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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喜结良缘

苏东二带着朱全奔向长白山下,一共走了半个月,渐渐地,苏东二发觉自关内逃到关外来开荒的人还真不少,连他带在身上的银子,在这地方也通用,这对苏东二的帮助太大了。

就在长白山南麓老爷岭北边七里路远处,有一个地方叫镜泊湖,这儿有个村庄,村里面住的尽是穷苦的人。

苏东二带着朱全来到这儿,他立刻喜欢上这里的美丽风景,只不过当苏东二带着朱全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天上已开始下起鹅毛似的大雪了。

苏东二抖着一身雪花站在一家茅屋前,只见那茅屋的门关得很紧,有一股热气自门缝中挤出来。他上前拍门,道:“有人吗?”

“谁呀?”

“咱们是外地来的,天下大雪,想在这儿借个地方,不知方便吗?”

“呀”地一声木门开了一尺宽,有个头戴皮毛破帽的老汉瞧了苏东二与朱全一眼,立刻拉开门,道:“真冷,快进来。”

苏东二拉着朱全,二人走进茅屋里。

苏东二从未见过这么穷苦的人家,当然朱全更未见过还有人家除了锅灶之外便只有一张大土炕。苏东二与朱全走进来,茅屋正中央地上用土砖围了一个火堆,老木头四五枝正燃烧着,有一个火架子吊在火堆上,里面也不知在煮什么。

茅屋被烟薰得漆黑,如果不是那堆火,这间大茅屋子必然伸手不见五指,因为便是那个窗子也被一块大木板夹着破布堵住了。

屋子里只有三口人,那是两个男人与一个老婆婆。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也难以看得出来,因为男女都包着头巾,男的都是大胡子,女的两眼泛红色。

有个男的正躺在草坑上拥着破被子还在呻吟。

苏东二与朱全坐在火堆一边的柏木凳子上,就见那女人取过两只大海碗,便盛了两碗玉米番薯汤送到苏东二与朱全手上,道:“吃吧,我们就只有这些了。”

那个手背上有刀疤的男子又取了一盘鱼干放在火边,道:“自己打来的鱼,等这场大雪过后,我到山里打猎。”

苏东二把自己吃的酱肉拿出来,笑道:“呶,咱们大家一齐吃。”

那女的面有喜色,道:“唷,你还有肉呀,真香,太好了。”

这女人边说着,也不用刀切,伸手抓了一块便走到土坑边,道:“二娃子,吃,解解你的馋。”

土坑上的男人“哎呀”一声转个身,伸手接过酱肉便吃了起来。

苏东二立刻看清楚土坑上是个受了伤的汉子。

奇怪的是朱全,他很快地吃完那么大一碗番薯玉米汤,酱肉倒是未吃一口。

苏东二吃着,见女人回身过来,便问道:“他好像病了,是吗?”

女人面皮一紧,道:“我儿子已经伤了一个多月,唉,命苦啊!”

苏东二这才知道土坑上躺的是这女人的儿子,这男子叫二娃子。

苏东二道:“怎不找大夫为他治病呀?”

那女人似是觉得好笑,道:“找大夫,谁不知道找大夫? 没钱呢。”

苏东二笑笑,道:“容易,我送你们些钱,快去请个大夫为他治伤。”

他自袋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土坑上,又道:“不够我还有。”

女的愣然了,两个男的也怔怔的,就听另一男人道:“大哥,明日天亮我去春阳为你买伤药。”

苏东二立刻明白这两个男人是兄弟,那女的就是这二人的娘了。

苏东二道:“不能把大夫请来吗?”

女的摇摇头道:“这么冷的天,请大夫呀,那得用轿子去抬,咱们……嘿……”

她指着土坑上的二娃子,又道:“把伤药买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苏东二放下手中大碗,道:“可是打猎受的伤?”

女人抹下头巾露出满头灰发,愤然道:“听你这么问,你是刚由关内赶来的?”

苏东二点头,道:“不错。”

女人指着自己,道:“我们是胶州人,来时一家四口,他爹就在这镜泊湖边开一片荒地,平日里都靠在湖中打鱼为生,唉,谁知道这儿是那个可恶的乌拉西藩地,住在这儿可以,但不论什么收成都要三七分帐,乌拉西索去七成呀。”

苏东二道:“乌拉西是地主呀?”

女的道:“乌拉西是王,他们女真国的王爷。”

火堆边的男人对苏东二道:“朋友,你打算往什么地方去?”

苏东二道:“我打算就住在老爷岭。”

要知那老爷岭也是长白山一座山峰,紧紧地倚着镜泊湖东岸,山势也甚雄伟,每年大半山头有积雪。

那男的摇摇头,道:“就你同这娃儿呀,别住这儿吧,这儿是兔子也不拉屎的赤贫之地。”

苏东二笑笑道:“我已经决定了。”

那女的遥指老爷岭,道:“山下有猛兽,倒不如住在这附近。

这娃儿是你的吗?”

苏东二道:“我是他叔叔。”

床上的二娃子开口道:“朋友,遇上乌拉西的人千万躲远些,惹上他们就麻烦。”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会躲着。”

他拍拍坑上的二娃子,又道:“他们把你打伤的?”

