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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盖世武功

闷气,加上酒力,玉柱子开始热血沸腾,手心沁汗,有生以来,第一次发怒。

他环视了围着自己的五人,更以余光,瞟了坐在二道门边那张桌子上的黑大叔。

而黑大叔,却似是好整以暇的,就着桌上的一盘花生米。一颗颗的往嘴巴里送。

也就在这么一刹间,就听“赛李逵”刘彪,戟指玉柱子骂道:“小杂种,也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儿撒野!”

那个叫常忠的山羊胡老头,也喝道:“看你这小子,决不会超过二十岁,年纪轻轻的,下手倒是够重的。”

突听刘彪大叫道:“剁了这个狗养的小杂种!”说着,狠狠一拳捣了过来。

他一出手,其余常忠四人,也一哄而上,拳脚交加,分四面八方击来。

玉柱子忖度情势,立即把肩头小猴子往空一送,恰到好处的把那只猴子送到横梁上,右手也迎向刘彪的来拳,双脚同时连环踢出,分踹另外四人。

客店中,立即一阵喝叱,拳来脚往,劲风呼啸,六个人已打成一团。

玉柱子仗着皮粗肉厚,虽挨了几拳,好像并不在乎,但他却也在每每中拳的同时,也狠狠踹了别人几脚。

看着五个人围一个年轻人,并没有讨到好处,刘彪已是恶向胆边生,“唰”的一声,拔出腰间匕首,他在匕首一握到手中,一声冷笑,和身冲向玉柱子。

玉柱子正在全力拼斗五人,自觉中了几拳,但却认为打得十分过瘾,再说黑大叔虽然绝情,但黑大叔教的一路拳法,倒是货真价实,满地道的,这时候,他再也想不到,对方五人中,还有人拿刀子玩命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弯腰去抓座凳。

也就在他刚抓起座凳的时候,眼前冷芒打闪,刘彪手中的那把匕首,有如蟒蛇吐信一般,划了过来。

眼看划向面门的匕首,无法躲过,玉柱子也电光火石般的想到去承受这一刀之苦,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听到刘彪“哎呀”一声左手捂住左眼,右手匕首也去而复返的,换在左手上,人已暴退一丈有余。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玉柱子一愣,而另外四个围攻玉柱子的,更是大吃一惊,纷纷退开,走到刘彪眼前。

“怎么回事?”常忠急问。

刘彪疼的哇哇怪叫,说:“我的眼,我的眼!”

拉开刘彪的手,常忠不由一惊,沉声说:“什么暗器,竟然这么歹毒,硬是打瞎舵主一只眼,可恶啊!”

就在常忠话声刚落,从刘彪指缝中,落下一粒花生米。

玉柱子看的真切,立刻望向黑大叔。

“黑豹子”任冲,依旧坐在那儿,一粒粒往口中送花生米.那种悠闲的表情,看在玉柱子眼里,还真想笑。

这时候,玉柱子心中,突然冲上一股暖流,那个已冷的烙铁,又开始发热、发烫,如果不是在打斗,他真想冲过去,一头钻进黑大叔的怀里。

一阵喘息之后,刘彪捂住出血的左眼,怒指玉柱子道:“今天你小子是死定了,抄家伙,活活剁了他。”

于是,就见那山羊胡的常忠,伸手拔出背上钢刀,“吃人鱼”费广与“浪里蛟”王涛,各拔出一对分水刺,“飞镖”邓千人更从腰间抽出三节棍。四个人缓步向玉柱子围去。

“慢着!”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却见“黑豹子”任冲站在二道门边,不疾不徐地说:“这小子今天惹了这么大的漏子,我可是一点辙也没有了,不过各位要杀要剐,最好捡个地方,何必弄得人家客店,血肉横飞?这么吧,就到镇外那个柳树林,各位到了那儿,不论是想挖他的心,甚至卸他十八块,总得要各位满意。”

“你是什么人?”刘彪忍着痛,喝问。

“这小子是我带来的,连我都看不出,他会这么狠毒,走,我把这小子押到镇外柳树林,他就是各位的人了。”

就见刘彪手一挥,道:“大伙走,到柳树林咱们来他个零剐碎割。”说罢当先领着四人,走出店去。

这时候,那个似是岔气的副舵主,也回过劲来,恶狠狠的,一面向店外走,边狠声道:“看你小子往哪儿逃?”

