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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废园闹鬼2

汤十郎只仰面看向大厅外,姑娘的脸半贴在他的右肩上,一时间双方似乎只听到“轰隆轰隆”声,那是两人的心在狂跳。

半晌,汤十郎托起姑娘的下巴,他很文雅地吻了一下姑娘的面颊。

姑娘不回闪,她仰起潮湿的俏嘴巴。

汤十郎用力的抱着姑娘,他也把嘴巴印上去了。

这是热吻,这也令汤十郎想着上一回两人的拥抱。

汤十郎吻着,一手便在姑娘的身上不停地抚摩着,他已感觉出姑娘身上发出的灼热,那是真心的表示。他已发觉,姑娘不只是对他的帮助心有感激,而且也产生了感情。

汤十郎就要把姑娘抱起来了,然而,姑娘开口了:“我回去了,出来久了,娘会生气的。”

汤十郎闻听,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浇过来,冷水浇熄了他的热情与欲火。

他也想到娘的话,不能落入情网。他干干一笑,道:“我忘了你也该回去吃饭了。”

姑娘道:“你也没吃呀。”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便走了。

汤十郎未走,他发怔的站着,姑娘的走就好像带走了他的魂似的。

汤十郎失魂落魄了。他木然地走着,木然地推开小厢门,又木然地坐下来,汤大娘看在眼里,便知道儿子迷上前面的姑娘了。

汤大娘道:“阿郎,快吃吧!”

汤十郎道:“娘,我们把她母女两人接来这儿一起住,你看如何?”

汤大娘道:“她们只住几天,咱们又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来路。”

汤十郎道:“这些并不重要呀!”

汤大娘面色一寒,道:“你忘了,咱们在这阴森森的大宅子里苦苦守候为的是什么,你敢保证他们是友非敌?还有咱们每日下去上香的事,很容易被她们知道,儿呀,江湖凶险,你知道的太少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虽已爱上姑娘,但身背血海大仇,他不能再叫他娘伤心。

汤大娘道:“快吃吧,早些睡,怕是要下大雪了。”

是的,外面西北风刮得呼呼啦啦地响,院子里枯草发出“刷刷”声,仿佛山摇地动似的叫人不安宁。

汤十郎就十分不平静,他扒了一碗饭,两口便吞下两个卤蛋,这就是他的一顿饭。

汤十郎侍候他娘先睡下,他靠在床边发怔。

他想得真多,也想得深远,只不过他最想的,莫过于如何把前面的母女两人留住,甚至有一日能带着他母女一齐回关外,他也憧憬着未来。

未来总是美好的,如果将来同姑娘住在长白山下,奔驰在松花江畔的绿影之间,狩猎于老山丛林之中,恩恩爱爱地抛去尘世间一切烦恼,那该多惬意呀!

想到美处,汤十郎吃吃笑了。汤大娘却苦恼了,她为儿子担心呢。

夜,本来是很静的。

左家废园尤其静得吓人,只不过今夜更吓人,因为西北风压下来那股子慑人的寒风,似乎还带着几许死人的味道,这也许是因为左家废园在五年前死了上百口人吧,就算没有真的死人味,但在自我的心理感觉上,就不由得以为这儿充满了死人味。

现在,就有个人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风吹草动难听足音,但那条人影却突然落在墙头上。唔,是个精悍的矮个子。

他一身夜行衣,背插一把尖刀,只在墙头上环视几眼,立刻便往院中落下去。

他落在第一道大院的正厅廊上。

这人真够机警,贴着身子靠紧柱子不动,那对眼睛却正在滴溜溜直转动。

不旋踵间,这人一跃而入,扑进大厅上。

左家废园的大厅上,尘土蛛网处处,物倒窗破,早已没有人来过,平时汤十郎到门楼下,也是绕回廊而过。那人四下看了几眼,立刻往厅后走去。

这人出了后屏,刚绕道回厅往第二座楼下大厅走,猛然间他一瞪眼。

“谁?”他沉声问道。

第二座楼厅前廊下,正站着一个披发黑长裙的人影。

那人影不动,连头也未转动,长长的黑袖,被风吹得时而飘起来。

那人叫了两声,反手背上拔刀。

他好像往黑影处移动了,也故意把脚音踩得很重,几乎是“咚咚”声。

那人边走边道:“是人是鬼,尹某要出刀了!”他已距离黑影一丈多,也看见黑影。

那苍白得泛青的脸,那古井不波的架式,长发三尺披盖着半张面,实在令人觉得她就是鬼。

姓尹的一怔,道:“你是谁?”

黑影仍然不动,但尹某人动了。他突然出刀,他的尖刀直往黑影身上扎去。

“哧!”

“呼!”

真玄,只这么两声起处,一片黑袖抹过汉子的脸,就在他尖刀扎空而双眼一暗之间,立刻旋刀七杀。等这姓尹的七刀劈完,附近哪有什么黑影。

夜风更劲,吹得姓尹的直打哆嗦。他不是冷得哆嗦,多半是吓着的。

姓尹的似也不太相信邪事,刀指前方,纵身便往厅内扑去。

他看着黑影闪在屏风后,硬着头皮杀过去。

只不过当他扑到屏风后,那儿什么也没有。正自迟疑,忽闻身后有泣声。很凄凉的凄泣声,姓尹的猛回头,哇操,那黑影又站在厅外廊上了。

黑影仍然不动,就好像她根本就站在那儿。姓尹的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这定是鬼,因为只有鬼才有这种身法,也只有鬼才会如此这般的虚幻莫测……

于是,姓尹的认定遇上鬼了。这地方本来死了许多人,有鬼是不足为怪的。

人同人可以拚个你死我活,但人同鬼又怎么拚搏?再大胆的汉子,到了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而且逃得越快越安全。

姓尹的挥刀虚砍,低吼一声平飞而起,一口气飞跃出大厅,拔身往墙外跃去。

姓尹的身法够快,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爆发出本能的力量,那是超强的。他往竹林中穿去了。

他也相信那“鬼”再也追不上他了。于是,他回头对那左家废园准备作最后一瞥,这动作任何人也会做,姓尹的当然也会。

只不过当他刚回头,呼!身后两尺不到,一团黑黝黝的黑影正紧紧地跟着他,那正是如影随形,而且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这光景除了鬼之外,还会是什么?