二娃子道:“就在这一场大雪的十几天前,我弄了一头山猪,兄弟与我抬回来,准备这个冬天有肉吃,唉,半道上碰到乌拉西的一伙人,要把山猪三分七,我只不过同他们争了几下子,他们便出手揍人,我……”

另一男子拍着巴掌道:“整条猪被他们抬走了,我哥被打得直到今天还起不来。”

女的道:“三娃子,你睡在火堆边,明日一早去为你哥抓伤药。”

这三娃子真听话,取来一张狼皮就在火边歪身睡了。

那女的又抛给苏东二一张狼皮,道:“天冷早早睡,咱们这穷地方的人都是一样,天冷早上炕,天亮喝碗汤,我看你二人是富家子弟,不知你二人怎么会喜欢上这地方。”

女的当然不会知道,如今的苏东二与朱全二人比之他们一家还可怜。

朱全就一直不说话。

苏东二把狼皮往朱全身上裹着,他自己却直愣愣地坐在火边闭上双目。

苏东二武功高,他不用躺下去睡,运起内功也御寒。

苏东二只在这茅屋里住了一晚,这—晚对他而言真是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在这儿吹笛子。半夜里,他取出他的笛子来,他面上有了笑容,他每次取出笛子,总是微微一笑。

苏东二只有出刀的时候才发怒,只不过他不再打算以武功对付人了。

苏东二既然带着朱全躲到女真国,当然要把他的刀收藏起来,他甚至不打算露出自己的武功。

天亮了,当三娃子准备去春阳镇上为他的哥哥买伤药的时候,苏东二也带着朱全走了。大白天,苏东二发现附近还有几户人家,从人们住的屋门附近挂的鱼网,便知道那些人靠打鱼过日子了。他背起朱全,拔步疾往山中走,寒风有些刺骨,他脸上的几根胡子也被冻得宛如钢针。

老爷岭他并不深入,就在俯视湖面的一段山崖上,他走了十多里远,才发现靠湖面的一道岭上有一道陡崖。

苏东二就是要找这种地方,因为便是山上有雪崩,那些崩落的雪堆也会落人二十多丈深的湖中去。就在老林子的一边,大树半遮山崖处,苏东二发现有一块大石直立在断崖边,他就觉得奇怪,这石头绝非原地的石头。

拔去干草,扒去碎石,苏东二全力贯注在双手搬动那块三百斤重的大石头。

苏东二还真的用尽平生力气,“轰”地一声,石头被他搬开一尺又停下来,苏东二立刻闪身暴退,因为石后是个洞口,洞口只不过二尺宽三尺高,他怕有野兽在里面。

一阵等待后无动静,苏东二这才打亮火折子,随之燃上一支火把来。

“小全啦,你别进去,等我出来。”

朱全点点头,道:“叔叔小心!”

苏东二低头往洞中走去,进了三丈深,便对洞口的朱全叫道:“小全快进来。”

洞口朱全听得苏东二的呼叫声,便拨草走进洞中,他发现这洞好干净。

朱全走到苏东二身边,就听他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儿原是有人住的呀。”

朱全道:“叔叔,别人的洞,我们可以住吗?”

苏东二道:“没关系,便是借住吧,顶多付些银子给人家。”

他举着火把往洞中走,又走了几丈深,便发现一边有间石室,厚厚的木板铺地上,还有几张老棉被叠得十分整齐放在最里边。

苏东二站在一大堆干柴前面笑了: “太好了,柴火也有了,还有锅碗呀。”

一边放个小木桶,苏东二对朱全道:“一切齐全,这地方必是有人歇脚之所,也许冬天人不在,过了年会再来,过去我曾听过不少人春夏出关外,寒冬回家乡,哈……正好咱们借住下来了。”

朱全道:“叔叔,咱们以后吃什么?”

苏东二笑了。他不必对朱全解释,但他也没忘记五台山万愚和尚的话,找地方把武功传给这小娃儿。

要知这朱全可是生在富贵之家,当朝的皇帝老子百分之百是他的爷爷,他怎能吃这种苦? 但苏东二也知道这朱全,他的小小心灵上,早就忘了自己出身皇族世家,他心中塞满了仇恨,也塞满了爹娘的影子,将来的生与死全靠他将来的表现了。

苏东二就在第二天开始调教朱全,他的教法很简单,只叫朱全每日里趺坐在洞口草丛中,双目不动直视那山崖下面的镜泊湖。

除了练目力,每天正午他把内功输给朱全,苏东二正是这样全力调教朱全。

苏东二不发愁粮食短缺,他狩猎供食。他狩猎不用刀,而是用笛子。

苏东二每到夜晚,他就会走到山崖边吹他的笛子,他的笛音已出神入化,何止是震慑,心魄,几乎有夺人心志的功力。

如果他吹笛子,附近就会出现虎狼狐狸,有时还会出现大灰熊。

苏东二绝不滥杀,他只猎够两个人吃上三天的便不再多杀一只野兽。

苏东二最喜欢长白山野兽,猎一只就够二人吃上两天。

朱全似乎不在乎吃什么,那小小的面孔充满坚毅之色,倒出乎苏东二意料。

太阳好不容易露出云端,山风也似乎小多了,苏东二吹着笛子坐在山崖上一棵大树下。他早已发觉附近来了几只野狼,但更令苏东二心喜的,乃是一只大花鹿奔来了。大花鹿也来听笛声,奇怪的是山崖上还有两只大灰熊,这些野性凶猛的东西,在听了苏东二的笛声之后,一只只都驯服得变了性,坐得还真端庄。

