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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造化之城,声色娱宾

无名氏道:“公子,只有存必死之心,咱们才有勇气进入造化城,是么?”俞秀凡抬头看去,只见前面一片苍翠,不见房舍行人。一面举步向前行去,一面仰天大笑三声,道:“两位请和在下走在一起,进入造化城后,咱们尽量不要分开。”无名氏道:“公子,前面数十丈就是造化城了,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异样的感觉?”俞秀凡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造化门中最大惊人处,就是出人意外。”谈话之间,到了一排翠树前面。这排翠树,都被高大的苍松掩遮,直到近前两丈处,才看到那排翠树。满山翠松,但这一排翠树倒翠得特别,翠得像翡翠一样,而且枝叶很密,密得像一堵墙,看不到里面景物。俞秀凡停下了脚步,摇摇头,笑道:“这排翠树,有些奇怪。”无名氏伸手捡起了一片石块,缓缓说道:“公子,请向后退退,我试试那片翠树看。”俞秀凡向后退了四步,笑道:“不妨事啦,你可以出手了!”无名氏暗中提气,右手一挥,石块破风而出。但闻蓬然一声,击在那形同墙壁的翠树之上。只见那片翠树,忽然间开始转动,卷向后面收去。一座鲜花扎成的门楼,却随着那卷收翠树,现了出来。门楼很高大,足足有一丈六七。全是鲜花结成,还带着芬芳的香气。门楼不但结扎得唯妙唯肖,而且,还有白花铺成的一块横匾,金色花朵扎成了四个字“欢迎光临”,显然,这是特别为三人扎成的一座花楼。

俞秀凡点点头,道:“特别为我们安排的花门,不着痕迹,表现出了巧妙精奇的机关布置,和快速的分工合作手法。”无名氏道:“机关布置的巧妙,确然高明,能在那翠树移动中,带出一座花门,庞然大物的门楼,除非有着极大空间布置,很难办到。翠树内外,生死分野,说明了机关布置的玄妙。至于表现出的分工合作,在下倒瞧不出来。”俞秀凡微微一笑,道:“那巨大门楼,全为鲜花扎结而成,花色鲜艳,证明采下不久,花楼所用,不下数万朵,不但配色适当,而且结扎精密,绝非三五人能在极短的时间中完成。如是数十人合作完成,岂不是表现他们分工的精密,合作的效率。”无名氏哈哈一笑道:“公子不但武功精博,叫人佩服,这份观察入微,不遗细小的精明,也叫咱们望尘莫及。”俞秀凡道:“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实也不算什么。咱们不能有负人家的雅意,进城去吧!”举步向前行去。

无名氏突然快行两步,抢在俞秀凡的身前,道:“属下开道。”手握刀柄,当先而行。进了那鲜花门楼,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片平整的草地,足足有数十顷大小,地上不见高树,也没有长草,一片广大的平川地上,全生着一般高低如茵短草。俞秀凡纵目四顾,思索了良久,竟然想不出这片广大草地的用意究竟何在。目力能及处,不见一个人影,也不见一座房舍,看不见一只鸟儿飞过,也听不见一声犬吠、蝉鸣。不见一棵树,也听不到一点风摇枝叶轻啸之声。青草如毡,一地翠色,蓝天上飘浮几朵白云,这该是诗情画意的境地,但它太静了。静得像一他死水,静得大背常情,静得是那样诡异,静得使人心生恐怖。

无名氏突然长长吁一口气,道:“好静啊,好静!静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俞秀凡道:“静得是步步凶险,咫尺杀机,两位小心了。”不喜说话的石生山,似是也憋不住心头那股太过沉静的忧闷之气,说道:“难道这数十顷的辽阔草地,那是没有埋伏的险地。”俞秀凡道:“妙的是不着痕迹。极目眺望,一片短草,没有一处不同,没有一处会引人注意,就是天下第一等擅制机关的人到此,也无法瞧出何处设有埋伏,”无名氏点点头,道:“不错。单是这一股寂静的威胁,定力不够的人,就承受不了。”俞秀凡道:“不过,咱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不会让咱们死亡在这片草地上。”无名氏道:“为什么?”俞秀凡道:“因为,这不是造化城的极致,他既然让咱们进来了,总希望咱们能见见他们最巧妙的东西。所以,他不会叫咱们死不瞑目,生不敬服。”无名氏哈哈一笑,道:“公子见解实非等闲,看来,在下这个跟班的职司,得先行续约了。”俞秀凡叹道:“话虽如此,但咱们已感觉到造化门的厉害,怯由心生,单是这一份感受,咱们已输了一筹。”无名氏笑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放开步子走吧!”

三人鱼贯而行,举步落足之间,无不小心异常,脚踏在如茵草地上,给人一种轻软的舒适之感。但三人的心情,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一个落步之间,都可能有着凶险变化,因此三人都走的极感吃力,本该是一段轻快、舒服的行程,但却走的三个人一脸汗水。好不容易,行过了那一段广阔的草地,足足耗去了大半个时辰工夫。草地尽处,景物又变,一流清溪横越而过,溪前是一座玉栏红瓦的小亭,亭中白玉砖上,摆着一把细瓷茶壶和三个白玉茶杯。一个全身绿衣的少女,合笑站在亭前。

这一阵全神戒备行来,三人都有着口渴的感觉。绿衣少女欠欠身,道:“请三位亭中稍息,饮杯香茗,前面有三座小桥,分通三个大不相同地方,三位还要化上一番心思,选择去路。”俞秀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进去瞧瞧吧!”举步行入了小亭之中。绿衣少女很多礼,先对三人福了一福,才轻移莲步,伸出皓腕,端起瓷壶,斟满了三人面前的茶杯,道:“三位,茶中无毒,三位可以放心的喝。”当先拿起茶壶,倒入口中,喝下了两口,放下茶壶,退出小厅。俞秀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闭上双目,运气调息,确定了茶中无毒,才缓缓睁开双目,道:“两位请喝。”无名氏笑一笑,道:“原来,公子在替咱们试毒。”俞秀凡道:“造化城主,没有让咱们死于此地的用心。”无名氏道:“公子,要试也该咱们先试,公子是大梁大柱之才,怎可轻易涉险?以后,这种事由我和石兄担当。”俞秀凡道:“就目下处境而言,咱们三人,是一个生死同命之局,谁试都是一样。”石生山道:“不!这些事,应该由我们承担。”俞秀凡笑一笑,道:“下一次吧!”

