不易!”
此时,离起更恐怕还有些时候……
“言未了,一条匹练也似的人影,从兰封方向星飞丸泻,疾奔而至,夜空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刺耳厉啸。
铁拂道长低喝道:“本门放的暗桩报警,姓常的来了!”
了缘师太也已发觉那条白影,穿着、身法,正是金陵常世伦,口中忙道:“道长,常家虽然不义,我们还是要先礼后兵。”
“贫道知道。”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白影已掠空而至,而且一言不发,人在半空,剑势如虹,剑尖抖出千万朵银芒,竟朝向尚未作势的铁拂道长和了缘师太喉结大穴截至,势如泰山压顶,锐不可当。
事出突然,铁拂道长大叫了声:“师太小心!”急切间,横起铁拂凌空扫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仰面跌倒。
就在同时,了缘师太因迟了半步,惨叫一声,虽然躲过了喉结要穴,下巴被剑尖硬生生削去寸来长一片,血流如注,再无还手余力了。
白影一招得手,凌空身形不变,反抽长剑,双手紧握剑柄,直刺站脚不稳的铁拂道长中庭要害。
这一招即狠又毒,奇异诡怪,大出铁拂意料之外,加上了缘师太怪呼之声使他分神,更加无法化解。
嗯!”
急忙之中,右手铁拂欲架不及,为了保命,钢牙一咬,拚着一只左手,认定剑芒迎着挥去。
飕——血喷丈余。
铁拂道长的一只左臂齐肘而断,被削飞在五丈之外,整个人也在地上滚了几滚,动弹不得。
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惨状,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两大门派的顶尖高手,竟然连回手还招都来不及,实在是骇人听闻。
环立在周遭的武当、雪山两派弟子,一时都给怔在当场,等到回过神来,齐地发声大喊,数十件兵刃,全向白影扑到,分明是舍命相拚。
不料,白影并不出招,霍地凌空上冲,剑气人影如同长虹,陡地上穿五丈,口中发出刺耳一声尖叫。
就在他叫声之中,先前埋伏在坟堆各处的红衣人,如同夜枭掠空,每人手中一柄雪亮的匕首,个个捷如鹰隼掠落。
迎着两派弟子数十人,不分青红皂白,三几个起落,不但两派弟子无一幸免,而且人人一刀毕命。
飞风坡横七竖八的尸体摆满了四处,触目惊心。
远远围观的其他门派,谁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胆战心惊,悄悄溜走。
白影此刻扯下蒙而白巾,露出本来面孔,原来是武林泰山北斗脊满天下的司马长风,冷冷地道:“费天行,有活口吗?”
红衣人之一趋前道:“启禀庄主,干净俐落,没有一个活口!”
“好,我摹仿常家剑法的招式,你可曾仔细看过?”
“十分神似,除非是常家人,恐怕无人能分辨得出!”
司马长风颇为得意地道:“常家剑法不易对付,吩咐他们要全力而为,可是,记住!要留活口!”
费天行抹抹红色头套道:“庄主,一定要留活口,可能比较困难!”
司马长风不悦地道:“司马长风一生无难事,只要留下老的活口,小的才能听话,时候不早,照我的话去做!”
“庄主……”
“紧要关头本庄主自有道理,有人来了!”
他话出人起,一溜白烟,隐入坟墓深处。
费天行双手急摆,也指挥十余红衣人没入先前埋伏隐身之处。
先前的一点白影,此刻渐来渐近,转眼之间,飘花落叶般,落在乱葬岗的雨亭顶上,手按剑柄,朗声道:“常世伦应约来了,铁拂道长,请出来吧!”
四野寂寂,万籁无声。
常世伦环顾一下,又叫道:“各位,不必藏头露……咦!”
他发现隔着斜坡无数坟墓前,一片荒草之中,隐隐有数十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想:“耍什么花样?”
心念初动,人也窜下雨亭,走得近了。才发现铁拂道长左臂齐肘削断,了缘师太脸上血肉模糊,不由吃惊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话声——
“常世伦,好狠毒的心肠!”
“不要放走了常世伦……”
“常世伦……”
荒坟堆里,数十红衣蒙面人,口中嘶吼连声,各亮匕首,围拢上来,看样子个个身子不凡,人人都是高手。
为首的一个几个纵跃,越过十余墓碑,已到切近。
常世伦仗剑沉声道:“你们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的红衣人压紧嗓门道:“朋友,谁是你的朋友?我们是替武林伸张正义的!”
常世伦冷笑道:“伸张正义?伸张什么正义?”
“你血腥屠杀武林正派人士,难道还不该杀?”
“这……哈哈!”常世伦狂笑道:“小把戏,鬼伎俩,分明是借刀杀人,有种的露出真面目来!”
为首红衣人似乎无话可答,怒道:“赢了之后,自然你会看见,输了,那就今生今世也看不见了!”
