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国仁从正门大踏步进入第一楼,后面追随着一个健硕的鲜卑族武士,一对眼睛一闪一闪的像两团鬼火,两片薄嘴唇紧抿成线,予人狠冷无情的味道。
此人正是慕容永,与慕容冲是亲兄弟,他们的兄长慕容文被燕飞刺杀于长安,故对燕飞有深刻的仇恨。慕容永抵达边荒集,闻得燕飞是杀兄真凶,又知他躲在集内,立即不管劳累,自动请缨随乞伏国仁搜索敌踪。慕容冲则因奉苻坚之命,与手下鲜卑儿郎留守长安,没有参加此次南征。
慕容永并不明白乞伏国仁为何要重回已经彻底搜索过的第一楼,不过他一向佩服乞伏国仁的才智,兼之心中对燕飞的仇恨急待发泄,怕的只是乞伏国仁放弃搜索,所以每事奉陪到底。两人身后是十多名氐族高手。
此时苻坚和苻融刚刚离开,楼内空无一人,乞伏国仁直入膳房,倏然止步。他已搜遍边荒集,却摸不着敌人丝毫踪迹影子,不知如何心内仍不断泛起第-楼的情景,隐隐感到或有疏忽遗漏之处。
他精擅追踪察敌之道,皆因天生在造方面特别灵锐,像猎犬般能把敌人嗅出来。
慕容永来到他身旁,其他人扇形地在两人身后散开,其中两人举起火炬照射,面对一地残破坭石,通往后院的门是关上的。乞伏国仁的目光凝注在掩盖酒窖出口的大铁镂上,一震道:“那只铁镬刚才并不在那裹的。”慕容永闪电移前,-手掀起蠖子,摔到墙壁再掉往地面,发出"当啷"震响,在夜深时份特别刺耳。
入口显露无遗。
乞伏国仁身后高手群起而出,亮出兵器,抢入酒窖去,却不闻打斗的声音。
乞伏国往前惊去,"砰"的一声破门而出,落到院子里,慕容永连忙跟随。
乞伏国双目凶光大盛,以氐语喝道:“谁是这区的负责人。”一名氐军兵头应声推开后院门走进来,惶恐的道:“是由卑职负责。”乞伏国仁沉声道:“有甚么人曾从这里走出去?”那兵头答道:“先后有两起三个人,头一人奉天王之命,往请朱序将军来见天王,后一起两个人则是奉命为天王向国师你传话,还多要一匹宝马。”乞伏国仁和慕容永交换一个眼神,均看出对方心中的震怒,尤其想到敌人早已离集。
一名手下从膳房奔出来,报告道:“下面是个藏酒窖,没有敌人的踪影。”乞伏国仁心念电转,喝道:“东门!"说罢腾身而起,足尖点在院墙,再投往第一楼屋顶,往东门方向掠去。慕容永也想到敌人若要混出集外,当采东门的路线,因为门外便是颖水,往南行町由木寨大门离开,更可借水遁或泅水往东岸,逃跑起来比其他三门方便,且是最接近第一楼的出口,为此那还犹豫,追着乞伏国仁去了。就在此时,三骑的蹄声横过第一楼旁的东门大街,直趋东门。
燕飞、刘裕和拓跋跬三人凭着门令,过关越哨,通行无阻的策骑来到东门大街,经过第-楼,往守卫森严,且其旁是苻坚临时行宫的汉帮总坛的束门出口急驰而去。
眼看东门在望,离集的活路就在眼前,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他们也想过要从最接近朱序落脚的丙苑的西门离开,只恨外面营帐重重,他们又不知集外用的门令,只好由东门出集,必要时叮迅速投进颖水,游过对岸,那边营地的东面仍未设置寨墙,逃起来轻易得多。
束门大街被沿街设置的火炬照得明如白昼,两旁楼房高处均有箭手站岗,集口处更是守卫重重,要硬闯出去真似痴人说梦。
东门大街上只有他们三骑,立即吸引了所有守卫的注意力,他们不得不放缓速度,以免惊扰或正在休息的苻坚。
此时离出口只有二百步许的距离,把门的秦兵见是自己人,又是苻坚的亲兵服饰,故并没有现出戒备或载查的阵仗,眼看成功在望,就在此要命时刻,后方高空衣袂破空之声响起,乞伏国仁的声音同时传来,大喝道:“截住他们,这三个人是奸细!"燕飞此时已无暇回头去看乞伏国仁,却从衣袂破空声辨认出从第一楼瓦面斜掠而至的除乞伏国仁外尚另有一武功与前者相差无几的高手,并从乞伏国仁的红披风拂动的"霍霍"异响,把两者区分开来。只是这两人,已力足把他们留下来。
他在此一刹那的首要之务,是要决定逃走的策略,因为他比刘裕两人更熟悉边荒集的情况,而两人更因他而成为战友,所以这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须由他决定。