苏东二也许得到了鼓励,他吹得更有劲,那笛音悠扬地散播在半山峰,仿佛这世上充满了祥和的生气。这时候有几十只乌鸦也飞过来了。

苏东二发觉那长角鹿走近来了,他的心中窃喜,因为鹿血对于朱全最有益,朱全正在苦练功夫呢。

苏东二心中在叨念: “鹿啊,别怨我苏某人,实因为我太需要你了。”

就在这时候,苏东二突然发动了。

苏东二平飞而起,那花鹿还未及反应逃走,便一声低鸣倒下了。

苏东二右袖抖出一道电芒疾射,狠狠地扎进花鹿的颈子上,好大的鹿眼直瞪,苏东二双手抓起来便托在肩上往断崖下走去。

他背着死鹿,却把花鹿中刀的地方与自己的口吻在一起,他用口堵住鹿血往外流。就快到他的那断崖了,忽见朱全奔过来。

朱全指着山下道:“有十多人追上来了,叔叔。”

苏东二不管别的,他立刻叫朱全把嘴凑到花鹿出血的颈子上,道:“快吸,能吸多少尽量吸。”

朱全不敢多问,便把口凑上去了。鹿血是带着些许涩味的,但天冷最有益,尤其是正在练武的朱全,他太需要了。

苏东二看朱全如此狂吸,心中十分高兴,他就是叫朱全吸个饱的。突然间,附近林子里一声断喝: “什么人弄死王爷的花鹿?”

就在这吼声里,十一匹健马打雷似的自山坳处奔驰而来,寸个大汉护卫着一个身穿似官服的红面大汉,一下子便把苏东二人围在中央。

朱全仍在吸鹿血,苏东二不叫他停,他就一直吸着。

苏东二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他冲着这些人一笑,道:“各位你们这是……”

长鞭“啪”地一声抽过来,苏东二不回避。他挺着上身挨皮鞭,仍笑着。

“妈巴子的,你可恶。”

苏东二道:“我可恶?”

“你刺死王爷的花鹿,还不可恶?”

苏东二道:“王爷的花鹿? 我们在大山里杀的呀。”

“啪。”

苏东二又挨了一皮鞭,他仍然笑笑,道:“我并未去王爷家中猎鹿呀。”

“妈的,这里的山山水水全是俺们王爷的,小子啊,你没听过乌拉西王爷吗?”

苏东二全身一紧,他这才想到茅屋中那母子对他说过的话。

这一带全是乌拉西的藩属,这花鹿当然也是乌拉西的东西了。

苏东二道:“你们王爷他是……”

那红面怒汉开口了:“本王今天来狩猎,你是何人敢在我的地面上杀生?”

苏东二忙施礼,道:“在下无知,在—下有罪。”

乌拉西哈哈笑了。

红面大汉哈哈笑道:“看你这一身穿着,你同这娃儿大概是刚来关外吧?”

苏东二忙点头,道:“还是王爷高明,才来不过几天。”

他指着大山,又道:“原来这里是王爷地盘,小人无知,小人下次不敢了。”

苏东二变了一个人,他怎么会对这些人如此卑躬? 他是太行山区杀手,他如果出刀,这些人大概都难逃一死。朱全就瞪大了一双眼看着苏东二。

朱全当然不会知道苏东二为什么会这样。

马背上的红面王爷乌拉西愉快地道: “可知本王定下的规矩?”

苏东二当然知道,在他属地上生活的人们,一切收成都应三七分帐。

但苏东二知道偏说不知道,他摇头道:“在下刚奔关外,什么也不知道。”

乌拉西对身边的粗壮大汉吩咐:“和侍卫,把咱们这儿的规矩告诉他。”

姓和的抖了一下皮鞭,对苏东二道:“记住,这儿的一切都是王爷的。”

苏东二道:“我已知道了。”

姓和的又道:“王爷非常欢迎从关内来此恳荒的人,咱们地方大,地上物产十分丰富。”

苏东二又点着头。

姓和的又道:“只不过王爷这是恩赐,叫你们来开荒的人安心住下来,所以你们也要回报王爷。”

苏东二忙点头,道:“应该的。”

姓和的点着头道: “你是个随和的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苏东二道:“往后多指教。”

姓和的道:“以后你们不论什么收成,七成送入王府,三分留为己用,足够你们过日子的了。”

苏东二道:“够吃饱肚子就好,感谢王爷恩典。”

乌拉西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很讨本王喜欢,好吧,快把这花鹿剥皮,留下一半鹿肉,足够你二人吃上十天半月了。”

他传言一出,就听“呛呛”两声拔刀声,只见两个大汉奔到死鹿两边出刀便杀,二人似乎是剥皮行家,很快地剥下鹿皮,另一人已取了个布袋,砍了一半鹿肉抛在地上,另一半连着鹿皮全部装袋。

乌拉西鞭指深山,吼了一声:“走!”