“黑豹子”任冲道:“一人斗多人,耳朵当眼睛,人家两只手,你要四只脚,沉住,避免花拳绣腿,把握住每一个致敌死命的机会。”说着,闪身折回房中,取出那柄钢叉,交给玉柱子,然后拍拍玉柱子的肩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玉柱子抬头看看梁上那只猴子,说:“就在那儿等我。”

当即一挺胸,迈开虎步,往店外走去。

“黑豹子”任冲也悠闲地跟着走去。

中秋前后的月亮,也特别明亮,当柔和的月光,洒满一地令人神怡的冷芳时候,小镇外,古道边的柳树林中,却充满了杀机,刀光剑影,似是与月光争辉一般,不停的发出令人战颤的寒意,这情景实在太不调和了。如果这时候的柳林中,对对情侣漫步,甚或三五诗人,饮酒赋诗,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

当玉柱子手握钢叉,有如战神一般,走入柳林的时候,立刻就被四人围上。

就听一旁的“赛李逵”刘彪,手指跟着而来的“黑豹子”任冲。厉声喝道:“你小子跟来做什么?”

“收尸!”任冲笑说。

“我不信你会袖手旁观。”

“我连个家伙都没带,能帮什么忙?”任冲双手一摊。

“你最好识相点,免得暴尸荒郊。”刘彪狠声说。

“黑豹子”任冲嘿然一笑,说:“我还没有活够呢。”

突见刘彪一挥手,大叫:“上!”

于是,就见寒芒疾闪,玉柱子已舞动手上丈八钢叉,御风打闪,连戳带扫,立即逼退挥来的分水刺和钢刀,更在叉尾摆动中,把迎头砸下的三节棍,挡弹回去。

一看这情形,粗壮的李刚,甚是不服,一挥手中钢刀,也扑了上去,立刻成了一对五的局面。

月光下,只有受伤的刘彪与另一边的“黑豹子”任冲二人,分别站在两个方向,目不转腈的望着场中打斗各人。

往往就在玉柱子遇到险招的时候,任冲会不轻易的说:“左面!”或“低头!”甚至会叫:“旋身!”

任何一个口语,玉柱子都会在急速的反应中,适时躲过袭来的钢刀或分水刺。

要知玉柱子在任冲的传授下,这一路“夺命叉”的运用,早已滚瓜烂熟,而这钢叉的每一招式,也都是任冲在与虎豹搏斗中,参研出来的,所以也可以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招式,而任冲的“夺命叉”,却又是他当年的在剑艺上的演叉所蜕变。

一趟“夺命叉”招式用完,玉柱子就增加一分心得,于是他左挑右刺,一柄钢叉运得虎生风,早将围他的五人,逼得纷纷后退不迭。

要知长江水帮徒众,主要是活动在水面上,除了几人有着优异的水中功夫,陆上搏斗本领,就没有几个出色的,就以九江分舵主,“赛李逵”刘彪来说,一交上手,就被任冲以花生米弹瞎一只眼睛,但他还不知道伤在何人之手。如今又是五个群斗玉柱子一人,更说明这长江水帮众人平日的所作为了。

这时候一旁观战的刘彪,突然高声叫道:“黑大个儿,你要是再多嘴,老子们连你也一起砍。”

“黑豹子”任冲一听,嘿然冷笑道:“瞎了你们这群虾兵蟹将的眼,就叫你们尝尝任大爷的手段。”

他话一落,就见月光下一团黑影,酷似幽灵一般,一晃之间,已卷进玉柱子身边。

就听他沉声说:“别逗啦,快些打发他们上路吧!”

一见大叔加入战斗,玉柱子精神大振,去了后顾之虑与顾此失彼的疑虑,立刻一挺手中钢叉,猛向对面的李刚戳去。

刘彪等不提防这黑大个有此一招,也只是一怔之间,各人就见面前黑影打闪,当即就有人哀号着躺在地上翻滚,细看之下,原来背上竟插着一支明晃的分水刺。

同一时间,玉柱子的钢叉,挑过李刚肩头,一股血箭,刹时染红了李刚一大片衣裳。

这真是大出刘彪所料,想不到面前这两个黑大个子,武功如此了得,自己高涨的气焰,立即消失无形。

老江湖的刘彪,看风转舵,瞎了一只眼,总比把命赔上要划算得多,眼看人家一出手,就夺下敌人兵器,然后又送入敌人身上,这要是再打下去,保不准全都得把命留在这柳树林中。

刘彪一念及此,立即大声叫道:“住手!”

他这一叫,就见常忠、王涛与邓千三个人,像逃命般翻身纵出三四丈远。

“朋友!算我弟兄们有眼无珠,如今打不过,就得认输,有道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连天’,就请二位留下名号,往后也好有所报答。”刘彪忍着眼疼,说起场面话来,仍然是那么有板有眼。

但他话声刚落,任冲已冷哼一声,道:“少在任爷面前耍嘴皮子,要就杀个过瘾,否则,那就屎蛋虫搬家‘滚’!”