三人借喝杯茶的时间,好好调息一阵,等体能完全恢复,才离开小亭。那绿衣少女,仍然端端正正地站在小亭外面,对三人欠身微笑。无名氏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姑娘!请问芳名。”绿衣少女道:“贱妾小亭。”无名氏道:“姑娘在造化门中是……”绿衣少女接道:“是守护这小亭的女卫。”无名氏微微一笑,道:“这名字倒不错,以物命名,当真是既简单,又好记。而且姑娘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工作。”小亭微微一笑,道:“造化门中的事,都以简明为主,一句话能说完的事,绝不说第二句话。”无名氏道:“多谢姑娘指点。”小亭道:“不客气。”

无名氏放开脚步,追上了俞秀凡。行不过十丈,果然到了一条清溪前面。这条溪流不深,清可见底,但却很宽很宽,足足有十五六丈,三道石柱木板搭成的木桥,并排而立,但桥到溪中,却突然分开,分对着三个谷口通去。溪流对面,是一道不太高的悬崖,但却像刀切的一样光滑异常,不见一株矮松,一丛杂草。远远的估计,三个谷口,相距大约有三十余丈。无名氏长长吁一口气,道:“公子,咱们走那条桥?”俞秀凡道:“不论走那一条桥,都是一样的凶险。”无名氏道:“造化门太小气,至少应该给咱们一些提示,让咱们有一个选择机会,这等完全叫人碰运气的事,没有一点大门大派的气度。”俞秀凡道:“咱们居中而行吧!”无名氏道:“对!三条大路走中间。”当先行上木桥。

三人行到溪中,三桥分叉之处,只见桥中光亮的木板上,写着两行小字,道:“停步想一想,人生转眼空,繁华岂是梦,成败论英雄。”俞秀凡摇摇头,道:“这是一条充满着功利的桥。”无名氏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到另外两条桥上瞧瞧?”俞秀凡道:“只要咱们能活着,三处地方都该去见识一番。”无名氏哈哈一笑,道:“不错。咱们先去见识一下,造化门中的繁华生活。”加快了速度,向前行去。谷口不大,严格点说,应该是一个山洞,天然的形势,加上了人工,开凿出一座形同门楼的谷口。由谷口向里面瞧去,只见那谷口深达十余丈,看上去,像一个石筒。俞秀凡停下脚步,望着谷口,缓缓说道:“这是什么谷口,简直像一个陷阱,如是咱们行入一半,两面被堵了起来,那就被困在山壁中了。”无名氏道:“公子,虽然形势险恶,但咱们也不能不进去啊!”俞秀凡:“进去是总要进去,不过,咱们得想个法子。”无名氏道:“在下有个意见,咱们一个一个的过,直到一个人通过了全程之后,另一人再行通过。”俞秀凡道:“虽非万全之策,但目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无名氏道:“在下先过。”举步向前行去。他本是一个见多识广、处事慎重的人,此刻却突然变得十分豪勇,大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概。俞秀凡、石生山,四道目光,盯注在无名氏的身上。无名氏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的景物。直到谷口尽处,足踏实地,才回头来举手相召。俞秀凡道:“石兄先走。”石生山一欠身,放开了脚步向前奔去,十余丈的距离,转眼已到尽头处。俞秀凡也以极快的速度,奔了过去。三个人通过石洞似的谷口,未引起任何动静。俞秀凡吁一口气,道:“造化门这些布设,似乎处处都是险绝之地,但他们这份深沉,更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无名氏微微一笑,道:“公子,看看这片木牌。”俞秀凡转头望去,只见道旁插了一块木牌子,上面用朱砂写了四个红字,道:“欢迎光临。”石生山道:“看来他们早已算就咱们走这一条路了。”俞秀凡道:“这不足为奇。不论咱们走那一条路,都可以看到这样一块木牌。”无名氏道:“在下也正在想这件事,公子却一语道破。”

语声甫落,突闻一个清亮的声音,接道:“那一位是本城贵宾俞少侠?”俞秀凡转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赤手空拳,年约三旬的中年人,停身在八尺以外一株粗大的古松之下,面带微笑。流目四顾,感觉停身处,是一片两亩大小的盆地,被一座浅山环围,盆地中除了几株粗大的矮松之外,都是短不及膝的青草,没有一座瓦舍草棚。打量过四面的形势,俞秀凡才缓缓说道:“区区就是俞秀凡。”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奉命迎客,请贵宾进城。”俞秀凡一拱手,道:“有劳阁下。”无名氏冷冷接道:“咱们记得那桥上留字,有一句繁华岂是梦,但看此地的荒凉景象,有何繁华可言?”青衣人笑道:“无名兄,请稍安勿躁,造化城主自具有造化之能,兄弟就是要带贵宾观赏一番造化城中的繁华。”俞秀凡道:“如若在下能早些见见你们造化城主,可省去不少繁文褥节。”青衣人道:“不忙,不忙。贵宾是第一个以外客身份,进入我造化城中的人。如不见识一下造化城中的富丽繁华,岂不是有虚此行了。”语声顿一顿,接道:“敝城主自然会接见贵宾,不过,什么时间那就很难说了。”

无名氏道:“咱们公子的脾气不好,你朋友说话最好能小心一些。路走错,可以回头,话说错,可能会丢了性命。重要的是一个人只能死一次。”青衣人淡淡一笑,道:“承教,承教。”无名氏冷冷说道:“在下说得很认真。”青衫人道:“我知道,你的钢刀很快,不过,造化门中人,都不太怕死。”无名氏道:“在下的钢刀虽快,但却不杀无辜的人。”青衫人不悦的冷笑一声,道:“阁下,你威胁够了么?”不容无名氏再接口,目光转注到俞秀凡的身上,接道:“贵宾,咱们可以进入繁华城中了么?”俞秀凡道:“有劳阁下带路了。”青衫人笑一笑,回身在那粗大的古松之上举手一挥,那枝叶密茂的粗大古松上,突然裂开了一座门户。那木门高约五尺,宽约两尺多些,可以容一人通过。俞秀凡心中暗道:“无怪他来的无声无息,陡然在身后出现,敢情这株高大的古松,竟然是一处暗门。”青衫人对俞秀凡一直保持适当的敬重,回身一礼,道:“贵宾,在下走在前面带路了。”俞秀凡一侧身,紧追在那青衫人的身后,行入了古松的木门之中。无名氏、石生山,鱼贯随在身后,进入了古松木门之内,是一条斜向地下的阶梯,大约向下行了一丈多深,改成了平行小径,向前行去。