姓尹的几乎要叫一声“妈呀”。

“妈呀”这是人的本能喊叫,当人们碰上要命的事情的时候,本能的会叫“妈”,因为天底下只有生养他的妈才会拚了命去救儿子。

姓尹的没有叫出口,但他突然,也是本能的往身后挥出一刀。

“嗖!”

“呼!”

“哎唷!”

姓尹的刀劈空了,黑衣袖又卷上他的脸,这一回似乎袖上有零件,姓尹的脸上出现两道血印,鲜血与他的冷汗搅和着往下流。他没命似的往前跑,就快到小河岸的木桥上了。他再也不回头,直到他上了桥,又过了河。

姓尹的似是被吓破胆子似的,张口叫不出声音来,他张口尽喝西北风,直到看见顺天府的高大城墙之后,他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喘大气。

他似是虚脱了,半晌才自言地道:“他妈的,鬼呀,就他妈的活见鬼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再低头看:“血……是血救了我,唔……血呀!”

传言鬼怕见血,有人遇上那东西,打破鼻子流鼻血,那东西自会逃走。

姓尹的就以为是他脸上的血救了他,因为他深信真的遇上鬼了。

姓尹的至少在地上跌坐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缓缓地站起来。

他往顺天府城走去,此刻,三更天还未到,他又来到顺天当铺后院。

他抖着一身不自在,低沉地舒了一口气。开门了,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已站在厢屋门内。

姓尹的正是神偷尹士全。尹士全一步冲进屋子里,大喘着气地坐下来。

张古丁吃惊地道:“你怎么挂彩了?”

尹士全道:“若不是挂彩,怕是逃不回来了。”

张古丁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他妈,我遇上那东西了。”

“鬼?”

“不错!”

“真的有鬼?”

“绝对错不了。”

“你说说,我听听。”

尹士全喘着气道:“你快叫人为我弄上一大碗猪脚面线,我得先除除霉!”

张古丁道:“这容易,倒是你先说,你真的遇上那东西了?”

尹士全道:“一点也不假。”

于是,他把进左家废园之后的情形,对张古丁仔细地说了一遍。

他咬着牙道:“你想想,若非是鬼,为什么明明在后面,怎的一眨眼又在前面出现,我的轻功自信一流,可那东西跟在我身后一尺半,我就是未发现,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张古丁怔住了。

尹士全道:“吓死我了。”

突然,张古丁又问:“除了那东西,可见到有什么人在里面?”

尹士全道:“屁,里面荒凉得可怕,屋内尘土一寸厚,屋外荒草一人高,西北风直吹得叫人全身起鸡皮疙瘩,果然凶宅一座,操他娘,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张古丁道:“能烧老爷子早下令了,就是烧它不得才一直留着。”

尹士全低声道:“为什么老爷子不烧?”

张古丁看看左右,低声道:“里面有宝呀!”

尹士全怔住了。

就在这时候,张古丁突又问:“那个姓汤的年轻人,他又到哪里去了?”

尹士全道:“我跟的可也够紧,直到我见那小子往左家废园方位走去,我肯定这小子住在左家废园,所以我才趁夜摸进去的。”

张古丁道:“你琢磨一下,是不是那小子故意把你引去,之后,他又溜了。”

尹士全道:“我想也是这样,他妈的,说不定我真的上了他的当了。”

张古丁道:“尹兄,我命人为你弄一碗猪脚面线,吃过了好生睡一觉。”

尹土全道:“张兄还有何打算?”

张古丁道:“我得连夜向老爷子报告,如何去做,咱们不能再做主了。”

尹士全道:“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张古丁叫来一个伙计,吩咐煮一碗猪脚面线,他又取过伤药,递在尹士全手中,道:“快把脸上伤处治一治,怕是会有疤痕了。”

尹土全咬牙低声骂道:“他妈的,邪门得很!”

天亮了,但天色却是郁悒得很,那铅灰色的天空中,仿佛就快要压下来似的,带着几许沉闷。

一大早,汤十郎又把稀饭熬好了,卤蛋、酱肉,还有油饼,十分丰富。

汤大娘低头吃着饭,她见儿子十分高兴,便是到口边的话也咽回去了。

汤十郎用个木盘子,把一应吃的端上,高高兴兴地往前面门楼下面送过去。

汤大娘望着儿子背影直摇头,她在叹惜。他口中呢喃着,脸上是无奈之色。

汤十郎又来到门楼下,他对着门内道:“姑娘,我送早饭来了!”

“呀”地一声门开了,姑娘抿嘴一笑:“进来吧!”

姑娘的笑与话,令汤十郎十分高兴,提脚便走进小屋内了。

“伯母,你早。”

那妇人笑了,道:“早,辛苦你了。”

汤十郎把吃的往桌上放,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口中连说:“不苦,不苦,应该的,倒是伯母客气了。”

话完,东西也放好了。

姑娘对汤十郎笑笑,道:“你吃了?”

汤十郎道:“我回去吃。”

姑娘道:“为什么不坐下来一齐吃?”

汤十郎道:“我的留在后面,我娘还等着我回去一齐吃,这儿只够两位吃。”他笑笑,慢慢往门外退去,那模样就好像真怕姑娘伸手去拉他,其实他心中真想姑娘伸手拉他。

姑娘也伸手了,只不过姑娘的手去拉门,汤十郎已站在门外了。

他看着姑娘,发现姑娘对他深深地一瞥。

汤十郎只看姑娘这么浅浅一笑,一切就足够他消受了,如今姑娘在他娘的面前开口了,这是多么大的鼓舞呀。汤十郎几乎是跳着回到后面的。

汤十郎端着饭碗还发笑,他太高兴了。

汤大娘道:“十郎,你今天不要去府城了。”

汤十郎道:“娘,我本来要去的,可是……”

汤大娘道:“可是什么?”

