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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终了心愿

想知道石小开又设下什么陷阱,那得过上两天才会知道。

石小开没有回赌场,但他正等着好消息。

石小开等候的好消息,那当然是君不畏的死讯。

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一得知君不畏的死讯,定要把君不畏的尸体着人送给“跨海镖局”的苗刚,但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苗小玉痛苦。

他一直以为苗小玉最终还是他的,君不畏非死不可,他凭恃甚么夺走石小开心目中的女人?

君不畏找上翡翠,那是令石小开十分愉快的事。这件事他才不会去告诉苗小玉。

如果君不畏死了,他就会笑着去找苗小玉。

君不畏在石小开的心中就几乎已经是个死亡的人了。

但君不畏还未想死,他不想死,又有谁能叫他死?

翡翠并不想君不畏死,因为她早就爱上君不畏了。

翡翠姑娘一直无法再与君不畏相处,虽然她很想君不畏能为她做些甚么,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然而……

然而君不畏又回到她身边来了。

石小开说,君不畏放弃一万两银子而就她,这件事太令她感动了。

一个女人,一生中像这样的事遇上一回,她此生就不会忘怀。

翡翠的心中在落泪,但她的美眸中却流露出十分热情的光芒,她更艳了。

在君不畏的眼中,她是女神,也是美的化身,他实在想不通,为甚么翡翠如此美丽,却勾不住石小开的魂。

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男人爱女人最主要的是顺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个女人都嫁郎”,你以为美的,别人只不过以为平平,也因此再丑的女人也有人要,你说他是王八看绿豆,对子眼,也不为过。

君不畏就以为翡翠楚楚动人,所以他为翡翠抱屈,也因此他甘愿冒险前来再会一次。

君不畏很坦然地坐在那里,他看着翡翠为他斟酒,他照样地喝干。

翡翠侍候他吃菜,他的嘴巴张得大。

那桌酒菜吃一半,翡翠道:“你实在不应该前来。”

君不畏:“问天下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翡翠更为感动了。

她被感动得几乎落泪,而她早就把眼泪往肚子里面吞。

她幽幽地道:“那是不值得的。”

“值得,我以为十分值得。”

“我也不值一万两银子的。”

“谁说的,我以为太便宜了。”

“你叫我好羞惭,君先生,我也感激。”她忍不住落泪了。

君不畏放下酒杯,笑笑道:“我以为你太善良了,你怎么会适合住在此地,糟蹋你了。”

“人不能与命运相争,这是我的命。”

君不畏道:“我会想法子把你带走,如果你愿意。”

翡翠道:“带我这种女人?”

君不畏道:“别小看你自己,咱们每个人均有高贵的一面,不是生下来就贱。”

翡翠笑笑,道:“我发现你很会说话,只不过……”

她用目斜视外面,又道:“你知道你身处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你的命……”

君不畏淡淡地道:“至少我已与你坐在一起了,是吗?只要能再同你对酌,同你共温存,我还计较什么?我是个只图眼前的浪子呀。”

翡翠双目一暗,道:“就不怕我害你?”

“你不会。”

“为甚么?”

“因为你太善良了,如果换是兰儿或美玉,我躲得远远的唯恐不及。”

翡翠道:“可我是‘石敢当赌场’三金钗之一,我吃的是石家的饭,也为石家做事,我是听命于他们的。”

君不畏一笑,道:“你该怎么去做,我不会拦住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令你快乐。”

提到快乐,翡翠笑了。

她起身为君不畏宽衣解带,然后她把房门拉开,她对外面叫了几声,吩咐来人提热水侍候。

那人立刻匆匆而去,不旋踵问,大澡盆与热水全部送进耳房。

君不畏一看,笑道:“还要洗澡呀。”

翡翠笑应道:“也是我们少主的吩咐。”

君不畏道:“我是应该洗个澡轻松一下了。”

耳房的门又关上了。

就在房中水声滴嗒哗啦中,那翡翠口中的牙齿咯咯响,她匆匆地找来一张凳子把房门顶得紧,又把窗户关上加闩,这样,外面的人想进来,大概只有两个方法,其一,那就是拍门叫人,另一种方法便是撞破门窗而入。

翡翠的动作君不畏看得清楚,便更愉快地笑了。

女人侍候男人总是很细腻的,而翡翠更完美。

她不但侍候君不畏坐在大木盆洗澡,也为君不畏按摩着,她好像受过这种训练似的,弄得君不畏闭上眼睛直呼过瘾。

于是,翡翠把君不畏扶出大木盆,一条好大的毛巾把君不畏裹住。

君不畏这才把眼睛睁开了。

君不畏发现翡翠已往大木盆中跳下去了。

水花四溅中,翡翠笑道:“君先生,你先躺着,我洗过再侍候你。”

君不畏笑道:“你别一心一意地侍候我,该我来侍候你了。”他走到大木桶边,又道:“我们为甚么不像一对夫妻一样度过今夜?我们至少也是一夜夫妻呀。”

翡翠眨动美眸,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君不畏道:“我不奢求百日,一夜便满足了。”

于是翡翠更满足地笑了。

君不畏变了,变得像个小丈夫一样,蹲下来,也像翡翠侍候他的动作一样,只不过他的双手力量大,总会一不小心而捏得翡翠一声叫。

却也引得两人相视而笑了。

酒也吃过了,澡也洗过了,翡翠姑娘把衣衫披上,这才命人

把木盆抬出门去。

耳房的门又关上了。

君不畏直愉快到四更天才睡着。

他真的很坦然,对于翡翠,他一点点的怀疑也没有。

虽然他应该怀疑,但他也不去多想,他就是那副浪子模样。

浪子的表现是毫不在乎的,也因此他睡得很沉,这时候他若是被人抬走,怕也不会醒过来。

翡翠的手上有一把尖刀,他坐在君不畏身边。

她只要把那泛银光的尖刀对准君不畏的胸口插人,君不畏非死不可。

她只要把君不畏刺杀,她就会博取石小开的恩宠,她对着君不畏直瞧。

她的心中在激荡:“你呀,真是我的丈夫多好,我们双宿双飞,远走天涯海角,有多美好,可是……”

她伸手摸摸君不畏,然后把尖刀架在君不畏的脖子上,她相信,只要她用力一抹,君不畏永远也别起来了。

但她并未下手杀,她的心中又在想:“我怎么可以对他下手?他宁不要一万两银子呀,他真的把我看得十分重要,而我怎可以对他下手?”

她把尖刀收起来了。

翡翠很痛苦,她心中好像被甚么堵住似的,面色泛青,一刹那间,她好像一朵快蒌下去的鲜花。

于是,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翡翠姑娘披衣而起,她在桌子边摊开一块衣襟,尖刀便把她自己的右手食指刺破,鲜血流出来了。

匆忙地,她在那块割下的衣襟上写着:“万两银子不取,我为卿狂,翡翠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贱妾奉命杀你,怎忍下手,但愿来世相聚,再效于飞。”

她流了不少鲜血,随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只见她把一杯酒取在手上,把纸包内的毒药倒人杯中,张口一饮而尽。

她真的为君不畏殉情了。

她站在床前,直视着沉睡中的君不畏。

她也想得多,她怕自己死了而君不畏仍然熟睡,万一有人破门而入,君不畏就惨了。

翡翠缓缓坐下来,她伸手,她摇着君不畏道:“君先生,你醒醒。”

她摇了几次,直到君不畏努力地睁开眼睛。

“你……还没睡?”

“我说过,我很珍惜今夜。”

“你还想……”

“不,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甚么都会答应你,你说。”

“抱紧我,好吗?”

君不畏道:“抱你?好哇。”

他一挺而起,翡翠便倒入君不畏的怀里了。

翡翠闭上眼睛,用力地闭上眼睛,因为她开始感觉到腹内绞痛。

“啊!”翡翠这一声叫,令君不畏吃一惊,他急问:“你怎么了?”

当君不畏看到桌上的那块血襟的时候,他不由得“噫”了一声。

君不畏放下翡翠,伸手取过桌上的那块上面已干的血襟,他只一看便惊怒交加了。

回身扑上大床,这一回他变了样,变得疯狂与愤怒,更是像

爆炸似的。

这可不似前一回,扑上大床是愉快的。

他双手拉住翡翠便往自己怀中抱。

他也看到地上有个包东西的纸包,想是有人给了她一包剧毒的毒药,一心叫翡翠把自己毒死。

他低头看,一边叫着:“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为什么不叫我死?”他一连几个“为什么”,听得翡翠一声掺笑,道:“君先生,你听……说过吗……士为……知己者死……啊。”

君不畏心如刀割,他努力地使自己清醒,也努力地忍住冲动,他发现翡翠的双目在陷。

他同时也发现,翡翠的面色变得十分灰黯,就如同花瓶中插的鲜红玫瑰,花瓣变黑了一样。

君不畏摇动着翡翠的双臂,把翡翠摇得头也晃动不已,他道:“翡翠,你不能死呀,你没有理由为我死的。”

翡翠凄惨地一笑,道:“我……们虽然只是相处那么两次,但我已得到……唔……我此生的全……部了……我……可无……遗憾……了。”

君不畏道:“你真的叫我无计可施了,翡翠,我相信我有能力把你带走的,你……为什么……要……”

翡翠无力地翻动着眼珠子,道:“我……已没有选择了,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天亮……如果你未死……我就会死。”

君不畏道:“他们逼你的?”

翡翠道:“我……是……他们养……的。”

君不畏咬牙,道:“娘的,我去找他。”

翡翠死死地拉住君不畏,道:“不!不!”她只拚命叫了两个“不”字,口角开始往外溢血了。

这光景君不畏知道毒已浸烂她的五脏了。

他也明白翡翠在拚命地忍耐。

她活不久了,就快走完她悲凄的一生了。

君不畏低头吻翡翠,道:“翡翠,他们好毒啊,我饶不了他们。”

翡翠连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了,她只淡淡地摇着头,眼中有泪水,泪水搀了些许血水。

她虽然是石小开买来的侍女,但她的那种举止与善良的心,是君不畏很难忘怀的。

君不畏也不开口了。

他那么用力地抱紧翡翠,那么实在地兜紧着,光景就像要把翡翠与他的身子永远粘和在一起似的。

君不畏能对谁开口,翡翠那么安详地不动了,她的半边面也贴在君不畏的怀中,就好像一个熟睡了的姑娘,露出一张惨然的微笑。

只要死在君不畏怀里,她就满足了。

是的,翡翠死了,也带走了她企求的东西—— 一个女人认为最重要的爱。

她相信君不畏是爱她的,君不畏抛弃了一万两银子不要而只图与她一夜温存呢。

开始,君不畏喃喃地,也是悲壮地在翡翠耳畔道:“翡翠,你看着,我会为你讨回什么的,我一定不会叫你就这么白白地死掉,我要姓石的日子不好过。”

突然,君不畏怀中的翡翠猛一扭,君不畏忙低头,他见翡翠好像又活了。  ,

那真像她又活了一样,因为翡翠的口中在蠕动,有声音传来。

君不畏忙把耳朵贴上去,他似乎听到甚么了。

“不……要去……”

这是一句回光返照才说的话,没说完便身子一挺,一颗人头便垂向一边了。

“翡翠!”

