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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故里巨变

朱云在震惊中又大感安慰。

因为他想到若四年前真把李金贵收为弟子,根本无法在短短四年内,把这孩子调教出如此身手,那岂不等于糟蹋了一块浑金璞玉。

而刘翠娥则又是一种想法,此刻她似乎已不再认为这孩子会是李金贵,因为在想象中,一个乡下孩子绝不可能四年后培养成这等一身奇幻莫测的功夫。

另外,她也怀疑这少年绝不可能是朱老怪的徒儿,朱老怪在武林中已算是顶尖高手了,刚刚出道的徒儿,岂能青出于蓝。

她担心李金贵趁机出手伤到秦炎,心里虽在不住盘算,人已来到跟前。

朱云照样也担心刘翠蛾对李金贵暗算,也随后跟了过来。

其实刘翠娥虽不喜欢秦炎,却又不愿他被人伤害。

这几个月来有他在身边,什么事都不需自己做,连洗衣服端尿盆打洗脚水,都是他—人包办。

世上哪里找这种不花钱而又绝对忠实的人,何况秦炎又干得心甘情愿,似乎服侍得越周到他越引以为荣。

她本来在大殿里对李金贵暗中施下了“冷煞手”,这种“冷煞手”是可以按下手的部位和轻重自定发作时间的。

她在大殿下手时定的时候是半盏热茶以后发作,而现在是足顿饭的工夫过去了,李金贵却依然毫无异状。

不过她已明白,凭李金贵刚才的功力,他一定有办法在休内自行化解侵入的寒气。因之,此刻她对是否能设法把对方掳回太白山长春宫,实在已经不敢再存多大希望。

朱云轻咳了一声道:“小头陀,现在你该明白是自找苦吃了,老夫这小徒弟岂是你们这批江湖混混随便惹的!”

刘翠娥撇了撇樱唇道:“朱老怪,别装腔作势了,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徒弟。”

朱云呵呵笑道:“难道徒弟还会有假的,不信你问问他去。”

刘翠娥果然扯了李金贵一下衣袖,浅笑盈盈地道:“小兄弟,你师父可是朱老怪?”

李金贵摇了摇头。

这一来朱云难免吃了一惊,刚要开口,刘翠娥已冷哼一声抢着说道:“好一个朱老怪,怎么样,这回你的骗局终于拆穿了!”

朱云心里一急道:“徒儿,你怎么连师父也不认了?”

刘翠娥紧跟着问道:“小兄弟,告诉姐姐,令师究竟是谁?”

李金贵指着朱云道:“就是他!”

刘翠娥神色一愕道:“你刚才不是摇头么?”

李金贵道:“我师父姓朱讳云,是北崆峒掌门大宗师的师弟,你把他老人家称作朱老怪,我当然不承认,现在应当找你算帐才对!”

刘翠娥霎时尴尬无比地道:“小兄弟,对不起,其实姐姐是一番好意,称他老人家一声朱老怪,才显得亲切些。”

说着再向朱云陪笑道:“朱老前辈,您也别生气,您若肯再收徒,晚辈也情愿拜您为师。”

朱云虽然心里大乐,表面还是扳着脸孔,摆摆手道:“算啦,算啦,老夫看到你们太白双妖就不舒服。”

刘翠娥娇靥像红怖子,侧脸又柔声道:“小兄弟,令师虽然对我不好,但姐姐对你却好得很,以后有空到大白山长春宫去,姐姐一定好好招待你。”

李金贵看也不看一眼,冷冷说道:“姑娘最好少亲近,在下哪里来的你这种姐姐!”

刘翠娥是死缠不舍,忝着脸道:“难道论年龄我不配做你的姐姐?”

李金贵道:“我的姐姐是好人,不是妖女!”

刘翠娥格格笑道:“小兄弟,你错了,姐姐和另外一个姐姐合称太白双仙,神仙哪有不是好人的?”

李金贵道:“你既然是神仙,在下越发应该敬而远之了。”

刘翠娥气得一跺脚道:“气死人,人长得蛮漂亮,就是不通人情,更不解风情。”

朱云道:“刘姑娘,你还是请吧,老夫这徒儿只知习练武功,没时间跟你谈情说爱。你如果等不及,姓秦的小头陀是个现成的,我看他倒是真心喜欢你。”

刘翠婊啐了一口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金贵喝道:“你敢骂我师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刘翠娥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秦炎道:“黑驴,咱们别在这里惹人嫌,走!”