一声令下,数十红衣人浪潮也似地扑上。
常世伦身陷重围,面不改色,大喝道:“要以多取胜吗?常某久不用剑,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金陵常家剑法自成一派,反刺、撬,多用削、扎,在武林之中,也曾显赫一时,常世伦家学渊源,浸淫独门剑法近四十年,更有十分火候。
虽然二十余年以来,从未与人动手,但声势气派,仍是高手的作为。
而今,面对地上的尸体,心知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安排好的圈套。
唯一可以洗脱自己滥杀之名还我清白机会,就是要揭开眼前这群红衣怪人的真面目,否则今后常家无法安宁。
想着,不再在嘴上斗口,拔剑出鞘,舞起斗大剑花,护住迎面子午,脚下踏罡游走几步,仰天长啸一声道:“邪魔外道小辈,你以为金陵常家剑法不能杀人吗?”
“杀!”
红衣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分进合击,数十柄寒芒,挟风雷之势,一齐扑来。
常世伦明知难免一拚,长剑扬处,卷成一道长虹,人剑合一迎着众人展开常家独门绝学。
月光之下刀光霍霍,剑气森森,人影乍分即合,沾身倏又分开。
常世伦不由大感意外。
因为,眼前的红衣人在记忆之中,找不出他们的帮派已算奇特。
最令常世伦不解的是,这些人穿着打扮一式无二,手中兵刃,也是一式的七寸锋利纯钢匕首。形式上应该是同一渊源,新崛起的帮派。
可是,竟然每个人的身法各异,出手招式也完全不同,这的确是少见的事。
最使常世伦感到惊讶的,还是他跟见所有之人,个个都有绝世功夫,人人都是少见的高手。
常世伦勉力支持了三十余招,觉得喉头发干,额上与脊骨凹处隐隐见汗。
反观一众红衣怪人,个个毫无疲态,数十把匕首带起的劲风,也越来越烈,常世伦乃是行家,心知最多十五六招败北事所必然。
好在他用的是尺八长剑,面红衣人等使的是仅有七寸匕首。
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占了不少便宜,最少能在紧要关头,将袭来之敌逼退在剑花之外。
但是,无奈目前不是一对一,而是一支剑对付数十匕首,逼退东,顾不了西,迎拒了左,守不住有,心中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武家过招,贵在心中一念,心动则气浮,气浮则力散,力既散,剑招就乱了。
常世伦的招式散乱,焉能瞒得过围攻的红衣怪人,他们手上匕首益形加紧,雨点一般挥动。
匕首所发的寒光,罩住了常世伦周围七八尺,像一把点点星芒编成的刀伞,洒水不透,纹风不进。
常世伦但见眼前金星乱闪,手中剑已无法运转自如,初期采取守势,舞动剑身,护住命脉。
渐渐地,气喘吁吁,手臂发软,心中暗暗忖道:“如其死在敌人乱刀之下,或是受伤被擒受辱,不如自行了断。
心念既起,拚尽平生之力,突的挽剑直挺,以攻为守,认定左侧红衣人舍命一击,剑走中途。腕力疾收,趁机横剑回割。
这一招是舍命而为,用力之犯猛在其次,变招之速,无可比拟。
他快,那为首之人更快,斜地里欺身扬腕,不用匕首勾刺,左掌着力削向常世伦的执剑右肘,大喝一声:“你还死不得!”
“呛啷!”常世伦的剑应声落地。
同时,左,右、前、后,已有五支收拒不及的匕首,刺中常世伦的肩井、肋下、小腹,背夹。
常世伦一连拚了近百个回合,本已筋疲力尽,又兼身中五处刀伤,再也支撑不住。
“带回去!”
为首的红衣人拾起地上常世伦的长剑,招呼众人一窝蜂似地在月色掩映之下越过乱葬岗,奔向一片树林中。
树林中停着五辆篷车。
众人分别上了篷车,直向开封方向奔去。
这时,天色已接近黎明。
大路上一匹健骡,狂飚似地迎面奔来,离篷车不远,骡上高举右手,示意篷车停下。
费天行此刻已脱下头套,褪去披风,坐在第一辆篷车车辕,放眼看去,忙不迭跃下篷车迎上前去,哈腰垂身路侧道:“上禀庄主,幸不辱命!全依庄主吩咐办妥!”
司马长风低声道:“人呢?”
费天行道:“在第三辆篷车之内,属下遵照庄主令谕,点了他的睡穴,此时一定在梦乡之中。”
“办得好,他的伤势不严重吗?”
“遵照庄主指示,五处皮肉之伤而已,不会有生命危险。”
司马长风双目之中,忽然闪出阴森森的逼人杀气。
费天行看得心头一愕,几乎打了个寒噤。
他不止一次地领会这种可怕的眼神,因为,凡是司马长风眼中有这分逼人的杀气,面色必定冷如冰霜,也必然有人要横尸当场。
这种情形,屡验不爽,百试百灵。
闪此,他凛然道:“庄主有何指示?”
不料,司马长风淡然一笑道:“你告诉随你去的家人,大路已有敌踪,立刻转走小路,在黄泥岗我已准备了几坛好酒,算是给他们庆功,折腾了一天一夜,吃饱喝足了再赶回山庄不迟,我也跟你一道回去!”
“是!”
一行人众眼见庄主单人独骑前来迎接,又破例的有酒肉犒赏,立刻凋转篷车,向小路纵去。
果然,黄泥岗路边,两个庄丁已经备好了酒菜,正迎了上来。
司马长风面带微笑,大声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各自尽情地用吧!我与费总管有话商量!”
费天行折腾了整夜,本想随着众人畅饮,闻言只好侍立在司马长风身侧,低声道:“庄主有何吩咐?”