君不畏叫声似闷雷,他抖着怀中的翡翠用力摇,那真像他死了老婆一样悲痛。

他没听清翡翠说些甚么。

他如果听得出来就好了,真是太可惜了,他因为悲愤过度而忽略了翡翠那回光的一句。

人呢,都是差不多一样,一生在这个混浊的世上,一旦撒手西归,总是有许多纠缠不清的事难以割舍,更多的无奈难以表白清楚,但好像上天设计好了似的,每个人差不多都会有一个最后机会,那便是回光返照,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翡翠就是这样,她到底要君不畏干什么呢?

这时候君不畏充满了愤怒,以为翡翠叫他不要再找石小开算帐了。

君不畏把翡翠那凉了的尸体放在床上,拉过被子蒙起来,匆匆地整装之后,便把房中的灯吹熄了。

夜很静,前面赌场内大概走了不少人,隐隐传来的噪杂声小多了。

黑暗中,君不畏坐在床沿上,低抖着翡翠留下来的血书,那是她的真心话唷!

翡翠可以为他死,而他,只不过一个浪子,他有甚么资格会叫一个姑娘为他死?

君不畏想着石小开,这个坑人的家伙,是他逼死了翡翠,是他!这小子太可恶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

也传来了鸡叫声,那种此起彼落扰人好睡的大公鸡叫声,听得君不畏不耐烦。

鸡叫声并不是吵得他睡不着,而是令他难以沉思,因为鸡叫声传来,也该是石小开他们回来了。

石小开一定会来,因为石小开等着拾取他的成果了。

有人在拍门了。

这拍门的声音很特别,好像有人屈指往人的头上弹,君不畏当然听到了。

君不畏不动,也不回应,但外面叩门的声小了,也有了叫声:“翡翠!翡翠!”是女人声。

耳房中没声音,叩门的更敲得门声“叮咚”响。

“翡翠!翡翠!你怎么不答应呀?”

不旋踵问,又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也是女声,君不畏知道这两人是谁了,她们正是美玉与兰儿。

“兰姐,翡翠怎么了?”

“她不会同姓君的小子一齐……”

美玉的声音,道:“门窗弄不开呀。”

兰儿道:“我以为翡翠与姓君那小子都死了。”

“你是说翡翠殉情?”

“难道你忘了,翡翠一直怀念着姓君的,每次咱有行动去对付姓君的,她都不回应,她呀!”

美玉道:“我们快去找少爷来呀,这屋里死人了。”

兰儿道:“我去找少爷,我知道少爷昨夜住在骡马栈,你守在这里别走开。”

兰儿刚刚欲走,忽听得前院传来人声,兰儿一听那声音便知

道是石少东回来了。

美玉已往前面迎去,正与一伙人相遇在偏廊上。

“少爷,不好了!”

来的人正是石小开,他与石壮自骡马栈回来了。

如今跟在石小开身后面的,尚有石家的四大杀手,那李克发与尤不白还拿着个布袋,谁都知道布袋里装着这两人的家伙。

此刻,石小开抓着美玉,而兰儿便在此时也到了。

石小开看看两人惊慌的样子,怔怔地道:“发生甚么事了?”

兰儿走上一步,道:“天刚亮我两人去找翡翠,她的门关得紧,窗子也推不开。”

石壮急问:“你们叫她没有?”

兰儿道:“叫了很久。”

石壮对石小开道:“难道翡翠她……”

石小开面上一片杀机,沉声道:“走,咱们去瞧瞧,就不信她不听我的话。”

他当先往耳房走。

这一行人站在耳房外面了,石小开沉声问石壮道:“总管,你看他们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石壮道:“少爷,门窗由里面上闩,人必然在屋子里面,他们也许……”

石小开道:“都死了?”

石壮道:“这是唯一的解释。”

石小开回身对李克发道:“把门撞开。”

李克发蓦地一腿踢过去。

“叭!”

“轰!”

门往屋内倒去,多少还是激起一些尘土飞扬。

当人们的视线往屋内射进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怔住了,石小开努力地摇摇头,然后他怔住了。

石壮拨拨眼前灰尘,便也大吃一惊。

他想冲进去,但他仍然迟疑地停在门口。

石小开问着:“怎么会是这样子,人死了还能坐着?”

石壮道:“少爷,也有站着死的。”

石小开道:“那么,进去看看,人如果死了,装麻袋抛入山沟。”

石壮正欲往房内走,床边坐的人站起来了。

是的,君不畏站起来了。

君不畏早就坐在那里了,他正等着石小开的到来,他早就把应该如何做的事想妥了。

他现在就要依照他的想法去做了。

君不畏行走就如同一具僵尸,他除了双脚在动以外,几乎看不出他任何动作。

他的双目直视,那当然盯死在石小开的脸上。

他的样子立刻把人慑住了。

石小开不由得往后退。

石小开退,他身边的人也退,几个人退到了后院的花墙边上了,石小开才大吼道:“你……没有死?”

君不畏突然戟指石小开,道:“我没死,所以你就得死,你这个畜生,你不应该忘了我的话,可是你又忘了。”

石小开未开口,李克发厉吼:“少东一边站,看我们几个劈了这小子。”

他的一只眼瞎了,早就把君不畏恨之入骨。

君不畏道:“谁先死都一样。”

石小开道:“姓君的,你不但欺侮到我的地头上,而且也欺

到我家里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君不畏冷冷道:“我欺侮你?”

石小开道:“怎么了,你指名要翡翠陪你,我二话不说地为你们张罗一切,怎么,舒服过以后忘了我是谁?你也来免太忘恩负义了。”

君不畏嘿地一声冷笑,道:“姓石的,你果然是奸诈恶毒的小人,恶霸成性欺压人,你进去看看房中床上你的人,你看看便知道。”

石小开吼道:“你把翡翠怎么了?”

石小开当然明白翡翠必然是死了,否则她早就走出来了,而翡翠也许在对君不畏下手的时候被君不畏发现,才被君不畏杀了。

石小开以为,只要翡翠死在里面,他便会一口咬定是君不畏害死的,他只须站在“理”字上,君不畏便不敢对他怎么样,因为他可以去报官,弄君不畏一个杀人犯。

不料君不畏要他进房中看,他当然要看。

石小开侧着身子走进房中,他的心快要跳出心口外,而且面上的表情也冷傲。

石小开先是看看耳房中,那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没有打斗的迹象。

他举步走到床边看,被子蒙在一个人的头上,那床的另一面,还有几件女子衣裤,那当然是翡翠穿的,想是被中的人未穿衣了。

石小开冷然地伸手,他一把抓起棉被一端低头看,他几乎惊叫出声。

“这……”

“这什么?”君不畏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面,他也未曾发觉,石小开想闪开,耳房太小了。

石小开不想死,他立刻全身戒备,当他看到石壮几人堵住了耳房出口,他才略略放心。

石小开侧身半步,因为大床上那翡翠的尸体,已经全身泛紫色,七孔流血已干一半,但看上去却又带着一丝丝笑意,好像死而无怨言。

石小开就是被翡翠的笑容吓一跳。

翡翠应该痛苦不堪状,可是她没有。

石小开当然不知道,翡翠是甘愿替君不畏死的,而且她死在君不畏的热烈拥抱中,她以为已死得其所,死得幸福,也死得了无遗憾。

一个人如果这样死掉,这个人还在乎是怎么死的?抑或是如何的惨死?

翡翠就是这样,当君不畏愤怒与痛苦得全身血脉奋张的时候,她满足地露出了笑容。

她是在笑容中走向死亡。

石小开全身一紧,低吼道:“她是被你下毒而毒死的,你太过份了!”

“叭!”

“噢!”

君不畏一巴掌打得石小开身子一偏,半张面已肿起来,他就是没躲过君不畏的这一掌。

门外面,李克发几人看得清,他们的少东几曾被人打过耳光。

只有他们少东打别人,甚至打他们。

李克发就要动手往房中杀进去了,但被石小开喝住。

石小开的心中明白,自己绝非君不畏的对手,如能打得过这

小子,他早就不叫君不畏活了。

石小开当然明白,李克发几人冲进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君不畏一把揪住石小开,几乎把石小开提起来。

“你想干什么?”石小开咬牙叫。

君不畏道:“你刚才说什么?”

石小开道:“你把我的侍妾毒死在床上!”

“叭!”

“唉!你他妈的又怎么说?”

君不畏道:“你说她是我毒死的?”

石小开道:“昨夜你要翡翠陪你,我二话也不说,大方地叫人为你们备酒还烧洗澡水,你痛快过了,忘了我们对你的一片好心,反把我的姑娘毒死,喂,姓君的,我是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交给你的,一早她死了,你说,这不是你害的又是谁?”

石壮在门外接上口,他大吼:“对,人一定是他害死的,操他娘,反找我们少东麻烦呀。”

石小开道:“你是怎么把翡翠毒死的?”

君不畏手一推,石小开坐在床沿上。

他把一双赤红的眼睛怒睁着,自怀中取出一块襟角抛在石小开的手上,吼道:“我问你,你认识字吗?”

石小开接过襟布,道:“当然识字。”

君不畏道:“那好,你大声地念出来,大家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石小开把襟布摊开来了。

他的双目一暗,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万两银子不取,我为卿狂,翡翠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贱妾奉命杀你,怎忍下手,但愿来世相聚,再效于飞。”

血书,这是血书,石小开全身一震,破口大骂:“这个不要睑没良心的贱货,我平日白疼你了。”

“呼!”

那血书一把又被君不畏夺过去,石小开气得站起来。

“嗖!”

君不畏出刀真的比电都快,刀刃已搁在石小开的脖子上了,他只需刀锋下压,石小开的头就会掉下来。

石小开几乎眨眼间,顿觉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

门外站的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少东!”

石小开双手一摊,低沉着声音道:“姓君的,你敢杀我?”

君不畏冷然道:“我把你这颗坑人的脑袋切下来,连同翡翠的血书送交你爹去。”

石小开全身一颤,道:“也是本少爷用人不忠,本少爷认了,姓君的,你不会忘了你曾说过的话吧?”

君不畏道:“什么话?”

石小开道:“你曾说过,如果我要活命,那就用银子买,你怎么忘了?”

君不畏咬牙,道:“翡翠一死,我考虑许久,是不是还履行我的话。”

石小开怒叱道:“姓君的,你不能说话算放屁,你还是个人物吗?况且死的是我的人呀。”

君不畏道:“她的心却是我的。”

石小开叱道:“强词夺理!”

君不畏道:“血书为证。”他抖着另一手上的血书。

石小开道:“血书?”

门外的石壮大叫,道:“什么血书,也许那是你小子逼着翡

翠写的。”

君不畏厉吼道:“人嘴两片皮,理由全是你们的,黑白也颠到,天底下还有是非吗?娘的,老子这就切下你的人头来!”

