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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闺不是梦里人

岳小湄虽然聪明,但她对江湖经验毕竟是太少,一时间,也闹不清楚这四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易夫人抬头望望天色道:“天要下雨了。”

老王道:“是,夫人还是请回吧!”

事实上,很大的雨点,已开始落了下来。

易夫人道:“好!你们也避避雨吧!”

老王回顾了法雷一眼道:“你们到我住的花房中躲躲雨。”

陪着易夫人离去。

法明望着两人离去之后,低声道:“老二,你看——”

法雷摇摇手,示意法明别再说下去。

雨大了,法雷提起了两盏气死风灯,疾步向花房奔去。

气死风灯可以阻风,但却无法阻挡大雨。

四个人离去之后,留下了一片黑暗。

岳小湄右手微微加力,翻入围墙之内,但她很快的又翻出来。

她是个细心的女孩子,也发觉了这四个人都非简单人物。

大雨如注,坟丘的四周,都是松土,一个留下了脚印,必会引起四个人的疑心。

今夜中,已经收获很大,听到了不少的隐秘。

目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想法子通知易剑寒。

那法雷和尚,似乎是已存了必杀易剑寒的心,而且,易夫人也同意了。

事实上,用不着再等待易剑寒发觉什么隐秘了,那可以想法子栽诬,等的是有利的时机。

想想易剑寒的处境,岳小湄心中大为担忧起来。

明天,后天,只要是法雷能够接近易剑寒的时候,易剑寒随时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岳小湄必须把这消息传给易剑寒,可是,这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她不能进入府中,而且,她也无法知晓易剑寒的住处。

她觉得自己的设计很周密了,但却没有想到易剑寒会遭遇到危险。

她的心绪很紊乱,但并未使她慌张失措,她冒雨离开了易家花园。

初夏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又是个晴朗的日子。

太阳爬上了易家花园的围墙,易夫人一身黑衣,带着易剑寒行入了花园之中。

老王,永远是那么恭谨,恭迎于园门口处。

和过去,并没有不同,至少,易剑寒是这样的感觉。

老王陪同夫人、易公子行入了红墙围绕的园中。

法雷、法明,早已开始了早课,不停诵念经文。

易夫人对着墓丘,缓缓跪了下去。

她没有呼喊,只是呆呆的望着墓丘,流下了两行泪水。

易剑寒看到母亲的泣伤,也不禁流下泪来。

二十年复仇的意念,坚定的支持着他活在这个被隔绝的园子里,他所期望与等待的那一天,却不料是那样迅捷改变了一切……易剑寒深深地感觉到痛苦与震骇,愤怒与哀伤。

紧傍着母亲,易剑寒觉出母亲的泪水,滴落靠墓丘前的青石地上。

而易夫人哀怨的声音,也在易剑寒耳边响起,向着墓丘,缓缓诉道:“夫君啊!岳凤山已经死去了,他等不及我们的儿子去报仇,就撤手西归了,妾身忍辱偷生,扶养剑寒,为的就是二十年后的那一刻,让剑寒的手,诛杀那忘恩负义的元凶巨恶,为夫君报仇,谁会想到,造化弄人,竟会提前夺去了岳凤山的性命呢!”

易夫人的声音,是那么低沉,她深深的喘息了一下,接道:“岳家的人,只要没有死光,夫君!妾身是不会放过他的,岳凤山还有一个女儿,剑寒如约而去,夫君啊,又怎会想到,剑寒空走了一程呢?岳凤山的女儿逃了,岳家的牡丹园,只剩下满地的牡丹,和几栋空旷的瓦屋……剑寒一片孝心,恼怒中只能砍下百朵牡丹,为夫君献上……”

易剑寒刹那间只觉得汗透重衣,心头大震,母亲这几句话,说的好重。

易剑寒心想,父仇未报,只砍下几朵牡丹,这算是什么孝子?他忍不住低声道:“娘,孩儿太不孝,孩儿错了!”

易夫人皱了皱柳眉,叹了口气。

本来跪在后面,神情木讷的老王,这时竟暗暗动容,连诵着经文的法雷、法明,也不自觉侧目而视。

易剑寒像哭一般的嘶叫着道:“爹,您泉下有知,请原谅孩儿的愚蠢……”

易夫人低声道:“孩子,你并不愚蠢,你爹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易剑寒脱口道:“娘,孩儿我……我……”

突然之间,易剑寒在抬头的刹那,发现老王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他那句“我放走了岳小湄”几个字,立即止住在喉头,没有吐露出来。

易夫人道:“孩子,你怎么了?”