“我要救你—命!”
此言一出,费天行想起适才在官道之上司马长风的眼神,顿时不安起来,忙道:“属下……”
司马长风不等他说完,手一指正在饮酒的红衣人,道:“你看!”
顺着司马长风的手指望去,费天行一股冷意由背脊凉起直透五脏六腑。
但见那群人个个双手抱腹,没有一人不是痛苦万状,在地上打滚。
有几个人已七孔流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甚至连那两个准备酒菜的庄丁也不例外。
这是费天行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张口结舌,既怕又惊,而且不敢开口多问。
司马长风若无其事,得意地道:“怎么?感到奇怪?”
“属下只是愚昧!”
“留下他们,今夜的秘密就保不住,留下他们,本庄主的计划就无法实现,留下他们,就是留下火种、祸根,这就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明白吗?”
“是!可是,庄主正在用人之际……”
“你怕没人用?偌大的地下秘室,七年来调教的数百高手不除去一些,会挤不下的,再说,调教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替本庄主卖命,完成任务,功德已满,哈哈!费天行,你要多多体会本庄主的妙计!哈哈!”
费天行见他又有狂态,生恐惹起他的野性,忙道:“属下愚昧,庄主高明!”
司马长风拍拍他的肩头,笑道:“放心!你是本庄主重金延揽而来,等本庄主大计一定,是论功行赏的。”
“属下一定忠心不贰,以报庄主天高地厚之恩,我们回庄吧!”
“有事来了,还不是时候!”
说着,他又向费天行低声嘱咐几句,井把自己的剑交给他。
费天行点点头,腾身—跃,窜进第三辆篷车,对着被制睡穴的常世伦并指连点,解去他的穴道,丝毫不停地返身而出,人像发了疯一般,挥动手中剑,向已经毒死的一些尸体仁上剑直捣,有削有斩,口中还不时发出厉喝暴吼。
这时,司马长风—跃上了蓬车,俯身向已经醒了过来的常世伦面带戚容道:“常兄,此刻你感觉如何?”
常世伦如在梦幻之中,反侧了一下身子,愣愣地道:“司马庄主,这是——”
“小弟来迟了一步,你一口气杀了铁拂和了缘的事,未能赶上,实在是非常不幸之事。我深知必是他们逼你太甚!”
“庄主说我杀了铁拂和了缘他们?”
司马长风并不回答,也不解释,接着又道:“直到常兄被一群不明来历的红衣强徒重伤,小弟才带同总管费天行在此碰上,常兄放心,乌合之众,有费天行也就够了,小弟保你万无一失!”
说着,费天行倒提长剑,钻进车篷,道:“上禀庄主,一众歹徒无一脱逃!”
“蠢材,为何不留一个活口?”
“属下在动手之时留有分寸,重伤了二人,不料,他们竟自行了断,属下惭愧,请庄主责罚!”
常世伦曾经与他们口中的红衣歹徒动过手,深知全不是等闲好相与的。
而又见费天行额上发亮,分明已够累了,除了身上溅满血迹之外,连提在手中的长剑,也血痕斑斑,一场恶斗可想而知。
而今,为了自己,又受主人的责怪,怎生说得过去,因此忙道:“总管辛劳,多承相教,已是感激不尽……”
司马长风脸上稍稍息怒道,“既然常兄不怪罪,也就罢了,驾车赶路吧!”
常世伦道:“此处何地,常某煮欲赶返金陵!”
“常兄哪里话来,你身受重伤,需要调息,此处离开封不远,且回敝庄将伤养好,才能长途跋涉。”
常世伦愁容满面道:“小犬无知,惹下天大是非,小弟怎能放心?”
司马长风诚挚地道:“小弟当派人去贵府传送信息,常兄安心养伤!”
说着,蹄声得得,车轮转动,蓬车已由缓而快,走上了官道。
薄雾浓云。
黄昏时节。
孟津的一场大火,烧出了常三公子心中一个解不开的郁结。
一位潇洒飘逸的金陵少年,踏入江湖不久,竟然陷入一场纠纷不清的纷争之中,离奇之事层出不穷,前途茫茫,使他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
滚滚烟尘里,已遥遥看得见古汴梁栉次鳞比的屋脊,高耸入云的铁塔。在黄昏冷雾里依旧。
而重回开封的常玉岚,却像徘徊在十字街头的异乡飘零游子,不知何去何从。
开封城虽然在望。但是,到开封来是为了什么呢?
杀死司马长风?
为什么?
对常玉岚来说,既然没有私人恩怨,而且是通家之好,长一辈的人物,司马山庄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深为江湖尊重,必然有绝对的道理,否则八大门派,加上数不清的侠隐高士,为何能服呢?
即使是邪门黑帮,也对司马长风敬畏有加,只是听了百花门的一句话,就动手杀死武林的一代宗师,江湖盟主,是否会遗臭万年,受人唾弃?何况,自己并未中毒,原本可以不受百花夫人的挟持。
再说,司马山庄聚集了好几派高手,若是明来明往,要想杀一庄之主的司马长风,谈何容易?