他的刀已入肉半分了,石小开已发觉痛。

石小开立刻对门外的石壮怒叱:“石总管,都是你的馊主意,你真想要我死在姓君的刀下呀!”

石壮慌道:“少爷!”

石小开道:“别说了,咱们花银子吧。”

石壮回应道:“是,少爷。”

石小开又对君不畏道:“姓君的,你这把刀也应该收起来了巴。”

君不畏道:“哼,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上那么多人为银子而拚命。”

石小开道:“闲话少说,闲屁少放,你要多少银子?”

君不畏道:“我问你,昨日我打算要你补偿白银一万两,只因为翡翠,我放弃那一万两银子不要,可是你小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要翡翠拿毒药害我,如今翡翠已死,姓石的,你也休省却那万两银,想活命,你把万两银子一文不少地拿出来,你琢磨吧。”

石小开几乎要瘫软倒地了。他大叫:“你……狮子大开口呀!”

君不畏道:“我不勉强。”

外面李克发厉声吼:“他奶奶的,穷鬼穷怕了,你敢向阎王老子头上敲呀。”

石壮也吼:“妈的,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钱不是。”

君不畏怒叱道:“石小开,叫他们外面安静,要不然先挖出你一只眼。”

石小开想到眼睛,他内心不惧反而笑,但他的表面并未笑。

“你要挖我眼?”

“外加一条腿。”

这话令石小开心中发笑,这不是同他老爹一样了吗?

石小开大声地道:“好,算你狠,我花银子买命。”

君不畏再指指床上的翡翠,又道:“外加一个小条件,你小子厚葬翡翠姑娘。”

石小开又火了:“他娘的,翡翠是我的人,为你这小子死了,她是我养的人,应该为我而死,她……”

君不畏怒道:“你若不答应,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要了,老子就拿你去陪葬。”

石小开无奈何地道:“你欺人太甚了。”

君不畏道:“姓石的,你若是个人物,你就拒绝,半招之内你若能躲过,我什么也不要,转头走人。”

他这话似乎吹牛,但不论是否在吹牛,石小开就是不出手。

石小开不是二流玩刀人,他乃石不全的儿子,如果论武功,石壮他们几个都比不过他。

石小开叹口气,道:“娘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我照办。”

君不畏道:“要把翡翠的墓修得十分体面,如果我从台湾回来,看不到翡翠姑娘的墓,姓石的,我放火烧了你在小风城所有的一切。”

石小开双眉一挑,道:“你去台湾,必是助镖局的那批保镖的了?”

君不畏的冰眸一抬,道:“你管得着吗?”

只这么一句话,石小开几乎笑得肚子开了花,他用力地压住那股子兴奋,道:“好,我不会叫你失望,姓君的,你不会还有

别的要求吧?”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吃亏了。”

石小开大叫道:“你还吃亏呀?我姓石的才是标准的赔了女人又折兵呀,你他娘的吃什么亏。”

君不畏道:“你懂个屁,江湖难得知心人,我是浪子,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翡翠,却只两次在一起便是如此的结局,你想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痛不欲生啊!”

石小开冷笑道:“少来,操,我知道你同苗姑娘已打得火热。”

君不畏道:“我不配。”

痧稹开暗自一喜,道:“你们难道没有……”

君不畏道:“别想得那么龌龊。”

石小开微微笑了。

他心中在想,一个浪子,你也配追求苗小玉吗?

石小开忍着痛,也忍着怒,拍拍手对门口的石壮说道:“去,从前面取一万两银子过来,打发这可恶的快滚,别误了这小子上船的时间。”

石壮他们早就心中在笑了。

石壮走得快,霎时间走到帐房去取银,大小银票他弄了一大把,又急匆匆地到了耳厢外。

“少爷,银票拿来了。”

“给他,叫他滚!”

石壮把银票送到君不畏面前,道:“拿去吧,省着花,张张银票有血腥。”

君不畏到了这时候也不再多言,他接过银票就对石小开道:“石兄,你不送送我这客人?”

石小开叱道:“你滚!”

君不畏道:“那得你陪我滚。”他的那把剥皮快刀又微微地抬起来了。

石小开道:“天下还有强迫主人送客人的吗?”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想坑我,我有你垫底。”

他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人吃一惊。

兰儿就吃惊,因为她准备在君不畏走出来的时候,一把毒粉罩过去,她不信君不畏又把鼻孔塞住。

但君不畏的话叫兰儿泄气,她不敢造次了。

于是,耳房之中挤出两个人来,石小开陪着君不畏,那么轻松地好像哥俩一样往前面走。

石小开走到前屋还得笑着向赌场中的熟人打招呼。

君不畏也随着点头笑。

有人就莫名其妙,前不久石家还请人要杀这姓君的,怎么今天他们又变成好朋友了?

其实这些人才不会深究,他们只喜欢赌。

石小开站在台阶上,他的几个杀手就站在他两边。

他们看着君不畏远去,每个人的面上一片冷傲之色,当然也有咯嘣咬牙的。

石壮道:“对付这样的恶棍,我们除了在海上做了他,实在别无他法可使。”

石小开沉声道:“把翡翠那贱人装上麻袋送到山里去喂狼,娘的,厚葬?你看得到吗?”说完,他手一挥,道:“苗刚他们大概快去验货封桶了,咱们去栈房。”

这一行下了台阶便往南门走去。

他们一大早赶来赌场,原是要看成果的,也是看君不畏怎么死在翡翠手上的,岂料事与愿违。

石小开一行刚到骡马栈房,苗小玉与他的大哥苗刚两人也到了。

苗刚只一看,便对石小开道:“石少东,验货封桶往船上运吧。”

石小开道:“我等贤兄妹来了。”

苗小玉已开始看货了。

她每一只桶均看过,然后看着石小开把封条加以贴封打印。

大门外停了五辆大车,伙计们开始往车上抬木桶,只看每个人的样子,就知道每只桶够重的了。

五辆大车装满,木桶也已装完,石小开随之取出银票二百两交在苗刚手中道:“先付二百两,剩下的照老规矩,回来一齐算。”

苗刚接过银票往怀中塞,还回了一声:“贪财了。”

大车出了小风城的城门,直往海堤驰去,每一辆大车上三个人押车,一路来到海堤边,领头的乃是总管石壮,他跳下车先登船,迎上石壮的乃是小刘。

小刘当然也认得石壮,他抱拳一笑,道:“总管。”

石壮道:“货在哪里上船,放置哪里?”

小刘指着大舱,笑道:“全部在这里。”

石壮道:“有几桶必需小心放置,所以我把人也带来,帮着往船上装。”

小刘道:“那最好不过。”

人多好办事,五大车上的木桶很快就装舱完毕,苗刚与他的几位镖师也到了,他见已装进大舱,又见舱板合闭,缆绳固定,便放心地对石壮点点头。

石壮左右看,却不见君不畏与苗小玉前来,他正在吃惊,如果苗小玉与君不畏不来,计划就泡汤了。

不料就在这时候,只见黑妞儿在前,苗小玉陪着君不畏来了,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很快地走到海堤边。

石壮对两人点头挥手,道:“两位,一帆风顺啊!”

君不畏一瞪眼,苗小玉道:“如果这是你心里话,我便也诚心感激了。”

石壮道:“这是什么话,一船的货可是我们的呀。”

于是,石壮哈哈笑着,率领着他的人车走了。

启航的时辰到了,“跨海镖局”的三桅大船,船头伸出一只长杆子,杆子上面卷起一长串鞭炮,霎时间噼噼叭叭地响起来,也引起一片欢呼声。

船上面除了总镖头苗刚之外,另外便是副总镖头罗世人与四位镖师,再加上君不畏与苗小玉,几乎“跨海镖局”的精英全都来了。

行船的伙计有十名,如果一切顺利,五天之后他们便回来小风城了。

“跨海镖局”只有这么一艘三桅大船,船中央是镖货,头舱住着十名伙计,后舱隔了一间小舱,苗小玉与黑妞儿便住在里面,君不畏与苗刚两人便也挤在后舱里了。

三面大帆升起来,大船霎时间破浪往东行,往东当然是往台湾的鹿港。

苗刚站在船头上,他回头望,海平面上已不见陆地了,小风城早已远离,他高声对掌舵的小刘吩咐:“舵稳好,好像是顺流。”

小刘大声回应道:“总镖头,正是顺流,好兆头。”

这就是船上规矩,尽说的吉祥话。

君不畏在船舱中睡大觉,他怀中有银票几百两。

他把石小开那里“整”来的万两银票已交苗刚收藏在镖局里了。

君不畏无心同人谈话逗乐子,因为他心中为翡翠姑娘在思忖,翡翠太傻了,竟然为他这么一个浪子而死。

君不畏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的眼中也尽是翡翠的影子,这光景就令他寝食难安。

他到南边来,为的是杀大海盗田九旺的,不料田九旺去北边同捻党勾结,甚至海盗的那座鱼山孤岛上也只剩下些女人守着。

这就不比在陆地上找人方便,大海上到哪里去找大海盗田九旺?

君不畏果然烦恼得辗转反侧、咬牙切齿。

就在一轮红日往西落的时候,远处水面上出现一条大船,这条大船的船帆很奇怪,一半黑一半红,三只桅上三面旗,每一面分别成黑白色,看见的人便觉得这条船有问题,因为它令人不舒服。

镖船上站在高处了望的人大声喊叫起来了:“是海盗船呀,过来了!”

舱里面的人全部走出来了,大伙也立刻看到了。

苗刚一见也大叫:“准备,抄家伙!”

苗小玉四下看,却不见君不畏。

她大方地走到后舱内,只见君不畏躺在那儿没动弹,似乎还在睡大觉。

“君兄!”

苗小玉这么一声叫,君不畏坐起来了。

“苗小姐,我知道了。”

“你不起来瞧瞧?”

“叫他们来吧。”

突然有人大声叫:“看,好像大海盗田九旺的海盗船,好大哟!”

“它们冲过来了!”

“噌!”君不畏奔出后舱外。

他举目看过去,三里外果然有一条怪船往这面冲来了。

君不畏问苗刚:“苗兄,真的是田九旺?”

苗刚道:“兄弟,传言田九旺的船就是这样。”

君不畏咬牙咯咯响,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姓田的,拿命来吧!”

镖船上的人已准备搏斗了,他们每人手上提着刀,每人也有两把小刀,那是当镖掷的短刀。

突然间,镖船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令苗刚等大吃一惊,众人不由得低头看,哟,货舱内的咚咚声更响了。

苗刚看看众人,道:“这是什么声音?”

罗世人道:“好像有人在凿船。”

君不畏也听到了,他走到货舱上面,把耳朵贴在舱盖上仔细听,不由紧皱眉头,道:“不好,是有人在敲打船底,这声音不只一个,有好几个。”

苗刚急忙走到船边,他往水下面看,他以为一定有人潜到他的船底动手脚。

但他什么也没看见,而声音也更响得密。

苗小玉道:“哥,会不会是那些大木桶呀?”