为了配合黑大叔的威势,玉柱子钢叉在手上一抡,大有欲上的架式。

刘彪一看,猛咽了一口唾沫,右手一摆,叫道:“走!”当先忍疼,往小镇走去。

也就在他刚叫人扶着受伤的李刚与费广二人,一同走不过丈远的时候,就听身后的“黑豹子”任冲叫道:“识相点,把人家饭店损坏的东西,照价赔赏。”

刘彪鼻孔冷哼,头也不回的走在几人前面,他似是气得打哆嗦。

要知堂堂九江水帮分舵舵主,今晚竟一跟斗栽在自己地盘上,往后还能怎么个混法?

刘彪六人,正好伤了三个,三个俱都重伤,一人搀扶一个,一路哎呀哎呀的走向小镇。

就在六人刚刚要踏上那个客店台阶的时候,六个人同时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

原来六人发现原本与他们搏杀的两个黑大个儿,明明还在柳树林中,却不知何时,竟然又由这客店中走出来,二人肩上扛着不同的东西,只见年轻的担着两个布袋,年长的一手拎着钢叉,另一只手上拉着那只惹祸的猴子,像个没事人一般,缓步走出店来。

任冲与玉柱子二人,在走过刘彪六人的时候,连扭头多看一眼都没有,径自在月光的照耀下,走向山中小路,看样子,任冲是要连夜赶回高山。

望着远远消失在灰夜里的两个黑大个子,刘彪重重地往地上吐口痰,破口大骂,道:“哪里冒来这么两个王八蛋,偏偏叫咱们碰上,真他妈的倒霉到姥姥家了。”

李刚也骂道:“这笔账有得算的,还怕这两个杂种往天上跑?”且说:“黑豹子”任冲与玉柱子二人,走出小镇头上的这家客店之后,立即展开脚程,顺着山沟,往大山中走去,显然二人是要连夜回转高山崖穴。

就在二人走出不到十几里的第一座山岭上,那儿原本就有一座一人高的小土高地,庙前还有一个焚纸香炉。这个小庙,对任冲来说,最是熟悉,他每次经过,都会停下脚步,施礼一拜。明月当头,秋风徐徐,山岭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影下的玉柱子,担两袋日用物件,紧紧的跟在黑大叔身后,任冲不说话,他也不敢开腔。

就在二人刚走到岭上,突见任冲猛的煞住身子,玉柱子几乎随后撞上,但见任冲急摆手,玉柱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用手势止住后面玉柱子,任冲松掉左手的小猴子,右手提着钢叉,步履沉重的,缓缓走向小土地庙右边的那棵老松树。月光下,清晰的看到一个人,斜倚在突出地面的古树根上,一身蓝大衫,却在腰里缠了一根白布带,头顶一件瓜皮小帽,双目炯炯如电,绕嘴胡髭,修剪得极为整齐,嘴唇上,湿漉漉的,显然与他手中捧的一个大葫芦有关,因为,当任冲走到他前面的时候,他还在一口一口往喉咙里灌。

不错,他在喝酒,因为任冲也闻到了酒香。

“阁下是……”任冲想看清一下对方面貌,但那个酒葫芦掩去对方半个脸。

“烟酒不分家,你既然碰上了,也算是有口福,坐下来大伙儿齐喝吧。”

“烟酒不分家,也得要看阁下是何人?如果对了胃口,喝上个三天三夜,也不嫌长,如果你阁下是个令人倒胃口的角色,一口酒也难以令我下咽。”

“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出话来,还是叫人不敢恭维。”

任冲暴退一步,沉声说:“你究意是何人?”

“别尽在拉架式,找开打,都打了一个晚上了,难道还没有打过瘾?”

就在任冲惊愣的时候,又听那人说:“坐下来吧,任老二,我不会对你施诈的。”

一横手中钢叉,任冲就在那人对面坐下。

月光照射下,那人移去酒葫芦。

然而“黑豹子”任冲,双目精光连闪,仍旧看不出对面这人是谁。

“你任老二忘却争名,放弃夺利,看破三界中的是是非非,六根清净而又五阴不盛,却为何连老友也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你是……是杜天雄?”