这批人匆匆地往深山之中驰去了。

朱全十分关心苏东二,他奔到山崖边看那批人走远,才挨到苏东二面前,道:“叔叔,他们鞭子打你,他们好狠,打伤叔叔了。”

苏东二淡淡一笑,道:“他们打不痛叔叔的。”

朱全道:“我看他们鞭子抽打叔叔,我恨死他们了,我……

太小了。”

苏东二把手掌摊开,他的手掌上明显有一小段皮鞭,但仔细看有三段。

朱全愣住了。

苏东二笑道:“小全呀,皮鞭抽打人,重力在鞭梢,叔叔只弄断鞭梢,鞭子抽在身上便不觉太痛了。”他抛去手上抓的鞭梢,又道:“何况叔叔又是练功夫的人,你要知道,咱们练功的人应学会挨打,自己能承受被打,便有机会对敌人出刀,你听懂了吗?”

朱全忙点头笑道:“原来叔叔这样呀,嘻……”

只有半只鹿还没皮,血淋淋的鹿肉也有三十斤,苏东二只左手提着,便拉着朱全往山洞中走去。他心中明白,他如果对乌拉西王爷出刀,消息会立刻传开,那么,这地方他们就住不下去了。

苏东二需要荒山藏身,他有保护朱全的义务。他带着朱全出关避祸,看上去似乎勉强些,但当他知道霍先生的目的是救朱三王爷,他便释然了。

山洞中苏东二把半只鹿肉架在火架上烤起来,朱全未动手,他也不会动手。

朱全听苏东二的话,背诵着武功心法,他端正地打坐,全神贯注地在练内功。

朱全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之人。

山洞中藏着盐巴、大蒜、辣椒之类,苏东二全用上了,看上去他们的日子是苦了些,但苏东二却很快乐。他到此刻才深深地体会到往日的那种日子不是自己的,如今才是真正的自己。当一个杀手只会等着为别人操刀,这人便不属于他自己的了,因为生命是操在别人手上,有一天遇上更厉害的敌人,便是生命结束之时。

他现在多么愉快呀,夜来坐在山崖上,望着镜泊湖,看着那点点灯火亮在湖面上。

那是住在镜泊湖附近的渔人们在抓鱼。

这些天苏东二发觉渔人们举着灯火,把结了冰的湖面敲开个冰洞,灯火举亮,鱼儿就会游过来,他只一看到湖面上辛苦的渔民们,便忍不住为他们吹奏笛子。

苏东二的笛声随着寒风飘向湖面,却也令湖面上的渔民们鼓起更大的精神,露出微微的笑靥。笛声也有魔力,便使鸟也不安份地吱吱在叫了。

苏东二也传授朱全吹笛,不料朱全一开始吹不出半点声音,苏东二立刻明白,想吹响他手中笛子,那得加强朱全的内功。于是,苏东二更加紧促使朱全下苦功了。

开春了,但长白山区仍然寒风刺骨,似乎比之下雪天更冷,当然,这是因为溶雪的关系。当地的人们都知道下雪不冷化雪更冷的道理。

苏东二常常一个人走到镜泊湖岸附近的渔家,他也把自己身边的银子送给有困难的人解决问题。

这里二十多户渔家对于苏东二是欢迎的,尤其当苏东二吹起笛子,不少人会围上来聆听,也随苏东二陶醉在他的笛声里而忘了一切烦恼和痛苦。

有一天,苏东二刚刚走出洞口,远处骑马来了三个大毛面汉子。

苏东二一看便知道是乌拉西王爷的人来了。

果然,正是乌拉西王爷的大侍卫和金山率领着两个手下家将来找苏东二。

苏东二站着等这三人走到面前,他微微地笑。

和金山拢住坐骑,怒目直逼苏东二,叱道: “姓苏的,怎么一个冬天过去了,不见你把收成的东西送去王府?”

苏东二道:“有呀,只不过等弄得多了便一次送献王爷的。”

和金山冷冷道:“你可以送去了。”

他看不到洞口,便与三人下了马又道:“你这一个冬天一共存了多少呀?”

苏东二道:“不多呀,只四头……猎物……”

和金山道:“什么样的猎物? 快带我去瞧瞧。”

苏东二—笑,道:“我住的山洞呀,又臭又脏的,别惹得大侍卫不高兴。”

和金山冷冷道:“带路,妈拉巴子的,我对于你们这些出关开荒的家伙太了解了,既奸又猾,不是东西。”

苏东二淡淡地道:“是,是,小子带路,大侍卫呀,山道滑,你好走。”

他带着和金山三人到了洞口,用手一指,道:“大侍卫,你可要进去?”

和金山低头看了一眼,他还真的进去了。

两个大汉在洞口听那和金山在洞中一声吼: “这儿暖和和,还有烤肉吃。”

他拍拍手叫:“都进来吧!”