苗刚道:“怎么可能?大木桶装的是货,每个木桶上有封条,那是不会有问题的。”

君不畏道:“苗兄,你们验仔细了?”

苗小玉道:“我同哥看着封桶的。”

君不畏道:“木桶底部也验过了?”

他此言一出,苗家兄妹齐吃惊,兄妹两人相对看,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候,斜着冲来的海盗船上,已有人大声吼叱:“他娘的,你们还不快快落帆呀,找死不是?”

苗刚也厉声回道:“来船哪位是当家的?”

海盗船上传来大声笑,只见一人站在船头翘起的地方,一手斧头一手是刀,他舞动利刀大声叫:“老子田九旺,你大概就是小风城姓苗的了。”

苗刚吃一惊,怎么田九旺知道自己?

苗刚大声道:“你是田九旺呀,咱们保镖赚点辛苦钱,不像你们出手抢,海面上大家挥挥手如何?”

对面的大船上,田九旺那一对金鱼眼睁得大,他仰天哈哈狂笑,道:“那是你一厢情愿,姓苗的,你还不叫人落下帆!”

苗刚不叫落帆,尽量摆脱田九旺的船碰上来。

这时候,只听船底的声音更密集地响不停,显然有不少的人在凿他的船。

这才是令他心神不宁的事情。

苗小玉很想叫人开舱来查看,但时不我予,她急得直跺脚。

于是,海面上两条船并行了。

君不畏已冲到船头高处看,他也大声地喊叫着。

“田九旺,我找你很久了。”

君不畏这话刚叫完,对面船上有人开骂了。

骂人的大汉不是别人,二当家侯子正是也。

侯子正与三当家文从武在上海,他们与沈家有交情,不料沈大小姐海派作风,她爱上浪子君不畏,而文从武却死在上海“沈家赌场”后院,而且死得很惨。

侯子正双手抱刀指过来,他高声叫骂:“操你娘老皮!原来你果然在船上,当家的,就是那小子把老三坑杀了,他还口口声声要找你。”

另一女人也出现了,那个女人正就是鱼山岛上的,她也尖声骂:“操你娘,看你小子今天往哪里逃!”

君不畏哈哈笑,道:“妙,该来的全到了。”

大海盗田九旺吼道:“姓君的,你找老子干什么?”

君不畏道:“大约半年前,朝廷派出一名巡按去台湾,大海上你把他们都杀掉,可有这么一回事?”

大海盗田九旺仰天大笑,道:“老子每天都杀人,什么官呀民的,老子都不记得了。”

君不畏道:“我便告诉你,也叫你死得明白,那位巡按就是我哥,我们是孪生,你看到我,必会记起你曾杀过像我一样的人。”

他此言一出,对面的海盗们都发愣,苗家兄妹两人也吃惊,到这时候,大伙才知道君不畏的真正身份。

大海盗田九旺的船快冲上镖船了。

苗刚已发觉水声哗哗啦啦响,水声响自船底,他的大船已开始进水了。

苗刚看看这情形,他当机立断,大声吼叫:“兄弟们,今天咱们拚了,咱们别等海盗登船,咱们把船靠上去,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苗小玉道:“哥,莫非那些大木桶有问题?”

苗刚道:“那得搏杀以后才知道。”

苗刚这次出海,镖局的精英尽出,虽然只十名伙计,但都是好手。

两条大船在大海的急速回漩中撩起海水哗哗响,本来镖局的

船在回避,由于苗刚的话,小刘与另一大汉用力地把船往正面摆。

小刘大声吼:“落帆!”

“刷刷刷”声相继响起来,霎时间三桅大帆收起来了,却也听得海盗船上的二十多名大毛汉哇哇怪叫着“杀!”

海盗船早就把帆落下了,有几个大汉把锚钩长竿举起来,就在两船打横往一起冲的刹那间,七八支铁钩抛过来了,啊,就有七八个海盗,从扯帆的绳索上自空中荡着跳过来,他们一旦落在船面上,举刀便砍。

“杀!”

“拼呀!”

船已冲在一起了,双方面的人也狠干起来。

那苗刚早就认准侯子正,他扑过去就是十一叉扫打全抖出来,了。

侯子正的斧头左右劈,两个人一时间杀得凶残,光景是谁也不让谁。

苗小玉和黑妞儿,双双奔杀那个海盗婆,三个人就在船尾干上了。

海盗婆来自鱼山岛,她本来要找上君不畏的,因为她忘不了被君不畏反囚在山洞内的恨事,只可惜君不畏在大船撞上的刹那间,他已扑向田九旺了。

田九旺的手上有两般兵刃,一把利斧与一把东洋刀,田九旺的头上还缠了一条尾巴,一看便知道是虎尾。

田九旺面对君不畏,他龇牙咧嘴冷冷地笑,道:“小子,听说你要田大爷的项上人头去领赏呀。”

君不畏徐徐地取出一张官家告示,道:“赏银一千两,你可要过目?”

田九旺道:“你也要为你什么狗屁兄弟报仇?”

君不畏道:“难道你没杀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他头一仰,又道:“你看清楚。”

大海盗田九旺双目一亮,好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道:“嗯,是有个年轻官儿被老子劈死在大海里,自从这件事以后,官家就发出海捕文书要抓老子,而你,你第一个找上我,嗯……你也找对人了。”

君不畏道: “田九旺,你这名字就好比牌九中的天九王,还不到顶尖人物。”

田九旺咬着牙道:“你小子大概很喜欢赌牌九了,你说老子不是顶尖的?”

君不畏道:“天九王猴来降,我今天就是猴子,老小子,你的克星来了。”

田九旺已发现双方干得狠,他的人倒下的要比对方的多,他岂能把时间浪费在嘴皮上?

田九旺一瞪眼,东洋刀横扫,利斧高举,一声大吼:“老子劈了你这狗操的!”

空中响起一阵金铁撞击声,听起来就宛如五月花炮般那么密集。

君不畏露出一副剽悍相,腾身直撞对方的刃芒中,就在这一阵响声与冷焰进溅中,他的口中一道细芒激射而出,那么神奇地抹过田九旺的脖子。

“噢……啊!”

双方落地,田九旺的斧头不见了,他持斧的一手用力地按紧脖子。

君不畏的右手肘上有一道血痕,那是他悍不要命闯上去时被东洋刀扫中的。

猛回身,君不畏发现田九旺那黑又红的大脸盘上一片朱赤,那一口比一般人的牙齿大一倍的牙,已全部露出来,发出森森白光。

“小子啊,你怎么下的刀?”

君不畏道:“你很想知道吗?”

田九旺凶芒一斜,忽然双手抱刀,他的刀在半空中划出无数个圆圈,忽然往君不畏推过去。

“杀!”田九旺叫声是厉烈的,犹似下山猛虎的吼声。

君不畏弹身而上,他不为田九旺的凶狠而稍退。

原本就是这样,动上刀,谁狠谁才唬倒对方,但今天田九旺遇上的乃是君不畏,而君不畏是专门来找他报仇的。

君不畏已经找他很久了。

“叮当”之声再起,田九旺忽然仰面自刀层中往下摔,他摔得还真不轻。

“轰!”

田九旺的身子从船头落在一丈八尺深的舱板上,他张口叫不出声音,因为他的喉管被切断了。

君不畏杀了田九旺,他木然地站在船头上,因为他发觉镖船已往下面沉,至少已沉了两尺深。

他吃惊地看着,便在这时候,镖船上面那一层紧紧盖的舱盖被人自里面劈开来了。

君不畏一见,便知道这又是石家父子两人弄的鬼。

他转头看苗小玉,发现苗小玉与黑妞儿两人与一个海盗对杀狂砍,那个海盗婆早已死在那儿了。

再看苗刚,苗刚身上在冒血,侯子正也满身是血,两个人就在船中央杀得凶。

君不畏早就恨透侯子正了。

侯子正曾伤在君不畏手里,那时候在上海,如今也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君不畏先不去管镖船上的情况,他跃到田九旺尸体旁边,尖刀一挥便切下田九旺的人头。

真吓人,他左手高举人头,跃在舱顶上大声吼叫:“田九旺已死了!”

这一声叫,第一个吃惊的便是侯子正。

侯子正吃惊抬头看,苗刚的一支短叉掷出手。

“砰!”

“啊!”

侯子正的背上被叉穿透,他往地上倒的时候,还怒目直视君不畏。

侯子正倒下了,七八个海盗就在他附近,这个影响可大了,不旋踵间,又有三个被砍倒。

一时间,海盗们往船尾集中,放眼看也不过只有七八人还可以拚杀,只不过他已被镖局的人前后围上了。

苗刚看看自己兄弟们,发觉伤的还不少,一大半人的身上带着伤,三个伤重的正靠在船边直哎唷。

这时候君不畏已指着镖船对苗刚叫道:“苗兄,镖船上出问题了。”

苗刚回过头,只见钩住的船已往一边斜,就在他一怔间,镖船上发出“轰通”声,几块盖货舱的木板被托起来了,只见十个怒汉已跳到船面上来。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笑了。

只见为首的一人不是别人,“闪电刀”任一夺来了。

这老儿曾在石家大宅前面擂台上败在君不畏的手上,如今不知怎么会来到大海上。

跟在“闪电刀”任一夺两边的人都是有来头的人物,苗刚一看便头皮发麻。

他对君不畏低声道:“君兄弟,怎么这些恶人会在我的船上?”

君不畏道:“我只认识一个任老头。”

苗刚道:“你看那个赤发大汉,他的外号叫‘赤发罗汉’拜占山,左面的手持双爪家伙是‘金钱豹’张耀,还有个金笔林老十,都是些令人头痛的人物。”

君不畏道:“不就是玩命吗?苗兄,我以为石家父子两人太可恶了。”

苗刚咬牙道:“我兄妹中了姓石父子两人的偷天换日之计了。”

君不畏道:“大桶有问题。”

苗刚道:“不错,问题出在大桶里。”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镖船上的十个恶汉已奔杀过来了。

这些人一字排开在大海盗船边上,那“闪电刀”任一夺对着君不畏一声冷笑,道:“小子,咱们又遇上了。”

君不畏道:“石家父子真厉害,把你老装在大木桶里面,任老,他父子大概出了不少银子吧。”

任一夺叱道:“别说银子,为你的命担心吧,儿!”

君不畏道:“你们这么辛苦地潜上船,任老,我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任一夺对红头发拜占山道:“听听,这小子有多么地狂妄。”

拜占山头一甩,道:“看我劈了他!”

任一夺把手一拦,道:“等等。”

拜占山道:“还等什么,双方已有死伤了。”

他的话几乎令苗刚吃一惊,苗小玉也奔过来了。

苗小玉惊讶地叫道:“哥,他们从哪里来的?”

苗刚道:“大妹呀,咱们上了石家父子两人的当了,这些人是由大木桶中出来的。”

苗小玉道:“大木桶装的是各类贵重货物呀,怎么会是这些人?”

