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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卦灵梦假

汤公公从高力士手上接过符太,领他绕过繁花殿,左转踏上小径,朝林木深处走,问道:“神医这一轮与高力士过从甚密。”

符太讶道:“有问题吗?”

宫内除李显和韦后。恐怕得符太敢这般反问汤公公。

汤公公亦不以为异,道:“只是奇怪。这孩子我瞧着他长大,勿看他表面随风摆柳的姿态,事实上有他的坚持,说得不好听是固执,到今天仍没选边站,离奇的是竟大受欢迎,确有他的一套。”

符太朝前方林木里的小院落瞥两眼,道:“咦!有很多人。”

汤公公止步道:“让神医心里有个准备,此院名‘避静舍’,乃皇上午睡的处所,现在虽是睡午觉的时间,皇上没有休息,正与相王、长公主在说话,还有河间王。”

符太心忖理该如此,干陵地震的消息昨夜传来,应了自己胡诌出来的梦,而他的胡诌却建立在事实之上,令李显将两事联想在一起。可想象李显既惊又喜的心情,按捺不住找皇妹和皇弟等自家人来分享讨论,然而空谈无益,须找同是皇族的杨清仁来求神问卜,还有是自己这个得圣神皇帝报梦的人。

理论上,符太的丑神医并不晓得女帝早入土为安,虽知道女帝驾崩,还以为仍停柩在上阳宫内。这使他的报梦更具真实性。

大奇道:“娘娘竟然不在?”

汤公公道:“娘娘到了东大庙还神作福,公公奉皇上之命安排这个聚会。神医似对此毫不讶异。”

符太淡淡道:“当日在繁花殿内,鄙人以传音的方式,向皇上密告得则天大圣皇后报梦,着鄙人好好伺候皇上,梦境是个奇异华丽的密封宫殿,则天大圣皇后现法身于美丽的蓝光内,其时鄙人生出感应,则天大圣皇后早入土为安。对吗?”

汤公公呆了半晌,道:“竟有此事!神医非常人也。武则天大圣皇后的事,公公没有瞒你,只瞒着其圣体早由鹰爷和胖公公送入干陵内,此为最高机密,知道的没多少个人,神医务要守密。”

汤公公的脑袋明显有点乱糟糟的,岔开道:“听说安乐又来缠你。”

符太道:“公公放心,鄙人自有应付之法。”

汤公公道:“神医确是奇人。来!勿让皇上久等。”

厅堂内,李显居主位,相王李旦、长公主太平依次坐他右下的两席;杨清仁坐另一边,他左边空椅正虚位以待符太的丑神医。

李显见符太到,眉开眼笑的欣然道:“神医乃朕的救星,免去一切君臣之礼,坐!”

符太正中下怀,躬身谢主,大模厮样坐入杨清仁下方的太师椅。

杨清仁扮老朋友,侧俯过来低声道:“一直想拜会太医,却怕太医事忙,今天终于见着。”

符太支吾以对。

与上次见李显,此刻的李显判若两人,容光焕发,昨夜肯定睡得酣畅,现在心情亦佳。

李旦仍是那副文绉绉、内敛畏怯的模样,与之相比,妹子太平风采摄人,从她身上更能窥见武曌的绝代风仪,没半丝憔悴之态,艳光四射。

符太的到来,吸引了皇族四大巨头的注意力,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李显笑道:“神医那天告诉朕的梦,朕已说给皇弟、皇妹和清仁听。不瞒神医,朕当时仍是半信半疑,不过人却舒服多了,那晚一觉睡至天明。朕一直想找神医来问清楚点,因政事繁忙,没法如愿。到昨夜西京传来惊人的消息……唔!神医从汤公公处清楚情况了吗?”

符太给太平瞧得有些不自然,幸而晓得长公主交游广阔,又偏爱俊男,该非像安乐般对他有特殊兴趣。或许是因她以前怀疑过丑神医是龙鹰扮的,因而对自己这个“第四代”丑神医格外留神。

李旦神情友善,却保持距离,不知是否因怕他属韦武阵营的人。他虽肯定站在皇妹太平的一方,然而以他怯懦的性格,其支持力有等于无。

符太应道:“禀告皇上,庭经完全清楚。”

李显道:“由皇妹说。”

三兄妹里,以太平最口齿伶俐,是代劳的适当人选。

太平美目滴溜溜在符太的脸上扫视,道:“昨夜有消息传来,干陵区发生地震异象,事情发生在二月中,距今刚好个半月,由于地震的报告要到十多天后方报上西京负责的官员,查核又花了十多天,所以到昨晚方能呈报皇兄。”