汤十郎道:“可是那天我回来,半路上碰见一个人,那人点破我的计谋了。”

汤大娘很惊讶地道:“什么样的人?”

汤十郎道:“我在河边柳林教人学鸟叫声,事后我往府城去赎玉佩,突然出现个老者,这老人……”

汤大娘急问:“什么样的老者?”

汤十郎道:“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很健朗,他说我是骗人的,要用100两银子跟我打赌,赌我不会指挥笼中之鸟。”

汤大娘道:“你遇上能人了。”

“是的,娘,那人还道出我爹的名字来了,他好像认得我爹,大笑着走远了。”

汤大娘陷入沉思之中。

汤十郎又道:“娘,咱们汤家绝学‘气功指’,这位老人必然很明白。”

汤大娘道:“你去,再去柳林边,看看会不会再碰上那老者。”

汤十郎道:“娘,你叫我去会那老人?”

汤大娘道:“如果碰见……你必须再碰到老人,如果碰见,便找个地方对他问明白!”

汤十郎道;“娘以为这老人……”

汤大娘道:“必是你爹旧识,他不会是敌人。”

汤十郎沉思着,半晌才道:“娘,我这就去一趟,只不过,我不会再收那些学鸟语人的银子了。”

汤大娘道:“今天等不到,你明天再去,一定要把他等到才是。”

汤十郎道:“我可以对老者说,我就是汤百里儿子吗?老者会相信吗?”

汤大娘道:“我以为那老者已经知道你是汤百里的儿子了。”

汤十郎道:“他怎会知道?”

汤大娘道:“因为汤家绝学‘气功指’是不外传的,而你的相貌又极像你爹,如果老人是你爹的故友,他心中必认定你是汤百里的儿子。”

汤十郎点头道:“难怪他笑着走了……”

汤十郎又进城去了。

他先走到周家茶铺,今天,他应该传授玩鸟的人如何驭鸟,所以他刚刚站定,十几个玩鸟的人已经往他的面前围过来了。

汤十郎笑笑,道:“走,河岸边热闹去。”

他当先往小河边的柳林下走去,仪态潇洒,神情愉快,一边走,一边口中吹着口哨。

也真奇怪,汤十郎吹口哨,后面十几个笼子中的鸟儿也一齐欢叫起来了。

逗得众人哈哈笑,汤十郎也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真的会鸟语了?

只因为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会学鸟儿叫。

汤十郎不但不会同鸟儿对话,更不会驭鸟,如今他闻得鸟儿齐鸣,多少也暗自吃一惊。他不只这事吃惊,当他远远地发现一个人,悠闲地提着一只鸟笼站在河边的时候,他更加的吃一惊。

因为那个提鸟笼的人,正是那位欲同他打赌的老者。

老者仍是那副打扮,看起来好像是玩鸟人的跟班伙计似的,一副寒酸模样。

但汤十郎永远也忘不了老者的话,他不但要赌100两银子,而且他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如果老者坚持要赌,汤十郎今天非栽跟头不可。

汤十郎不再吹口哨学鸟叫声了。他在发现老者之后,便住口不再吹了。

“嗨!年轻人,你早哇!”

老者的声音十分得意,那表示他赢定了似的。

汤十郎却腼腆地上前深施一礼,道:“老人家,你比在下更早,不是?”

老者哈哈笑了。汤十郎也笑,只不过他笑得十分勉强,当他回身看着十几个跟来的人之后,他笑得更不自然了。

那老者似乎很体谅汤十郎,他不急于同汤十郎打赌,他往一边站去。

汤十郎本是不来的。他打算不再来了,只因为老者的出现,他现在又来了。

汤十郎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妥法子了。

他的方法是拖延,他根本不会驭鸟的。

他对那老者点点头,这才对十几个玩鸟的人招招手,笑道:“各位,我先考考各位的鸟语如何,要学驭鸟,必先同鸟儿沟通思想,等学会鸟语之后,方可再入门学驭鸟的本事。”

他看看远处微笑的老者,他也冲着老者一笑,又对那些人道:“各位学驭鸟,我这里不收分文,只希望各位学了驭鸟快乐,我便也快乐了。”

他招手叫过一人,道:“你学鸟叫吧,我看你学得怎么样。”

那人举着鸟笼,翘起嘴巴便叫起来了。他叫,鸟不叫,汤十郎却笑了。

于是,汤十郎接过鸟笼子,对着鸟笼学起鸟叫来了。

啊!真奇怪,只见那八哥鸟头一偏,斜眼看向汤十郎,翅膀一抖便随之叫起来了。这光景看的人只是欢叫惊喜,围得可紧呢。

汤十郎的叫声真神,比真鸟叫的还悦耳。

一阵叫过,他吃吃地笑着把鸟笼交在那人手上。

“你刚才同这鸟说的什么话?”

汤十郎笑笑,道:“我问它,为何不同主人谈几句话呀!”

“它怎么回答?”

“它说你说的是外国话,它不懂。”

“哈哈……”

听的人全笑了。

鸟主人提着笼子大笑,道:“饿你三天不管饭!”

汤十郎立刻笑道:“它会骂你王八蛋的。”

“哈哈……”

大伙这么又一阵哄笑,汤十郎再接过另一人的鸟笼看着,他叫鸟主人对着鸟儿叫几声。

汤十郎听罢直摇头。

他每一个听罢都摇头,玩鸟的人却没有一个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于是,汤十郎叫每个玩鸟的人,多多地学鸟叫,什么时候学会同鸟儿对着叫,他再教驭鸟。他永远也不会教他们学驭鸟,因为他本人也不会。

西北风越刮越大,学鸟叫的人被风吹得嗦嗦发抖,而汤十郎却随着那老者过河去了。

就在一座林子边,那老者站住了。

老者举着手上鸟笼,笑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拨弄我这鸟儿,如果他真听你的,我输你100两银子。”

汤十郎一笑,道:“你有吗?”