君不畏一边道:“你们没有查看大木桶底部,他们在运来之前,把货又取出来,把人藏里面,你们就不会知道了。”

苗小玉顿足道:“真是可恶!”

那面,任一夺突然大声喊叫:“田当家的,怎么不见来会合,你们二当家也该在吧?”

任一夺这么一吼,镖局的人全都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与大海盗田九旺有配合,准备在海上消灭镖局的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杀君不畏。

只可惜双方搏杀的过程太快了,等到任一夺这十个杀手撞破桶板出来,田九旺这边已死伤一大半了。

这样的过程也令任一夺料想不到。

苗刚忽然大笑了。

当他把事情想通之后,嘿然大笑了。

任一夺还在呼叫田九旺,猛孤丁一颗人头往他身上砸过来。

“接住,他就是你要会合的田九旺。”

君不畏抛出人头后,大步迎上任一夺。

任一夺手一拨,好大的人头落到海中了。

他惊怒交加地道:“原来你小子已把田头儿杀了!”

君不畏道:“下一个就是你。”

海盗中有人大声叫:“我们二当家也死了,你们来得太慢了。”

这是对任一夺的抱怨,任一夺当然知道。

那金钱豹张耀举着双爪大吼一声道:“任老,咱们还等什么?杀!”

张耀斜身扑击,正与退守回来的罗世人遭遇,罗世人二话不说,长短刀上劈下扫,与张耀狠干上了。

拜占山要杀君不畏,但是一支长叉拦住他,是苗刚舞叉相迎,二人就在船边杀起来。

“金笔”林老十哧哧笑,他指着苗小玉道:“好美的女娃呀,林爷侍候你了。”

林老十不老实,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出手一招便点向苗小玉的右胸膛,一看就知道他淫邪。

苗小玉的刀左拦右杀,“当”地一声拨开金笔,右手尖刀已扫向林老十的肚皮,林老十“噌”的一声往后闪,他这才知道苗小玉不简单。

“跨海镖局”的四位镖师没闲着,分别迎上扑过来的另外五个汉子,黑妞儿就拦住一个矮汉打起来。

任一夺见双方交上手,他面对君不畏冷冷笑,道:“姓君的,今天在这大海上,你以为还有机会生还?”

君不畏道:“这话应该我问你,莫忘了,在石家门外是你逃走的,你多活这些天,应该珍惜才是,不该再送上门,大概石家父子出了重金吧?”

任一夺道:“小子,咱们别尽磨嘴皮子,你不看他们杀得多热闹,你就不出手吗?”

君不畏道:“任老,对于你的年长,我依然尊敬,对于你的行为,我却不敢苟同,当然我也带着些许地同情,因为你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老人。人呢,谁能不被白花花的银子诱惑,你呀……”

任一夺大吼一声腾身而起,半空中传来他的叱骂:“我宰了你这小畜生!”

未等对方落下来,君不畏后起先到,他的身法就如同他早已等在半空中似的。

于是,那尖刀交叉搓磨声与无数碎陷激射中只听得一声厉嚎:“噢!”

“咚!”

任一夺的颈上在冒血,他落下来打着旋,而君不畏的左上臂一刀连下来过肘才停住,但他却神来一腿踢过去,“叭!”地一声直把任一夺踢落在大海里。

“啊!”

林老十果然厉害,他的金笔直把苗小玉的右手尖刀打落海中,伸手就去活捉苗小玉了。

君不畏的双目泛红,他拔身而起,一个云里翻,落在林老十的背后。

“唔!”

林老十挨的一刀真叫惨,后背处被君不畏切开来,他的手就没有再收回来,便倒下去了。

苗小玉不及开口便往苗刚那里杀去。

苗刚正与“赤发罗汉”拜占山生死之搏,两人就快分出胜负了。

两个人的身上在冒血,这时候苗小玉扑过来。

苗刚的钢叉猛一挥,拜占山的砍刀斜着砍,苗刚就是要拜占山如此回应,他的钢叉猛一收,带动着敌人的钢刀打着旋,一时间拜占山无法把砍刀收回来,于是……

于是苗小玉的尖刀自侧面刺上拜占山的右侧肋下,尖刀深入半尺深,杀得拜占山“噢”地一声打起旋来了。

苗刚一声冷笑,横叉扫打,“叭!”直把拜占山打落到海里

面。

兄妹两人联手干,立刻往船中央冲去。

苗刚抖动钢叉哇哇吼叫:“杀!”

苗小玉直往黑妞儿那里去支援,便在这时候,副总镖头罗世人一声尖叫:“唉!”

站在船头的君不畏看到了。

罗世人的后颈带起一片皮肉抛飞一丈多高,敌人的钢爪上还在滴血,那罗世人叫着一刀扫,却又被敌人的另一爪拦住,于是,半空中带血的钢爪就要击中罗世人的头上去了。

君不畏便在这时候出手了。

君不畏如果扑去就来不及了,他把手中尖刀抖手掷去,而且也发出一声吼:“着!”

“叭!”

“啊!”

真准,君不畏的尖刀直贯“金钱豹”张耀的后背,就不知穿透前心没有,不过张耀那半空中的利爪再也无法往罗世人的头上击下了。

罗世人转过身,他的长刀猛一扫,几乎把张耀来一个拦腰斩。

罗世人气急了,他下刀就是一声骂:“你娘的!”

张耀死了,君不畏过来抽出他的尖刀,对罗世人道:“罗兄伤得不轻,快回船包扎。”

罗世人道:“君先生,你也在滴血呀。”

君不畏一笑,道:“我不要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在船边拾起一根竹篙,只见他左挑右拨,直刺横扫,刹时间被他打落海里的大汉就有五六个,于是尚余的不过六七名海盗,一看势头不对,立刻便往海里跳。

就在这时候,突然大船往一边偏,苗刚一看,原来自己的大船已往水中沉,由于船边被铁链绳索钩得牢,一时间无法解开,便也带动这艘海盗船往一边偏斜,时间一久,这海盗船便也会沉掉。

一场搏杀刚完,另一场危难又到,苗刚急叫大伙快把两船分开来。

有几个汉子带伤干,又是刀又是斧,纷纷往铁链与绳索上砍去。

海盗船被带往一边,偏得几乎船上站不住了,又见镖船上那些大木桶有几只已漂出舱外随波逐浪,这光景大伙全慌了手脚。

君不畏似也无法可想,他惊慌中把胖黑叫到一条系船铁链边,道:“你用力拖住这条链子。”

胖黑立刻双手用力抓牢铁链,君不畏双臂贯力,他大声吼叫:“快把套环松掉!”

原来他与胖黑一样,也用力去拖拉铁链,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两个大汉急忙把套在船边上的铁环拔起来。

“轰!”

“哗!”

两条船便立刻分离了,那镖船已往水下沉去,海盗船却猛地一个大偏,船上的人有一半翻滚在船板上。

于是,海面上又见大木桶漂浮起来。

苗刚一看,自己的船已沉,这分明是任一夺他们在底舱凿了大洞,光景是要把镖局的人加上君不畏全部杀死在海上了。

苗刚想到这,心中愤怒至极,立刻命人把海中的大木桶打捞上船,他要找石家父子两人去理论。

君不畏很愉快地躺在船舱中,苗小玉就坐在他身边。

君不畏虽然杀了田九旺,为他的孪生哥哥报了仇,却也为情所愁,所以他愉快在脸上,心中却有些苦。

苗小玉道:“君兄,咱们转回小风城,你陪我去找石家父子两人理论。”

君不畏道:“那是当然。”

苗小玉缓缓反手按在君不畏的手背上,她半低头地道:“我终于明白一件事了。”

君不畏道:“你明白什么了?”

苗小玉道:“你不是为了官府的赏金才找田九旺的,你是为了报仇。”

君不畏道:“不错。”

苗小玉道:“你为了你哥,你们是孪生兄弟?”

君不畏叹口气,道:“是的,我们虽是孪生兄弟,性格却是大异其趣。”

苗小玉道:“很奇怪,你们应该有相同地方才对。”

君不畏道:“我那孪生哥,他从小比我聪明,你知道吧,这年头,聪明的人习文,我却习武。”

苗小玉道:“大半年前大海上出命案,真的轰动一时,原来死了的巡按大人是令兄。”

君不畏道:“我们志趣不一样,我无法忍受那种官场的礼仪,也不喜欢人五人六的官场生活。”  。

苗小玉道:“你是一头野马。”

她渐渐地低下头去。她的秀发也拂在君不畏的脸上了。

君不畏却仍然枯井无波,他甚至一动也不动。

苗小玉动,她把手移向君不畏的面颊,那么轻柔地抚摸着,也低声地道:“一匹野马,不知我能否骑着它驰聘大江南北。”

君不畏笑笑,道:“骑上我这匹野马,你会后悔的。”

苗小玉道:“那么,就叫我后悔一次吧。”

她说着便把脸送上去了。

她的头稍稍移动,温暖的樱唇印在君不畏的唇上了,她要把一颗纯真的心交在君不畏的手中了。

君不畏虽不会拒绝,但也多了一层思忖。

在苗小玉的温存下,君不畏伸手把她抱在怀中了。

这是一间十分精美的小舱,显然是大海盗田九旺一个人住的地方。

小舱的舱壁上有个木架子,上面还放了不少酒,三张虎皮铺在板子上,矮桌是长方形的,固定在小舱中央,再看另一面,还有几把锋利的东洋刀。

苗刚就把田九旺的这间小舱交由君不畏住下。

君不畏臂上的一刀也不轻,但在苗小玉的照料下,他轻松多了。

他抱住苗小玉只是文雅地吻了几下。

苗小玉的回应却是渴望和狂烈,但她也明白,君不畏受了伤,应该多多休息。

两人只是相拥互抱,最后,苗小玉还是站起来了。

“君兄,你多休息,天亮我们就到了。”

“你也歇着吧,大伙都累了。”

苗小玉走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舱时,发觉黑妞儿还把守在舱门外,苗小玉道:“怎么不睡?”

黑妞道:“小姐,我觉得不对劲。”

苗小玉道:“什么不对劲?”

黑妞儿道:“君先生恐怕要走了。”

苗小玉道:“你怎知道?”

黑妞儿道:“大海盗田九旺一死,君先生就不会再留下来了,他会走的。”

苗小玉道:“也许会,不过,也许不会。”

黑妞儿道:“如果君先生走了,小姐你怎么办?”