秦炎呲牙咧嘴地道:“姑奶奶要到哪里去?”

刘翠娥道:“自然还是要去见修罗大帝。”

秦炎道:“打不开门怎么见他?”

刘翠娥道:“死人,打不开门可以慢慢想办法,我不相信修罗门就永远没人出来。”

秦炎不敢再说什么,随在刘翠娥身后,趑趑趄趄地又进入圆觉寺的大门。

李金贵望着他们的背影,转过头来道:“老前辈,咱们也该走了!”

朱云道:“咱们走到哪里去呢?”

李金贵道:“晚辈还没回家,老前辈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到舍下小聚几天如何?”

朱云本来是要到修罗门讨回青冥剑法秘笈的,虽然见不到修罗门的人,也不便即刻返回北崆蛔,总要耽在附近慢慢打听才成,于是颔首道:“也好,老夫就不客气的打扰了!”

来到大路旁,那匹马仍拴在树上。

李金贵解下缰来道:“老前辈请上马!”

朱云道:“马是你的,老夫怎好让你步行赶路,小兄弟只管骑上,我一向走惯了,就给你做个老跟班吧!”

为了敬老尊贤,李金贵当然不便迳自上马,彼此客气了老半天,最后只好两人合乘一马。

朱云坐在后面,拍了拍李金贵的肩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小兄弟,看来今后武林之中,该是你的天下了。”

李金贵歉然笑道:“老前辈过奖,晚辈随家师习艺四年,不过是学了一点皮毛,雕虫小技,实在不足挂齿。”

朱云道:“仅仅刚才那两下子,在老夫来说,就算开下眼界了。当然,你现在和海外七仙那些前辈奇人比起来,还不能相提并论。但那些人今后已不可能再在武林出现,而你假以时日,大约不出十年,必可傲视群雄,唯我独尊。”

李金贵摇头道:“晚辈从来不存那样大的野心,只求在家好好事奉父母,做个与世无争的平凡之人,使余愿已足。”

这在李金贵来说,的确是实话。

不过还有一件心事,他不便直接说出来,那便是和白玉凤共结连理,比翼双飞,享受那不羡鸳鸯只羡仙的美好时光。

一想到白玉凤,他就兴起一阵美好的莫名憧憬,在长虹岛的四年里,虽然和她远隔天涯,内心里却永远萦绕着她那美得像仙女般的情影。

每当他练功练得疲惫不堪时,只要一想到她,立刻就精神焕发,似是她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持着他,在鼓励着他。

因此才能使他武功进步神速,连极乐真人都夸赞不已。

如今,家门就在眼前,白家大院也已在望,在这即将到家的前一刻,他反面不敢想象彼此乍见时该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不过,最值得他安慰的是,自己在身份上已不像从前那样尴尬。四年前,自己只是一个佃农之子,而白玉凤却贵为豪门千金,纵然白家主人白仪方不予嫌弃,但双方门不当,户不对,难免有自惭形秽之感。

如今他已是海外七仙之一的极乐真人的入室弟子,论武学造诣,也非吴下阿蒙,今后和白玉凤交往,自不算是过份高攀。

只听身后的朱云道:“李老弟,老哥哥有个不情之求,但愿你肯答应!”

李金贵茫然同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只管直言,晚辈做得到的,无不尽力。”

朱云干咳了一声道:“其实这事很简单,老夫想跟你结成金兰之好,从今后兄弟相称。”

李金贵啊了一声道:“这怎么可以,论年纪您可能比我父亲还要大些,晚辈怎敢和老前辈平辈称呼。”

朱云带点失望的道:“那你是不愿意了?”

李金贵道:“并非晚辈不愿意,而是不敢当。”

朱云顿了一顿道:“老弟,你错了,人的辈份,不在年龄大小,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何况你又是极乐真人的高足,若极乐真人肯收我为徒,我磕三个响头都来不及,今后你就称我一声朱大哥,或者干脆跟那小妖女一样,叫我一声朱老怪,至于结不结金兰,那只是一种形式,并不重要。”

李金贵道:“这样说来,刚才刘翠娥叫您朱老怪,您一定也很高兴了?”