“我当然有,我说过,我有用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道:“你虽有用不完的银子,但我却不想赚你的,更何况没那么多银子,我……”

“你怕输了没银子赔我?”

汤十郎年轻气盛,道:“我怎么会输?只不过你偌大年纪,我怎好赚你的?”

那老者哈哈笑起来了。

汤十郎道:“你笑什么,好像你赢定我了。”

老者道:“天下打赌没有包赢的,否则,便是有诈。年轻人,你有诈吗?”

汤十郎暗暗一惊,因为他这样也算施诈。

但当他看向老者的时候,他发觉老者很和气,这就叫他放心不少。

淡淡的,汤十郎道:“如果你输了,就算不给银子,在下也不会强取。”他伸手,又道:“鸟笼子拿过来。”

老者笑呵呵地把鸟笼递在汤十郎手上,道:“小心呢,别把我的鸟儿戳死了。”

汤十郎道:“戳死一只赔十只,你这鸟……”他仔细看了一下,笑道:“这只画眉大概一岁多吧!”

老者道:“好眼力。”

汤十郎笑笑,道:“尾巴不过两寸长,嘴角黄皮尚泛白,这是幼鸟,老人家,我先同它交谈两句再说。”

老者哈哈笑了。

汤十郎对着鸟儿叫了七八声,画眉鸟开口了。

鸟儿说的是人语:“恭喜发财。”

它叫得很清楚,汤十郎也惊异地瞪大眼睛。

“你教它学会人语?”

老者道:“比我去学鸟语要快得多吧!”

汤十郎道:“它还会说什么?”

老者道:“你问呀,你不是会鸟语吗,你叫它把学的人语全部背出来呀。”

他这是考汤十郎了。

汤十郎也不管那么多了,对着那只画眉便是一阵画眉鸟叫声,还真的像极了,否则,画眉鸟也不会扑抓雀笼子偏头看他了。

突然,画眉鸟叫起来了:“有鬼!有鬼!”

汤十郎一怔,再学了几声鸟叫。

老人哈哈笑道:“年轻人,你怎么不驭乌呀?”

汤十郎一笑道;“好,你老仔细看。”

他对着鸟儿叫了几声,伸出手指去拨弄。

他当然是指给老者看的,他要鸟儿往东倒。果然,笼中的鸟儿往东边歪。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叫这鸟儿点点头,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话甫落,伸出手指似指挥,口中鸟叫声真好听,笼中的鸟儿在点头了。

便在这时候,忽见老者疾伸一个薄木片,隔在汤十郎的那只右手食中二指前面,只见木片被一股暗流摧动着闪晃不已。

木片闪晃,笼中鸟儿也点头,那老者哈哈一笑,立刻自怀中摸出一包银子,塞在汤十郎的手上,又把包蒙鸟笼的黑布袋也抛给汤十郎,道:“便是这鸟儿也送你了。”

汤十郎傻呼呼地不知所以,那老者大笑着往河下流走去,走得十分快,等到汤十郎出声叫喊,老者已在三十多丈外了。

汤十郎掂掂一包银子,很重。当然重,100两银子就是六斤多,当然重。

他看看那黑布袋子,放下鸟笼取袋子,他心中想,这老者鸟也不要了。

就在他收起银子再准备把鸟笼蒙上时,忽然发现黑布中有张便条。

汤十郎连忙取出来仔细看,只见条笺上写得很简单,却也吓了一大跳。

那便笺上写着:“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抬头看向远方,早已不见老者的影子了。老者早巳扬长而去了。

汤十郎好像被人重击在脑门上似的,他拾起鸟笼就走,而且走得很快。

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他自己,为什么没把老者身份弄明白,回去如何向娘交代?

这老者怎会知道自己住在鬼地方?他到底是友是敌?

只不过,当汤十郎摸摸怀中的时候,银子鼓鼓的坠得口袋重受不了啦,于是他相信老者是友。

汤十郎也不知是惊还是喜,便匆匆往回走了。

快正午时分了,汤十郎过了小河,只见那座野店内还真有客人在吃东西。

汤十郎与他娘住在左家废园,每天只吃两顿饭,很简单的饭,天就快落雪了,这个冬天一定很难过,如今有了银子,汤十郎高兴极了。

他立刻走进野店里,那两个大叔对他一瞪眼,立刻间,两个大叔又笑了。

汤十郎当然知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他两人与另外两个女子是一伙的。

他们等着要宰一个年轻人,开店,那是幌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他跃上房顶,掀瓦往下瞧,那情景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只一想起那夜,汤十郎便重重地看了姓狄的一眼,可也巧,姓狄的也对他露齿一笑:“哟,是你呀,老主顾又上门了。”

汤十郎看看茅棚内,木然地一笑道:“大掌柜要发财呢,今天客人不少。”

姓狄的哈哈笑道:“老主顾,你今天要点什么呀?”

汤十郎道:“两斤高粱酒,各样卤菜切一包,另外嘛,有油饼馒头也来个十斤吧。”

姓狄的一听,吃一惊,道:“哇呀,你要这么多要养活多少人呀?”

汤十郎指指天空,道:“怕是要下大雪了,我得多备一些吃的,万一雪大不能出门,岂不惨了?”

姓狄的点点头,道:“有道理,我这就为你去弄来,你等着。”

这姓狄的走了,另一个姓狄的却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哈哈地笑。

汤十郎也笑,他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兄弟。

而且是亲兄弟,正在看他的是老大。

老大的外号叫“野狗”,真名叫狄化一。老二叫狄化中,也有个外号叫“穿山甲”。

狄化一边笑着一边问:“朋友,你住在什么地方呀?”