苗小玉道:“我没有想那么远,睡吧,明天也许会再打一场。”

黑妞儿道:“石家父子太可恶了,想把咱们一网打尽在大海上,死都没人替咱们伸冤。”

苗小玉道:“如果不是君先生,咱们休想活着回来。”

两人挤进小舱中睡了。

海盗船上有六间这样的小舱房,大概专门为大头目们设计的,如今苗刚的镖船沉了,却弄了这么一条海盗大船驶回小风城,真令他啼笑皆非。

这一夜风平浪静,苗刚坐在船头发呆,他看着海面上直瞪眼,因为他不知如何才能把君不畏这样的高手留下来,如果君不畏愿意,他甚至把总镖头的头衔让给君不畏,他与罗世人两人当副总镖头。

仍然由小刘掌舵,从星辰与海流看,小刘就能知道快近海岸了。

原本是往台湾鹿港的,不料却是石家父子两人的坑人阴谋,什么货也没有。

如果苗刚有机会去每一个大木桶看看,他必然会气得发疯发狂,因为有几只大木桶内装的是石头。

木桶之内装石头,船底被凿,沉得更快。

苗刚看看船面上捞起的几只空桶,每一只空桶底都已空,显然装的人自底部爬出来,以后便开始在船底凿大洞。

苗刚把当时情形想了一遍,他便也明白了。

当海盗船驰近的时候,双方接上口,相互吼骂的时候,大木桶内藏躲的人便开始行动了。

原来他们都暗中勾结合计好了,准备着内外夹击,一举消灭镖局的人,同时任一夺几人合击君不畏,大海上他们的胜算大,这也是石家父子两人以为万无一失的狠招。

但人算不如天算,君不畏见了田九旺,他立刻下手便杀,田九旺一死,海盗们也慌了,等到任一夺一伙自船舱中出来,海盗们已不足为患了。

这光景等于各个击破,如果双方配合得巧,君不畏与镖局的人就惨了。

苗刚想着,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三更天之后,他才懒洋洋地往舱中走去。

舱中传来此起彼落的鼾声,也有不停的哎呀叫,因为这一战下来,镖局的人又伤了九个,其中三个伤势严重。

海面上传来水花声,东方泛白,又是一天到来,就在了望的汉子刚指着西方大叫:“看见陆地了”的时候,斜刺里,附近驰来一条双桅快船。

这条快船来得快,船上已有人在大声喊叫了。

快船上喊叫的人不是别人,沈家门的沈文斗出现了。

事情巧极了,因为沈文斗在高声叫:“喂,田当家的,我有消息送来了。”

“田当家的”,当然是叫田九旺。

灰朦朦的天,沈文斗没看清船上的人,他还以为大海盗田九旺已经办完事要找石家父子去讨银子了。

这真是个大阴谋,田九旺与沈家门的沈一雄有勾结,这件事

不足为奇,因为沈家门与鱼山岛不太远,沈一雄想太平,他就不得不同大海盗田九旺一个鼻孔出气。

侯子正与文从武就曾经去过上海的“沈家赌场”。

快船还在两里外,但沈文斗的叫声却十分清晰,他仍然在大叫:“田当家的,你们稍等一等呀。”

于是,苗刚出来了。

君不畏出来了。

这样的场面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就在快船快要靠上大海盗船的时候,快船上面的沈文斗看清楚海盗大船上的两个人,两个他都认识的人—— 君不畏与苗刚。

沈文斗瞠目不知如何再开口。

苗刚大声叫了:“沈大少吗?原来你们与大海盗田九旺真的有勾结呀,苗某倒是看走眼了。”

君不畏冷然地道:“在上海我就知道了。”

沈文斗也不甘受讥,大声地道:“你们知道又怎样,沈家堡怕谁了。”

快船已与海盗船并在一起了。

两条船均未落帆,两条船仍然往前驰,沈文斗已跳到大海盗船上了。

这时候苗小玉走出小舱来了。

苗小玉的出现,沈文斗立刻满面堆笑道:“真想不到,苗姑娘也在船上。”

苗小玉冷然地道:“沈少爷,大海盗田九旺好像与人有勾结,他们在大海上等我们。”

沈文斗道:“苗姑娘,田当家本来刚回到鱼山,我有事找他的,可是鱼山岛上说,田当家率人往南边来了,听说是与小风城石家有约定,所以我才往小风城来了。”

他抬头四下看,又道:“这光景好像你们把田当家一众打败了。”

苗刚道:“不是打败,是把田九旺这一帮海盗消灭在大海上了。”

沈文斗惊愣地道:“包括小风城石家父子?”

君不畏道:“姓沈的,你很关心嘛!”

沈文斗道:“我只是奇怪,就凭你们这些人竟然把合击你们的两批人马消灭在大海之上,我以为听错了。”

苗刚咬牙道:“姓沈的,我苗刚在水路保镖,一样地拜码头,尊你们沈家堡沈老爷子一声前辈,每次经过少不了一份厚礼,怎么的,你们明明知情而不点破,想坑我们呀,天理何在!”

沈文斗道:“苗兄,你误会了,我只是后知,事前并不知情呀。”

君不畏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苗小玉道:“拿我们当傻子不是?”

沈文斗道:“至少沈家堡并未参与吧!”

他这话等于承认他在事前已经知道了。

苗刚愤怒地道:“可恶!”

沈文斗看看苗小玉,道:“苗姑娘,欢迎你来沈家堡游玩。”

苗小玉只冷然地瞪视着沈文斗,那种不高兴的样子,沈文斗当然一看就明白。

沈文斗冲着几人一抱拳,道:“打扰了,在下这就回沈家堡了。”

他转身跳回自己的快船上,高声吩咐船上的人,道:“松缆绳,回沈家门!”

“刷!”

两条缆绳抽回来,两条船立刻分开来。

沈文斗站在船上看,他看的是苗小玉,他心中在想,只怕苗小玉心中已没有他这个人了,哼,都是因为那个姓君的小子。

他也想到他的大妹子沈娟娟,凭良心,他的妹子沈娟娟长得美,又是洋派作风,可是她抓不牢姓君的心。

就在两船渐去渐远的时候,沈文斗却一声大叫道:“君兄,倒忘了告诉你了,我妹子在上海苦等着你呀,你可不能叫我妹子伤心呀!”说完,他大声笑起来。

君不畏面无表情地站着,苗小玉并未有任何反应。

苗刚开口了。

“娘的,好像他妹子嫁不出去似的,当众宣布要送给人家当老婆。”

君不畏低头走回小舱中了。

苗小玉便也跟着走进小舱,她坐在君不畏身边,低声细语地道:“君兄,别放在心上。”

君不畏道:“我明白。”

苗小玉道:“君兄,沈文斗的话是说给我听的,我知道他的用心。”

君不畏道:“沈文斗也喜欢你,就好像石小开一样地喜欢上你了。”

苗小玉道:“只可惜我并不喜欢他们。”

君 不畏道:“我可是个浪子呀。”

苗小玉道:“那是你以为,而我却以为你是侠客。”

君不畏哈哈笑了。

苗小玉把手伸过去,他叫君不畏握住,脸上那份满足,足可以令君不畏冰释心中的情结。

海盗船进海湾石堤了,这光景早就传遍了小风城,许多人奔走相告,以为海盗打来了。

船靠上了,有一批人直往海边石堤跑来,为首的不是别人,石家的总管石壮是也。

石壮身后还跟了七八个人,他们一拥到了石堤上,石壮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于是,苗刚当先跳下来了。

苗刚奔上石堤,伸手一把揪住石壮,叱道:“姓石的,你们设下赶尽杀绝之计,送我们去大海中上当呀。”

石壮道:“总镖头,你这是什么话?”

苗刚指着海盗船,吼道:“你们与大海盗田九旺暗中勾结,姓田的就在海上等着我们。”

石壮道:“你胡说,谁同海盗们勾结?”

苗小玉也过来了。

君不畏已站在石堤上,石壮发觉这些人一大半都带有伤,便知道他们在海上狠干过。

石壮装糊涂地大声吼:“血口喷人不是?”

苗刚指着船上载的几只大木桶,叱道:“石总管,你们好可耻,把大木桶以偷天换日手法运上船舱,货变成一批杀手,那任一夺就在其中。”

石壮跺足大叫:“这是什么话,有谁看到我们动手脚呀?分明是你们吃了我们的镖货,回来反咬一口呀。”

君不畏忽然一掌打过去,他忿忿地道:“少在此地说些昧良心的话,你去告诉石家父子,约个时间大家决战,江湖上最直截了当的解决之法,有什么比动刀更方便?”

石壮挨了一掌,但他却嘿嘿笑了。

“好,我一定把你这些话带到就是,姓君的,你令我全身不自在,你果然如我家老爷所言,是个可怕的人物。”

君不畏道:“是吗?那我告诉石家父子,叫他们少动邪念,是人物大家明着干。”

石壮嘿嘿笑着,回身就走。

苗刚站在石堤上大声地吩咐。

“兄弟们,把海盗船上的帆换下来,这条船是咱们镖局的船了。”

说得也是,他的三桅大船已沉人海中了,再叫他买一条又谈何容易。

苗刚把几个未受伤的分一半留在大船上,另一半扶着受伤的一路走回镖局。

还真的巧极了,君不畏一行刚走进小风城,忽闻得马蹄声自远处奔来。

苗刚与君不畏回头看,只见一骑来得快,嗒嗒嗒一阵马蹄响,骑马的已进小风城了。

马上的人是个老者,君不畏一看就知道是谁。

马上的人猛收缰,拉得那马两蹄扬,马上的老人回过头来了。

嗨,来的正是“坐山虎”包震天。

包震天偏偏在这时候出现,着实令君不畏吃一惊。

包震天翻身下马,他直往君不畏面前走去,他的脸上一片愤怒。

君不畏微微一笑,道:“包老,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只是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包震天沉声道:“君兄弟,我拿你当自己的亲兄弟对待,而你……”

君不畏道:“我令你失望。”

包震天道:“失望透了。”

苗刚在一旁忙开口,道:“包老爷子,你大大地冤枉君兄弟了。”

包震天道:“怎么说?”

苗刚指指长街,道:“走,回到镖局我慢慢地告诉你老知道。”

包震天重重地瞪了君不畏一眼,道:“你要把真相对老夫说明白。”

君不畏道:“我想包老必定发现什么了。”

一行人往镖局走,包震天一边忿忿地道:“最可恶的莫过于石家父子两人,娘的,我拿他父子当一家人,他们却暗中摆我一通,我差一点被砍头。”

君不畏道:“差一点被北王砍头?”

包震天道:“你果然早已知道了,哼!”

君不畏道:“不错,我是发觉石家父子两人的阴谋,包老,你忘了翼王石达开姓石,石不全他们是一家人呀。”

包震天道:“东王与北王本就彼此不和,各人心中有疙瘩,如果再经过石不全暗中捣鬼,哼,翼王就渔翁得利了,娘的,我们发现于文成第一次坑我,姓于的把银子转而运到翼王手中,第二次乃是铁大山与林怀玉两人,他们早就是翼王的近卫了,只恨我当时不知道,差一点老命送在他两人手中。”

君不畏道:“两次都是我把包老救了的,这一点大概包老不会否认吧。”

包震天道:“但你发觉石家父子两人的阴谋后,却不对我明说,为什么?”