俞秀凡暗中数计,这条地下小径,直行了九百九十九步,才踏到向上行去的阶梯。这等地下密道,宽窄只不过可容两个人并肩而行,黑得目光难见三尺外的景物,除了暗中计数步子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上行梯级十八层,带路的青衫人突然举手,击向头顶的盖子。俞秀凡听声音,那似乎是一种精铁所铸,入耳的声音,十分清脆。忽然间日光透入,铁盖开启,青衫人一跃而上。俞秀凡早已留心戒备,紧随在那青衣人的身后,飞出洞口。无名氏、石生山相继跃出地道。青衣人向后退了两步,一欠身,道:“贵宾,请恕我不送了,前面就是繁华城。”俞秀凡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青石砌成的城墙,拦住了去路,三人停身处,正在城门口处。但闻蓬然一声,那开启的铁盖,突然又合了起来,青衫人也同时消失不见,想是又回到那密道之中。

无名氏低声道:“石兄,我可以打赌,那青衫人叫作‘密道’。”俞秀凡笑一笑,道:“这座繁华城,倒是看不出繁华的景象。”一语甫落,突然弦管乐声,传入耳际,城门内鱼贯行出来一行身着白衣的女子乐手。无名氏暗中数了数,那一行白衣女子,总共有一十二人。十二个白衣女子,大约都在十七八岁左右,个个娟秀清丽,虽然谈不上什么天香国色,但十二人都有着很美的身材,个子也一般儿高,显然,这些人,都是经过了特别的挑选。俞秀凡冷冷的站在路中,无名氏、石生山分站两侧。十二个白衣女子,行到俞秀凡身前五六尺处,突然停了下来。欠身一礼,道:“见过俞少侠。”俞秀凡一挥手,道:“不用多礼。”十二个白衣女子,齐齐一笑,道:“多谢公子。”分成两列,举起手中的弦管,吹弹了起来。无名氏低声说道:“公子,可要在下去问问她们?”俞秀凡点点头,道:“好!过去问问她们。”

无名氏踏前两步,越过俞秀凡,冷冷说道:“诸位姑娘,可以停下来了。”十二个白衣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弦管,瞪着二十四只眼睛,望着无名氏,脸上是一片茫然之色。无名氏冷笑一声,道:“咱们公子,一向不喜这些排场,用不着诸位这样辛苦了。”十二个白衣女子愣了愣,又举起手中的弦管吹弹起来。无名氏皱皱眉头,道:“看来,诸位姑娘很喜欢吹弹这些弦管乐器了。”十二个白衣女子不再理会无名氏,仍然继续吹弹手中的乐器。无名氏冷笑一声,突然向前行进两步,右手一探,向左首一个手执琵琶的少女抓去。那白衣少女,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无名氏伸过来的右掌,被无名氏一把扣住右手的腕穴。白衣少女啊一声,手中的琵琶,跌落地上。无名氏完全没有料到,这白衣少女竟然没有反抗,轻轻易易被抓住了脉穴。白衣少女似乎十分痛苦,皱起眉头,道:“这位大爷,你快要捏断我的腕骨了。”无名氏尴尬一笑,放开了右手,道:“姑娘不会武功么?”白衣女一欠身,道:“小女子只会弹琵琶。”无名氏道:“哦!”一时间,竟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白衣女子活动了一下被扣手腕,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琵琶,又开始弹了起来。

无名氏轻轻咳了一声,道:“公子,我看咱们不用理会这些排场了,直接走进去吧!”俞秀凡点点头道:“好!冲进去!”无名氏手握刀柄,大步向前行去。这真是一个很尴尬的场面,十二个白衣美女乐手,吹奏得十分热闹,但受欢迎的人却是神情严肃,对那些悦耳动人的乐声,充耳不闻。十二个白衣女子,没有阻拦无名氏、俞秀凡等,只管不停的吹奏手中弦管。弦管配合,发出悠扬的乐声,但却无法制造出欢愉的气氛。无名氏当先带路,穿过了十二个白衣女分列的乐队,行近了城门,就是这一道城墙阻隔,城里城外,完全是两种大不相同的世界。城里面酒馆罗列,商店林立,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所有的人,都穿着鲜明的衣服,酒肉香气,扑鼻而来,动人食欲。每个人的脸,都带着欢愉的笑意,看起来充满着一股祥和之气。这些人有男有女,也有着八九岁的孩子,目光都投注在三人的身上,不住点头微笑。行过了半条街,人人如此。无名氏突然间有着一种惭愧的感觉,握在刀柄的右手,不觉间放了下来,这是一个充满着欢乐的小城,人人容光焕发,衣着鲜艳。不论是男女、儿童,没有一个人带有愁苦。

无名氏回头对俞秀凡道:“公子,这地方真奇怪。”俞秀凡道:“嗯!人人都带着笑容,似是很快乐。”无名氏道:“奇怪的是,这些人的笑容,都不是勉强装出来的,他们的快乐,似乎是发自内心。”俞秀凡道:“改变山川形势,工程虽然浩大,但还不算难事,但如造化城主,能够控制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那真是一件震惊人心的事了。”谈话之间,已行到十字街。一座高大的酒楼,耸立街口,迎风飘动的酒招,写着“天下美酒一家收,四海佳肴出本楼。”一块金字大横匾,写的是:“人间第一楼。”无名氏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只见两个身着白衣的堂倌,快步行了出来,欠身笑道:“三位,请里面坐,本楼有京都御厨,江南名师,天下口味,都可在本楼尝到。”另一个白衣堂倌接道:“世间佳酿,南北美酒,只要能叫出名字,本楼中无不具备,三位请入楼品尝一下,就知小的所言不虚。”