朱云哼了一声道:“朱老怪这三个字看由哪个叫,那小妖女她够什么资格!如果令师极乐真人肯叫我一声朱老怪,我马上趴下去给他碴三个响头,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列名海外八仙了。”

李金贵笑道:“神仙本来就该成双成对的,晚辈倒很希望您也能凑上一仙,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朱云也忍不住笑道:“人家七仙的确都有神通,老哥哪里来的神通可言。”

李金贵道:“老前辈上次在我四周插了五面小旗,太白双妖竟然冲不进去,那不是神仙是什么?”

朱云道:“那叫‘五行旗阵’,为我们北崆峒独门所有,老弟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他话音稍顿,再道:“老弟,老哥哥要求的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李金贵见他诚意可感,犹豫了一下,只好答道:“如果您非要如此不可,小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云喜出望外道:“这才叫老哥哥高兴!”

这时,离南阳庄已只有里许光景,李金贵顾不得再多说话,但心情却像绷紧了弦,离家越近,反而越有紧张之感。

一路景色,在他来说,是多么熟悉。

当经过他家的农田时,他多么希望能看到父亲在那里工作,母亲提着饭篮也在一旁含笑相陪……

南阳庄有七八十户人家,此刻整个村庄已看得很清晰了,尤其白家大院那一周长长的粉白的围墙,更勾起他无尽的回忆。

来到村头,离家四年,一切景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的家就在村西头,再向西三十丈,便是白家大院。

此时午刻刚过,村子里看不到什么人来往。李金贵马鞭一指道:“朱大哥,那边就是小弟的家了。”

朱云看了一眼,目光却转向白家大院道:“这一户必是富贵人家,怎么看起来反而冷冷清清,连大门和围墙外的杂草都不清除。”

李金贵道:“那就是南阳庄有名的白家大院,目前人丁败落,几乎变成一座废宅了。”

朱云两眼一眨道:“原来这就是白家大院?老弟可曾进去过?是否见过白居士白仪方和白女侠白嫦娥?”

李金贵道:“这些事等以后再告诉大哥,现在小弟是回家要紧。”

来到自家门首,李金贵禁不住一阵喜悦,因为大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这证明双亲一定无病无灾,而且还是那样勤快。

两人下了马,李金贵上前敲门。

他兴奋中那只手却又有些颤抖,心想出来应门的该是父亲还是母亲呢?

他们的面容究竟改变了多少?脸上的皱纹一定又加多了,见面后四目相对的刹那,又该是如何的情景?

他实在不能多想,反正这一幕感人的场面,马上就要出现,四年来的思亲之情,终于由幻想变为真实。

不大一会儿,悉索的脚步声,果然在门内由远而近,来到跟前。

两扇木门呀然而开。

李金贵呆了一呆,顿时愣在当场。

应门的竟是位红衣红裙,细皮嫩肉的少妇。

那少妇看来只有二十左右,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打扮得虽然娇艳了些,也颇有几分姿色,但仍不脱乡下人的神情。

她怔怔地打量着李金贵道:“你找谁?”

在这瞬间,李金贵真以为是找错了门,但房子明明是自己家的。如果说这少妇是邻居来串门的,南阳庄七八十户人家他都认识,却从没见过这少妇。如果说是亲戚,似乎在记忆里也想不起她该是谁?

那少妇见李金贵眨着眼答不上话,忙道:“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可能找错门下。”

李金贵由门内向里望去,一点不错是自己的家,定了定神道:“我找一位李老先生。”

那少妇道:“我们南阳庄,多半是姓李的,不知你找的是哪位李老先生?”

“李进财老先生。”

那少妇霎时脸色一变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父亲。”

那少妇啊了一声道:“这怎么可能,莫非你父亲和这里的李大叔同名同姓?”

这使李金贵越感茫然!

他语气一顿道:“大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少妇道:“李大叔只有一个儿子叫金贵,四年前已经死了。”

李金贵这才记起自己四年前已经假做死去,而且连丧事都办过,难怪这少妇也要吃惊。

“大嫂子可认识我是谁?”

那少妇摇摇头。

“我就是李金贵,四年前并非真死。”

那少妇脸色惨变,但瞬即恢复了镇定,因为她知道这少年是在骗她,人死哪有能复活的,何况是大白天,也不可能是遇上了鬼。

她不愿再搭理李金贵,正欲关上门去,却被李金贵一把推开。

那少妇胀红着脸道:“你要做什么?大白天无缘无故的就往别人家里闯,我丈夫不是好惹的!”

李金贵剑眉一耸道:“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不能进来?我倒要问问你,凭什么住在我家里?”