君不畏道:“包老,只怪我当时答应了石不开不揭穿他的阴谋,但我想早晚包老必会知道。”

包震天道:“君兄弟,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君不畏一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浪子,包老,我南来只为了一件事,为我那孪生哥报仇,而且我已经杀了大海盗田九旺,如果石家父子天良发现,我便也要离开小风城回北地了。”

包震天道:“你别当什么浪子,我在翼王面前保你个将军干。”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如果我想当官,我的孪生哥也许就不会死在去台湾的大海上了。”

一行人进了“跨海镖局”,来到大厅上,早有人把大夫请过来为伤者治伤。

君不畏的臂伤不轻,经过大夫细心敷药包扎之后,便也觉得轻松不少。

一边的包震天却要拉着君不畏去找石家父子两人理论,君不畏笑笑道:“包老,你只管坐着歇息,我以为石家就快来下战书了。”

苗刚一怔,道:“怎么的?他们想趁着咱们受伤刚回来、人疲马乏又伤痕累累的时候来捡便宜?”

君不畏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正是他父子两人的作风吗?哈哈……”

苗刚一听,立刻吩咐大伙道:“赶快治伤,灶上准备酒菜,娘的,吃饱了打仗有力量。”

苗小玉已回后面对她老娘报平安去了,这时副总镖头罗世人走人大厅,道:“总镖头,咱们站在理字上,应该由咱们找石家父子去理论,他们不该在大木桶中藏杀手,几乎把咱们葬在大海中。”

包震天吃一惊,他向苗刚道:“怎么回事?”

苗刚愤然地把大海上的事说了一遍,包震天咬牙,道:“想不到石家父子两人如此阴毒。”

罗世人道:“总镖头,咱们马上去找石家父子。”

苗刚道:“罗老弟,我说过,大伙吃饱了再去,此去免不了一场拚。”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奔进一个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石家的总管石壮是也。

石壮刚走上大厅台阶,突闻得包震天大吼一声自正厅内冲出来。

包震天的出现并不令石壮吃惊,石壮反而哈哈一笑,道:“哟,包老也在呀,怎不到我们那里去呀?我家老爷还在叨念你老呢。”

包震天怒指石壮,叱道:“你们石家真是一窝奸家伙,娘的,把我包震天玩弄于股掌之上呀!”

石壮双眉一挑,道: “包老,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同我家老爷有交情,我们老爷很念旧,你老来到小风城,咱们拿你当上宾,吃的、用的、住的、玩的,哪一样都是最好的,你要募银子,我们老爷尽力出,十万二十万的都给了你,怎么了,你拿了好处忘了人,不念交情了?”

包震天嘿嘿大笑,咬着牙道:“他娘的,还以为老夫被你们蒙在鼓里呀,石不全这老王八蛋,他不是把白银捐给韦王,他借我之手,暗中引来翼王的降将把白银劫去,反而嫁祸东王,引得东王与北王互斗,娘的,这阴谋也只有石不全他才想得出来。”

石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包震天道:“老夫快马到南通,正遇上北王催粮草的人,是他们对我说,劫去我银子的于文成、铁大山与林怀玉三人,早就投靠翼王那边了。”

石壮哈哈笑了,他搓搓双手,道:“这么说来,事情终于被你弄明白了,对不对?”

包震天叱骂道:“两次落水,几乎要了老夫的命,娘的,老夫讨公道来了!”

这时候苗刚、罗世人等也过来了。

苗刚迎着石壮,怒道:“石壮,你们是如何偷天换日把大木桶中的货换成杀手的?”

石壮吃吃一笑,道:“总镖头,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还费唇舌争论什么?”

苗刚道:“怎么说?”

石壮道:“我看该来的都到齐了,总镖头,我是来传信的,我们老爷有交代,今天日落西山时,大家在望月谷中比高下,一切的瓜葛有什么比动刀子还干脆?”

果然被君不畏言中了,苗刚气得一瞪眼。

罗世人道:“咱们这是刚由大海上拚过命回来的,兄弟们大部份都有伤,姓石的,捡便宜不是?”

石壮道:“如果不赴约,很简单,你们把那些贵重的货赔出来。”

苗刚道:“你们把货都换了杀手,我正要找你去理论,你却……”

石壮道:“这话是你说的,我们不承认以人换货。”

苗刚叱道:“真是无法无天不讲理!”

石壮道:“望月谷就是讲理的最好地方。”

苗刚急得一跺脚,大吼道:“好,我们去!”

石壮哈哈笑了,他笑对包震天道:“包老,你也去凑凑热闹吧。”

包震天道:“老夫去定了。”

“哈哈哈……”

石壮走了,他很愉快地走了。

就在这时候,苗小玉自后面走出来了,她也看到包震天了,包震天对苗小玉点点头,两人有些黯然。

苗刚立刻吩咐,命大伙准备,到日落只不过三个时辰了,便把船上的人也召回镖局来了。

小风城大街上似乎平静多了,尤其是快到天黑之前的半个时辰,街上好像少了人,原因是小风城的“石敢当赌馆”休息三天不开门。

“跨海镖局”也关上大门了。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两处的人去哪里了。

两处的人马分批走,明摆着往东王庙方向走,人们还不知道,东王庙后山的望月谷就有一场生死之斗快展开了。

石小开对他爹说得很明白,论人马,石家在小风城的人比镖局的人多上两倍,靠人不如靠己,几次邀请高手,都弄成灰头土脸,单就这一次设汁的海上搏杀,应是十成把握,却仍然全军尽没。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石不全狠心想杀人。

石不全最善于借刀杀人,江湖上的“八手遮天”就是说石不全的作风,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石不全是不会亲自动手搏斗的。

他现在非动手不可,因为他已被逼到台前来了。

苗刚率人到了望月谷,谷中不见一个人,君不畏怕大伙中兰儿的毒,命大伙把鼻子堵起来。

其实,苗刚能率领前来一拚的兄弟,加起来也只不过二十一个人,这其中还包括两个灶房做饭的人。

他能用的人全部来了。

包震天今天要杀人,他的砍刀早就搁在肩头上,露出他当年当山大王的架式。

镖局的人走进望月谷,有个兄弟已指着荒林叫起来:“你们看,林子里有人上吊了。”

两个兄弟跑过去,只一看之下又往回跑,两个人跑到苗刚面前来了。

“什么人上吊?”

有个汉子气急败坏地道:“真惨呢,是个姑娘,下身的肉不见了,她是被人吊在树上的。”

苗刚一怔,道:“被人谋害的?会是谁?”

一边,君不畏心头一震,他拔身而起,野鸟投林般进入那片荒林中。

君不畏抬头只一看,秀发半掩面,但另一面他看得清,便也一声吼:“娘的,可恶啊!”

只见他腾身出刀切断吊绳,那具尸体跌落地面上。

君不畏上前托起头,他厉叫:“翡翠!翡翠!”

是的,翡翠姑娘死得惨,她替君不畏服了毒,死后还被人吊在这荒林子里被野狼啃。

翡翠的两条大腿只剩下骨头了,白森森地好凄惨。

有人走过来了,是苗小玉。

苗小玉只一看几乎吓一跳,但她动手了,她就在林内以刀挖坑,黑妞儿也找来一把刀帮着挖。

君不畏好像呆子一般,他木然地看着翡翠,并伸手为翡翠把秀发拢好。

人性,在残忍的江湖上是不值一谈的,江湖上只论财与势,权与利,杀戮便说明这一切。

坑挖好了,苗小玉对黑妞儿道:“我们把披风脱下来,为翡翠姑娘裹上,叫她入土为安吧。”

黑妞儿把披风脱掉,很快地把尸体卷裹起来,直到翡翠的尸体埋进土坑,君不畏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显得更加凝呆了。

他凝呆得如同快要疯了一般,疯子是很危险的。

苗小玉站在君不畏面前,她无从开口,也无从安慰,他明白君不畏在内疚,他如果那夜不去找翡翠,翡翠又怎么会死?

君不畏正是在自责,他的内心中也在呐喊着:“翡翠,是我害了你!”

包震天走到君不畏面前,道:“君兄弟,我已听得苗总镖头对我解说过,我谅解你的无奈。”

君不畏仍然不为所动,他仍然发呆。

包震天道:“兄弟,你是玩刀名家,应知道咱们出刀方能消去心头恨事,且等照上面,咱们狠宰。”

君不畏咬牙了。

包震天又道:“我还得提醒你,石不全不但武功奇高,他的手段也阴,你得妥为防备。”

君不畏突然大声喊叫:“石……不……全……你还不出来!”

就是这么一声吼叫,哇,对面的林子里与山溪边,突然间冒出一伙人来。

这批人大概早就来了,大约地数一数,人数就有七十人之多。

望月谷中突然冒出这么多的人,苗刚立刻大声对自己兄弟们吩咐:“大家注意了,等一会动上手,咱们的力量要集中,绝不可分散开来。”

小刘已在叫大家准备了。

不错,镖局只不过二十一人,对方却有七十多,差不多等于四打一,如果分散开来,镖局的人就惨了。

脚步声已渐渐地传过来,像是打闷雷一般,只见为首的正是

石家父子,那石不全端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两个大汉抬着椅子,这一对父子后面便是石壮、尹在东、莫文中、尤不白、李克发与兰儿,另外,石家船上的两大杀手苟在耀与秦不老也在其中,余下的大汉们大概就是石家在小风城的主力人物了。

其实双方面的人马几乎谁都认识谁,因为大部分都在小风城土生土长,只因为各为其主,此刻便也只得怒视着对方不认人了。

双方就快碰上了,半空中人影腾飞,君不畏已站在望月谷的大石上。

君不畏把手一挥,他戟指石家父子,叱道:“姓石的,如果你父子两人是人物,上来吧,君不畏以一敌二,又何必死伤无辜?”

石不全怒视着大石上的君不畏,叱道:“滚!你是什么东西,去叫苗刚出来!”

君不畏咬牙欲骂,苗刚站出来了。

苗刚沉声道:“姓石的,你们好阴险,想一举把我们消灭在大海上。”

他右手指天,又吼道:“还是上天有眼,咱们还是安全地回来了。”

苗小玉尖声接道:“回来找你讨公道!”

石不全哈哈大笑了。

他那独目炯炯,双手按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着,想是准备出手了。

石不全厉声道:“那是你们说的,老夫运上船的是货,双方都验过,而且也贴了封条,至于海上发生的一切,关老夫何事?”

他这是一口回绝苗刚的指控,气得苗刚鼻子冒烟,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镖局的人也火大了,都在骂。

石小开接道:“今天收拾你们之后,姓苗的,你们就得把失镖赔出来,少一分也不行。”

包震天走出来了。

“石不全,你对我包某人怎么说?”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银子是我石某的,又不是欠你的,你又何必苦苦追究呢?”

只两句话,包震天当场愣住,是的,他是向石不全募银子,又不是石不全欠他。

大石上的君不畏猛吸一口气,怒指石小开,道:“石小开,你可恶,你不该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石小开轻松地道:“你对我说过什么话呀?”

君不畏道:“我叫你厚葬翡翠姑娘,而你,却命人把翡翠姑娘吊在荒林中喂野狼,你……该死!”