这平淡的语气,更使易剑寒灵光暴现,岳小湄的影子也立即在他的心头打转,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大机密,几乎被他一语掲破啊!

易剑寒究竟是颇有机智,他故作悲愤,接道:“娘,爹生前最爱牡丹,我……我不该砍下牡丹,绝了花魂。”

易夫人暗暗皱眉,老王则心中暗骂:“好一个刁钻的小娃儿!”

易剑寒迅快的以首触地,大声道:“爹,孩儿不孝,求爹宽恕,但孩儿有生之年,一定会找出仇家,手刃凶人,为爹报仇!”

这几句话,本来很平常,但听在老王和法雷等人耳中,却是大大不是滋味。

连一向镇定的易夫人,也为易剑寒这几句话所惊,心中寻思道:“难道法雷真是说中了么?这孩子真的是瞧出了什么破绽吗?”

但易夫人老谋深算,一向计无遗策,虽然觉出易剑寒的确有些不妥,却依然未动声色,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能有这份孝心,你爹在天之灵会谅解你的。”

易剑寒刚想再说什么,易夫人已缓缓地站了起来,向老王道:“今年的法事,请了多少僧尼?”

老王恭敬的起身,答道:“回夫人的话,老奴依照往年的旧例,只请了十名僧尼。”

易夫人看了易剑寒一眼,低声道:“老王,今年是主人的大忌,应该多找一些僧道才是。”

老王诚惶诚恐的应道:“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多找些人来。”

易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来得及么?”

老王看了法雷、法明一眼,低声道:“回夫人的话,来得及。”

易剑寒垂手负立一旁,目光却暗暗地在老王身上打转。

不过,他却看不出老王有什么不对之处。

易夫人这时点点头道:“好吧,你马上去找。”

老王迟疑了一下道:“回夫人的话,今年既是大忌之期,老奴想请示夫人,法事是不是仍只做一天?”

易夫人皱了皱眉道:“老王,我不是早已告诉过你,法事要做三天么?”

老王连忙躬身,擦汗应道:“是!是!老奴糊涂,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求夫人宽恕。”

易夫人挥了挥手,转身向外行去。

易剑寒忍不住看了老王和法雷、法明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随着易夫人离去。

老王目送二人走出园门,突然仰天吐了口大气。

法雷一跃而起,盯着老王,低声道:“老大,这可是你亲耳听到的吧?易公子他说错了……”

老王点点头,没有说话。

法雷忍不住,又道:“老大,你不急?”

老王皱眉道:“急什么?”

法雷沉声道:“那易公子啊!你难道听不出他那弦外之音么?”

老王一笑道:“弦外之音?那有什么好急?易公子越说的多,我们不是越知道的多些么?”

法雷怔了一怔,接道:“知道多些?老大,你是指那一方面?”

老王摇摇头道:“老二,你好像不大喜欢用脑筋,易公子打牡丹园回来以后,的确是有些与前不同,但他为何如此,你明白他是为了什么?”

法雷想了想道:“那不简单,他一也是从岳凤山那儿获得了什么线索呀!”

老王冷笑道:“岳凤山那儿留下的是什么线索,你知道?”

法雷摇头道:“老大,我也不是神仙,易公子不说,我怎么知道?”

老王低低一笑道:“老二,你既然也不知道,你就不能想一想,谁知道么?”

法雷脱口道:“易剑寒!”

老王道:“还有呢?”

法雷道:“还有……岳小湄。”

老王笑了笑接道:“老二,你总算想通了!”

法明忽然接道:“老大,莫非那岳小湄并没有真正的逃走么?”

老王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不然易公子为什么要说他错了呢?”

法明接道:“老大,易公子这不是欺骗了易夫人么?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老王道:“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事!”

法雷抓头道:“老大,我们怎么查?问易公子吗?他肯说?”