他起初还并不觉得什么,方才听少妇说她丈夫也住在这里,难免有些丈二金身摸不着头脑,莫非父母亲在自己走后,又收养了一个干儿子?

那少妇见关不上门,刚要喊叫,忽地望向门外远处,尖声道:“铁牛快来,有人在咱们家里闹事!”

李金贵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壮汉,牵着一头牛,肩荷锄头,正朝向那边而来。

他本来走得很慢,听那少妇一叫,连牛都顾不得牵了,双手握着锄头,飞也似的奔了过来,边跑边吆喝着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娘养的,敢跑到我家门口来找麻烦!”

他话音未落,人已到跟前,差一点就把锄头抢到李金贵脑袋上。

那少妇指着李金贵道:“就是他,非要往咱们家里硬闯不可,还不准我关门。”

那壮汉两眼鼓得像茶叶蛋,喝道:“奶奶的,瞎了狗跟,我李铁牛的老婆可是让人随便欺侮的?快滚!再不滚开,老子一锄头给你脑袋开花!”

李金贵立时认出这壮汉正是小时候的玩伴李铁牛。

李铁牛比他大三岁,自小就身高体壮,力气大得惊人,但心地却十分淳厚,非常讲义气,对自己处处照顾。

有时候自己受了别家孩子欺负,只要告诉他,他必定会代为出气,因之,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李金贵对他也很是敬重,连李进财夫妇也很喜欢他。

当下,李金贵叫道:“铁牛哥,你难道不认识小弟了?”

李铁牛只听得一怔,两眼急速的眨动了一阵道:“你……你是……”

“小弟是金贵,你怎会连小弟都不认识?”

李铁牛缓缓放下锄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确像金贵,金贵不是已经死了么?”

李金贵道:“一言难尽,待会儿小弟再跟你细讲,现在进去见我爹我娘要紧!”

李铁牛脸肉抽动了下,吩咐那少妇道:“金莲,你先带金贵兄弟进去,等我把牛牵回,随后就到。”

那少妇愣愣地看了李金贵一眼,转身向里走去。

李金贵回过头去道:“朱大哥,咱们进去吧!”

朱云牵着马,脸色也是一片茫然,他实在思解不透,李金贵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竟然还会发生这多波节。

把马在后面菜园拴好,那少妇再把两人引到小客厅,然后沏上茶来。

李金贵一直看不见父母的影子,却又不便往内室闯,坐下后道:“嫂子,我爹我娘呢?”

那少妇似乎有些左右为难的模样道:“兄弟,你先喝杯茶,等铁牛回来,他自会告诉你。”

说话间李铁牛已进入小客厅。

李金贵首先为李铁牛和朱云相互介绍,接着又把自己四年前假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急急问道:“铁牛哥,怎么不见我爹和我娘?”

李铁牛脸色开始凝重,许久,才长长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实话了。金贵,大叔和大婶都失踪了,至今一直打听不到下落!”

李金贵如闻晴天霹雳,僵在当场很久,才失声问道:“有这种事?两位老人家是怎么失踪的?”

李铁牛喝下口茶道:“自你走后,大叔因为家里农事太忙,便常常要我来帮忙,并特别整理好一个房间,让我有时住在这里。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年,有一天我早上起床后,竟然听不到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动静,起初还以为他们头天下田太累了,早上可能要多睡一会。谁知到吃饭的时候也看不到人,我只好到他们房里察看,不料屋里也没有人,我又跑到田里各处去找,依旧并无发现,这才知道是出了事情。”

李金贵迫不及待的道:“后来呢?”

李铁牛道:“后来大叔和大婶就永远没再回来,也始终查不出下落,从发生事情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

李金贵内心有如刀绞,再问道:“这事村子里的人可都知道?”

李铁牛道:“这样的大事,村子里哪会不知道,我在事后还报了官,官府里也是查不出头绪,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再过问了。”

李金贵情不自禁,热泪夺眶而出,这是他四年来做梦也想不到的天降奇祸,满怀希望,竟然霎时成空。

上天实在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将这样不幸的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默了一默,再道:“那么现在舍下就是铁牛哥在照料了?”