“哈,总算你还没患健忘症。”

“杜天雄,杜天雄!哈哈哈哈……”

“黑豹子”任冲一阵大笑、声震夜空,连树上的睡鸟,都惊吓得振翅飞起来。

只见他一把夺过杜天雄手中的酒葫芦,“呱嘟,呱嘟。”一连喝了好几口,这才用袖子一抹嘴巴,说:“十几年不见了吧。”

“十二年零三个月。”杜天雄抓抓嘴巴上的胡茬子、用极为不解的声音,问:“任兄原是江海中的人龙,为什么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如今我才知道,任兄是到高山之上‘行云流水’去了,却害得我走遍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十年岁月,却连个影子也没有打听到,就好像任兄突然之间,消失于无形。”

他微微一顿,又道:“要不是我急急的赶着往石家堡,冒打误撞的,碰上你师徒二人,戏弄长江水帮那群屎蛋,还真不容易找到你这位贵人呢。”

“黑豹子”任冲望着杜天雄,手指站着的玉柱子,说:“他不是我徒弟,我也没有收徒弟,将来也不会收徒弟,他叫玉柱子。”

一面又对玉柱子说:“过来见过杜叔叔。”

急忙放下挑担,玉柱子恭敬地对杜天雄深施一礼。

“玉柱子,玉柱子!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好熟的名字,玉柱子!”杜天雄两眼不停地望向玉柱子,好像一眼要洞穿玉柱子心腑一般。

“杜家兄弟,你怎么会与石家堡攀上关系?”任冲惑疑地问。

“我想你这条蛟龙,不会离水太远,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就在有水的地方,打听任兄的下落,也因此认识了石家堡的少堡主石勇,这小子有父风,更是四海作风,超过乃父,我俩就在他的船上相遇,结成莫逆,只是在这江南混了这些年,好事没做几件,却混了‘酒仙’的雅号,倒有点叫我受宠若惊。”

“咕嘟”又喝了一口酒,才又说:“为了不虚有此雅号,姓杜的只好与酒为伍了。”

说罢,哈哈一阵大笑,惹得任冲也哈哈笑了。

于是,任冲对玉柱子说:“找个平坦地方,你歇着,我同你杜叔叔,要聊上了一阵呢。”

看着玉柱子在附近一棵老松树下躺靠起来,“黑豹子”任冲,这才缓缓问杜天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事先竟在这里坐等?”

“其实我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更为好奇心驱使,这才跟踪而来的。”杜天雄随口道来,漫不经心。

“噢!你可知道好奇最易上当,冲动更易后悔,这种说法吗?”任冲笑说。

“我原本抱着后悔的心,更做了上当的准备,如今看来,我不但没有上当,甚至更无半点后悔。”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任冲追问。

杜天雄仰脸望望悬空在树梢上的明月,又似在追忆着一段往事一般,缓声说:“数天前,我在秦淮河畔,听到了石家堡石老爷子归天的消息,悲恸之下,立即赶奔九江,也就在今天傍晚时光,当我还未走入石家堡的时候,迎面遇到石家堡管理马厩的周胖子,他告诉我,他突然想起当年从石家堡逃走的那个小子,十年后的今天,竟然跑到石家堡去向石老爷子磕祭,听他说,那小孩子当年常听他说故事,只是等他想要仔细看清那年轻人的长相的时候,人家早已走的不知去向。”

喝了一口酒,又道:“周胖子告诉我,那年轻人带了一只猴子。”

“于是你就追踪带猴子的人了。”任冲说。

“不错,当我追到七丈峰前小镇最后一家客店的时候,正看到那年轻人独斗四人,端的身手不俗,但当我又看到你悠闲的坐在门边,吃着花生米的时候,还真是大吃一惊,这就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贤弟当时为何不露面?”任冲问。

“我若露面,那帮鱼兵虾将,岂不早已逃之天天?”

“这么说来,贤弟是有意借人之手,对这批暴徒施以薄惩了。”

“就算是吧。”杜天雄话一停,疑惑的眼光看着斜歪在附近老松树下的玉柱子,问道:“任兄,你刚才说,那年轻人可是叫玉柱子?”

“黑豹子”任冲淡然的说:“不错,”

“任兄是怎么认识的?可知道他的底细?”杜天雄追问着。

连眼皮也没有抬,仍然那么平淡的说:“原本不认识,就算是救他吧。至于他的底细,也是我救他之后没有多久,就从官方的告示中知道。”

杜天雄一怔,急说:“他是当年奸王的儿子,也是唯一漏网之鱼,不但卜二小姐要杀他,甚至江湖上四堡中人,也不会放过他。我不明白,你怎么还留在身边,甚且还教了他一身武功。”