燕飞一声大喝"随我走",已弹离马背,凌空一个筋斗,蝶恋花离鞘而出,化作点点寒芒,剑随身走,往乞伏国仁和蓦容永迎上去。竟是正面硬撼的姿态。
凭一句说话,拓跋硅和刘裕已同时-丝不误地掌握到燕飞联手突围的心意,明白到敌人势大至完全不成比例,即使分散逃走,仍无法拉薄敌人围堵拦截的力量。而燕飞攻向敌人此刻最强横的两个人,更是对症下药,一方面躲避箭矢,另一方面是制造混乱的形势。
想到这裹,两人岂敢迟疑,也学燕飞般从马背弹起,双戟-刀,往领先凌空而来的乞伏国仁左右夹攻而去。
所有这些动作在眨几眼的高速内完成,乞伏国仁的玄铁尺已狠狠击中燕飞的蝶恋花。
近三十支劲箭由各高处哨岗射下来,不过已人去马空,遭殃的是无辜的马儿。
东门处的守兵街出近一百人,如狼似虎的朝长街这端的战场杀至。
在苻坚行宫值班的亲街高手亦拥出十多人来,仍未弄清楚敌我情况,"当"的-声激响,乞伏国仁已像-团红云般横飘往长街北面的房舍。
乞伏国仁是不得不退避三舍,一来因仍未从与鬼脸怪人的一战复元过来,身负内伤,且因想不到燕飞斗胆至回身反击,加上拓跋硅和刘裕的联手,任他如何自负,如何痛恨燕飞,但终是性命要紧,只好借力开溜。
最惨的是慕容永,乞伏国仁一去,变成由他单独面对三大高手的正面攻击,手上锯齿刀有力难施,穷于应付,不过他总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欺三人不敢追击,猛地沉气使出个千斤坠,硬生生改变去势,往地面坠跌下去。
燕飞三人在他上方掠过,跃往第一楼的瓦面。
此时第一楼屋脊上有四名秦兵,人人弯弓搭箭,却不敢发射,因怕误伤乞伏国仁和慕容永,这刻虽见到再无障碍,又因长街上满是奔过来的自己人,只要有一箭射空,劲箭便要投往己方人马去,正犹豫间,三人已凌空杀至,剑光刀影戟气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惨叫声中,四个秦兵溅血滚跌于瓦面的另一面的斜坡,直掉往后院。
燕飞首先立足瓦脊,环目一扫,只见大街小巷全是涌来的秦兵,只要他们停下呼吸几口气,肯定将陷身重围之内,休想有命离开。
燕飞又大叫一声:“这边走",双足发力,奔往屋脊另一端,在短短两丈许的距离间不断加速,到他足尖点在尽端,冲力积蓄至巅峰,就那么全力腾空而去,直投往离地面高达十多丈的高空,有如没入黑夜裹去。
拓跋硅和刘裕都不晓得燕飞葫芦内卖的是甚么药,要他们从第一楼往地面跃落,当然不会是问题,可是从十多丈的高空掉往地下,则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肯定轻则头破骨折,重则一命归天。
不过两人对燕飞是信心十足,知道必有化险为夷的后着,且留在这裹是必死无疑,而最重要的是燕飞虽看似用足全力,事实上是留有余力,所以其落点该有固定的目标。叱喝声中,两人紧随燕飞先后投往同-方向。射往第一楼适才三人落足处的箭矢全部落空。急怒攻心的乞伏国仁和慕容永,领着乱成一团的秦兵,从地面往三人追去。隐隐中,乞伏国仁感到这场围捕有个很大的漏洞,就是三人可轻易混入搜捕的队伍中,而由于己方人数太多,兼在黑夜,对方可轻易鱼目混珠,不过这破绽已无法补救,若早一步能够令所有人不准擅离岗位,各自固守为战,三人将是插翼难飞,现在则是悔之已晚,只希望能亲自把三人截住,那是他唯一的机会。纪千千来到谢安身后,秀眉轻皱的道:“为何所有事,都像堆在这段时间发生?”谢安凝望秦淮河对岸辉煌的灯火,耳内隐隐听到青楼画舫遥传过来的管弦笙曲,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干爹因时日无多,不得不改变镇之以静的妥协策略,务要趁此时机,为江南的老百姓,尽点心力。”纪千千趋前一步,娇痴的把纤手挽着谢安的臂弯,微嗔道:“干爹不要再说甚么时日无多好吗?听得千千心也烦乱起来,也觉得真像时日无多的样子。干爹定会长命百岁,领导我们汉人收复失去的河山。”谢安叹道:“自家知自家事,自从四十七岁那年因炼丹出岔子,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虽被"丹王"安世清出手相救,得回一命,然而遣害极深,直至今天仍未痊愈,最近更不时复发,使我知道寿元将尽,能多捱两、三年,已是奇迹。”