李铁牛道:“大叔和大婶失踪后,我不能眼看你家里没人管,而且田地也不能荒芜,在邻居和我爹我娘的同意下,便索性搬了过来,起初实在忙得没法应付,好在两年前我爹我娘为我娶了媳妇,她很能干,有她帮着,轻松多了。金贵,你嫂子姓牛,小名金莲,是城西牛家庄人。真是巧得很,我俩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牛,不过她的牛在上面,我的牛在下面。”

李金贵道:“多谢铁牛哥和嫂子这三年来对舍下的照料,小弟感激不尽!”

李铁牛道:“这三年里,田里的收成和家里的开支,我都留有帐目,由于老天帮忙,风调雨顺,总算也存了不少钱,待会儿我就把帐目拿给你过目。”

李金贵忙道:“铁牛哥千万别这么说,小弟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如果还有什么节余,那也应该是你自己的,小弟怎敢坐享其成。”

李铁牛顿了一顿道:“你回来了正好,我总算有个交代了,从明天起,我跟你嫂子就搬回自己家去,不过,你如果用得着,我一定还回来帮忙。”

李金贵连忙姑起身来,深深一揖道:“铁牛哥,你这样做就太见外了。小弟这次回来,本不是打算在家种田的,所以我必须请你和嫂子仍旧留下来帮忙。”

李铁牛愣愣地问道:“莫非兄弟外面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李金贵道:“本来事情很多,不过现在第一件大事,便是设法找寻我爹我娘,父母下落不明,小弟岂能坐视不管。”

李铁牛皱了皱眉头,叹口气道:“三年了,要想查出大叔和大婶的下落,只怕不是件容易事。说句实在话,大叔和大婶失踪的那晚,我正住在这里,出了事我当时竟完全不知道,又怎能说没有责任。因之,这三年来,我一直感到惭愧,如果你能把他们两位老人家找回来,在我来说,也等于减少了一份内疚。”

李金贵也长长吁了口气道:“从明天起,小弟就要开始采取行动,不过,小弟对你和嫂子另有一个要求。”

李铁牛眨着眼道:“兄弟有什么要求?”

李金贵道:“那就是小弟这次回来,不可让村子里任何人知道,因为他们都认为小弟在四年前已经死了,若传出又活着回来的消息,在附近地方上必定掀起一次大新闻,这样对找寻我爹我娘的行动,反而大大不利。”

李铁牛点点头道:“这个我跟你嫂子一定办得到。只是你难免要在家里进进出出,村子里的人看到你,总会疑心的。”

李金贵道:“小弟自有办法应付,铁牛哥不必担心,若有人问起,你只说家里住着客人就成了。”

李铁牛道:“我知道你们学武的人连模样都可以改,说真的,金贵,你这四年,武功一定很高了。说不定你的力气比我大了,我记得小时候你常受人欺负,都是我来保护你,现在大概用不着了?”

李金贵淡淡一笑道:“铁牛哥的力气是天生的,小弟怎敢相比,我能赶上你一半,就心满意足下。”

李铁牛哈哈笑道:“若我再去习武,那就更不得了啦!”

李金贵想起白家大院之事,问道:“白家大院这几年可有什么动静?”

李铁牛摇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在你没离家前,白家大院好像曾有个什么道士去过。

但你走了以后,四年来,一直大门紧闭,夜间连灯火也看不到,只是大家虽然奇怪,却没有一个敢进去的。”

李金贵心里一动道:“果真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铁牛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四年前白家大院有一次大爆炸,连那座大楼都倒了一半。当时村子里的人还以为是地震呢,但地震哪会来的那大声音,后来看到白家大院冒出火光,才知道事情出在白家。自那以后,白家便再也没有动静了,是否白家的人都被炸死了呢?”

这事李金贵最清楚,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否则他真会担心白家的人已全被炸死。

他顿了一顿,问道:“白家被炸的大楼修好了没有?”

李铁牛道:“四年来原样未动,如果修好了,我又怎会认为白家的人已被全部炸死。”

说到这里,他望了牛金莲一眼道:“金贵兄弟既然回来了,以后你服侍他的机会很多,别在这里站着,赶紧到厨房准备准备,杀几只鸡鸭,今晚咱们和金贵还有朱大叔好好大吃大喝一顿。”

牛金莲应声而去。

李金贵望着她那苗条的背影道:“小弟该恭喜铁牛哥,讨了这么一房好嫂子。”

李铁牛眉飞色舞的道:“金莲的确不错,不但能干,人也长得蛮漂亮,配我这个粗人庄稼汉,足足有余!”