老王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问。”

他目光在法雷、法朋身上一转,接道:“易公子今天忽然露出这几句语意不明的话来,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警惕,法雷,易公子已是我们査明问题出在那里的唯一线索,也是我们找寻岳小湄去向的唯一关键,所以,我们一定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法雷道:“老大,昨天夫人已经允许我权宜处置,我本想今天下手的。”

老王摇头道:“那是昨天,今天的情况已经不同,老二,你切记不可冒失了。”

法雷一脸不愿意的神色,老王看了看他,冷冷一笑道:“老二,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这明白么?”

法雷顿了顿足,慨然道:“好!你是老大,我听你的。”

老王笑了笑,接道:“夫人已指示要多找僧尼,举行三天法事,你们快去找人吧!”

法雷、法明应了声是,转身而去。

老王凝视两人的背影,阴森森的一笑,背负着双手,在墓丘的四周,绕行了三圈。

他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又不似在寻找什么,有几块青石地面的巨大青石,在老王的脚下,发出了清脆的“呛呛”之声,忽然间,老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闪身穿出了园门。

一座小巧的佛堂,座落在易家大宅院的最后一进屋子的一角。

这间佛堂,是易夫人常年吃斋礼佛的所在,连易剑寒都是一年中难得进去一次。易家上上下下,除了易夫人贴身的丫头外,别的人自然是更不会去的了。

此刻,花奴老王,忽然在这儿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佛堂内低沉的木鱼声,也适时的传了出来。

老王凝神的听了一刻,举步向佛堂内行去。

易夫人独坐在蒲团之中,缓缓地敲着木鱼,双目紧闭,口中低吟着佛号。

老王迅速的走过去,低声在易夫人耳畔说着话,易夫人皱了皱眉,也点了点头,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冷笑道:“他能想出这一点小小的可疑之处,足见他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老王道:“易公子承受了夫人二十多年的教诲,聪明才智,当然会超人一筹。”

易夫人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不是说他的聪明才智了,倒是如何掩饰那青石地面,莫再让人重步踏上去,发出中空的声音,你有什么办法么?”

老王笑了笑道:“夫人放心,我已经想出了法子。”

易夫人道:“什么法子?”

老王道:“这三天之中,在那块中空的青石上,我会要僧尼们列坐念经,易公子就不能再走上去了!”

易夫人点点头道:“三天之后呢?”

老王道:“暂时铺上些实土,就算公子挖起青石,也找不出什么痕迹了。”

易夫人道:“只好如此了。”

老王笑了笑,又道:“夫人,我要出去一趟!”

易夫人目光充满了情意的看了看老王,低声道:“你要去那里?”

老王道:“牡丹园。”

易夫人一震道:“哦?”

老王道:“岳小湄以前我们小看了她,现在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易夫人叹了口气道:“不错,你应该再去看看,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能毁在这么年轻的一个丫头手上。”

老王道:“夫人放心,岳凤山、易铁山都是什么样人物,他们还不是中了道儿!谅那岳小湄才多大年纪,她又能坏得了我们的大事么?这一回我去牡丹园,主要的是查明,除了岳小湄,是不是另有什么高明人物在暗中跟我们作对!”

易夫人道:“很好,早去早回。”

老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深沉的看了易夫人一眼,突然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易家大宅院的砖墙外面,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但在离开宅院十丈外的一丛矮树土阜后面,岳小湄正为了易剑寒处境危险,费尽了心思。

她几次想进这座神秘的宅院,冒着被花奴老王发现的危险,去警告易剑寒,告诉他,连他的母亲也是一位不可信任的人。

但她知道,这种话一旦出口,后果只有两种:一是易剑寒相信了她,跟他母亲疏远,另外一个结果,就是易剑寒拔剑相向,两人立决生死。

岳小湄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圆满,当然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曾花费了多年的心血,才找出自己父亲可能不是杀死易剑寒父亲真正的凶手,也费尽了多少唇舌,才使得易剑寒相信自己,进而答应合作查出其中真象,这时如果自己再指出易剑寒的母亲不可相信,只怕易剑寒十之七八是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因此,岳小湄觉得进退两难,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件事可做,告诉易剑寒,小心老王和法雷等人的暗算和找出杀他的借口。

岳小湄智慧过人,聪明绝顶,一件事要是会形成两个不同的结果,她绝不会去做。

日上三竿,天气有些闷热,岳小湄隐身树丛中,也觉得很不舒服,她正想回到借住之处写个字条设法送到易剑寒手中去,好叫他小心暗算……忽然间,岳小湄目光一亮,躬起的身子又蹲下去。

一道人影,闪电般由大宅院中掠了出来。

会不会是易剑寒?