汤十郎道:“七里外的山岗后。”

狄化一怔了一下,道:“好像没听说过那地方有人家,你朋友住的什么村?”

汤十郎道:“刚住没几天,也不知是什么村。”

他不想再被问,因为他也是随便一句应付话。

他指着正在装酒的狄化中,道:“掌柜的,你算一算,这些一共多少钱?”

狄化中伸出指头一件一件的算,他算到最后笑了。

“哟,真不少,一共是银子12两八钱哟。”

汤十郎有的是银子,五两一锭的他取了三个,道:“找我吧!”

就见狄化中用个小袋子把一应吃的喝的装起来,伸手递给汤十郎,笑道:“足够你吃上一个月的了。”

汤十郎淡淡一笑,拿起袋子就走。他走得快,刹时就快绕到那片大竹林子了。

他再也想不到,竟然有只“野狗”暗中跟踪他到了那片竹林外。

那只“野狗”并非真的狗,而是野店的狄化一。

这人真会跟踪,就好像一头最敏锐的猎狗一样。

汤十郎已经十分小心了,但当他回身仔细看的时候,竟然会没有发觉狄化一跟踪他。他跃过墙进入左家废园里,却仍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如果他发现,是不会回到左家废园的。他会再绕道往北走,过那一道山岗去。

现在,汤十郎推开门,走入小厢房中,汤大娘一见,便问道:“可见那老者了?”

汤十郎道:“娘,见到老人家了。”

汤大娘见儿子手上提个鸟笼,便惊讶地道:“你怎么弄了一个鸟笼子。”

汤十郎便把与老者的谈话说了一遍,更把那片便笺取出来,交在汤大娘手中。

汤大娘接过来仔细看,不由紧皱眉头。

半晌,她沉重地道:“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这是示警,我们要多加小心,儿呀,此人是友。”

汤十郎道:“他故意输我,呶,送了我100两银子,我一口气办了许多吃的,还有两斤高粱酒,天下雪,喝些酒会暖和。”

汤大娘脸色冷傲地道:“他虽对我们示警,却也不知道,我们是专等鬼上门的。”

汤十郎道:“我们已等了半年多了。”

汤大娘道:“这是警告,却也算是好消息,儿呀,值得咱们母子两人干一杯。”

汤十郎笑笑道:“我为娘斟酒。”

他取出碗,把酒倒上,母子两人对喝十大口。

汤十郎道:“我也送些前面去。”

汤大娘道:“你就是忘不了前面。”

汤十郎哈哈笑了。

他这一声笑,却也使暗中跟来的狄化一回头便跑,姓狄的跑得真快,刹时便出了竹林又回到大草棚中,野店里的客人都走了。

狄化中迎上来,急问:“哪条道上的?”

狄化一哈哈笑道:“听得不太清楚,但人却只有两个,那小子与他的老娘,两人就住在左家废园里。”

狄化中道:“哥,你真的看清楚了?”

狄化一道:“三座大院都是荒草蔓径,门倒窗破,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厢房住着那母子两人。”

狄化中道:“哥,原来只是一对母子,老爷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狄化一道:“我认为,这是小事一件,咱们今夜三更天,摸进左家废园里,一刀一个,宰完了事,老爷子面前,咱们也露露脸。”

狄化中道:“哥,正是我心中要说的,哈……那小子抵不住我一刀劈。”

狄化一道:“兄弟,小觑敌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可是老爷子时常告诫咱们的。”

狄化中哈哈笑了。便在这时候,忽见一个矮子奔进野店里来了。

这矮子只往椅子上一坐下,狄家兄弟便哈哈笑着迎上前来了。

那狄化一抱拳,道:“什么风把你老兄也吹来了。”

“阴风呢!”

“阴风?”狄化一怔怔的。

狄化中道:“尹兄,有话说仔细。”

来人原来是神偷尹士全,他此刻匆匆地赶着来了。

神偷尹士全进入野店里,拉把椅子坐下来,狄化中顺手斟上一杯酒,笑道:“尹兄,你一边喝酒一边说。”

尹士全一口喝完杯中酒,重重地把酒杯放下来,道:“贤昆仲,这几日可有什么发现?”

狄化一道:“尹兄,你来得正是时候。”

尹士全双眉往上一挑,道:“怎么说?”

狄化一道:“有个年轻人,住在这方圆几里内,他说住在七里坡后,我却暗中跟踪他……”

尹士全一笑,道:“跟人,是你的专长!”

狄化一笑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跟着那小子去了个地方,你再也猜不着是什么地方。”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

狄氏兄弟一怔,那狄老大道:“你怎么知道?”

尹士全道:“我也跟了一个人,我也到了左家废园,我却是遇上鬼了。”

“鬼?”狄家兄弟齐声说。

尹士全道:“不错。鬼。”

狄化中忽然哈哈大笑,道:“什么鬼,美不美?尹兄,你莫非眼花缭乱了?”

尹士全道:“正好,我就是请两位贤昆仲走一趟左家废园的,信与不信,一去便知。”

狄化一道:“尹兄,实告诉你,过午不久,我便追踪那年轻人到了左家废园,里面住了两个人,是母子两人,他们住在第三进后厅左侧的小厢房中。”

他哈哈一笑,又道:“你想想,里面住有人,哪里会有鬼?”

尹士全道:“你看清楚么?”

狄化一道:“绝对错不了。”

狄化中道:“我们还打算今夜去干掉那对母子,也好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好。”

尹士全道:“得,有件事情我顺便交代,干了那对母子之后,把年轻人身上的一块玉佩搜回来,老爷子很重视那块玉佩。”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那夜我确实遇上那东西,而且千真万确是个女鬼,呶,我这脸上两道爪痕不会假,那东西身法真吓人,忽东忽西,一弹四丈高下,人有那种身法?”