“黑豹子”任冲一把抓过酒葫芦,仰起头,“咕嘟咕嘟”连喝几口烈酒,用手袖一抹嘴巴,这才缓而有力的说:“十三年前,卜丽芳得到奸王外放汴梁消息以后,意然对我不加理睬,弃我而去,她那种绝情的行动,实在令我发指。我知道,她为了报她姥姥被杀之仇,才出此下策,但报仇的方法,不一定要委身于那奸王。”

喘了一口气,似是胸中坦然多了,于是,又道:“火一般的热情,被她用无情的冷水,浇熄于无形。在心灰意冷之下,我远走关内,隐居在绝岭高山之上,也许是天意,让我救了她要斩草除根的人。这种安排,真是绝顶离奇,所以我要下苦心,把他培养成一棵武林奇葩,更让卜丽芳知道,报仇并不能解除心中的仇恨,反而更会使人坠入痛苦深渊,她当年杀了桢王府上下三十五口之众,如今她快乐吗?当她午夜梦中醒来,发觉她曾经以身事过桢王,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他似是开始有些激动,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我当时劝过她,但我并未叫她以‘宁人负我,我不负人’的‘以直报怨’,因为我知道,她绝没有这种胸襟和忍耐力,但我却一直反对她那种变本加‘利’,奸王负她,则加倍回敬的作风,那样必然拖累局外之人,而波及无辜。”

半晌未说话,杜天雄望望远处闭目养神的玉柱子一眼,说:“当初在黄河中救起这小子的时候,我就看得出他不是早天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碰到任兄,他算是碰对人了。”

猛喝一口酒,又道:“打从今晚起,这‘江南酒仙’,算是寿终正寝,我姓杜的跟你们上山去。”

“黑豹子”任冲一惊,急问:“放着悠游的酒仙不当,跟我山上吃苦,却是为何?”

杜天雄道:“我把压箱底的几套玩艺儿,也统统传给这小子,给这小子来个锦上添花。”

任冲摇着头道:“杜兄弟,我是为了同卜丽芳争口气,而你又为什么?”

“为江湖正气。”杜天雄一脸正色,望了远处的玉柱子一眼。又道:“这年轻人,一身傲骨,比之他老子,既奸又猾,心黑手辣来,他好像一点邪味也没有,只需你我二人加以小心琢磨,细心调教,未来必然带给江湖一股正气的力量,而你我对他来说,虽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难道他还会违背你心意不成?”

“既然老弟有此心意,也算是这小子走运,我先代他谢过老弟你的栽培。”任冲抱拳,双目直直的望着杜天雄。

说着随意又望望天际,说:“怪不得今年的中秋,月儿特别亮,却原来是故人来相会,不知老弟是先回石家堡去呢?还是这就随愚兄上山?”

杜天雄哈哈一笑,说:“任兄尽管先行,兄弟这就连夜折回石家堡,待祭拜石老爷子之后,兄弟随后追来。”

他说走就走,一长身人已在两丈之外。

就听坐在原地不动的“黑豹子”任冲说:“幻幻步独步武林,我已十年未见杜兄施展了。”

他话一落,杜天雄的笑声已渐去渐远,玉柱子也早已惊醒,揉着睡眼,凝望着黑大叔。

“咱们走吧。”任冲当先拉着小猴子走去。

玉柱子不敢怠慢,急忙挑起两只布袋,随后追去。

要知夜间走在山径上,应是相当困难的事,更何况玉柱子又担着两只布袋。

然而,“黑豹子”任冲却似是并不为玉柱子着想,竟然是愈走愈快,使得拼命追赶的玉柱子,有几次几乎叫出声来,但他终于又强忍了下去。

挥着汗,咬着牙,原本是苦撑着追赶,却不料在翻过几个山头之后,突听任冲对玉柱子说:“小猴子大概也跑累了,你就把它放在肩头吧!”

说着手一送,那只猴子,已落在玉柱子的肩上。

在平常,玉柱子扛起小猴子,并不觉得如何,但是如今他肩挑两只布袋,翻山越岭,快步追赶黑大叔,已感十分吃力,如今又加上一只猴子,心中十分不是味道,但对于黑大叔的安排,他是从来不敢说个“不”字,就连把小猴子放到地上,让它在后面追赶,也不敢这么做。

于是,汗水和着泪水,玉柱子打心眼里在怒吼着:我是王子呀,王子怎么要吃这种苦?

一连又翻过三座高峰,越过两道山沟,玉柱子早已气喘不休,自从吃过晚饭,从打架到现在,他仅只在土地庙附近,休息那么一会儿,如今要是黑大叔能让他倒下来歇歇腿,该会有多好?