洞口的两个大汉进去了,苏东二指着石墙壁上倒挂的三头猎物,只一看就知道是两只花豹、一头灰熊,单是灰熊就有百多斤。

苏东二道:“大侍卫,这壁上挂的三份是我的,七份是要孝敬王爷的。”

和金山沉声吼叱: “放屁,你拿我和大爷当驴呀! 我问你,一个冬天你们吃掉多少王爷地面上的猎物? 这火架子上的是什么? 鹿呀,免崽呀,你还说什么三分是你的。”

他把大手一挥,吼道:“统统拿出去。”

他似乎想到什么了,又道:“喂!小子呀,你不是还有个娃儿吗?人呢?”

苏东二笑笑,道:“顽皮,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两个毛汉已把壁上挂的猎物往洞外抬去,和金山手上握着皮鞭四下看。

洞中只有破棉被,他耸耸鼻子对苏东二道:“说真的,你小子是怎么猎到这些猛兽的呢?”

苏东二笑笑,道: “我弄陷阱呀,要不然我又不会用刀子,我只是一个人呀。”

和金山哈哈—笑,道:“我想你大概也只有这样子下手,哈……你比那些抓鱼的聪明勇敢,只不过……”他往洞外走,苏东二跟出去。

和金山在洞口突然回过头来冷沉地对苏东二道:“你以后别打猎,去抓鱼吧。”

苏东二一怔,道:“为什么?”

“啪”的一巴掌打在苏东二脸上,苏东二不闪躲,面上立刻热辣辣的。

和金山叱道: “以后记住,在我面前是不许问为什么的,知道吗?”

苏东二忙点头,道:“是! 是!”

和金山道:“我便告诉你,似这些凶恶猛兽,咱们王爷最喜欢猎杀,如被你狩猎减少,岂不扫了我们王爷的兴头,所以你以后下湖抓鱼去。”

苏东二心中不是味儿,但仍然道:“是,是,以后我同渔民一样下湖抓鱼。”

和金山道:“抓了鱼一样三七分,知道吗?”

苏东二急忙再点头,道:“是,是,三七分帐。”

三样猎物被驮在马背上了。

苏东二仍然面带笑,他看着和金山三人拍马而去,口中喃喃地道:“这就是江湖,江湖就有这种人物,江湖也少不了我这种人……”

苏东二是什么人物? 他乃太行山区大杀手也。

苏东二没有再进洞,他走到一处断崖边坐下来。他又吹起笛子来了。

附近传来朱全的声音:“叔叔。”

苏东二转头看断崖,道:“累了就上来吧。”

朱全跳跃着到了苏东二面前,他举着双手叫苏东二看,道:“叔叔,你看。”

苏东二看着朱全的双手,点头笑笑,道:“不再出血了,很好。”

他叫朱全练的是什么功夫,但见朱全的十指与手掌宛似多了一层老皮一般。

苏东二指着山洞,道:“回去吃了东西歇着,今天我到湖面瞧瞧。”

朱全很听话,立刻走回洞中去,他是不会问苏东二为什么要去湖边的。

苏东二吹着笛子走向渔村,迎面就遇上二娃子与三娃子兄弟二人。

二娃子的伤早好了,兄弟二人见了苏东二真是一番亲切的笑容。

“贤昆仲来打鱼呀?”

二娃子指着镜泊湖道:“冰散了,湖上可划船了,苏家兄弟,怎不到我家坐坐?”

苏东二道:“乌拉西的大侍卫不叫我打猎,他命我打鱼,所以我来瞧瞧。”

三娃子冷冷道:“可恶。”

苏冻二道:“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地头,再说这儿除了打猎便只有抓鱼了。”

二娃子一声笑,道:“抓鱼,我兄弟教你,如何?”

苏东二道:“给我一支竹竿子,我钓鱼。”

三娃子笑笑,道:“也够过活了,走,跟我们回去,我送你两根钓竿。”

苏东二点头笑笑,道:“我不想打太多的鱼,只要够过日子就好。”

二娃子道: “对,打多了都被乌拉西的人抢走了,倒不如把鱼留在湖里好些。”

三人一起到了二娃子家里,苏东二自从上一回来过,至今已三个月了这才再来。

女人见了苏东二,笑呵呵地道:“正想着你呢,你却真的来了。”

苏东二道:“有事吗?”

女人把番薯拿了一些放一边,道:“苏家兄弟,回去的时候带着,用火烧熟了好吃的,娃儿最爱吃。”

苏东二心中想:“北来开荒都是善良人,却偏偏遇着女真国的人不讲理,专门欺压善良。”他心中也以为,如果不是为了朱全,他是会为这些可怜的人讨回些什么的。

苏东二取了钓鱼竽又拿了一些番薯走回洞中,朱全见了很高兴,有烧番薯吃了。

苏东二就在天黑的时候,拿了鱼竿走到镜泊湖边,他把钓竿上了饵抛入水中,却独自坐在那儿吹起笛子了。他只一吹起笛子,便忘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带的渔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心地善良、勤劳吃苦、英俊的小伙子苏东二,带着一个娃儿住在山洞中过日子,苏东二的笛子是迷人的,不只是人们爱听他的笛子,便是鸟兽也一样会入神。