俞秀凡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发觉除了自己一行通过的西大街外,还有东、南、北三条大街。每条大街上,都有很多人,看上去都够热闹。最奇怪的是北大街家家商店门口,结彩、挂灯,似是每一家都在办喜事似的,想到入夜后一街灯火,彩绸飘动,那份热闹,不言可喻了。无名氏低声道:“公子,咱们要不要见识一下这座人间第一楼?”俞秀凡道:“进去瞧瞧吧!”两个堂倌带路,引导三人行入店中,果然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数十张木桌上,坐满了酒客。不论这地方如何繁荣,但在俞秀凡等三人的心中,都有着故意安排的感觉,抹不掉人间地狱中那悲惨的形象。白衣堂倌带三人,直行上二楼,才找到一张空桌子,欠欠身,笑道:“小号生意太好,虽然已快过吃饭时刻,但酒客还不停地拥上,委屈三位,先坐一刻,如是不满这个座位,小的当尽快替三位换过。”俞秀凡淡淡一笑,道:“贵号的生意,天天这样好么?”店伙计道:“是的,日日满座,很少虚席。”无名氏道:“那真是财源广进,贵号赚了不少银子吧。”店伙计道:“敝号的利很薄,用料地道,虽然每日满堂,但赚头不大。”

俞秀凡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这些人,都是故意找来给在下等看的吧!”店伙计道:“给你们看的,为什么呢?”他的神情一片茫然,任何人都无法对他的话生出怀疑。俞秀凡也有些茫然了,暗道:“难道,这座繁荣城中人,别是一番境界,这里的人,当真都日日生活在这等锦衣、玉食的繁华之中?”但闻店伙计说道:“本楼中酒菜,包括了南北口味,但不知三位要吃什么?”俞秀凡道:“随便来一点吧!”无名氏道:“要贵楼中最好的菜。”店伙计道:“本楼中所有的酒菜,每一道都精美得很,不过,三位如若想尝尝本楼中的南北佳味,小的倒可以提供三位一点意见。”无名氏道:“什么意见?”店伙计道:“本楼有一桌名菜,叫作十全富贵,这桌菜中,包括了南、北口味,全国所有的名菜,真是鱼与熊掌兼俱,山珍和海味并列,三位尝过之后,就知小的所言不虚了。”无名氏道:“好!就给咱们来一个十全富贵。”店伙计一欠身,道:“小的这就去叫他们准备。”无名氏冷冷说道:“伙计,告诉大师父一声,别在酒菜里面下毒。”店伙计道:“客官说笑了。”

片刻工夫,酒菜摆了上来。每一次都是两道菜,一齐上来,一道是北方手艺,一道是南厨名菜。也许是无名氏一句话,发生了作用,上菜的伙计,每人都带了一把筷子,放下了菜盘之后,自己先挟了一块尝尝。无名氏果然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试菜的伙计,吃下第一口菜后,不能马上离开,直到无名氏确定他们没有中毒之后,才放他们离去。因此,这席酒吃的很慢,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才算把一席酒菜饮用完毕。本来,俞秀凡等都可以早些停箸,但这些菜烧得太好了,每一道菜,都有着特殊色香,入口之后,别有风味。直到全席吃完,无名氏才放下筷子道:“兄弟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论吃一道,自信颇有见识,但我却从未吃到过这样好的名菜,人间第一楼,单以菜肴美味而论,倒也不算夸大。”一向不爱讲话的石生山竟也忍不住,说道:“单是这等可口美味,就可以使很多人,心甘效死,不作别想了。”

俞秀凡道:“的确好吃,但如因为了几口好菜,就能使一个人甘心为虎作伥,那人也未免太过轻贱自己了。”无名氏道:“公子在江湖上走动的时日不久,不知江湖中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有人爱利,有人爱名,有人喜色,有人爱吃。一道美味,可以使他们终日里念念难忘。”俞秀凡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江湖代代有高人名家,但能够使后人景慕不忘的,却难有几个,这大概不是他们识见不足,就是有某种癖好之故了。他心中感慨万端,深深觉着,一个人如想立下千秋大业,为后世楷模,不偏不倚,识见远大,于大是大非间有所遵循,那就不是单纯武功一道能够做到了;必须文武兼具,才能当全才之称。忽然间,想到了自己。艾九灵行踪遍天下,识见是何等广博,为什么竟然会选择自己这样一个贫寒出身,全无武功基础的人,不惜大费手脚,乞求他人,把自己造就成这样一位出奇的人物。

以艾九灵在武林中的声望,他尽可由武林各大世家门户中,选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承继他的衣钵,以他声望之隆,武功之高,自非难事。为什么,他竟选择了我?是不是因为我救了他,因为他,我受了很多的痛苦。但酬恩的方法很多,似是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他借重佛门传薪之术,授我功力;借重花无果绝世医道,助长了我的成就;把他毕生穷研苦思的绝技,简化为十掌、三拿,全不藏私的传授于我;又为我找到了一位毕生苦思拔剑手法的名家,传授了我的剑法。那千败老人,由千次失败中,修正了拔剑的手法,实已超越了一般剑法之上,拔剑一击中,已非一般剑法所能封挡。这些人自非他在一时间所能找到,这根本是一个很精密的计划。艾九灵仆仆风尘走遍天下,其用心︱︱就是在寻找能承受这个计划的人。但他选中了我!一念及此,心中凛然顿生出一种警惕,只觉肩负沉重,有不得一步差错之感。