岳小湄很快的想了一想,终于摇了摇头。

她信得过易剑寒,在他们决定追查真象时已经有了个默契,尽可能的不显露出任何不平凡的举动出来,光天白日之下,易剑寒怎会如此冒失呢?

岳小湄掠了掠鬓角,想道:“不会最易剑寒,又会是谁呢?易夫人?老王?”

刹那之间,岳小湄笑了,她忽然肯定了一件事,这个人必定是老王,他这么匆匆出院,八成是为了自己。

岳小湄看看那人影奔去的方向,柳眉不由得一皱,暗道:“他难道是去牡丹园?”

岳小湄顿时觉得这老王果非平凡之辈,他能在此时此刻赶去牡丹园,确有过人的见解。

但岳小湄也明白,老王这一趟,不过是白跑而已。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自己不妨偷进易宅,去警告易剑寒。

岳小湄心念一动,刚想设法进入易家宅院,忽然心头灵光一闪,暗道:“不好,我爹的棺柩还厝在园里,未曾入土,我岂能不赶回去照顾?倘若老王下手……”

岳小湄顿时忘了身在易家门外,箭般一跃而起,身如行云流水般直向老王追去。

法雷、法明这时正带了廿名僧尼向易家行来。

岳小湄飘风般的身形一闪而逝,虽然距离法雷还有一段距离,但法雷已经发觉,向法明打了个手势,自己却回头向岳小湄方向追了过去。

易剑寒跟岳小湄动手时,曾经攻出三剑,结果连岳小湄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只见岳小湄的身法之快,法雷追了不到三十丈,就失去了岳小湄的踪影。

法雷还想找,但他却又惦记着老大的吩咐,不敢不在巳时左右赶回去。

岳小湄此时已远在百丈开外了。

她知道老王并非易与之辈,故而她奔行得虽快,但却十分小心。

行人稀少的大道上,只见一个土头土脑的小伙子,闪电般在路沿上疾驰,几个赶路的商旅,根本就没有看清是人是兽,岳小湄已经打身前十丈,飞跃到他们的身后十丈以外了。

牡丹园还是静静的,没有人,也没有鸡犬,只有阵阵南风,吹拂着一片片折断的枝叶。

老王透着猎犬般的警觉,逼近了牡丹园。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了没有暗桩窥伺,这才驾轻就熟的由左侧一堵矮墙旁边,跃入园内。

凉风习习,幽香阵阵,牡丹园的景色不如想象中那么美,残枝败叶,满地都是,使得这座原本名满洛阳的名园,显得有几分衰败的落魄意味。

每一间屋子,都是空荡荡的,燕雀、蜘蛛和遍地奔窜的野鼠,成了屋子的主人,很显然的,这屋子好像已经没有人来收拾了。

老王很谨慎,岳小湄这个名字,以前对他而言,是多么不值得一顾,但是,这几天的经验,忽然间像是一场梦,在刹那间被惊醒了一般,岳小湄多不简单,这个名字,成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压在他们这一伙人的心头。

因而,牡丹园也随着岳小湄的被重视而升高了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小看不得,也大意不得。

老王一步一步的査看着每一间屋子,细心的检视着屋内屋外的每一样物事,终于,他确定了一件事,这座名园,真的没有人了?

老王有些怀疑,更有些不安,这是为什么?岳小湄呢?他失望的打量园内一切,心中却是理不出一个明确的印象。

岳小湄走了,为什么要走?

易剑寒来过,他见到了岳小湄?

易剑寒的话,有几成可靠?

老王发现,这牡丹园固然是没有人,但是,荒凉的景象,并非是很久,岳小湄就算是逃走了,也不过是不久前的事。

老王必须找出来的是,岳小湄逃走,是在见到易剑寒之后呢?还是在易剑寒来此之前?

就算老王才智过人,这时他也糊涂了。

易剑寒回去对易夫人说的,是岳小湄举家逃走了,老王眼前见到的,和易剑寒说的相同,岳家的牡丹园,当真没有人,至少,这说明了一点,易剑寒的话可以相信。

但是,是不是真的可信呢?

深沉如老王者,他岂肯轻易的相信别人!