但他心中也明白,他吹笛子是运内功,气由百穴生神,吹出的声音就通天了。

果然,这一晚苏东二钓得两条湖中鱼,他提了鱼便走向山洞中,两条鱼三斤重,一天的生活够吃了。但他忘了,他应有十分之七要交到王府的,他不能忘了这件事。

苏东二不打猎了,他钓鱼。

苏东二发觉钓鱼也有一定的乐趣,他把钓竿踩在足下,边吹笛子边钓鱼,奇怪的是湖中鱼儿不惊慌,十分照顾苏东二。然而苏东二不贪心,钓上三五条就不下钓了。

有一回苏东二在山洞正在烤鱼呢,洞口忽然来了两个大个子,两个人还背着布袋。

“喂! 姓苏的走出来。”

苏东二走到洞口笑笑,道: “是王爷府的家将呀,找我有事?”

一个大汉走近苏东二,他拍着苏东二胸口,沉声道:“怎么了,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你忘了把东西送王府呀,三七分帐你不干?”

苏东二笑笑,道:“二位大哥,是这样的,这些天在湖西钓鱼,我是个生手,钓上半天也不过三两条,仅够我两个人温饱,所以就没把东西送过王府……”

“混帐,便是钓三条吧,两条应该送王府。”

苏东二道:“我们还不够吃呀。”

“啪”,好—个巴掌打在苏东二面上,那汉子冷叱一声,道:“可恶!”

“你打人啦。”

“打你是叫你记住,以后别忘了送东西去王府。”

苏东二抚摸着两颊,点点头道:“是,是,我记住,钓了鱼三七分帐送过去。”

两个大汉彼此一瞪眼,忽然那大汉一把推开苏东二,立刻歪身冲进山洞里。

朱全坐在火堆边烤鱼,见冲进一个大汉来,忙闪身退一边。

那大汉在洞中仔细搜一遍,果然只有五条鱼,他还真的不客气,把烤熟的两条鱼拿了就走。他出得洞外,把其中一条交在另一大汉手上,两人边吃边往山下走去。

苏东二面无表情,他看着两人走远,便对朱全道:“把剩下的鱼烤了你先吃,我到湖边走走。”

朱全道:“叔叔,先吃—条鱼再去吧。”

苏东二道:“叔叔不饿,你多吃点,吃了去练功。”

苏东二去了,他吹着笛子走到湖边,这时候他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怨气。

他的笛声就好像是万马奔腾,没多久,灰暗的天空中飘来大片乌云,好像又要下雪了。他面对着湖面吹起笛子来不稍停,从笛音中他由激昂而转为忧伤,然后又是畅快行云流水的调子。

于是,湖面上传来打渔人的欢乐笑声与喊叫——

“苏家兄弟好笛声,老人听了也年轻,山中猛兽不咬人,天上鸟儿也唱鸣,哈……”

“苏家兄弟呀,吹得好,吹得妙,吹得大伙哈哈笑,大伙的精神可大了。”

苏东二吹笛更加起劲了。

苏东二的笛声是凝聚内力吹奏的,到现在,一般人吹他手中的笛子是吹不响的。

苏东二不必对别人解释什么,心中明白,这些淳朴的打鱼人是不会知道他的真功夫的。只不过他兜奏出美妙动听的乐曲,他那悠扬的笛声不仅为苦难的渔民带来了欢乐,便是飞鸟听了也会附和着大叫几声,凶恶的猛兽几乎在笛声中驯服得宛似家畜一般,令人称奇。

有一天夜晚,苏东二坐在湖畔吹笛子。

他已经吹上了两个时辰了,看上去他吹得更起劲。他为什么如此嗜爱吹笛子?

其实说穿了,苏东二是在气功上下功夫,如果有人能看到他在吹笛子之后抖然暴伸右臂,一道寒茫几乎一丈那么长,然后在瞬间消失,便会吓一跳。

传言有人会驭剑,那么苏东二几乎快要驭笛了。

世上有许多神奇事情,有些是很难令人相信的,此刻苏东二便遇上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他吹的笛声悠扬地飘荡在镜泊湖面上,久久不散,就快三更天了,忽见湖水中一片光芒出现,照得湖水上下通明,使湖中水草与游动的鱼儿也清晰可见。

苏东二却不为这一幅奇景而停下笛子不吹,相反地,他吹得更加有劲了。

于是,有的渔民发现了这件怪事,纷纷奔到湖边去观看这难得的奇景。

渔民们还未奔到苏东二坐的地方,迎面出现一位长髯老者,他对这些渔民们吼叱道:“你们看什么? 这是湖仙把湖灯点亮了,还不趁机会去打鱼呀。”

渔民们几乎快迷糊了。

老人家再一声雷吼:“还不快下湖撒网?”