无名氏、石生山,冷眼旁观,发觉那俞秀凡神情严肃,似正在思索一件重大之事,不敢惊动,暗中招呼,严作戒备。但见俞秀凡神精数番变化之后,突然长长吁一口气。无名氏轻轻咳了一声,道:“公子,你在想什么?想的那样入神,想的这样长久!”这时已到了掌灯的时分。不知何时,第一楼上,已经点起了灯火,而且楼上显得十分清静。敢情,楼上已经没有了客人。但整座二楼,灯烛辉煌,点了十二盏垂苏宫灯。两个身穿白衣的店伙计,恭恭敬敬的站在木桌前面,一语不发。俞秀凡打量过四周景物,深深一笑,道:“我在想一个人。”言未尽意,话题突然一转,接道:“现在什么时刻了?”无名氏道:“晚饭已过。”俞秀凡回顾了身侧两个穿着白衣店伙计一眼,道:“现在,这繁华城中的人,都该歇息了。”店伙计一欠身,道:“东、西、南三条街上的人,都已经休息了。但北大街,却正是刚刚开始。”俞秀凡点点头,道:“北大街,是什么行道?”店伙计道:“这个很难说了,风雅点说,那是风月地方,如是俗说一点,那该是歌姬云集之处了。”

无名氏道:“繁华城弹丸之地,想不到名堂还真是不少啊!”店伙计道:“离开了声色犬马,繁华二字,就很难表达出来了。”俞秀凡道:“能让咱们去瞧瞧么?”店伙计道:“那地方最欢迎外乡人去,本地的人,反而不受欢迎。”俞秀凡嗯了一声,道:“为什么呢?”店伙计道:“这个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大家不是远亲,都是近邻,彼此之间,在那风月场中会面,总难免有一点尴尬。”俞秀凡道:“照在下的看法,只怕还有一点原因。”店伙计道:“贵宾指教!”俞秀凡道:“这座人间第一楼和那些歌场书寓,恐怕不是为贵城中人所设立,自然不太欢迎城中人了。”店伙计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俞秀凡笑一笑,站起身子,道:“既然来了,咱们自然各处都要走走,以广见识。阁下,请拿账单来吧!”店伙计道:“贵宾初履敝城,十分难得,敝东有谕,这顿饭算他敬奉贵宾。”俞秀凡听他口齿伶俐,而且既擅避重就轻,又能答非所问,心知要想从这些人的口中,套出几句真话,势必比登天还难。取过长剑,道:“代我上覆贵东主,就说俞某人向不白吃,一餐之情,日后,在下也许有以回报。”店伙计道:“不成敬意,贵宾如若近日不走,还望常来小号坐坐。”俞秀凡未再理会那店伙计,举步向外行去。

无名氏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丢在桌子上,道:“伙计,这个,是敝公子的赏赐,你们分分用吧!”紧追俞秀凡身后而去。店伙计伸手取过黄金,在手中掂了一掂,怕不有五六两重,当下说道:“赏赐太重了。”俞秀凡等三人头也未回,直出了第一楼,转向了北大街。一眼望去,整个的北大街,就像一条人龙似的,每一家前门,都高挂着两盏走马灯,彩绫门楼,灯火辉映;夜色中,看上去十分耀目,灿烂绚丽。俞秀凡冷笑一声,道:“造化门也就是这点苗头了,下毒、用药、金钱、女人,除此之外,大约再也变不出花样了。”无名氏道:“公子,女色眩目,酒最误事,也最易受人暗算,咱们得小心一些才是。”俞秀凡道:“不错。我也正要告诉两位,小心戒备,但却要放胆周旋,如非情况特殊,最好不要分开。”无名氏笑一笑,道:“咱们跟着公子,听命行事。”俞秀凡道:“对江湖中事,我知晓的不多,这一点,还要两位随时给在下指点指点。”无名氏笑一笑,道:“江湖中事,在下是知道不少,不过,造化城中事,似乎不能以常情测度。”俞秀凡道:“咱们尽力而为吧!如是咱们无能应付,那就给它来一个以不变应万变。”无名氏道:“公子说的极是,来一个含笑不言,就会使他们难测高深。”说话之间,已踏入了北大街。只听弦管隐隐,由张灯结彩的大门中传了出来。

俞秀凡转头望去,彩灯映照下一块金字横匾,写的是“天台歌坛”,两边对联写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除此无分坛。”无名氏笑一笑,道:“口气很大,不过吃了‘人间第一楼’的美味,倒也不敢对这他‘天台歌坛’太过小觑了。”俞秀凡道:“看这条花街规模,至少有二十家以上的歌榭书寓,咱们尽一夜工夫,都走它一遍。”无名氏道:“先看这天台歌坛。”举步向里行去。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阵袭人香气,红、黄、蓝、白,四色小花灯,用一条白索穿成一线,由大门内直通大厅。数百盆各色奇花,摆成了一条曲折的幽径,人由小径过,两侧花香芬芳,花色悦目。俞秀凡道:“如是单为了给我们一开眼界,花费了这大工夫,倒也是很难得了。”无名氏道:“看来,他们对公子确然很重视。”俞秀凡笑一笑,未再答话。行近厅前五六尺,大门已呀然而开,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快步迎了出来,欠欠身,道:“你是俞少侠吧?”俞秀凡道:“不敢,姑娘早已奉到了接迎在下的令谕了?”白衣女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恭候已久,俞公子请吧!”

俞秀凡举步入厅,满座客人,突然一起肃立,歌台八盏垂苏灯下,正在婉转高歌的绿衣女子,也突然收住了檀板,停下了歌声。无名氏四顾了一眼,发觉大厅中坐了不少的人,少说点,也有百号以上。白衣女引导三人直趋台前一张长形木桌前,欠身笑道:“俞少侠请入座。”这是距歌台最近的一张木案,木案上早已摆好了香茗细点,木案后并排儿放着三张木椅,一样的带扶手靠背的木椅,不同的是,居中一张木椅上,铺着黄色的坐垫。俞秀凡缓缓在中间一张木椅上坐下,无名氏和石生山,分坐在左右两侧。直待三个人完全坐好之后,那站在台上的绿衣少女,缓步行下歌台,直趋木案前面,欠身一礼,道:“公子,小女子荷花,见过俞少侠!”俞秀凡一挥手,道:“不敢当,姑娘有什么见教?”荷花道:“小女子请教公子,希望听一支什么样的歌曲?”俞秀凡道:“客随主便,姑娘觉着什么样的曲子拿手,就唱那一支吧!”荷花很多礼,又欠欠身,道:“小女子遵命。”转身举步,行上歌台。