狄氏兄弟对望一眼,那狄化中道:“漂亮不漂亮?”

尹士全道:“模样冷又艳。”

狄化中笑道:“如果长得美,奶奶的,老子身上有火,先压在她身上再说。”

尹士全道:“快快弄些酒菜,咱们一边吃,一边合计,今夜我在你们这野店不走了,等着你们凯旋回来,我也好向老爷子去交差。”

狄化一对狄化中道:“兄弟,把门关上,我去弄几样小菜,咱们陪尹兄喝到二更天。”

狄化中道:“何不把七尾狐两人也叫过来,咱们三人口中喝着,眼睛瞧着,手上摸着,岂不是快乐。”

尹士全摇摇头,道:“别去找那两个骚娘们,休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

狄化一也点头,道:“尹兄说的也是,不能误了正事,老爷子面前挨骂的。”

就这样,三人在这荒郊野店里对酌起来。

三人喝了两斤半高梁酒,八分醉意挂脸上,尹士全便不再喝了。

“贤昆仲,别喝了,拿你们的家伙上路吧。”

狄化一道:“上路?”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呢!”

狄化中道:“尹兄不去?”

尹士全道:“只不过母子两人,我如果也去,一是有抢功之嫌,二是太小觑贤昆仲的武功了。”

狄化中仰面一声笑,他伸手斟满一杯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道:“搁着,回来再喝。”

尹士全起身相送,道:“祝你们马到成功。”

狄化一与狄化中两人相视一笑,抓起砍刀便往外走去,尹士全望去,哈哈笑起来了。

尹士全为什么发笑,那是因为他得意。一个得意的人,自然会发自内心的笑。

尹土全就是因为太得意了,他不由得举杯哈哈笑,因为他本来是奉命去把汤十郎的玉佩偷回来的。老爷子交代下来,命神偷尹士全偷回玉佩,但尹士全已经在左家废园遇过鬼,他担心再遇上。

但尹士全又不能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万般情急之下,便想到了狄家兄弟两人。

本来,他是邀两人一同前往,既然狄氏兄弟一力承担,他又何乐而不为的等在野店中享现成的?

尹士全愉快地喝着酒,算时辰,他大概要等到四更天,也许狄氏兄弟手脚利落,三更天便折回来了。

是霜还似雪,令人难以分得清,只不过被冷风吹在脸上,好像有点似刀刮。

狄化中缩缩脖子问他哥,道:“出了竹林就到了吧?”

狄化一道:“偏北方,那是左家废园正大门,咱们顺着墙边往后院绕,不走前院,因为大门上了封条。”

狄化中道:“也免得真的遇上鬼。”

两人正谈着,前面突然景物一变,前面出现个大广场,只不过这广场大部分长了野草,倒像个牧羊场了。狄化一手一挥,低声道:“随我来。”

狄化中紧紧地跟在他哥后面,两人沿着围墙走,寒风吹得荒草矮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在这时候,前面走的狄化一突然一愣,他站住了。

狄化中也站住了,因为他也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么神秘的一团黑呼呼的影子。

黑影左右飘忽不定,上下弹跃着,但见长发抖开来,宛似顶着一片乌云。

狄化一沉声吼道:“谁?”他手中砍刀一挥,未往上冲杀,那是壮胆。

狄化中哈哈冷笑,道:“哥,让我来。”

砍刀一举,左手暗暗运力,狄化中低吼一声,便往那团黑影砍去。

他身法十分粗暴,不顾一切地出招,果然是穿山甲作风。

“嗖!”

“飒!”

这声音起自两人之间,但就在声音甫落,便见那团黑影一弹而起,直往前面广场中央飞去。

狄化中一刀劈空,回头便沉声对狄化一道:“追,她娘的,八成不是鬼。”

只要不是鬼,狄化一就胆子一壮。随之一声冷笑,道:“兄弟,你摸清了?”

狄化中道:“鬼挨刀不会闪,千刀万刀也是空,娘的,这东西怕挨刀,哥,人是怕挨刀的。”

狄化一道:“好兄弟,一语提醒梦中人,咱们今天捉活的。”

狄化中道:“如是漂亮,咱兄弟就地乐一番。”

兄弟两人色胆包天了,举刀便把黑影围紧了。

黑发遮着半张脸,体态是盈盈而立,一双长袖几乎垂在地面,那地面的荒草几已蔓到她的腰际。

狄化中偏过脸,仔细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道:“娘的,鬼若都似这般艳,这般美,老子宁找鬼也不会去找七尾狐她们消遣了,嘿。”

狄化一砍刀一指,叱道:“喂,别装神弄鬼了,你是谁,快说,狄大爷的刀不杀无名之辈。”

“我现在是鬼。”

狄氏兄弟先是一怔,狄化一叱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过去与未来就不是鬼?”

“不错。”

狄化一冷笑,道:“你的声音美而冷峻,你明明是个大活人,而你口中的气,也清晰可见。”

天冷,出气似雾,更证明她不是鬼,鬼是不会有气喷出来的。

黑影冷冷道:“我现在是鬼,因为我面对的是鬼而非人,所以我是鬼。”

狄化一叱骂道:“他妈的,老子们并未装鬼。”

黑影道:“装鬼并不重要,干鬼事重要,所以你们就是鬼。”

狄化中对狄化一道:“哥,咱们抓活的,乐够了再去找那对母子去。”

黑影却冷凛地道:“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狄化中举刀叱吼:“且等老子把你压在下面,自然会告诉你!”