老王站在洗心阁的石阶上,望着那一片断裂在易公子剑下的残枝败叶,心中千头万绪,就像那满园的牡丹般,支离破碎。

没有一丝痕迹可寻,没有任何线索能反证易剑寒的话不可靠,老王恨得顿足长叹,忍不住咬牙自语道:想不到老夫如此谨慎,却仍然在这紧要关头,遇上了岳小湄这个扎手的丫头……

步入残败的牡丹丛,老王缓缓地检查那些断裂的残枝,易剑寒的话不假,他是在怒极之下,斩碎了这座花园中的牡丹。

他也很仔细的查看地上的足印,那些深深的脚印,果然都是同一个人的,这几乎表示出,易剑寒只是一个人在这牡丹丛中狂怒挥剑。

老王似乎笑了笑,这样的结果,至少使他觉得略略地放下了心中的重压。

只要易剑寒没有见到岳小湄,问题就小得多了。

而且,只要岳小湄和易剑寒不曾见面,法雷所提出来,易公子的各种可疑之点,也就不必重视,十之七八,无非是法雷自己心虚而已。

老王的心情,似乎忽然开朗了不少,他在大片的牡丹残枝中,缓缓地走动着,似是在欣赏剩下的花丛,也似乎仍在想找寻什么破绽。

不过,老王决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心想要探查的那个人,此刻离他不过百步之遥。

岳小湄已赶了回来。

当老王跳入园内的刹那,岳小湄也在另一条不为别人所知的秘道中,进入了园内。

洗心阁的二楼楼顶,从外面去看,只是一个镇风的铁葫芦,当做屋顶,但在岳小湄的心中,那个屋顶的铁葫芦,乃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座瞭望台。

此刻,岳小湄就是隐身在这铁葫芦之中,一目了然的监视着老王的一举一动。

当她看到老王在花丛中仔细检查剑痕脚印的时候,心中也不禁为之大惊,暗道侥幸!错非她当时见到易剑寒时,心中决不打算与易剑寒动手,而没有携剑,否则,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使牡丹园中多被砍坏一些,自己也必然会下手帮忙易剑寒,在花丛中剑劈牡丹,如此一来,以老王的精细,还能瞧不出来,不止是易公子一个人动的手么?

不过,岳小湄也明白,老王决不会就此罢手的,问题是,老王下一步又将如何?

岳小湄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伤害自己父亲的坟墓?花丛的尽头,就是岳凤山的坟啊!

岳小湄更感到为难的是,如果老王要毁坏她父亲的坟墓,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出面跟老王一决死战?还是任凭老王毁去父亲的枯骨受辱?

岳小湄知道,这两件事,都不是自己愿意做的。

但是,事实上,这无从选择的一刹那,马上就会到来了。

任凭岳小湄聪明绝顶,她这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她事父至孝,因此,决不能眼见先父的白骨,被人侮辱!

她又决心要代亡父伸冤,而尽孝思;但若一旦暴露的身份,亡父的冤情,和对方的阴谋,又如何能够査出?

两难之间,岳小湄遇到了生平第一次的困扰。

眼看着老王正一步一步接近了亡父的墓地,困扰也一寸又一寸地逼近了岳小湄的心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易公子,为了保护先父的遗体,我……”

这时,老王也来到了岳凤山的坟前。老王有些意外。

他怔怔地看了看那块写着:“故显考岳公讳凤山之墓”的石碑,呆呆地皱眉沉吟了好久。

岳小湄这一会儿,可是有着度日如年之感,这时她已失去了一切掌握主动的先机。

老王的下一步举动,将是决定她今后一切成败得失的关键。

岳小湄叹了一口气,暗道:“人算不如天算,易兄,我们的计划,只怕要另起炉灶了……”

老王的目光很阴沉,脸上却展露了冷笑。

他盯着石碑,冷冷一笑,自语道:岳凤山,岳凤山,想不到你会生下一个令我头疼的女儿,你地下有知,也该满足了……

老王走到石碑的近前,仔细的打量着,忽然飘身退了三步道:“岳凤山,你临死之前,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你对你女儿说出了多少?”

老王语音一顿,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岳凤山,你太忠厚,这种事,我不相信你会发现的,是不是?”