人,往往心中想的,与事实总是背道而驰。当一个人,处在困境的时候,往往就会产生许多幻想,而且这幻想,都是些不可能而又无法实现的空想。但是,如果是处在优越的顺境中,却又忘了逆境中的痛苦。这些似乎说明了,人永远都会有一种无法捉摸的幻觉,因为这种难以想象的幻觉,才会让人时刻都感觉出打击,对于一个人心灵活上造成的损伤,又是多么的大!

也就在玉柱子幻想着歇息的滋味一定很舒服时,突见黑大叔走过来,顺手把他手中那只几斤重的钢叉,往玉柱子肩上一放,一句话不说,转身又向前走去。

本来两只愈走愈重的布袋,加上一只猴子,现在又加上一只钢叉,加起来不比来时挑的皮货轻。

一种潜在的愤怒,从玉柱子体内发出来,把肩上扁担,转换了个肩,胸往前挺,咬紧牙关,奋力追赶在前面小跑步的黑大叔。

就在天快放亮,山峰上霞光成万道,遮不住西天悬挂的月色的时候,“黑豹子”任冲与玉柱子二人,已站在绝岭的巅峰,遥望对面,正是高岸崖穴与高山溪潭,数十丈的飞瀑,就像一条清新的白布,直直的洒向—望无垠的谷底。

也许是小猴子不忍再蹲在玉柱子肩上折磨玉柱子,“吱”的一声,就往崖穴中跑去。

“累不累?”“黑豹子”任冲望着崖穴方向,随口问。

“不累!”抹着额上的汗,玉柱子心想:这不多此一问?

淡然一笑,任冲当即取过钢叉,举步往崖穴走去。

玉柱子不敢逗留,挑起担子,也追了上去。

就在二人刚刚跨过那个水潭,突见那只猴子,尖叫一声,冲出崖穴,疾快无比的投入任冲怀里。

玉柱子一惊,却见两只斑额猛虎,随后自崖穴冲出。

“黑豹子”任冲竟然毫不考虑的,抖手把钢叉抛向玉柱子,人却疾快的攀上一棵老松树的枝叉上,双手环抱双膝,望着树下的玉柱子,显然,他是要看玉柱子如何应付了。

丢下肩上的担子,玉柱子钢叉在手,人却缓步移向潭边,只因为他折腾一夜,实在应该倒下来,好好睡上一觉,如今竟然会遇上这码子事,还真令玉柱子又惊又恨。

面前这两只虎,细看起来,却正是一公一母,所谓:“二八月耶蛋热”,这种季节,正是交配的时候,老虎找窝,原本不足为奇,可是偏又找上任冲与玉柱子的崖穴,眼看人虎争窝,有得一场拼斗的了。

老松树上,“黑豹子”任冲悠闲的看着树下面。

小猴子却不停的眨着那双火眼金睛,屁股一翘一翘,就是不敢跳下来。

两只老虎,似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默契,只是缓缓的在玉柱子身前两三丈远处,交替着游走,偶尔张开血盆大口,冲着玉柱子“吼”一声。

双方似乎是在僵持着,而玉柱子,似乎早已养成独特的个性,所以他并不指望黑大叔会下来帮他,同时他也想过,如果自己也像黑大叔一样,疾快的爬到老松树上,说不准黑大叔会一脚把他踢到树下面。

再看看两只虎,玉柱子也在揣摩,如果自己追杀任何一头,另一头必然会扑过来,而造成自己腹背受敌,因为,在交配期问,雌雄双虎,那可是在度蜜月,真的是如胶似漆,只要一过了这个时期,那就又成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

眼看这两头大虫,看架式,都是经过战阵的老手,它们也似在寻求最佳时机。

如果玉柱子不是体力耗尽,他可能早已不耐.而挥叉杀去,但他却固守在潭边,心平气和的注视着两只虎的动向,也因此,让玉柱子有了喘息的机会。

秋阳自玉柱子的身后照过来,斜斜的身影,延伸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稍作喘息的时候,突然一团花影,疾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空而降,当头罩向玉柱子。

玉柱子大喝一声,上身急转,两手揣着钢叉,却以叉杆暴挥,奋力拨打飞扑来的那团花影,同时人已偏离潭边,纵向另一头正欲扑近的猛虎。

他人尚未站定,就听“扑通”一声,那头被他拨打的猛虎.已落入潭中。

要知玉柱子早有打算,如果他以钢叉直接叉向第一头扑到的猛虎,就无法对付第二头,是以必须先将一头,拨入潭中,也好专心对付另一头虎。

也正如他所打算的,当那头落入潭中的老虎,拼命往潭边爬的时候,第二头老虎已两爪如刀,抓向他的面门。

玉柱子叉出如飞,精芒打闪,已自下而上,准确无比的叉中飞击而下的老虎前胸,只见他“嘿”然有声,挥动双臂,把那只老虎挑向潭中。

就在这时候,潭中那头老虎,已爬上岸米,就见它一抖身上水渍,虎吼一声,又扑向玉柱子。

突听老松树上的“黑豹子”任冲叫道:“要想虎皮卖个好价钱,就别在老虎身上乱叉。”