狄化中发劲,当然,狄化一也出刀了。

只见两把砍刀,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兜头盖脸地直往黑影狂砍而上。

“呼噜”—之声暴起,一团黑影螺旋式的往空中旋升而起,便在黑影在半空中下压的刹那间,两道黑而长的袖子便卷向敌人。

“啊……”

“呀……”

狄氏兄弟的尖叫声,划过长空,传入夜空中久久不息。

真吓人,狄化一与狄化中,兄弟两人竟撞在一起,两人的后脑上,刀痕半寸深,瞪着一双大眼睛互相拥抱而不立即倒下去。

那黑影,果然似一团黑云般穿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便在这时候,又一条黑影如飞地扑来了。是的,汤十郎来得真快。

汤十郎已睡下,但当他听到叫声,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前面来了。

汤十郎扑近狄氏兄弟的时候,狄氏兄弟仍然未倒下。他两人仍然在冒鲜血。

汤十郎认识这两人,不正是新开野店的那两个大叔吗?他们竟然找来了,而且……

汤十郎还以为两人未死,因为死人是会倒下地的。

狄氏兄弟还在站着,四平八稳地站着。

实际上,狄氏兄弟不只是四条腿站得直,他两人的砍刀也支在地上,这等于两个支柱。

汤十郎发现刀仍在两人手上,只刀尖支在地,便更以为两人没有死。

他伸手去拍狄老二的肩头,却拍了一手血。

他是暗含内力拍的,便也拍得两个僵立的大叔往一边倒下去。

“轰!”倒地之势是突然的,汤十郎闪身两丈外,心想:死了!

汤十郎上前去看,心中着实吃惊,这是死于刀下的,这种刀口子很齐整,显然对方的刀很锋利,是一种吹发立断的利刀。

汤十郎忽然拔身而起,他很快地奔向门楼下面。现在,汤十郎就站在小门外。

“姑娘!”

“谁呀?”妇人的回答,年纪大的人是容易醒来的。

“是我,伯母。”

“有事吗?”

“是我听见有打斗声,特来看看的。”

于是,小门拉开了,出来的是姑娘,她好像刚醒来,一副慵懒样子。

“姑娘,小门关好,附近有人厮杀,而且也死了人,我是担心你们。”

姑娘露齿一笑道:“谁会找我们落难之人呀,汤公子,倒令你为我们担心。”

汤十郎想伸手去拉姑娘,但他的手伸出一半便又把手收回来了。

姑娘却又低声笑笑,道:“你不会藉故想来看我吧,你没睡着,便来看我,是吗?”

汤十郎笑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不会说我痴吧?姑娘。”

姑娘浅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有高兴。”

汤十郎大胆地去拉姑娘,姑娘没有拒绝,但姑娘却对汤十郎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夜里又这么凉,别冻坏了身子,我们还依靠你呢。”

汤十郎打自心里愉快了。姑娘的这几句话,仿佛说短时间不会走了。

这母女不走,汤十郎就很高兴,他宁愿为她们忙碌,如果她母女要走,他就会痛苦了,说不定他还会求她们住下去。

汤十郎高兴地握住一双柔荑,笑笑,道:“姑娘,这天好像是要下雪了,赶着天一亮,我进城去,办一些御寒的东西,火炉焦炭大棉衣,要不然大雪落下来,就不好受了。”

姑娘道:“你好像要长久地住下去了。”

汤十郎笑笑,道:“住着不花银子的房子,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姑娘道:“原来你也是贪便宜的呀。”

汤十郎道:“就算是吧,只要能同你在一起。”他伸臂要搂姑娘了。

姑娘却藉势一退,道:“明日一早要进城,那就早早地睡口巴!”

汤十郎很想吻一下,他痴痴地看着姑娘,道:“那么,我回去了,你多小心,若有风吹草动就呼叫,我立刻赶过来。”

姑娘道:“你要保护我们?”

汤十郎胸一挺,道:“我是个男人呀!”

姑娘笑笑,道:“你能杀死那些恶人?他们的手上往往带着刀子呀!”

汤十郎笑笑,道:“在下多少也习了点武功,一般盗贼尚能应付。”

姑娘点点头道:“真看不出你还学过武功呀!”

汤十郎道:“在关外家乡,我的马上功夫也是一流的,我在马背上能翻跟斗。”

姑娘吃吃笑了。她推了汤十郎一下,道:“回去吧,你不是明天还要进城吗?回去睡吧。”

汤十郎似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往后面走去。

他走到前厅长廊下,还回头看姑娘,只不过姑娘已经进去了。

汤十郎想着那两个死人,他便又绕道奔到搏杀地方,他要查看一下,这两人为什么被人杀得如此干净利落,因为汤十郎也非泛泛之辈。

汤十郎相信,他只要仔细观察,便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

汤十郎急奔至现场,他却大吃一惊,因为地上的两具尸体没有了。

死人是不会再站起来走的,至于僵尸,那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那么,这两具尸体又是怎么失踪的?汤十郎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

他的脑筋在动,而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停,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他相信,两具尸体是被人移走了,至于是被什么人移走,汤十郎实在想不起来会是谁。半晌,就在几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雪花在汤十郎的脸颊上溶化成水的时候,他伸手在脸颊上揉着。

他本来就有这个习惯,现在他的手掌上揉的是雪水,这令他稍稍地清醒一些,他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必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因为暗中有只很神秘的手,这只手很难判定是敌是友。于是,汤十郎很迅速地回去。

汤十郎很为前面的母女两人担心。他也相信,尸体与那一对母女是不相干的。

他甚至也相信,两个大叔的死,也与前面住的母女两人无关。

于是汤十郎推开小厢房的门走进去了。他很小心地不出声,怕是惊扰了他娘。

但她娘却开口了:“十郎,刀声吧。”

“是刀声。”

“去查看了?”

“是的,娘……”他顿了一下,又道:“娘,我还以为娘睡着了。”

汤大娘道:“咱们等的什么?不就是刀声吗?”

汤十郎道:“娘,死了两个人。”

汤大娘并不惊讶,只淡淡地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他们吗?”