大伙如梦初醒,立刻往回奔走,没多久又奔回来。

鱼船摇动了,大伙自四面八方往最亮的地方撒网,果然大伙满载而归,尽是活蹦蹦的鲜鱼。

苏东二不须钓鱼了,他不是不钓鱼,乃是渔民们都不叫他钓鱼,大伙要他天天坐在湖畔吹笛子。至于往乌拉西府中送鱼,也由渔民们代他交了。

苏东二的笛声出神人化了。

苏东二出刀的功夫也已到了收发自如,心刀合一的境界,这才是苏东二的真正目的。

他在气功上不知高到什么境界,但他曾出掌击向湖面,相距两丈打得湖水飞溅。

一天深夜,湖面上已不见有渔民了,人人满载而归,笑声消失在渔村,而苏东二却仍然在吹他的笛子。

苏东二吹完一段令人神采飞扬的“落阳调”时,忽然发现湖面发光的地方飘然有个十分俏丽的姑娘,往他这边过来了,那姑娘只飘了一小段水程,忽然往湖底沉去。

苏东二大吃一惊,他急得一声喊叫:“有人落水了。”

苏东二叫着立刻投入水中,湖水冰凉也不管了,他抓住姑娘的衣裳,拖住就往岸上游回来。

姑娘被救上岸,笑嘻嘻地对苏东二道:“你的心眼真好,你是个热心为别人的好人。”

苏东二道:“姑娘怎么会在湖面上? 你……”

姑娘一笑道:“你是不会知道的,我是不会被淹死的,因为我的家住在湖底呀。”

苏东二吃一惊,因为当他救姑娘上岸以后,湖面已不再明亮了,倒是这位姑娘头上大放光彩,好大的一颗珍珠就在姑娘的头上镶着。太过神奇了,也令人难以相信。

苏东二心中疑窦丛生,只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便是鬼狐之类,他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苏东二又不得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尤其是姑娘头上戴的那颗珍珠。

苏东二不得不相信姑娘说的话。

姑娘说她的家住在湖底,这可能是他的笛声才把这位姑娘引到水面来了。

苏东二仔细看这位姑娘,唔,姑娘生得太美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苏东二就以为,姑娘非人,她是仙女。

咱们中国人都知道,长白山上怪事多,神仙狐仙常遇见,苏东二遇上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光景得由苏东二去寻找答案了。

苏东二心中虽然疑云重重,但他对这位姑娘的出现依然是满面从容而又愉快的,当然,苏东二并非一般凡人俗士之流,他在武功上的修为,已到了出刀如电的地步,他吹出的笛声是震憾云霄的。

奇事虽发生在苏东二的身上,他却以平常心态视之,他也把姑娘视为常人对待。

扶着姑娘轻盈的身子坐下来,苏东二开汀见山地道:“姑娘,这几天多亏你夜夜照亮湖水,引得鱼虾大量出现,令这一方的乡亲穷苦之人有了丰收,我苏东二代表他们向你致谢了。”

姑娘露齿笑道:“不用谢我。”

苏东二惊呆地睁大眼睛,他为姑娘的美齿而惊叹。

苏东二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牙齿,一颗颗闪闪发着光亮可爱极了。

“你……”

姑娘再一笑,道:“希望不会吓着你……”

苏东二道:“姑娘,你太美了。”

姑娘却并不高兴苏东二的这句赞美,她淡淡地道:“美,就好了,加上一个‘太’字就过分了,天下事都不宜过分的,你说我太美就会遭天忌。”

苏东二—怔,姑娘的话有道理,凡事不要太过,适可就为止。

苏东二一笑,道:“我说的是心中要说的,姑娘,你是来自……”

他遥看湖面,不见有小舟,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姑娘。

姑娘笑道: “我名叫珍珠,我家住在湖中,我不是仙女,只是一个舞奴而已……”

她大方地看着苏东二,又道:“我听到十分动听的笛声才走出来的,想不到你能吹得那么好听。”

苏东二笑了。

珍珠又道: “我们那里也有乐师,但他们的吹奏比之你的,功力上便差了许多。”

苏冻二道:“珍珠姑娘,如果你喜欢,我会天天在此为你吹奏。”

他抚摸着笛子又道:“我现在就为你吹奏一曲《云裳仙子》。”

珍珠抚掌道:“太好了。”她露出十分喜欢的样子,把身子更靠近苏东二坐着。

于是那悠扬的笛声带着令人陶醉的云波扬调,慢悠悠地往湖上飘去,飘到不知处的烟波浩渺中。珍珠似也沉醉在乐声里,这儿已没有杀伐,这里只有欢乐。

珍珠忍不住地飘然而起,她莲步轻舞,柳腰闪转,一种赏心悦目的舞姿就在这动听的笛声中现露出来。苏东二见珍珠姑娘如此配合着他的笛音,心中更是欢喜,便也更加运力地吹奏,两个人已进入忘我之境,不知身在何处地都笑了。

此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传来,只见珍珠姑娘立刻站起身子不再闪转而舞了。

她对苏东二道:“今夜我太高兴了。”

苏东二道:“我也一样快乐。”

珍珠姑娘大方地伸手拉住苏东二的手,笑笑道:“我要走了,天快亮了。”

苏东二道:“我不送,我只想看到姑娘,我不想知道太多有关姑娘的身世。”

珍珠姑娘道:“我更放心。”