她似是有意地卖弄风情,走得柳腰款摆,臀部摇颤。登上了歌台之后,立时响起了一片弦管之声。绿衣女子轻启樱唇,一缕清音,自口中婉转而出,唱的是陆放翁的“钗头凤”,歌声婉转,动人之极。歌声停下,余音仍袅袅不绝,回绕身际。俞秀凡一直提高着警觉,听罢一曲,立时站起身子,准备离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娇呼,道:“俞少侠,请留坐片刻,听完贱妾一曲再走如何?”俞秀凡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缓步行到台前。那是个五官秀丽的少女,只是稍微清瘦了一些。也正因她稍微清瘦了些,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显得楚楚可怜。忽然间,俞秀凡发觉了那白衣少女愁锁秀眉,似乎是有满腹的幽怨,却又无处申诉。俞秀凡站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了下去。这女人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忧郁。任何人看她一眼,都会生出了怜惜的感觉。无名氏、石生山,都不自觉地黯然叹息一声。

一缕美妙、忧伤的歌声,传入耳际。那是世间最伤感的调子。有如鲛人夜哭,杜鹃啼血。任何人只要具有着理性、感情,听到这等凄凉的、伤感的曲调,都无法阻止那悲从衷来的悲苦。无名氏、石生山不自觉地受到了强烈的悲伤感染,双目中流下了伤恸泪水。俞秀凡长长吁一口气,暗道:好凄凉的调子,这女人似乎有无尽无际的痛苦。忽然间,歌声顿挫,停了下来。俞秀凡突然间心生警觉,转头看去,只见无名氏和石生山,都已泪流双颊,如醉如痴,脸上是一片愁苦容色。似乎是两人已被凄凉的歌声,勾起了无限的伤心,两个大人,哭得像泪人似的。俞秀凡长笑一声,站起了身子,流目四顾,不知何时,全场中人,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三个人在座,轻轻吁一口气,立刻凝神低吟。那白衣女子的歌声,在一顿之后,突然又响了起来,仍然凄风苦雨一般的调子。

几句天龙禅唱,立刻把俞秀凡激动的情绪,给平静下来,同时,无名氏和石生山,也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两人感觉到脸上有些泪痕,立刻举手拭去。那白衣女凄凉歌声,突然拔尖,尖厉的声音,有如尖锥一般,分向三人耳中钻去。俞秀凡的天龙禅唱,也突然拔高,一服平和的声音,传播开去,有如一道鱼网般,兜了过去。无名氏和石生山感受到的压力,也忽然解除,那高声歌唱的白衣女,似乎是被一种压力逼住,头上也开始滚流下汗水。俞秀凡神情端庄,天龙禅唱愈见嘹亮。突然间,歌声中断,白衣女身子摇动了一阵,一跤跌摔在地上,口中鲜血涌了出来。

俞秀凡停下了天龙禅唱,缓步行上歌台,伏下身子,伸手把那白衣女子鼻息探了一下,叹口气,道:“姑娘,伤得很重么?”白衣女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举手拭一下口角的鲜血,凄凉一笑,道:“公子内功深厚,小妹很佩服。”俞秀凡道:“姑娘,现在不谈这些事情了,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助妳?”白衣女摇摇头,道:“公子,没有用了。我只想请教你一件事!”俞秀凡道:“什么事?”白衣女子道:“你用的什么武功,破了我的消魂曲?”俞秀凡道:“天龙禅唱。”白衣女道:“嗯!我败的不冤。公子的天龙禅唱是佛门无上大法、小妹死而无憾了。”

俞秀凡轻轻吁一口气,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这天台歌坛中,还有什么人物?”白衣女子道:“我是第三个,在我的上面,还有一位师姊,一位师父,我师父功力深厚。”话到此处,口中鲜血涌出,气绝而逝。无名氏、石生山,都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回想适才经过,不禁心头震动。忖道:我们本在全神戒备之下,想不到受了暗算还不自知。俞秀凡缓缓站起身子,右手握住剑柄,冷肃地说道:“诸位可以现身了。这等鬼鬼祟祟的,不觉着有失身份么?”无名氏、石生山迅快地移动身躯,到了俞秀凡的身侧。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俞秀凡的身后。只听枭鸣似的怪笑,歌台后恻,缓步行出一个黑衫、黑裙,满头白发,手执竹杖的老妪。这老妪脸上满布着一层层的皱纹,身后却随着一个全身红衣,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老妪望一望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女的尸体,突然冷笑一声,道:“小丫头,见不得标致少年,连妳师父也给出卖了!”突然一挥手中的竹杖,一挑那白衣少女的尸体,摔出了八九尺外。死后毁尸,全无一点师徒的情分。

俞秀凡冷笑一声,道:“老前辈好毒辣的手段!”白发老妪道:“她出卖了师父、师姊,罪该碎尸万段,如若她活着,她的苦头就吃大了。”俞秀凡冷冷说道:“死不记仇,何况她和你师徒一场,竟然是全无情意。”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凡是背叛我的人,老身绝不怜惜。”俞秀凡强自压制着心头的怒火,缓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出妳们的身份,对妳并非无益,”白发老妪道:“这一点老身倒想不出,对我有什么益处?”俞秀凡道:“至少,妳们还有逃走的机会。”白发老妪突然放声而笑,声如枭鸣,凄厉刺耳。无名氏一皱眉头,道:“真是此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两句话,倒是收效很大,白发老妪突然收住了笑声,双目盯注在无名氏的脸上,道:“你是说老身笑得难听?”无名氏道:“不错。在下这一生中,从没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笑声了!”