老王一面说话,一面却绕向了墓地的后面,他身形快捷,片刻之间,竟绕着这座石冢兜了两圈。

洗心阁上的岳小湄,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心头也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老王终于又转到石碑之前,沉吟着道:“岳凤山,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一定会留下了什么的,不然你的女儿为什么要逃走?”

老王负手向天,长长地吐了一口大气道:“岳凤山,如果把你换成我,我在临死之前,若是想出了杀死易铁山的可疑之处,我会怎样留下线索呢?”

老王又沉吟了一阵,忽然笑道:“我会留下一张图,标明那天的一切情形,对不对?岳凤山,你是不是也这样做的?”

老王的话,传入洗心阁的岳小湄耳中,岳小湄不禁暗暗的笑了一笑。至少,这证明自己的推论没错,自己父亲果然没有杀死易铁山。

岳小湄在盘算,这幕后的主使人难道就是老王?她几乎想立即现身,跟老王一拼!

不过,她究竟也想到了一点,如果老王不承认,自己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逼他认罪?

何况,这一拼之下,谁胜谁败,自己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岳小湄强自压下心头的激动,暗道:只要不动我爹的坟,我就不现身相见!

但是,老王却不会不动岳凤山的坟,他既然有了这个疑虑,自然想找个水落石出。

很显然,老王已经想到,那份图如果留了下来,埋在坟墓中,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除非岳小湄拿走了这份图。

但是,老王明白,岳小湄若是拿走了这份图,她怎会不去找易剑寒,或是易夫人?

至少,易夫人在整个事件之中,决不会引起外人的疑心呀!

一念至此,老王咬了咬牙,双手按上了石碑。

岳小湄心头大震,暗道:他果然要毁我爹爹的坟墓了……

就在老王双手按向石碑的刹那,岳小湄刚刚探出半个身子来,忽然,一个青衣少女,由花丛中疾行而来。

老王忽然一转身,望着那少女直发呆。

她是从那儿出来的?是人?还是鬼?凭老王耳目之敏,这青衣少女,逼近十步之内,自己才会发现,莫非这丫头的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么?

老王沉吟之际,青衣少女已冷冷地叫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老王打量了少女一眼道:“你是谁?”

青衣少女皱眉道:“我在问你!”

老王冷笑道:“我也在问你,是不是岳小湄?”

青衣少女怔了一怔,看着老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没有说话。

此刻,洗心阁顶岳小湄可真是急坏了,眼前的事,似乎越来越令她为难,这青衣少女的出现更令她不能不现身了。

因为,这少女正是她唯一贴身的小丫头月儿!

当易剑寒前来赴约的那天,她遣走了月儿。

当然,她决不会想到,月儿竟会回来。而且回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岳小湄知道,自己就算想为了大体,不惜忍痛让老王毁了自己爹爹的坟墓而不现身的想法,此刻因月儿出现,也办不到了。

岳小湄决定:只要老王对月儿不利,自己就不惜出面一战。

老王见青衣少女打量自己,不答反问,不禁笑道:“很好,岳小湄,我来,就是为了找你。”

青衣少女月儿笑了笑道:“你找我?”

老王道:“不错!”

月儿皱眉道:“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吗?”

她自幼跟着岳小湄,日夕相处,自然不会愚蠢,老王把她当作了岳小湄,她居然没有否认。

老王冷冷地一笑道:“问你两件事!”

月儿哦了一声道:“那两件事?”

老王道:“易剑寒前来赴那廿年之约,你为什么逃走了?”

月儿一怔道:“我……”

她一时之间有些迷糊了,暗道:小姐那天不是明明在等着易公子么?这个人怎会说小姐走了呢?难道……

月儿不明就里,因此答不上来!

不过,这么一来,倒使老王以为岳小湄真的逃走,而未与易剑寒见到面了。

老王冷笑了一声,又道:“岳小湄,你爹临死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什么话!”

月儿被问的有些不安,但她却装迷糊的摇头道:“没有哇!”

老王皱眉道:“没有?你爹没有对你说过,易铁山是怎么死在他剑下的么?”

月儿摇头道:“从来没有!”

月儿这句话说的很老实,因为,岳凤山本来就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

老王有些不信,但又瞧不出月儿有说谎之情,沉吟了一下道:“你跟易公子的廿年之约,是你爹订下的,你忽然背信而逃,岂非背了不孝之名么?”