李显一脸神往之色,叹道:“多么巧,与神医的梦,时间上完全吻合。”

太平续道:“经实地勘察,看建筑、树木和泥土的损毁变化,又收集守护干陵的将兵和附近居民的说话,震央发生在干陵内,殆无疑问。”

李旦忧心忡忡的道:“最怕是母皇圣体有损,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却没法进去,难尽孝道。”

从他的话,可看出李显、李旦和太平虽同为女帝所出,但性格没半分相同。李旦事事尽朝坏处想,如此一个人,如何快乐得起来?李显则是过于乐观,除以前害怕给女帝宰掉外,此时的他对危险视而不见。

杨清仁插言道:“相王放心。递生助生举动宜,自墓传生终有庆,明生暗克最支离,干支和合情欢悦。清仁为干陵地震占得之卦,为‘大六壬’内奇卦,名为‘自墓传生’,丙寅日起卦,三传‘戊午寅’,初传为日之墓,末传却为日之长生,故此以墓加生为‘发用’,乃绝处逢生之象。以之占事,初艰难后有成,先苦后甜;可是以之占墓葬,却是奇哉怪也,幸好有太医大人的梦兆配合,情况昭然若揭,就是则天大圣皇后,已在陵内荣登仙籍,得道西归。我皇万岁!”

六壬卦,以日为主,三传为发用。在丙寅日占,丙火为主,丙火墓于戊,生于寅,所以三传戊、午、寅,始为死绝的墓地,终为火之生地,因而成绝处逢生之局。

杨清仁不愧在这方面有特异的天分,占得应验如神,令深悉内情的符太心呼厉害。

不过瞧李旦的神色,不但不信杨清仁的卦,肯定也认为符太说的是鬼话。

与李显的深信不疑比较,太平不置可否,态度持平。

四人目光全落到符太身上。

符太的心神却返回陵殿内女帝盘膝安坐,进入浑冥的那一刻,当时武曌口衔清神珠、宝相庄严,与身外的世界断绝关系。

踏入皇城后一直压抑的激烈情绪,狂涌心头。

我的娘!

陵内的地殿现在是否已变成个空洞,确天才晓得。他们二月初封陵离开,岂非不到十天女帝已破空而去,真他奶奶的神奇至极。本来仍有点可供怀疑的回旋空间,但听到杨清仁这支应景应情的卦,仅余的破漏亦给缝合起来。

眼前无懈可击、绝无破绽的天地,竟然真的有个可逃离的出口?

“神医!神医!”

符太给召回魂魄,长吁一口气,首先入目的是太平一双明亮的眸神,接着是其他三人惊讶的目光。

符太不自觉的摸摸后脑,道:“则天大圣皇后真的走了!”

说的是一回事,听的又另一回事。

符太一时忘掉自己在哪里,冲口说出心底话,语气带着令人无可怀疑、发自深心的诚挚。

众人却以为他忆起梦境,重历当时的情况,有感而发。“走了”等同“升天”。

此时连最不相信符太的梦的相王李旦,也开始认为符太确曾造过这么的一个梦。

杨清仁道:“太医大人还记得梦里宫殿的情况吗?可否尽量描述在梦里见到的东西?”

他这么说,符太晓得杨清仁昨夜或今早曾痛下苦功,从遗留在洛阳有关干陵的资料,得悉地底墓殿的设置,如果自己的梦是真的,便该有吻合的地方。岂知他符太作梦时虽未去过地殿,却曾踏足其内,拥有真是的记忆。

看李显等人的样子,该从杨清仁处多少晓得墓殿的情况,特别关注是否够坚固,能不能经得起震动,诸如此类。

符太也没想过,杨清仁平白送他一个大礼,可证明他“老实可靠”。

怎样才可描述得如在梦中呢?

符太拜辞离开,回到主道,高力士恭候多时。

符太伸手搭着他肩头,低声道:“你晓得干陵地震的事吗?”

高力士因他亲昵的动作受宠若惊,又一片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汤公公对高力士评价不错,令符太对他稍添好感,可是以符太的为人,绝不会因别人几句话对高力士改变态度。他这么做,是想抓着些东西,令他重新感觉着这世界是真实地、有血有肉地存在着。

符太道:“我现在告诉你的,绝不可说出去,并不准将同样的两句话,和另一个人说。”

高力士用神瞧他几眼,点头道:“经爷说得有趣。”

“太医王庭经大人到!”