除了用“暗算”手段,也许可以侥幸成功。
想到“暗算”,常玉岚不由“呸”了一声,他是不耻于施用暗算的。
这一次盂津大火,失去南天雷交付的“血魔秘籍”,正是遭人暗算。
暗算自己的是谁?
为什么要暗算自己?
南天雷不明不白的死,也是遭了“暗算”,否则,南天雷虽下半身残废,但是还不致于被人一刀毙命,轻易的送命。
难道就这等不明不白地把南天雷托付给自己的绝世血魔秘籍给丢了吗?
常玉岚扪心自问,反复地思虑,不由自言自语起来:“常玉岚,常玉岚,你呀!自命不凡,可是……”
忽然,随着常玉岚的喃喃自语,隐约之间,真的有人在叫他“常玉岚……”
常玉岚悚然心惊,一切的思线也陡然中断,放眼四顾。
翠玉恰在此时,从锦车中探出头来道:“公于,夫人来了!”
“哦!”常玉岚一惊。
斜刺里,金碧生辉,珠帘络璎,四匹欺霜赛雪的白色骏马,缓缓驰来。
常玉岚料到百花夫人在此时出现,必然是兴师问罪。
固为,百花门是不允许失败的,自己一再答应到开封定会遵照指示杀死司马长风,而今事隔两月,不但没有完成仟务,而且使百花门安在司马山庄的暗桩,以及开封府的眼线暴露身份而赔上性命。
另外还有,未经百花夫人许可。让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在任务尚未完成前,擅自远赴南阳,也是百花门中不可原谅的禁忌。
最使常玉岚担心的,是他与翠玉之间的秘密,纸包不住火,可能已被百花夫人看穿。
这几层顾忌之中,只要百花夫人追问其中的一条,今天就难以搪塞。
常玉岚想着,不由打起精神,低声向挥鞭驾车的莲儿道:“莲儿,小心戒备,今天可能是生死关头,看我眼色行事!”
莲儿先前尚未察觉常玉岚的神情凝重,此时闻言,手中长鞭迎风连挥三下,发出三声脆响。
吧!吧!吧!
这是常家的告警信号。
车内菊、兰、梅三人闻听三声鞭响,在篷车内各按长短双剑,蓄势戒备。
翠玉神色大变,一面双手连摇。一面细声道:“姐姐们,千万不可,凭我们几人再加上十倍也无济于事!”
南蕙因晨起赶路之时,选了骑马,整天劳顿,还倒在篷车车尾睡得香甜。
这一连串的紧强反应,也不过是刹那之间,几乎同时发生的。
然而,百花夫人的珠帘锦车,已到了切近。
常公子心存戒备,并没下马,只是拱手道:“夫人,别来无恙?
荒郊野地,只有马上参见了!”
珠帘内莺啼燕语,传出声:“三公子,参见不是太俗了吗?”
常玉岚要先发制人,不等百花夫人追问,开门见山地道:“属下未能完成开封的任务,非常惭愧,只是情非得已,请夫人原谅!”
“格格挤格!”
轻脆悦耳的笑声,令人心动神摇,如同银铃轻摇。
笑声山—落,珠帘忽地分向左右卷开。
三个白衣少女,如同嫦娥奔月,裙据飘飘跃下锦车,分立在车辕两侧,曳车骏马之前。
如云似雾,似白带青,水纹般的轻纱罗裳动处,百花夫人云鬓高耸,斜插一支明珠串成的飞凤,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左笋尖尖五指,兰花形轻按腮侧,右手杨着淡紫罗帕,不着意地跨出珠帘。
虽然,常玉岚曾两次见到百花夫人,都是在隐隐约约之中,此时,也不禁为她的风采与美艳所夺。
百花夫人的美,在于她那种成熟的娇媚,风情万种的艳丽。
这与蓝秀是迥然不同的。
蓝秀是一种青春特有的媚力,加上如兰似蕙的气质。
使得常玉岚吃惊的,除了百花夫人的艳光四射之外,还有她毫不着意的举止。
但见她莲步轻移,柳腰款摆,轻纱飘浮之下,整个人像呈凌虚欲飞一般,离地高有五尺锦车,简直像是同地面一般平坦。
百花夫人衣袂不振,已悄然站立在四个白衣少女中间,黛眉微动,星眸斜飘对着马上的常玉岚,启动樱唇道:“长话短说,我在暗香精舍等你。”
常三公子只顾凝神呆视,闻言如梦初醒,忙不迭翻身下马,十分尴尬地说道:“属下失礼!”
百花夫人盈盈一笑道:“是吗?三公子,你——为什么失礼呢?
女性的娇、媚、柔,都在百花夫人这含有鼻音的一声“嗯”中,十分传神地表露无遗了。
生来就有抗拒女性诱惑天赋的常玉岚,觉着通身的肌肉不自觉的拉紧起来,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这是少有的现象。
经百花夫人这么一问,越发通体不安,嗫嚅地道:“我……我我没完成任务,夫人你……”
“我不会责怪你的!”
“哦!这……”
“因为你已经立下了另一桩大功,比杀司马长风还要重要的大功劳。”
“夫人指的大功劳是……”
百花夫人并设有回答常玉岚的问话,又道:“二来,司马长风死与不死,现在并不重要。”
“为什么?”