汤十郎拉开棉被一角盖在身上。

他们只有这么一床棉被,娘儿俩合盖,汤十郎也知道,前面母女两人也是一床被子两人盖。他正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城去买棉衣棉被同吃的,这一次他要多买些,因为他有银子。

汤十郎躺下来,他低声地道:“见过,就是在小河过来不远的路边开野店的两个人,兄弟两人。”

汤大娘道:“这两人不是开野店,他们是有目的的。”

汤十郎道:“是的,娘,他们是有目的,他们的目的好像就是那件大血案。”

汤大娘道:“这样,你以后行动上,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汤十郎道:“娘,我知道。”

“娘,我知道。”这是门楼下小房间内的姑娘说的。

床上,妇人低声而有力地道:“这小伙子真心的喜欢你,本来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经订过亲,这件事你绝不能更改。”

“娘,我知道。”

“要节制,适可而止。”

“娘,我知道。”

妇人一声叹息,道:“汤公子是个热心的好人,但你却是身不由已。”

姑娘道:“所以,我不敢太接近他。”

妇人道:“你心里已经有他了。”

姑娘道:“是的,娘,我心里已塞满了他的影子。”

妇人道:“很危险。”

姑娘道:“可是我的未婚夫又是个什么模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去哪里找到他?”

妇人道:“等咱们办完事以后,就必然知道了。”

姑娘不开口了。每一次,那妇人只要说到这句话,姑娘就不开口了,她再多说,便多余了。

不再多说,也是一种无奈。既然是无奈,除了叹息还能怎样?

姑娘的叹息在内心,她是不会出声的。

汤十郎变成个大忙人,他不但要侍候他娘,也侍候门楼下面住的母女两人。

他是甘心情愿的,所以一早便做好了饭给他娘吃,也端了一盘子送到前面去。

现在,汤十郎愉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去。

就在路边的野店门口,他发现一个矮子,那人正踮着脚尖往他这面看。

当汤十郎快到野店的时候,矮子的双目一亮,然后急急地走回野店里。

汤十郎这一回未被叫进野店,他自己也不会走进去,因为他知道姓狄的兄弟两人全死了。姓狄的兄弟两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事便汤十郎也觉奇怪,是何人杀了这兄弟两人?又是什么人把狄氏兄弟两人的尸体弄走的?

汤十郎走过野店,他还侧头往里面看,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他只看到一个矮子坐在桌边喝着什么,这人是他从未见过的。

汤十郎本打算走进去的,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开这野店是有目的的。他打算等,等到三两天之后,看一看是不是还会有人再接掌这野店。

汤十郎刚刚走过野店不久,野店中那矮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低哼道:“完了,完了,这小子好端端的,狄家兄弟未回转,他们……完了。”

矮子匆匆忙忙走出门,远远地盯着前面走上桥的汤十郎,双方保持着半里距离,直到汤十郎走进城门,那矮子方才又转而奔回顺天当铺里。

矮子正是神偷尹士全,他在野店等消息,当他发现汤十郎的时候,就知道狄家兄弟完了。他为自己而庆幸,如果他也去了那阴森森的鬼地方,说不定他也完了。

他曾在左家废园里遇上“鬼”。

尹士全也深信那是鬼,但狄家兄弟不信邪,如今却不见他们回来。

尹士全奔向顺天当铺的后房中,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正在吃东西。

“你回来了。”

“回来了。”尹土全坐下来直喘气。

“昨夜的事办得如何?我等着去见老爷子了。”

尹土全道:“我就说嘛,有鬼有鬼,你们都不信,昨夜果然出事了。”

张古丁猛一挺,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二更天狄家兄弟两人去收拾那一对母子,直到天亮未回来。”

他抓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喝下去,又道:“不料,我正在他两人的那个大草棚中枯等,却又发现那小子,好自在轻松地走过来,他进城里来了。”

张丁古吃一惊,道:“这会是真的?”

尹士全道:“怎会是假?”

张古丁嘿嘿冷笑,道:“尹兄,你有麻烦了。”

尹土全一愣,道:“我有什么麻烦?”

张古丁道:“老爷子必然会问及你,你怎么不同狄家兄弟一起,你是不是怕鬼?”

尹士全道:“张兄,我以为杀那母子两人何用人多?也是狄家兄弟不叫我去,杀鸡焉用牛刀呀!”

张古丁道:“多你一人,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这一点你可曾想到过?”

尹士全不开口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也不过多死一个人,但他能怎么样去辩驳?尤其是老爷子如果这样问他,他更不敢反驳了。

张古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尹兄,你应该明白老爷子的脾气,咱们只能忠心做事,坏了事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尹士全脸皮也泛青了。他仍然僵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张古丁又道:“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尹士全道:“张兄,你以为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又该怎么办?”

张古丁道:“如果我是你,去向老爷子认罪。”

尹士全道:“我有罪?”

张古丁道:“你别以为那件血案之后,敌人就会绝子绝孙了,他们必还有生人,而且再出世,必然很难对付,老爷子就这样说过,想斩草除根,那得持之以恒有耐心,想得到敌人的宝藏,更要有决心,这中间如果坏工老爷子韵大事,尹兄啊,你当知后果了。”

尹士全一个哆嗦,道:“听你这么一说,天爷,我好像已出纰漏了。”

张古丁道:“而且是要命的纰漏。”

尹士全道:“好,我去向老爷子请罪。”他真要起身了。

张古丁道:“急什么?”

尹士全道:“老爷子等着回话呀。”

张古丁道:“我问你,狄家兄弟死了?”

“他们至今未回来,必是完了。”

“你敢确定?”

“我……等他们到天明呀。”

“也许他们还活着,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

尹士全道:“他们若活着,那小子就不会活着,张兄,我就是看到那小子方才回来的。”

张古丁道:“你应该再回去。”

尹士全道:“怎么说?”

张古丁道:“等我见过老爷子以后,再去找你。”

尹士全想想,道:“也罢,我就再回去,娘的,真希望看到狄家兄弟活着。”

他又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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