白发老妪反而没有了怒火,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诸位喜欢好听的了?”无名氏道:“至少咱们不喜欢听像老婆婆那样的怪笑声。”想象中,这白发老妪定然会被激得怒不可遏,因为,这白发老妪给人的印象就是暴躁的人。但出人意外的是,那老妪竟然全无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那换一个笑得好听的吧!”目光一顾那红衣少女,道:“秋儿,去,笑几声好听的给他们三位听听吧!”红衣少女带着一脸春风般的笑容,款摆着柳腰,走过来,盈盈一礼,道:“三位大爷多指教!”俞秀凡胸有万卷,透析事理的明彻,自非一般江湖人物能及,冷冷接道:“慢着!”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寒芒闪动间,剑尖已指向了红衣少女的咽喉。这份快速,当真如闪电一般,叫人应变不及。

红衣少女脸上闪掠过一抹惊异之色,立刻又恢复了满脸笑意道:“这是干吗呀,伸手不打笑面人,难道你还真能杀一个对你微笑的女人么?”无名氏、石生山都为那红衣少女美丽的笑容所动,心中暗暗忖道:“这话说的也是,怎能拔剑杀死这么一个有着美好笑容的姑娘呢?”俞秀凡也感觉那红衣少女笑得如花盛放,好看无比,不觉手腕一软。白发老妪皱纹堆累的脸上,也浮动出一片笑意,道:“年轻人,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俞秀凡转过目光,口中低吟起天龙梵唱。这佛门降魔的梵音,果然有着无比的神奇力量。禅唱飘起,俞秀凡立时神志清明,转目望去,只见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容,也完全变样。笑得很痛苦,有如一个人一面在承受皮鞭抽打之苦,一面却又要对人强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不禁看得一怔。

就在他暗自感叹之间,突觉右腕一麻,脉穴被人抓住。同时,那白发老妪手中的竹杖,也抵住了俞秀凡的前胸要害。出手的正是那白发老妪。俞秀凡暗暗吁一口气,冷冷说道:“看来,阁下是准备动手了?”白发老妪冷冷说道:“姓俞的,你还有动手的机会么?”俞秀凡道:“为什么没有呢?”白发老妪一面暗中加力,一收五指,一面说道:“武林中人被拿着脉穴之后,一向是没有反击之力,阁下,已被拿住脉穴了。”俞秀凡道:“我知道。”无名氏突然欺身而上,道:“还有在下等。”立掌如刀,直切那白发老妪的右腕。忽然间,红衣少女指影点点直袭过来,指向了无名氏的面前。指尖未到,几缕指风,已经先行袭到。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红衣女出手一击,无名氏已觉出这红衣女的功力,十分深厚。顾不得再伤那老妪,疾快退后两步,横手封去。红衣少女一招逼退了无名氏,并未再行追袭。无名氏一招封空,右手已握向刀柄,刷的一声,长刀出鞘。

红衣少女格格一笑,道:“怎么样,准备动家伙啊,”柳腰摆动,人已越过了俞秀凡,拦在了无名氏的前面。石生山早已蓄势戒备,但却一直找不出适当的机会。无名氏长刀一挥,横里斩去。红衣少女一闪身避开刀势,但立刻攻了上来,而且一下子欺近了无名氏的身前,掌拍指点,全是制穴斩脉的手法,一招连着一招,迫得无名氏步步后退。无名氏手中长刀被红衣少女的掌指,逼到了外门,在红衣女子快速的攻势下,无名氏一直无法把手中的兵刃收回攻敌。空有一把长刀,不但未能有助攻敌,反而成了累赘。这时,无名氏才警觉到,造化城中人,不只是专走旁门左道的术法,而是,每个人都有着真真实实的武功。一念及此,顿觉这神秘组合,非同小可,生离此地的机会不大。

石生山一直没有出手,但他却运集了全身的功力,准备选择最适当的一击。这几日短短相处,他心目中已然明白,英俊潇洒、年纪不大的俞秀凡,不论才慧、武功,都非自己能望项背,如若俞秀凡被人杀死或遭生擒,自己和无名氏,那就全无一点生存的机会了。存此一念,全神贯注在俞秀凡的身上,无名氏被那红衣女逼得节节后退,全无还手的机会,他竟全无所觉。红衣少女掌法奇幻,攻势凌厉,抢尽了先机,完全掌握了主动。但那无名氏究竟是久经大敌的人物,发觉无法扳回劣势时,立时改采游斗,步步后退,但求自保,不求伤敌。那白发老妪竹杖抵在俞秀凡前胸之上,左手又扣住了俞秀凡的脉穴,本是占尽了优势,但她却感觉着俞秀凡被扣的右腕上,有一股游动的暗劲,似是随时能挣脱五指而去。抵在俞秀凡前胸的竹杖也似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

俞秀凡在腕穴被扣,前胸被对方兵刃抵触之下,一直在暗中警惕自己,不可慌乱。艾大哥曾经告诫过自己,愈是处境危恶,愈是要镇静对付,但一种潜在的本能,使他在不知不觉间,把内力运集于受制之处。少林寺高僧传薪,花无果神奇医道,早把他造成一个身具深厚内力的高手,只是他还不太了解自己。白发老妪一生中搏斗过无数强敌,从来没有遇上一个脉穴受制之后有着如此反应、如此镇静之人。她暗审敌我之势,如是出手一击不中,必给敌人反击之机,虽然占尽优势,但却不敢骤施毒手,一时形成了僵持之局。俞秀凡却也无法想出脱困之势,他心中全无把握,能够一下子脱出敌手,一次不成,立时将受到强敌致命的一击。他不能就这样死去。所以,也不敢轻易挣扎。心中却在思索着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全在自己的疏忽,完全放弃了主动之故。强敌在天龙禅唱下,魔音失效,自己本已控制大局,却不知抢先制敌,留给了对方以突变施袭的机会。这一次的疏忽,竟然主客易势,由优势变成了劣势,受制于人。

但闻那白发老妪冷冷说道:“姓俞的,你认输吧!”俞秀凡道:“为什么要我认输?”白发老妪道:“因为,我制住了你的脉穴,竹杖点在你前胸之上,随时可以取你之命。这一点,你可以相信吧?”俞秀凡淡淡一笑,道:“不信。”白发老妪吃了一惊,道:“为什么?”俞秀凡道:“妳不杀我,一定有不杀我的原因;而且,那原因很重要,使妳不敢杀我。”白发老妪暗暗吁一口气,忖道:看来,他似乎是还不太知道我不能杀他的原因了,目下情况,先要迫使他就范之后再说。心中念转,口中说道:“不错,我有不杀你的原固,但你也不能太激怒我,一旦激怒了我,我一样可以取你之命。”俞秀凡道:“你不敢,绝对不敢。妳如敢杀我,只怕妳早就动手了,因为,妳不是一个仁慈的人。”白发老妪心中暗暗恨道:老娘如是能杀你,早就取了你小子的命,还会和你啰啰嗦嗦么。表面上,却故意叹息一声,道:“老身不杀你,确有很重要的原因,不过,你也不能太激怒我。”俞秀凡笑一笑,道:“你作不了主,因为,你是个听人之命行事的奴才!”白发老妪脸色一变,道:“你骂老身是奴才?”俞秀凡道:“不错,妳是奴才。”