月儿道:“这事跟我无关,我何必赴约?”

老王听得一怔道:“你爹的事怎会跟你无关?”

月儿摇头道:“我爹的事,我向来不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叹了口气,又道:“何况,我爹在两年前就死了呢!”

老王一时之间,倒被月儿的话弄糊涂了,心想:“岳凤山难道真没把这些事告诉岳小湄么?可是那……岳小湄为什么又要逃走呢?”

老王目光一转,沉声道:“岳小湄,既然你不知你爹的事,为什么你要在约定的日子逃走?”

月儿摇头道:“我没有逃走,前些日子,我是去找我师父去了。”

老王一怔道:“你……你师父是谁?”

月儿摇头道:“这……我……我不能说,师父不许我说。”

月儿话音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谁呀?问了我这么多话,为什么?”

老王道:“我是谁?你也不必问。”语音刚歇,又道:“岳小湄,你爹跟易公子有约,你是岳凤山的女儿,就该代你爹赴约,明白么?”

月儿道:“我……那……易公子还会来么?”

老王道:“只要你肯答应代你爹赴约,易公子当然还要来的。”

月儿道:“好,我会等着他来……不过……谁去告诉易公子我回来了呢?”

老王道:“我会!”

月儿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

老王目光转动了半晌,终于顿足道:“岳小湄,三日之后,我会请易公子来此赴约。”

月儿道:“我会等他的。”

老王看了看月儿,一闪身向外奔去。

月儿眼看老王离去,这才转身向岳凤山的坟墓跪下,低声道:“老爷……婢子为了小姐的安好,不得不冒充小姐……求老爷在天之灵宽恕婢子狂妄……”

突然,岳小湄的声音在旁道:“月儿,你不必这么多……”

月儿既惊又喜的转过身子,望着岳小湄,大声道:“小姐……你……没有逃走?”

岳小湄凄然一笑道:“月儿,我没有逃走……”

月儿流泪道:“小姐,婢子好担心……”

岳小湄道:“月儿,易公子已经跟我讲明白了一切,往后,你不用担心了!”

月儿道:“小姐,他三天之后还要来呀!”

岳小湄笑道:“不妨,我会去跟他说的……不过,如果他真的再来,月儿,你也不必见他。”

月儿道:“为什么?小姐,我……婢子想代你一死,往后就没事了呀!”

岳小湄看着月儿,叹了一口气道:“月儿,你想的好天真。”

月儿道:“小姐,婢子在想,易公子不会揭穿我!”

岳小湄道:“易少爷也许不会揭穿你,可是,他再来的时候,难道还会只有他一个人么?”

月儿呆了一呆道:“小姐,你是说……那个老头也会来么?”

岳小湄道:“恐怕除了刚才走的老王之外,连易夫人都会同来哩!”

月儿道:“那怎么办?小姐,婢子……原是想一了百了的让他们断了找你报仇的念头呀。”

岳小湄道:“月儿,我很感激你的一片忠心,可惜,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月儿低下头,泪光闪动的道:“小姐,婢子从小就跟着小姐……”

岳小湄摇头道:“月儿,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易剑寒的问题很多,解铃还须系铃人……唉……本来我已计划得很好,可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会回来,而那老王又把你当作了我。”

月儿道:“小姐,婢子该死……如今,小姐,该怎么办才好呢?”

岳小湄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月儿,你相信以你的武功,跟我比,能接下多少招?”

月儿一怔道:“我……怎么敢跟小姐比?”

岳小湄道:“我只是打个比喻,你想想看,能接我几招不败?”

月儿忽然笑了一笑道:“小姐,我——婢子明白了,我……要是跟小姐动手,十招,我一定接得下。”

岳小湄看了看月儿,摇头道:“你想骗我吗?月儿,就算你拼尽全力,顶多也挡不住我五招,是不是?”

月儿低下头,叹息道:“小姐,我是好意,我并不真想骗小姐呀!”

岳小湄道:“易剑寒武功不弱,如果岳小湄居然不堪一击,你说,谁会相信?”

月儿道:“小姐,我本就打算一死,多几招,少几招,又有什么关系?”

岳小湄摇头道:“关系可大着了,何况你想求一死,人家愿意你死吗?易剑寒为人很正直,他怎会下手去杀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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