纪千千尚是首次听闻此事,更是首次晓得谢安也曾沉迷丹术,致出乱子,为之愕然。•谢安往她瞧来,双目充满慈爱神色,柔声道:“干爹对生死视作等闲,根本不放在心上,本来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幸好经过多年努力,终把小玄培育成材,将来的天下,就要看小玄的本领。现在干爹只是趁还有点影响力,减轻他的负担吧!"再把目光投往秦淮河去,无限欷嘘的缓缓道:“现在竺法庆终于把魔爪探往南方来,还通过竺雷音和国宝与皇上兄弟搭上关系,此事若成功,为祸之烈尤过孙恩的天师道。哼!我谢安岂能坐看此事在我眼前发生,竺不归南来之日,将是他命丧之时,与这种残忍可怕的邪教之徒,再没有道理可以讲的。”纪千千担心的道:“干爹不怕触怒皇上吗?何不联合朝中大臣,力谏皇上,劝他收回成命。”谢安苦笑道:“皇上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既不能动之以理,唯有镇之以威。当然!-切还是要看小玄胜负如何!"纪千千心中涌起对谢安的依恋和崇慕,她有信心谢玄会不负所望击退苻坚南犯的大军,自己挽着的干爹,不但是当今天下最受景仰的第一名士,且是名传千古的风流人物。
拓跋跬和刘裕瞧着燕飞往一片竹林降落,心中叫妙,柔荑的毅力,最能化去落下的冲劲,他们本来想到的落点可能是池塘或是水沟之类,那也可令他们安然无损,不过却会弄得浑身湿透,变成敌人明显而不含糊的追捕目标,竹林跟池塘当然是天和地比,理想得多。竹摇叶动,沙沙作响,燕飞借竹劲不住减速,然后往南投去,没入一道小巷襄,拓跋硅和刘裕那敢迟缓,紧随其后。
三人在巷内会合,往巷子另一端掠去。
号角声在东门大街的方向传来,指示全集守兵有敌来犯。
三人却是不惊反喜,因为这只会更添混乱,只听得号音却不晓得入侵人数的多寡,更不会知道敌人是作自己人的打扮。
甫出长巷,拓跋硅和刘裕发觉已随燕飞横切入南门大街,-队五十多人的秦兵正从南大门出口赶来,看走势该是赶往东门大街,两方碰个正着。燕飞先发制人,以氐语大喝道:“晋人无能!"带头的人即回应一声"不堪一击",看清楚是苻坚的亲兵,态度变得恭敬,喝停手下问道:“发生甚么事?”燕飞道:“有刺客混入集内,我们奉天王之命,去守卫外寨大门,快随我们来。”说罢领先往南门奔去。拓跋硅和刘裕心中大赞燕飞的急智,因为没有比这更佳的离集出寨的脱险法,与众兵一哄而去,直奔南门。把守南门的秦兵瞧着己方的人掉头奔回来,人人一睑茫然,燕飞已大喝道:“备马!"那兵头也跟着喝道:“还不备马?”
守门的秦兵那敢怠慢,把集门外马栏的马牵出来,燕飞等那会客气,立即飞身上马。
在南门集外和外寨壁之间,有两组军营,乌灯黑火的,只有少许人惊醒过来,出营张望,可知秦兵实在劳累不堪,即使号角频催仍未能将他们唤醒。可是外寨处则是火炬处处,-个接-个的箭楼挂上风灯,紧闭的大寨门更是橙火通明,守卫重重。燕飞勒马回头一看,大批秦兵正沿着南门大街潮水般涌过来,由于距离达千步,一时看不清楚是否有乞伏国仁的红披风在其中,不敢延误,猛夹马腹,领头往南寨门街去,两人并驰左右,后面则是长长一队被他们愚弄氏秦骑兵。出得集门,二人逃生的机会以倍数增加,有若归山的猛虎、回海的蛟龙,浑身充满劲力,等待抵达寨门的关键时刻。燕飞三骑不住增速,往寨门刺去。守卫寨门的秦兵虽没有弯弓搭箭,然而人人露出戒备神色,负责的小将更高喝道:“停下来!"拓跋圭高喝道:“我们有天王的手令,要立即出寨追捕敌人,立即开门!"燕飞放缓马速,探手怀内,似要把手令拿出来。后面的秦军兵头暗觉不妥,皆因燕飞他们的说话前后不符,但因距离较远,又是止于怀疑,一时来不及发出警告。风声骤响,乞伏国仁和慕容永在他左右掠过。
三人此时已驰抵寨门前,守卫涌上来要牵住马缰。
燕飞知是时候,大叫道:“手令在这裹!"说话时已与拓跋硅和刘裕弹离马背,腾空而去,足点大门顶部,借力投往寨外远处。
此时乞伏国仁和慕容永虽足不沾地似的全速赶至,却眼睁睁看着三人越过寨门,消没寨外,已知来迟-步,坐看二人逃之天天,却是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