玉柱子本来一叉正对准老虎的咽喉,一听黑大叔这么一吆喝,也不知把钢叉向老虎什么地方,眼看猛虎已前爪抓到自己肩头,不由一栗,立即挥动钢叉叉杆,横里一送,人已由虎爪下脱困而出,只是肩头有些火辣辣的难受,他知道已被抓了一爪。

玉柱子真的有些不了解,黑大叔何以会有此一说.难道一张虎皮,比他玉柱子的命还值钱?

于是,他有些恨,恨!就要有所发泄,玉柱子当然要把这股恨发泄在那头老虎身上。

就见他大吼一声,舞动手中钢叉,叉尖连连在猛虎眼前打闪,逼的那头猛虎,右左摇摆不定,就在这时候,玉柱子一个提纵,那只丈八钢叉叉杆尾端,有如银龙摆尾般,击向猛虎的额头,就听“叭”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击中那头猛虎的头上,玉柱子两手有些麻木,显然他是用力极猛。

那虎被打,似是野性已被激发起来,竟奋不顾身的一个反扑,张口咬向玉柱子的面门。

玉柱子早有准备,一推手中叉杆,疾快无比的捣了过去,正好捣向那猛虎的口中,直贯进虎的咽喉。

那虎受创,双爪急抓叉杆,虎头猛力左右摇摆,但玉柱子力贯双臂,奋力猛顶,直把那猛虎顶得屁股坐地,全身猛摆,玉柱子那还容它有喘息的机会,只见他使尽全身力气,抵住猛虎口中的叉杆,直到那猛虎退到一块大石边,再也无法后退避让。

有了岩石的阻挡与玉柱子的竭力挤叉,那猛虎在一阵极喘与痛苦的挣扎之后,终于萎顿的倒下去。

玉柱子经这么一阵折腾.突然像虚脱了一般,一跤跌坐在那头怒瞪双目的死虎前面,他连握钢叉的力量也没有,就那么喘着大气,张口结舌,面色苍白而又失神的耸动双肩,这时候,就算是一名稚童,他也无法出手搏斗。

“黑豹子”任冲纵身落下老松树,就见那只猴子,早已跳到玉柱子身前,不停的欢跳吱叫。

把冲在潭边的那只死虎拖到岸上,“黑豹子”任冲走到玉柱子身前,好像有意称赞他一句,说:“论机智,你已可列入当今武林二流之中,至于武功……”

玉柱子一仰头,望着黑大叔,他似是要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在这茫茫江湖中,能列入几流,或是个什么份量。

然而黑大叔却欲言又止,却换了一种说法,道:“学武之人,就像一种学问,那是无境止的,不过,有一种说法,可以窥知武功的修为,那就是武功愈高的人,他的心中,必充满了‘仁’与‘忍’二字,如何才能体会出这两个字的精神,也只有你的武功高到某一意境的时候,自然就会体认出来。”

这种极为抽象的说法,听在玉柱子的耳中,自觉玄之又玄,更无法揣摩出其中玄奥,他不懂,黑大叔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他来说,只要下苦功,把武功练好,就成了。

他这里正感彷徨,却又听黑大叔说:“喘过气来,就把这两个虎皮剥下来,正好给你杜叔叔铺床用,虎肉腌起来,虎油熬好装桶,你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玉柱子面无表情,他已习惯黑大叔的这种支使,虽然他很想把肚子先填饱,然后再睡上一大觉,但他却没有出口要求,硬是把苦水挤压到肚里,本来一肚子苦水,如今再装这么一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他在黑大叔转向回崖穴的不久,已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着潭边,一面剥着虎皮,心中一面在深思。

一年年的成长,玉柱子开始有了思维,有时候他想得很多。不过,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小王爷的身份,表面上他以黑大叔的话,惟命是从,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已开始有了另一种打算,那种打算,在他来说,是应该有的打算,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是小王爷,当今皇上的兄弟,如果他没有那种打算,他自觉不配当小王爷。

然而,他的那种打算,却又是武林一项危机的潜伏,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实行他所欲做的,那么,武林中的一次浩劫,将无法避免。

玉柱子正聚精会神的一块块割着虎肉时候,突听黑大叔在身边说:“把虎胆拿来。”