“因为,当前武林情势已有了极大变化,百花门最大的敌人,已不是司马山庄了,第三……”
百花夫人说到第三,忽然红晕满面,睫毛如扇掩住了秋水深潭般水汪汪的眼睛,本来稍带几分刚健的神情,仿佛娇弱无力。
常三公子抢上三步,扶住摇摇欲倒的百花夫人,慌忙说道:“怎么啦?夫人你?你身体不适?“百花夫人微抬右手,扶在常玉岚手臂之上,摇摇头含嗔带笑道:“我可不是多愁多病之躯,因为我没有闭月羞化之貌!”
常玉岚只觉有一股暖流,从隔着一层轻纱,百花夫人那只柔若无骨的五指之间,直透心脾,令人难耐。
“卟嗤!”
百花夫人失声轻笑。
但立刻又收敛了笑容。道:“翠玉现在何处?”
“现在篷车之内。”
“叫她跟我走。”
“夫人……”
“有活晚上再说,记好了?”
“是!”
说完,百花夫人虚飘飘的身子,像被人提起,又像世人所形容的腾云驾雾一般,脚不沾地地踏上锦车。
背对着愣在当地的常三公子,她又道:“从这里走,不要进开封城,折向西过了禹雨台,就呈暗香精舍”
此刻,四个白衣少女,齐一脚步,已到了莲儿所驾的篷车之前,同声道:“夫人有谕,翠玉姑娘立刻随夫人香车侍候。”
翠玉应声丛篷车内一跃而出,一面道:“婢子遵命!”
她口中说着,脚下也没稍慢,抢在四个白衣少女之前,向锦车走去,头也没回。
常玉岚心中一阵凄凉涌向脑际。
对于翠玉,常玉岚并无任何留恋之处,那是他本身修养有素,环绕身侧,伴着他东飘西荡的四婢,虽不是国色天香,也是千中选一的美女,江湖人人乐道的娇娃。翠玉的姿色,也在四婢伯仲之间,常玉岚自然不会有兴趣。
然而,翠玉不幸,陷身百花门中,一切不但失去子自由,而巳心灵上的压力,精神上的痛苦,是值得同情的。
尤其对于常玉岚来说,翠玉算是有恩于他。
翠玉甘冒不韪,拚着沦为花奴,受生不如死之苦,而把常玉岚从中毒的边缘救过来,意义是无比的重大。
离开百花门,翠玉终日在常玉岚身边,并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而今一旦要离开,对于感情丰富的常玉岚来说,怎不黯然神伤。
百花夫人突然将翠玉带走,尤其有一种“不祥之兆”的意味。
翠玉虽然没有任何悲痛的样子,但是,常玉岚已隐隐看到她眼中转动泪水,分明是不敢把满腹的辛酸表露出来,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敢开口。
—个人遭遇到伤心或悲哀之事,若能尽情一哭,把内心中悲痛尽量发泄出来,渐渐地,也就能把悲哀冲淡,甚而化解寻无形。
像翠玉这样,连放声痛哭的发泄都强自压抑下来,内心的沉痛,一定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
常玉岚一身背着的烦恼太多,虽然—百个不愿翠玉就这样被别人押解而去,但他不敢孟浪。
在没弄清楚百花夫人暗香精舍之约,究竟为何事之前,不能因翠玉之事,而误了大事。
因此,他只对着已上车坐于珠帘之外,一侧的翠玉挥挥手,高声喊道:“翠玉姑娘,多多保重了!”
四匹雪白骏马,已掉转缰绳,缓缓驰去。
目送百花夫人去远,常玉岚倍觉惆怅。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百花夫人喜怒无常,难以揣测,从她艳若桃李的外表看,分叫是一个绝代娇娆,但是以她神秘行为,又令人莫测高深。
翠玉此去是福是祸,实在令人担心。
常玉岚对着落口,如同木雕的仲翁一样,呆立无语,目视远方茫然无主。
莲儿急忙跑下篷车,上前低声道:“公子,翠玉本来是百花门的人,百花门把她带走,你又何必难过呢?”
常玉岚嘘了口长气道:“莲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金陵?”
这一声长叹,无限感慨的话语,道出了一个江湖人的满腔心怨,也倾诉了天涯漂泊人的全部心情。
莲儿是四婢之中最善解人意的一个,闻言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之感,低声道:“公子,我们是该回去了,但是,公于,你的处境……”
“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莲儿自幼就在常家,对于主人乃是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至于谈到了江湖武林大事,自有分寸,哪敢随意表示主见。
所以,强打欢颜,吟吟而笑道,“公子,你是武林世家,金陵的贵公子,谁说我们是江湖人来着,骑了一天马,也该累了,把马系在车后,上车养养神!”
“对!要养养神,说不定今晚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今晚我们不是要到开封下店吗?”
“不!”
“为什么?”
“我们要到晴香精舍去。”
“暗香精舍?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常玉岚撩起长衫,一纵跳上篷车,顺势抓起长鞭道:“我来驾车!”
吧达!