他说着笑呵呵的望向李金贵道:“兄弟,你今年也二十岁了吧?该说房媳妇了,没关系,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嫂子娘家有很多堂姐妹,说不定会找到像金莲一样俊的,待会儿我就交待她下次回娘家给你提提。”

李金贵尴尬一笑道:“小弟多谢了,只是现在还不急,找不回爹娘,还讨的什么媳妇。”

李铁牛看了看天色,道:“二位请坐会儿,我到里面把二位住的地方收拾好再说。”

李铁牛走后,李金贵并未多坐,一个人到前后院各处走了一遍,尤其后园里、柴房、菜窖以及猪囤,都是老样子,而且整理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使他对李铁牛夫妇,越发感激,若不是他们接下了这付担子,这个家此刻真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堂屋里的一桌酒席也已摆好,虽非燕窝鱼翅、山珍海味,但却鸡鸭鱼肉,全是大块文章,满满摆了一桌。

乡下人宴客,讲究的是经济实惠,虽不中看,却很中吃,不过,酒倒是陈年的桂花酿。

吃得最津津有味的,该是白眉怪叟朱云。

他一向在外浪荡惯了,这种乡下风味,倒是很少领略过,是以宴罢之后,真个是酒醉饭饱。

李金贵因为牵挂着父母,难免难以下咽,勉强喝了几杯酒,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不过,为了不辜负李铁牛夫妇的热情款待,他尽量不使愁苦的情绪形之于外。

当晚,李金贵仍住在自己以前所住的那间厢房,把李进财夫妇的正屋让给了朱云。

朱云可能酒喝得太多,进房之后,没多久便倒上床进入梦乡。

这一来正中李金贵下怀,因为他决定在入夜后到白家大院一趟,若朱云没睡,说不定他会随同行动,那样反而碍事。

这倒并非他妨碍了他和白家玉凤二小姐的幽会,而是未经白家同意带着一个外人进去,说不定会惹起白家的不快。

这时已是一更过后,不但朱云烂醉如泥,李铁牛两口子也都睡去。

他担心开门发出声音会把人惊醒,便施展轻功,从后园越墙而过。

出了墙便是白家大院东侧的那片空地,也算是村头的街外。

乡下人习惯早睡,一更过后,街上绝少人踪,连窗户内的灯火也多半熄灭。

举目望向白家大院,也是一片沉寂。

又因白家的围墙太高,根本看不到里面去,最多只能看到那幢大楼的顶屋,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站立的角度所致。

所幸今夜是十五,又无云雾,一轮明月,分外皎洁,照得地面像檄下一层银光。

他缓步走到白家围墙边,猛一吸气,纵身直落而入。

他的轻功已有八九成火候,落地之后,不发半点声息。

脚下是一处花圃,再过去就是迥廊。

白家的迥廊他走过,几乎前后数进的上百间房舍皆可通达,不过那次他来时也是夜间,而且走过的只是一部分,所以记忆不深。

他此刻的心情,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白家除了三姐妹外,更有白仪方和白嫦娥,何况很多地方说不定还有不少禁制,岂可随便乱闯。

四下望去,各处厅房内,看不到一丝灯火,不过他能看到的,只是厅房的一部分。

他当然希望能最先看到白玉凤,这是他四年来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倾诉日夜萦怀的思慕之意。

心里想着,脚下也在不停的走着。

蓦地,他心神一动,眼前不正是白玉凤的闺房么?

他记得四年前第一次冲进白家大院时,只看到了白玉凤一个人,而且自己也曾被请到这间绣房里小坐了一会。

房门是紧闭的,室内也无光亮。

如果白玉凤仍在里面,那一定是睡着了。

他屏息在窗外倾听厂一会儿,终于猛着胆子贴近窗隙低声叫道:“凤妹,你在里面么?

我……我来了!”

他一连叫了三次,都听不到丝毫反应。

于是他稍稍提高了声音道:“凤妹,我是阿贵,来看你了。”

由于不见动静,他硬着头皮推了推门。

原来房门竟是虚掩着的,他惊喜中而又开始失望,因为里面如果有人,尤其是位闺阁少女,哪有夜间不关上门的。

进入室内,燃亮火柄子,果然,室内虽然布置依旧,却满是蛛网尘封,连他坐过的那座锦墩,也变成了灰色。

看样子已不知有多少时日,不曾有人住过。

他熄去火摺,再把门带上,依旧向前走去,心里暗忖着白玉凤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莫非真已被抱玉真人收归门墙而去了隐仙谷?