高力士在院门处这么的叫嚷,不论安乐在飘香阁内哪个角落,肯定晓得这家伙立下大功,成功将丑神医这头肥羊送来虎口。报上后高力士掉头离开,似是不忍卒睹。

果然符太离阁门尚余十多步之际,安乐的两大艳婢出迎而至,一左一右挽着他臂弯,热情如火地将他押进公主的香居去,比翠翘楼的女侍更没有男女之防。

月明大半边身体挨贴着他,娇笑道:“神医终于来哩!”

月影的香唇凑近他耳边,娇喘吁吁的道:“公主盼得颈都长哩!”

符太一副来者不拒的赴义姿态,若无其事的道:“公主的病情竟如此严重?”

月明、月影给他一本正经的话逗得花枝乱颤,媚态横生。

三人进入主堂,尚未有时间瞧清楚厅内布置,两女带他登堂入室,直赴内进。

婢子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以前的安乐仍有三分顾忌,现在的她完全不受约制,发起性子来,爱干什么干什么,肆无忌惮。故而高力士完全不看好他。

符太不得不承认月明、月影均为动人尤物,诱力惊人,只她们一关没多少个男人顶得住,且一副可分一杯羹的模样,真是迷死人不赔命。不过她们愈是施展解数来诱惑他,愈使他感到眼前现实真确地存在的威力,将他游离的神魂勾回来。

安乐的香闺位于飘香阁之东,与主建筑分开,由一道长廊连接。特别处是廊道跨莲池而筑,在池上的一截变成廊桥,荷香扑鼻,恬静清雅,似若天成。

安乐的香闺是座独立的小馆,面阔一间,单檐歇山顶,四面开窗,清丽明亮,四周边植松柏、冬青、梅花、山茶、翠竹等四季长青的植物。际此夕阳斜照的一刻,可想象在这小天地内,与年轻貌美的刁蛮公主,颠鸾倒凤时绿荫映入的美景。

娇艳的宫娥们,送他到廊桥的另一端,止步放开他。

月影装出正经的款儿,道:“公主在室内,等候神医诊症呵!”

月明则抿嘴偷笑,媚样儿有多诱惑就多诱惑。

符太心忖小敏儿算幸运的了,不像她们般自小任人采摘,不过看她们巧笑倩兮的样子,没半点受苦受难的情状,可知安乐待她们不薄。

月明忍不住道:“神医的谋生工具没带来吗?”

符太探手往后,各拍两女香臀一下,然后示威的举起来,显示他的谋生工具,在两女“哎哟”娇呼不依里,哈哈一笑,昂然举步,进入大唐公主尊贵的禁地。

卧床捧卷的龙鹰读到这里仍测不破符太应付安乐的手段,却知他胸有成竹,故能“赴汤蹈火”不皱半下眉头。

安乐的荒淫比他能想象到的更夸张荒诞,视男女交欢为游戏。她该早有预谋,可是对符太的丑神医何时来,要到高力士在院门外高声唱喏方知道,立即应急,一边由爱婢们出门迎接,自己则返香闺诈病,想想个中情状,教人发噱。

他比任何人明白符太的心情,比起女帝的破空而去,其它事变得微不足道,失去应有的分量,即使安乐令人头痛的色欲陷阱,一时亦似变得无关重要,脱身与否,分别不大。

此事对符太乔扮丑神医是好还是坏呢?符太在这方面近似安乐的刁蛮任性,一旦失去兴致,可随时拂袖而去。

符太的“丑神医任务”,出奇地成功,现更瞒过熟悉“丑神医”的太平,杨清仁也没起疑。

看似简单的一个皇族聚会,让龙鹰掌握到宫廷内微妙的形势。

太平公主和韦后已出现对立的情况,虽未至表面化,因坐在帝座上的仍是李家的人,可是暗中的较劲角力,在所难免。

太平公主的立场,就是绝不容李家的天下,落入韦姓或武姓手内,安乐的争做皇太女,亦触动太平的权力野心,因她乃“先帝”的女儿,又有才具,自问比安乐更有当“皇长女”的资历,更名正言顺。

此也为“女帝后遗症”,是没得医治的症候。

太平公主现时的策略,是尽力拉拢皇族的人和支持李家的朝臣,与杨清仁的愈行愈密,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必然的发展。

上官婉儿在两派对垒的微妙情况里,会选哪一边?

依她一贯的作风,该采左右逢源之策,一如以前般,既对女帝忠心耿耿,又分别与韦、武和二张保持良好关系,更以爱情手段紧缚龙鹰。如此手段,令她直至此刻,仍屹立不倒,权势和影响力有增无减。至于日后如何,唯只老天爷清楚。

龙鹰的心神返回《实录》,符太说给荣公公听的“四字真言”,即将揭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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