石小开冷然地道:“你算老几?翡翠吃你的饭还是吃我石小开的饭?你老兄搞清楚,翡翠是我的人,她对我不忠,就得受到一定的惩罚,江湖上的律例,任谁也会这么做,我如果厚葬一个不忠于我的人,你看我还有那么多弟兄,他们又怎么想?”

君不畏咬牙道:“真是恶人歪理一大堆,哪管正义在人间,娘的,对于你父子两人,大概只有动刀子了。”

椅子上的石不全怒目相向地道:“好嚣张的小子,今天叫你知道石某的厉害。”

石不全尚未发动,君不畏已扑向石小开。

石小开当着他的人当然不会退缩。

石小开的动作也不慢,他人在半空中,双袖之内已发出“咔”声,立刻现出两道极光冷焰指向扑过来的敌人。

两人的动作太快了,半空中相遇立刻便是一阵怪异的响声传

来。

“扑……嘟……”

“噢!”

“轰!”

两条人影落下地,那石小开站起身来左右晃,当石壮大叫着奔上前的时候,石小开头一偏倒在地上了。

石壮抱住石小开,他的手在石小开的脖子上摸了一把鲜血,立刻回头大叫:“老爷,少爷死了。”

是的,君不畏出手便要石小刀的命。

“杀!”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叫出自石不全之口,只见他自大椅子上一弹而飞起四丈高下,空中带起衣袂忽噜噜声响,只见数十点细小寒星罩向君不畏。

君不畏已腾身迎上去了,但当一片星芒罩来,半空中他大吼一声往斜闪,便在他的闪躲中,双手缩起猛甩袖,劲风拍落不少银芒,只不过君不畏心中明白,他的腿上大概中了几只暗器。

石不全冷笑了,他也看到君不畏中他的毒芒针了,他就在君不畏落下地的时候,暴起右掌直往君不畏的头上拍去。

“杀!”

君不畏暴喝如炸雷,一道电闪似的冷焰在君不畏张口的同时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电闪的芒焰穿进扑击来的石不全的胸上,好犀利地穿过前胸自背后透出。

石不全的手几乎已拍中君不畏的头了,但他却已无力再拍击。

石不全急得以左掌抹去左眼罩,他的一条废腿也好端端地左右急跳又退。

原来石不全根本没有瞎眼断腿,到了此刻,他已不再欺瞒什么了。

石不全似乎去拔那支穿过他胸上的利器—— 那只看上去就如同蜥蜴的舌头一般细又利,但他只拔了一段,便瞪大了双目倒下去了。

石壮一见,急得他大手一挥,高声大叫:“兄弟们,狠宰啊!”

“杀!”

“杀呀!”

双方人马立刻挥刀狠干起来。

望月谷中杀得惨烈,石家的人很冲动,只因为他们发觉石不全与石小开两人死得惨,往后的日子难过了。

人到了这种时候,就不顾一切了。

别看双方已混战在一起,仔细看仍然是将对将来兵对兵,包震天就找上石壮干起来。

苗刚对上尹在东,这一高一矮杀在一起,完全是不要命地对杀,苗刚的钢叉舞得紧,尹在东的身上已冒起血来了。

副总镖头罗世人堵住独眼的李克发,两个人这是第三次碰上面,谁也不多言,挥起刀便杀在一起。

镖局的徐正太拦住莫文中,两人已相互砍杀到了山溪边上了,那徐正太的左腿踩在溪流里,闪过劈来一刀,分水刺已刺在莫文中的大腿上。

莫文中一刀落空挨一刺,他不退,把刀插进徐正太怀中,两个人立刻踩在溪流中干起来。

郭长庚的双刀迎上尤不白,两个人就在那片矮林边互有追杀,一时间很难看出谁占上风。

只因为镖局的人比石家的人少许多,石壮才大吼着一拚,不

过,文昌洪与丘勇,再加上个黑妞儿,三人这么一配合,也勉强把场面撑住了。

黑妞儿找上兰儿,她知道兰儿会用毒,但她十分小心,一根铁棍密集地打,兰儿就是没机会抖开她的毒粉来。

这时候君不畏坐在大石上没有动。

他不是不动,只因为他双腿中了石不全的暗器“毒芒针”,两条腿已似失去知觉了。

苗小玉紧紧地守在他身边,如果有敌人冲过来,她便发狠地出刀。

她不用问,只看君不畏的痛苦状,便知道君不畏在运功抵御腿上的毒往身上攻。

她也很想帮助君不畏,但此刻她只能仗刀守护,心中那份焦急就别提了。

望月谷内杀得惨烈,仔细看双方的人马已躺下不少。

包震天与石壮两人交替着大旋身,山崖边你一刀我一刀地已不见章法了。

包震天好像犯了他山大王的本性,左后背挨一刀他也不出声,就在石壮又一斜劈暴斩中,包震天一声大吼:“陪你包大爷下地狱吧,我的儿!”

“噢……”石壮的叫声震天。

石壮那一刀他应可闪躲的,石壮也以为包震天会闪,然而包震天没有,包震天的左手突然多了一把短刀,短刀只一现,便插入石壮的肚子里了。

两个人碰撞在一起倒下去了。

两个人的鲜血也流在一起,包震天的老家青田县,那地方的人信上帝,上帝说恶人要下地狱,所以包震天大叫着拉石壮下地狱了。

真奇怪,石家父子的死,并未影响这些人的士气,但石壮一死不同了。

石壮一死,立刻就有人往谷外溜,这光景令谁也吃惊。

那苗刚一招“野战八方”几乎扫中尹在东的头,却被尹在东就地滚出三丈外,便在这时,苟在耀与秦不老两人打声招呼:“上船了,还有什么好干的?”

这两人掌管着石家大船,两人并肩退走,大概这船也变成他两人的了。

尹在东好像成了头儿,他滚出圈外也叫起来:“兄弟们,回城里了,该谁的谁拿走,命是自己的呀。”

真会叫,这时候他才说出心里话。

石家带来的人都听到了,没有一个不调头而走,便是兰儿与尤不白也跑了。

谁会想到一场搏杀变成这样的结局。

附近传来两声厉叫,众人看去,只见莫文中自山溪中挺起又倒下,溅起水花四溅,而徐正太却爬在地上大喘气,立刻有两个弟兄奔过去把徐正太架回来。

矮林中突又一声凄厉大叫:“哦!”

苗刚急忙跃过去,他看得一瞪眼,只见罗世人的上身已被鲜血染红染透,而罗世人的一把短刀尚在李克发的肚皮上左右戳着,李克发早就吐血断气了。

苗刚大步扑上去,他抱住罗世人,道:“兄弟,咱们赢了,小风城再也不是石家天下了。”

罗世人一声苦笑,道:“赢得好辛苦……啊!”

“是的,赢得辛苦。”

望月谷中一场血战,天刚黑便收场了。

苗刚一行也并非完整,两个兄弟死了,九个人身上挨刀在流

血。

苗小玉的眼泪流出来了。

她拉住君不畏的衣袖在哭泣,因为君不畏的毒已往他的身上蔓延,而君不畏却在微微笑。

苗小玉知道君不畏的用意,那是叫她放心地走吧,他并不在乎死。

苗刚急道:“妹子,再怎么说,也得把君兄弟带回小风城去,便是真的难治,咱们也要尽全力。”

苗小玉道:“哥,他……拒绝。”

君不畏不出声,他只是摇头,因为他说话也觉舌头硬,而且面皮也已青了。

苗刚道:“不行,便是兄弟你真的不治而亡,我苗刚也要为你盛大的发丧办事。”

君不畏面皮连表情也没有了。

他真的快断气了。

于是镖局的人不论是伤者或不是伤者,大伙都围住大石四周不走了。

苗小玉开始掩面大哭起来。

黑妞儿一旁也哭,大伙看看地上死的石家父子,无不再想上去砍他们几刀泄泄忿。

缓缓地,君不畏的双目好像疲倦地闭上了,这显示死神就要降临到君不畏的身上了。

苗刚也在握拳悲忿地直跺脚。

就在这时候,山谷外面传来一阵铜铃声,那铜铃的响声就好像一剂强心针,一下子君不畏的双目又睁开来了。

他的面上似乎也在微微地抖颤。

那铜铃声带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众人看过去,从望月谷口的山溪边奔来一匹马,那是一匹白尾巴的枣红健马,马上面端坐着一位如荷花一般的白又嫩的俏姑娘。

只不过眨眼之间,健马已到了大石众人前面,只见她双目一亮,腾身便跃上大石,苗小玉横身拦,叱喝道:“你干什么?”

姑娘不说话,低头面对君不畏,她低低地道:“小风城不见你的人,说你们来这里打斗,你呀,真是叫人为你担心。”

君不畏双目用力睁开,他想笑,但他的面皮不听他的指挥。

姑娘自怀中摸出一粒大红丸,一下子便塞入君不畏的口中,她又叹口气道:“说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他的动作令苗小玉吃一惊,那姑娘抬头道:“这个浪子呀,好像满有人缘的,你们好像在关心他了。”

苗刚道:“姑娘,你认识君先生?”

姑娘道:“我们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了。”

苗刚道:“姑娘的大名是……”

那姑娘美眸一亮,道:“你听过墨非子这个名字吗?”

苗刚吃一惊,道:“十万大山中的药王墨非子前辈?”

姑娘点点头,道:“我爷爷早死了,只不过我爷爷的本事我早已学会了。”

她拍拍君不畏,又道:“这浪子我要带他走了,留下来他便活不成了。”

苗小玉心中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她有些发昏。

只不过,苗刚还是合力把看不畏扶在马背上。

君不畏又把双目闭起来了,但灰暗中,人们可以发现君不畏的面色不青了,也好看多了。

那姑娘跃上马背,她对苗刚一众点点头,道:“我要赶回去为他治毒伤了,晚了我也没办法。”

她抖抖缰绳,健马立即往谷外奔去,霎时间不见了。

“大妹子,别搁在心上,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君兄是条野龙,咱们的庙太小了。”苗刚在安慰他妹子。

苗小玉道:“偏偏他被石不全毒芒针打中,我……”苗小玉又落泪了。

那匹枣红健马驰出数十里外了。

马上的姑娘一手拉住她后面的君不畏,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却开口道:“笑什么?”

姑娘道:“我在笑,如果你已经断了气,如果你已倒在那个姑娘的怀里,我就不知道如何把你这个浪子的尸体送回我的‘天才小筑’了。”

君不畏道:“我如果死了,你就会痛苦地过一辈子了,我的小百合花儿呀。”

马上的姑娘忽然收住马缰,她跳下马来了。

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吸铁磁棒,把君不畏的裤管扯破,就在马旁以磁棒把君不畏腿上的毒芒针吸出十多支来,真吓人,针是紫色的。

也不知小百合花儿喂给君不畏吃的什么药丸,当毒针全部吸出来之后,君不畏已能腾跃了。

“你早该把我身上的毒芒针取出来了。”

“我如果取得早了,你会投向那姑娘怀抱里,我才不上那种当呢!”

“哈哈哈……”

“嘻嘻嘻……”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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