果真如此,但白家另外总还有人……

他内心充满着一片怅然若失的感觉,来时的热情火花,似乎已全被烧熄。

沿着迥廊漫无目的的行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过多少屋宇厅房。

因为夜间的白家大院,简直就像铁笔峰内的“九九归元大阵”,说不定来来回回只在同一个范围内兜圈子。

好在不久之后,眼前一亮,那座白家大楼,已矗立在面前。

月色下,照见那大楼半边倾塌,那正是四年前修罗门的郑永明所毁的,果然至今并未修复。

过了大楼,不远处就是假山水榭。

在假山荷池西边有座石屋,假山半腰另有一处小山洞,他记得白玉凤曾告诉过他,这两处地方千万不能进去。

他在事后已经明白,这两处地方正是白仪方和白嫦娥等经常在内闭关修炼的所在,而上次白仪方等就是在石屋内被炸的。

他更明白,在石屋和山洞附近,已设下重重禁制,不识路径的人进去,必难全身而退,所以白玉凤才郑重交代不可靠近。而上次南海无相神尼,也是设法把三道禁制暂时压住失效,才能顺利通过的。

李金贵自然没有南海无相神尼那般修为功力,岂能贸然涉险。

他远远的站在水榭边,月华映照下,池内满是假山亭榭的倒影,越发增添了眼前的寂寥与荒凉,内心也越发充满一片空虚怅惘。想起白玉凤,竟熊情不自禁的吟咏起古人的一阙词来。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

叶声寒,飞透纱窗。

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鸟衣日又斜。

说兴亡,燕入谁家?

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他拿这阙词来比喻此刻自己的心境,虽然有些小题大作,却也并非没有几分相似。

吟咏已毕,心绪越发空荡荡的毫无凭恢,正要迈步离去,突然跟前起了变化。

只见池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那雾气愈来愈浓,连颜色也渐渐变成了暗红,而且逐步扩散。

不大一阵工夫,整个池面,像罩上一层红絮,假山也被遮蔽,红絮之中,又似乎冒着点点金星。

那些金星,每增大到一定体积,就会爆裂开来,再涌出更多微小的金星,连爆裂时发出的轻响,也清晰可闻。

每当雾气逼近,李金贵便有着砭骨刺肌的感觉,似乎像中了太白双妖的“寒冰气”一般。

不过,太白双妖的“寒冰气”范围只能罩住数尺方圆,而眼前的奇寒雾气却像波涛汹涌,无边无际。

更奇怪的是,那雾气中的金星却又炙热无比,李金贵仅仅触到一粒,便把衣服烧了个大洞,连肌肤都灼热难当。

李金贵不敢再行停留,向后躲出了几步,却又想看个究竟,他要知道这道禁制究竟有多大效力。

其实,只要这一道禁制,已足以使人无法接近那间石室或假山腰里的洞口,一般武功较差的,说不定会当场丧命。

何况更有其他禁制,尚不知设在何处。

就在这时,荷池对面响起一个苍老中而又带些尖锐的声音道:“那边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夜晚之间擅闯白家大院!”

这声音显然是个女的,但绝不可能是白嫦娥或白氏三姐妹,因为她们的声音都是娇滴滴的有如银钤一般,哪会如此苍老。

但在他听来,却似乎又有一些熟悉。

这时雾气正浓,荷池对面以及假山方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发话之人身在何处。

白氏家族对李金贵来说,自然是友非敌,因之自己被对方发现,他不但并未惊惧,反而有着不虚此行之感。

因为他终于找到白氏家族的人了。

对面又传来那苍老而又尖锐的声音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快走开,是不是要逼我老婆子现身动身!”

李金贵悚然一震,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分明是白家三姐妹的奶妈金花女侠金琼华。

而金琼华又分明已在四年前被修罗门的郑永明突袭面死,连死后的惨状,他都曾亲眼看到,人哪有死而复活之理?

不管如何,李金贵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在下并非坏人,我是住在东邻的李金贵!”

那苍老的声音道:“你敢骗我,阿贵,四年前已经离家了。”

李金责道:“可是我在今天已经回来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你确实有点像阿贵,不过老身还要考问考问你。”

李金贵道:“你有话只管问吧!”

“你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长虹岛,也叫离火岛。”

“令师是谁?”

“海外七仙之一的极乐真人。”

“你今年几岁了?”