玉柱子立刻在一堆割下来的老虎内脏中,一阵摸索,把两个虎胆取出,这才发觉黑大叔的手上,正端了两只木碗,碗中正装了酒。

接过两个虎胆,“黑豹子”任冲把两个虎胆中的胆汁,分挤于两个碗中,这才递了一碗,交与玉柱子,说:“虎胆之苦,比之黄连还逾十分,但对练武之人,却是不可多得之妙品,如果经常服用,虽百毒而不侵。”

玉柱子接过一碗掺了虎胆的酒,根本没听黑大叔说些什么,如今又饥又疲,也管不了黑大叔说什么,早已一阵“咕嘟”,猛然喝了个底朝天。

“黑豹子”任冲一面接过碗,露齿一笑,转身又返回崖穴。

空着肚子,玉柱子酒一入腹,但觉一股烈火,由肚内直冲顶门,只有一股腥味,使他有些想呕。

这一夜,正是中秋团圆夜,但是由于玉柱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慢慢领会到,中秋节所带给他的,不是合家的团聚,而是残无人道的杀戮,使他全家死于非命,也几乎是使他葬身鱼腹,小时候的那一段惨痛记忆,并未因时间的久远而磨灭,相反的,却加深了他心中的仇恨心,而这种深埋在心中的仇恨,正一天天的接近爆炸点。

玉柱子太累了,当他在晌午时分躺下之后,崖穴中的光亮是刺眼的,然而,即使是在太阳底下,他也会沉沉睡去。但当他一觉醒来,发觉崖穴中,依然明亮无比,只是这种明亮,是柔和的、醉人的,他本想伸手揉揉眼睛,但却又不顾赶走那份仍然叫他留峦的睡意,甚至对洒进一穴的中秋月色,也不顾多看一眼.而缓缓又合上双目。

就在他即将沉沉入睡的时候,突然一阵衣袂振飘之声,疾快绝伦的在崖外一闪而过。

一惊之下,玉柱子睡意全消,一拧腰,人已翻落床下,当他跃出岸穴,月光下,就见黑大叔酷似一头飞纵的黑豹般,直往对面峰上窜去。

站在崖穴附近一块大岩石上,玉柱子头望着对面山峰,只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连黑大叔的身影,渐渐的,似也隐隐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玉柱子坐下来,一手抚摸着那头猴子,心中却又潮思起伏,难道那帮恶人会追到这深山大泽之中不成?

想起打架,不由觉得自己该先填饱肚子,否则万一真的又来一帮人,双方一开战,自己饿着肚皮,那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心念及此,立刻跳下岩石,跑进崖穴,抓了一大块卤好的虎肉,又拿了一大根玉米棒子,吃了起来。

慢慢的,玉柱子觉得奇怪起来。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怎连黑大叔的人影也没有?

这好像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难道他遇到什么意外?

于是,玉柱子开始替黑大叔担心了。

虽然,黑大叔对自己苛严了些,甚至有些不假词色,然而那一切也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塑造。

其实,“黑豹子”任冲对玉柱子而言,正是把玉柱子当成块宝一般,在任冲想来,要想对这个自己心目中的瑰宝,雕塑成武林奇葩,就必须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有所成就。

就如同一件艺术品一样,要匠心独具,精雕细琢,才能价值连城,而永垂不朽。

除了这些之外,“黑豹子”任冲的最大、也是最偏激的一种想法,就是要把玉柱子磨练成一个傲视群伦的杀手,他要让关外卜家的二小姐,知道他任冲所培育出来的这名武林杀手,就是他任冲恨的发泄。

虽然,他不能亲手去对付他所爱过的人,但他却一定要让她知道,一个被抛弃的男人,他心中所产生的怒火,并没有因时问而消灭,相反的,却因长时间的孤独岁月,而变得爱恨交织,难以自拔。

于是,“黑豹子”任冲决心塑造第二个任冲,然后当那一天的时候,他将毫不迟疑的把他的成果,展示在卜丽芳的面前,他要让她知道,男人是不可侮的,尤其像他这种雄视武林的大男人。

其实,这正是一个人,不论是男人或女人,由爱生恨的副作用,本不足为奇,然而任冲却调教出玉柱子这个卜丽芳当年追杀的小王爷,这就必然掀起一场武林杀戮。

玉柱子的个性,在任冲有计划的刺激下,更显得沉默,尤其对于当年那段灭门血案,玉柱子深埋心底而绝口不提,但看在任冲眼里,却更是暗暗心喜。因为玉柱子的沉默,显示他心府深沉,更由于玉柱子寡言,这正是一个人,一个府城深的人,偏激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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