白发老妪双目圆睁,寒光如电,似要发作,但她却又突然忍了下去,微微一笑,道:“好吧!就算老身是奴才,但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如若彼此僵持的时间太久,老身只怕一个克制不住,杀了你。”俞秀凡道:“那你就试试吧!”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年轻人,不要大自信,你要知道,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死了之后,什么名位利禄,都将付之东流。”俞秀凡道:“妳错了,在下求的不是名位,也不是利禄。”白发老妪道:“那你求什么?”俞秀凡道:“求安心。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只求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名位利禄,等闲事,岂放在我俞某人的心上。”白发老妪一时间愣在当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感觉到俞秀凡手臂间流转的真气,愈来愈是强烈,已到真欲挣脱飞去的境界,如是他不肯就范,情势迫人,只有冒险硬拼一途了。

突闻站在旁侧的石生山,冷笑一声,欺身而上,打出一拳。白发老妪冷哼一声,一侧身,向旁侧避去,同时左手加力,顺势一带,把俞秀凡带向一侧。她如仅出手封挡石生山的攻势,俞秀凡不太了解自己的潜力,或许不敢妄自挣扎,但那白发老妪太过聪明了,也根本没有把石生山放在心上,她却怕俞秀凡乘自己分心对付石生山时挣脱了自己的掌握,准备先把俞秀凡制服之后再对付石生山。但她却未料到,弄巧成拙。在她用力一带之时,俞秀凡本能的反应,突然用力一挣。这一用力,俞秀凡突然发觉,左手还可以活动,挥手一掌,拍了过去。他一共只会三招擒拿,十招掌法,但每一招的变化,却是精微异常。白发老妪眼看掌势劈来,心中大大吃了一惊,竟然看不出这一招掌势的变化,不禁微微一呆。就这一怔神间,俞秀凡右手突然一挣,竟然挣脱了白发老妪的掌握。这一脱困,有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左掌一紧,迫得那白发老妪退了两步。

但俞秀凡并未乘势追袭,反而还剑入鞘,道:“你用兵刃还是赤手相搏?”白发老妪一语未发,忽然一挥竹杖,幻起了一片杖影,若点若劈的攻了过来。这一招攻势奇厉,一开始就四面八方的合围过来,石生山已然退到一侧,目睹这奇厉杖势,不禁吃了一惊,怔道:“这是什么杖法,竟具有如此威势?”但见俞秀凡拔剑一挥,刺了过去。没有听到竹杖和长剑交触之声,但却听到了那白发老妪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五步。石生山展目望去,只见那自发老妪右肘间鲜血淋漓滴了下来。敢情俞秀凡一剑竟然刺中了那白发老妪握杖的右臂上关节要害。她击出的竹杖,也突然垂了下来。白发老妪伤得很重,但她脸上的惊惧之情,比她的伤势更重。呆呆望着俞秀凡,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你用的什么剑法,刺中了老身一剑?”石生山也在用心的听着,这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俞秀凡道:“这没有什么奇怪,妳的杖势中有着很大的破绽、空隙,我就拔剑击出,刺中了妳。”白发老妪听得更是心惊,说道:“你看出了我杖法的破绽?”俞秀凡冷笑一声,道:“世间没有完善的武功,也没有不留破绽的招数,所以,妳不用觉着自己的武功很完美。”白发老妪愣住了,她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年轻人,你的剑法呢?有没有破绽?”俞秀凡道:“天下没有绝对没有缺憾的武功,所以,我手中之剑,没有招术变化,也没有一定的剑法。”白发老妪道:“真是荒诞不经的怪论。”俞秀凡道:“信不信是妳的事了。但我也会一套剑法。”白发老妪接道:“老身可以承认你高明。不过,你说剑无招术。老身确不相信,你自己也会一套剑法,是不是也有破绽呢?”俞秀凡冷冷说道:“自然,可能也有,不过,妳是不是能看得出来,那就很难说了。”白发老妪道:“只要有破绽,老身就可以看出来。”俞秀凡道:“那妳就试试吧!”突然,长剑斜举,左手剑诀指天,摆出了一个剑式。

这正是惊天三剑的第一式︱“惊天动地”。白发老妪立时全神贯注,仔细看那俞秀凡摆出的剑式。看了一阵,白发老妪突然脸色大变,骇然向后退了五步,躲在一张木椅之后,道:“年轻人,老身看过了,你请收起来吧!”俞秀凡收了剑招,淡淡一笑,道:“妳瞧出了破绽么?”白发老妪摇摇头,道:“你剑法高明,老身瞧不出什么破绽。”俞秀凡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妳在剑术上的造诣,确然是大有问题了。”白发老妪道:“老身想请教阁下的剑法,叫什么名字?”俞秀凡目光转动,发觉石生山手舞软鞭,和无名氏连手合战那红衣少女,已把战局稳住,在以二对一的局面下,保了个平分秋色的局面,顿然放下心中的惦记。缓缓说道:“现在是妳束手就缚呢,还是要我出手?”白发老妪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俞秀凡道:“咱们之间,是和是战,应该有一个决定了。”

白发老妪道:“三位可以去了!”俞秀凡冷笑一声,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在下的话,必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白发老妪道:“老身如是不答应束手就缚呢?”俞秀凡道:“咱们之间,只好用一场搏杀来决定命运了。”白发老妪道:“老身也不愿和你动手。”俞秀凡道:“这就由不得妳了。”白发老妪道:“老身如不还手,大约你不会杀一个不作抗拒的人吧?”俞秀凡笑一笑,道:“老夫人,有一件事,只怕妳想错了。”白发老妪道:“什么事?”俞秀凡道:“在武林中,我不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也非出身于各大门派,所以,没有重重的门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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