“晚辈正好二十整岁。”

“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好像金姥,不过金姥她老人家早已在四年前死了。”

对面不再有声音发出,但那浓密的雾气却开始清淡,范围也愈来愈小,大约一盏热茶的工夫过后,便完全消逝下去。

李金贵疑神向对面望去,一切静寂如昔,并不见那发话之人。

他搭讪着叫道:“请前辈现身出来,也好让晚辈瞻仰拜见!”

许久,那声音才重新响起道:“想看看老身可以,但不许过来,否则陷身禁制之内,那是自寻死路。”

李金贵睁大双眼,向对面望去,却始终看不到人影。

他只得再叫道:“前辈究竟身在何处?”

耳际传来那声音道:“阿贵,随极乐真人习艺四年,眼力怎么还是如此之差!”

这声音分明是发自荷池里,他循声搜视,顿时呆在当场。

但见荷池中距自己大约三丈外处,冒出来一个老妪的上半身。

她白发莲乱,一目射光,那面廓分明就是金花女侠金琼华。

“金姥!我看到你了,可是你不是已经……”

“可是老身已经死了是不是?人是可以轮回的,难道死了就不能复活?”

“莫非你已脱壳飞升,成了神仙之体?”

“你太夸奖老身了,连海外七仙,也不一定能修炼到脱壳飞升的一天。”

李金贵不难想到对方必定是站在水中,而那荷池的水,又正好深可及腰,但夜色已深,难道她不怕寒冷?

她即便要故弄玄虚,又何必非站在水中不可,这代价付出的未免太大了。

他顿了一顿,再问道:“前辈真是金姥?”

那老妪道:“以你目前的眼力,应该看得清楚。阿贵,在玄妙观我还做过你的老奶奶,不相信你连老奶奶都认不出。”

李金贵真情激荡的道:“我自然希望你是金姥,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那老妪道:“你想问什么?”

李金贵道:“白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老妪道:“他们都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李金贵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了?”

那老妪冷哼一声道:“可恶,连你也诅咒白家的人,实对你说,白家的人,都已修成了神仙之体,他们三年前在白剑青大宗师的神灵引导之下,都已脱壳飞升,归登仙籍了!”

李金贵心神震动了一下,呆了半响,才像自言自语般的道:“我不信,世上即便真有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老妪阴恻恻地笑道:“信不信由你,就以老身来讲,死了以后又能复活,老身就在面前,难道你还敢不信?”

李金贵用力甩了甩头,藉以使神智清醒些。

其实他的神智本来极为清明,只是被跟前的景象和老妪的话弄迷糊了。

那老妪轻咳了一声道:“老身的时间有限,白家的事,不可再问,还有另外的事没有?”

李金贵道:“晚辈今天回来,才知道父母已经失踪了三年多,前辈和舍下是近邻,可知道家父母的生死下落?”

那老妪沉吟了一阵道:“令尊令堂都没死,他们只是被人掳走罢了。”

李金贵急急再问道:“前辈可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下落?”

那老妪道:“老身自上次你和南海无相神尼等人来过后,一直未离开白家大院,怎知令尊令堂下落。不过,如果我预料不差,他们一定被藏匿在周近三十里的范围以内。”

李金贵道:“前辈可否再说得清楚一点?”

那老妪道:“老身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你是否要去找他们?”

李金贵道:“晚辈身为人子,舍下发生如此不幸,当然必须尽速设法找回两位老人家,即便龙潭虎穴,也要闯它一闯!”

那老妪冷哼一声道:“孺子豪气可嘉,只是老身必须提醒你,令尊令堂目前一定还安然无恙,如果你强自出头寻找,说不定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到那时候只怕追悔莫及!”

李金贵心头如受重击,愣了一愣道:“前辈这话……”

那老妪道:“老身的话到此为止,阿贵,快些回去,以后千万不可再来,否则,只怕会惹下杀身大祸!”

“前辈……”

李金贵刚叫出两个字,突见那老妪身子一沉,霎时便没入水底。

这情景简直令他像陷入梦境,因为水面上除了就地泛起一圈粼粼漩波,那漩波又渐渐扩散趋于平静外,再也不见任何动静。

在这刹那,他真要怀疑方才那酷似金花女侠金琼华的老妪,究竟是人是鬼?

他为了察看仔细,曾在荷池边站立甚久。

最后,他只有满腹狐疑怔怔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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