长鞭抖得一声脆响,已停多时的马,猛然受惊,放开四蹄,在满天彩霞之下的紫色大地散蹄狂奔,蹄声如同撒豆。
常玉岚似乎要把满瞍炳恼,都藉着长鞭发泄。
鞭声连连,整个篷车卷于扬起的尘土里。
一钩新月,数点寒星。
常三公子不由大感惊奇。
北方少见的一大片竹林,虽是深秋季节,却依然翠绿欲滴,而且仿佛是一望无际,找不到尽头。
收缰停车,四下打量,竹林中并无通路,莫说是篷车,连个人行小径也没有,只好沿着竹林的边缘寻去。
果然,远高大道数十丈处,有一条恰容一车通过的石峡,天然生成得像个石门。
常玉岚将长鞭交给莲儿,一跃下了篷车。
石门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玉面朱辱的中年人,年约三十余岁,通身淡青长衫,似笑非笑,拱手道:“常少侠,多日不见,阁下风采依旧!”
常玉岚有些纳罕,因为他明明从没见过此人,为什么对方会说多日不见呢?因此,拱手还礼道:“恕常某眼拙,阁下是?”
青衣中年人闻言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哈哈!是了,我见过少侠,少侠没见过我,在下乐无穷,你没听说过吧?”
常玉岚真的没听说江湖武林这中有一个名叫乐无穷的人,但口中却不便说出来,只好道:“哦!哦!原来是乐兄!”
乐无穷一脸冷然的神态道:“无名之辈。难得有幸见到金陵世家的贵介公子。”
表面上言辞谦和,但是,从他的神色与言外之意推断,并不友善,而且有酸溜溜的几分讽刺。
常三公子焉能听不出来,只好直接了当地说道:“在下是找寻暗香精舍误到此处……”
乐无穷又是一声干笑道:“常少侠真会说笑话!”
“你这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到了暗香精舍。说什么误到此处,门主命乐某在此,就是专侯少侠的虎驾!请吧!”
常玉岚脸上一红,心知此人不是善良之辈,必须小心行事。
因为。按理他既是百花夫人命他前来,不是迎接定是引路,偏偏不说明,甚至连他是百花门中人也不亮出来,存心逗常玉岚乃是很显然的事。
常玉岚且不计较,讪讪地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门主,也劳动乐兄你!”
说着。回头向莲儿等招招手,朗声道:“通路狭窄,莲儿,小心驾车!”
不料,乐无穷侧身让过了常玉岚,横挡在石峡前面,高声道:“门上令谕,常少侠的贵介等另院款待!”
他一脸严峻之色,接着双掌连拍数下。
石峡后应声转出四名劲装少女,同时向乐无穷施礼道:“婢子等侍候!”
乐无穷似乎在百花门中颇有权势地位,不但不还礼,连正眼也不看一下,只顾道:“引常公子的属下到别院款待。”
“是!”四个劲装少女像是习之有素,同声齐应,有的牵马,有的赶车,有的与莲儿等交代。
乐无穷向常玉岚道:“乐某带路,随我来吧!门主已备好酒宴要替少侠接风,这等风光是百花门破题儿第一遭,前未之见的啊!”
说着,自顾向竹林中唯一的石板路走去。”
但见他举步纹风不惊,两旁的荒野丝毫没有被带动的风力吹倒,而且衣袂不飘,看慢实快。
常玉岚乃星武林中经多见广的大行家,怎会看不出乐无穷足在提气催动内力,施展轻身功夫。
这分明是自显修为,也有试一试常玉岚的意味。
常玉岚真是左右为难,欲待施展,一则不屑同一个扛湖藉藉无名之人比拚,二则自己纵功力超过乐无穷,眼前情势所迫,也不能超过去在前面的人而全力而为,因为表面上乐无穷是在带路,理应走在前面。
最使常玉岚为难的事,自己明知乐无穷狡诈,但又不能不施展轻功,否则会被他抛后,岂不是天大笑话。
于是,只好展功,亦步亦趋,紧随在乐无穷身后。
幸而常玉岚未曾大意,原来乐无穷并非空自托大的狂徒,他的脚下渐走渐快,不见奔跑,步伐如风,没有作势,身法奇绝。
走到后来。只像一缕轻烟,又像顺水满帆之船。
留下丝丝风声,飘忽之际一掠而过。
常三公子哪敢怠慢,仍然是衔尾跟踪而去,只觉两侧的千竿翠竹,分不出枝叶,飞快地向身后倒去。
足有盏茶时分。
竹林已是尽头。
乐无穷停功收势,回头淡淡地道:“常少侠,这里才是暗香精舍!”
他对于刚才一路施展轻功之事,好像没有发生一般。
此人城府之深,可以想见。
常玉岚也不挑明,放眼望去,心中暗暗称奇。
原来别有天地。
眼前豁然开朗。
好一片平坦的草坪,此时虽然草已枯萎,但紫黄深褐好似一片巨大无比的毛毡,平铺整齐,令人心胸舒畅。
沿着草坪四周,刀切斧削般笔直地开满了金黄色碗大风菊,恰是把大地毡镶上金黄花边,蔚为奇观。
穿过软绵绵的草坪,乃是一座拱桥。
桥下残荷蕉叶,水清见底,银鲤可数。
荷池尽头,白玉回廊,曲折九转之处,飞檐碧瓦,“暗香精舍”四个古篆金匾高悬,真像帝王宫阙。
常三公子乃金陵世家,也投有这等形势古典,不是宽大而见精致的接客大厅,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走在前面的乐无穷越过大厅,步入左侧的月洞门。
门内,一大片花圃。
虽是深秋天气,也开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葩。
花圃边际,像是一座暖阁,帘幕低垂,一色绛紫,越见深沉。
谁知,乐无穷也不引客进入暖阁,只绕过暖阁的窗下,踏上大理石铺得平整的通道,转过通道,迎面一阵清香扑鼻。
原来,一眼望去,种满了金黄丹红的矮桂花树,怕不有千百来株,压满枝头的桂子,香清不腻而浓,不但形成一大片花海,而且香息永不飘散。
这时,乐无穷才停在桂林之外,轻轻击了一下手掌,一改路上不开口的神气道:“少侠!乐某的责任只是引你到此!”
说完,头也不回,迳自去了。
桂林深处,已传出百花夫人的声音道:“常三公子,沿着路进来吧!”
常玉岚依言走向桂林深处。
隐约中,已见纱灯的烛光,从一座玲珑小巧的精舍内射出。
称它为精舍,实在非常适宜。
六角形的建筑,六面一式雕花梨木格扇,蒙着浅紫的宫纱,格扇处是游廊栏杆,乃是雪白的原石雕琢。
每隔丈余有一个石柱,石柱上又一色的名贵花盆,全是盛开的荷包海棠。
在烛影摇红,宫纱掩映之下,那分幽雅、宁静,高贵,加上四溢的香息,实在使人犹如置身天堂。
常玉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这一切都是幻景,都悼梦境。
此时,精舍中又传来百花夫人的银铃呼唤:“进来呀!怎不过来?”
常玉岚定了一下神,应声上了精舍的台阶。
“呀!”的一声轻响。
雕花格门开处,眼前忽的一亮,更使常玉岚怔立当场。
开门的乃是百花夫人,而跟前的百花夫人没变,她的那身装扮却与日间大不相同。
水红缎裤,紧紧地裹着一双修长的玉腿,上身浅黄及腰的透明披肩,内衬与裤子同色的紧身肚兜,绣着一朵大芙蓉花,又黑又亮的长发,打开来散披在肩上,丝丝垂直,梳理得一丝不乱。
敢情她是出浴之后晚妆初罢!
这身打扮,加上她眉目之间的风情万种,似笑非笑,梨涡隐现的神情,使得常玉岚不敢正日而视。
于是,急忙低下头来,轻声道:“夫人,属下因道路不熟,所以耽误了时间,来迟了些,是否有些不便?”
百花夫人娇嗔着道:“你站在门外就方便了吗?”
“这……”
“进来,有话也得坐下来说呀!”
“是!”
常玉岚只好依言入内,但见室内紫幔红毡,隔着左侧的屏风,像是卧室的陈设,牙床罗帐,兽炉喷香。
房屋的正中,一张镶着翠玉的小圆桌上,已摆了六色佳味、两副杯筷、一把酒壶,虽未斟酒,也可嗅得出醇醇香味。
百花夫人斜睨了常三公子一眼,伸出纤纤十指,亲自执壶斟满了两杯泛着碧绿色的酒,自己先就主位坐下,然后指着对面向常玉岚道:“坐下,该饿了吧,三公子,咱们一面吃,一面谈!”
常玉岚没有第二个选择,只好就座。
百花夫人手执玉杯道:“我们喝了这一杯,再听我说请你到精舍来的原因!”
这正是常玉岚急于想知道的事。
但是,对于百花夫人以及百花门中一些莫测高深的神秘狠毒经验,他是不敢稍有大意的。
尤其是面前的一杯酒,说不定隐藏着无限杀机,或是奇烈剧毒。
因此,常玉岚虽也举起杯子,并没有喝下去的意思,只道:“属下对于酒……”
谁知百花夫人却接道:“对于酒你是海量,我知道你同纪无情二人,有一连喝十二个时辰,干了两坛桃花露之事,是吗?”
常玉岚怎能当面否认?只是苦笑道:“确有此事,然而……”
“然而什么?”
“属下……属下……”
“百花门不会在酒中下毒,下毒也不会对你常玉岚,因为……同为你从踏进百花门那天起,我已认定你是我心目中要找的人。
“从你进了暗香精舍那一刻起,你今生今世也都是百花门的核心,从你第一步跨进我这间房门,你与百花门已合而为一,不可分离!”
白花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句比一句激动,一句比一句说的斩钉截铁,口气十分的坚决。
常三公子心中想的事被百花夫人当面拆穿,不免有些尴尬,道:“属下并不怀疑酒中下毒,只是……恐怕酒后失态而已!”
他说到这里,一则料定百花夫人言出由衷,酒中不会含有剧毒,二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端起面前满满一杯酒,仰面一饮而尽,又道:“属下先干为敬,算是略表对门主的一点诚意!”
百花夫人似乎也真的满意,举杯也饮了大半杯道:“我并不要求你是否对我真的忠心不二。
“但是,我这间小房,你常玉岚是第一位进来的人,到日前为止,连你在内,进入此屋只有三个人。”
常三公子心想知道另外二人是何等人物,带笑说道:“哦,夫人,那另外二人可否见告?”
“可以,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我义女樱桃。”
常玉岚不由一愣,因为如此说来,只有自己是进入这屋子的男人了,连忙颔首道:“是属下的荣幸!”
百花夫人并不殷勤劝酒,略一沉吟,幽幽地道:“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是我经过再三考虑过的,话出我的口,是否应允,全在你!”
常玉岚心中不由卟卟直跳。
因为百花夫人如此郑重其事,必非等闲,自己不能不多加小心应付。
若是一个闪失,或是百花夫人所说自己根本办不到,不拒绝,事实必有困难,当面拒绝,百花夫人恼羞成怒,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属下能力所及,绝不辜负门主厚爱!”
谁知百花夫人双目凝神,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常三公子道:“若是能力所不及,我也不会任性!”
常玉岚非常矛盾,既怕百花夫人说出来不可收拾,又急欲想她说出来,好打开自己心中的闷葫芦,随口道:“那就请门主明示吧!”
料不到百花夫人竟然冲口而出道:“常玉岚,我的确很爱你!”
此言一出,常玉岚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心头猛的一震,几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失声惊呼道:“夫人!”
白花夫人反而一扫先前凝重的态度,十分冷静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会大吃一惊,因为我配不上你!
“你是名门正派的金陵公子,而我呢?是残花败柳!而且,不幸是被人们认为是邪门外道的百花门主。”
常玉岚不知如何是好,门中喃喃地,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百花夫人自顾自地幽幽又说道:“我是人,不幸我是女人,是一个做了别人小妾,而又被抛弃的女人,我所以才恨所有的人,甚至连我自己也恨,这是任何人无法理解的!包含你常玉岚也是。”
常玉岚见她语气沉痛,而神色上除了冷漠之外,却不冲动,深深觉得她的遭遇一定很痛苦。
因此他反而被她的情绪感染,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很直安慰她道:“百花门也是江湖的一脉呀!”
百花夫人摇摇头道:“爱,是没法勉强的,我可以爱你,但是,不能使你一定爱我,因此才有今天这次的面对面会谈!”
常玉岚想不到百花夫人会有这么开明的想法,不由暗自欣喜。
因为,从她的语气之中,似乎她不会有强迫的手段逼自己就范,忙把握机会道:“门主说的极是!极是!”
百花夫人忽然语气一转道:“听着,我要的不是你的心,所以不管你心里如何想法。可是我要的是名分。”
“哦!夫人……”
“从今天起,无论在何时何地,你都要承认你爱我,也要承认我是你的妻子。”
“这是为什么?”
“我要证明我有人爱,而且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世家公子热烈的爱我!我要的就是这一点,这一点虚名,还有我所争的一口气!”
“我还是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会一口答应,但是我愿用三个条件做为交换!”
“三个条件?”
百花夫人缓缓站起,撩了一下长发道:“第一、我愿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成为武林盟主,取司马山庄而代之,教江湖上黑白两道对你奉为至尊。第二、我立刻改变百花门的任何施计用毒手段,要你在人前人后不受人嘲骂。”
“第一项虽是属下所祈求的,但属下自量声望品德武功都不足以担当,至于百花门之事,属下并不敢有何进言,一切应由门主卓裁。”
“记住!第三、我—定搜尽天下美女,挑选一位绝代娇娃,只要你满意,把她纳为你的二妻,补偿我对你的亏欠,也使你心满意足!”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常玉岚忍不住感到好笑。
但眼见百花夫人一本正经,勉强忍住,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
常三公子一时不知怎样措词来推却她的怪异条件,嗫嚅地接不下去。
哪知百花夫人忽然面色一沉,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过只要—个名分,难道是天塌地动的大事,你这等为难?”
常玉岚强自按捺下来,带笑道:“对常某来说,的确是件大事。”
说到此处,忽然有了主意,接着道:“就因为是名分,所以必须取得家严慈的同意,否则,所谓的名分又从何来呢?”
他这个一时灵机所想的理由,果然使百花夫人久久不语。
因为,百花夫人所谓的名分,是要别人都知道她是金陵世家断肠剑常三公子的发妻,假若常家不承认,所谓名分依旧是空。
但是,她生性倔强,也不是别人敷衍得过去的人,她盈盈一笑道:“你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常玉岚闻言心中暗喜,赶紧道:“因此,我不能立刻作任何决定,等禀明家父,再向门主回话!”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令尊大人如若应允,我当然感激不尽,若是不允,我俩自己决定也并无不可。”
常玉岚心想,只要能度过眼前这一关,别的也管不了许多,口中唯唯道:“容我与家父商量!”
谁知百花夫人突冷冷地道:“得到的,我会珍惜,得不到的,我也会把它毁掉。”
说完,她忽然抓起桌上那只玲珑剔透的酒壶,狠狠地用力向窗外大理石的栏杆上摔过去。
“砰!”的一声。
酒壶掉得粉碎,绿澄澄的酒,溅满了宫纱帐幕,碎片撤满一地。
常玉岚眼见她摔碎了酒壶的神情,心中不由一沉,暗忖,这是一种两极性格的充分证明。
先前,对于百花夫人的身世,的确有几分同情,因而对她的反常心态,也就不觉深恶痛绝,由于这层见解,加上面对她姿容妩媚,明艳照人的美,的确冲淡了不少的仇视心理。
而此刻,也看见了她的另一面,霸道、任性、强横,把已经冲淡了的仇视心理,又重新点燃起来,只是不便立刻翻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