苏东二道:“如果姑娘喜欢我吹笛子,我会天天吹给你听的,不论你来与不来。”

珍珠姑娘愉快地笑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么轻盈地往黑暗中走去,没多久便消失不见了。

苏东二果然不去查看珍珠姑娘来自什么地方,他甚至不看姑娘去的方向。

于是,苏东二天天夜晚在镜泊湖畔吹奏笛子,当然他更不会忘了传授朱全的功夫。

日子就在春去夏来的流逝中过了大半年,苏东二果然天天在镜泊湖畔吹奏笛子,也天天与珍珠姑娘相处一起,他二人已产生了感情,因为当苏东二吹笛子的时候,珍珠姑娘常常把一张嫩面贴在苏东二的手背上,露出一副满足的微笑。

她自称舞奴,她为何人起舞?

有时候苏东二以为珍珠会不会是乌拉西王爷的王府舞奴而沉思着。

苏东二是不会追问这些的,因为他曾说过,他不想知道太多珍珠姑娘的身世。

其实他是怕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会吓倒珍珠姑娘不再前来与他相会。

当然,他并不担心珍珠姑娘真的是乌拉西的舞奴,如果乌拉西找他麻烦,如果他知道珍珠姑娘受到乌拉西的虐待,他会为珍珠姑娘而出刀的。

苏东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有一回,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倾谈得十分投机,那珍珠姑娘投入苏东二有力的臂弯里,二人默默无声,却不知不觉地天快亮了,便在这时候,忽然自岸边闪出个老太婆,这老太婆双手举杖便打过来。

珍珠姑娘见了这老太婆,立刻纵身往湖中跃去,只一闪之间便不见了。

苏东二吃一惊,他错肩闪过老太婆的一杖,急急地旋身欲出招,却又犹豫一下。

苏东二的犹豫是有原因的,自己不该抱住人家的姑娘,如果姑娘的家人找来,他无理由对人家出刀。他只应对人家说声“对不起”才对。

只不过当苏东二定下神看过去,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却走了,沿着湖岸水草丛,越去越远,直到老太婆的影子消失不见。

当苏东二也发觉有条细影闪动在远处草丛中时,他急急忙忙地奔跃过去。

于是他发现两只比面盆还大的蛤蜊往湖底滚去。

苏东二怔住了,他看着这位老太婆的影子,也奇怪眼前的发现。

苏东二想着这也许是巧合。

人在苦难中最易成长,而苦难中成长的人才真正体会出人生的苦难必须努力去克服。朱全年纪虽小,他心中可比同年纪的人成熟多了。

苏东二不是朱全的师父,但他却十分认真地教导朱全,他原本只是保护着朱全的,但当他经过五台山万愚和尚的点化,便也担当教导朱全的任务。

端坐在山洞口,苏东二指着地上的石板对朱全吩咐道: “七步夺命法,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朱全十分认真地踩在石板上,他不动。他在等什么?

只见苏东二取出笛子凑近嘴唇,他吹起《跃马杀场》那首充满杀戮的曲子,朱全忽然盘腿而动,他随着笛声就在那圆不过两丈内的十二块石块上来回地旋转身子左移右挪,动到快处,几乎已分不清他的两脚是否点地。

也不知苏东二在什么地方弄来—枝粗铁棒,那棒子只不过三尺长,上面还生了锈,他交在朱全手中。

“朱全,叔叔只教你两招刀法,因为叔叔也只会两招,一为杀人,一为白保。”

朱全道:“两招?”

“是的,两招。”

“两招太少了吧,叔叔。”

“两招太多了,应该一招。”

苏东二顿了一下,他站起来,又道:“真正动刀的高手,一招就够了。”

“叔叔,阿全不太懂。”

苏东二道: “很简单,真正的杀手只会出刀杀人,一旦这高手还需出刀为自己求自保,就不入流了,也可怜了,知道吗?”

朱全道:“是叔叔的刀法?”

苏东二一笑,道:“你可曾记得叔叔出刀?”

朱全立刻精神地道: “记得,叔叔出刀杀那些东厂番子时,杀人……好快……”

苏东二道:“那只是对付几个番子,如是真正高手较量,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举着手中铁棒,又道: “此棒比之真刀重多了,为的是要你修练腕力,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叔叔。”

苏东二笑了。他奇怪,朱全初来时细皮白肉的,与一般孩子差不多的身段,然而这些日子下来,他在粗茶淡饭中还要苦苦地习武,反而长得壮健,比从前又见高大,倒像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

苏东二举着铁棒,踩上石头,道:“看清楚我的棒子,你把此棒当刀使用。”

朱全果然全神贯注,他发现苏东二出棒不转动,宛似凤凰三点头。

他以为这太容易了。

那苏东二把铁棒交在朱全手中,他退后三大步在地上十二块石头一边,把右掌竖起来: “阿全,你踩动龙行步出棒点我手掌。”

朱全当然照做,但他拚力地出棒,却很难点中苏东二手掌。

苏东二笑笑,道:“阿全,别气馁,你来伸掌,看叔叔如何点中你的手掌。”

朱全心中早有此想,立刻跳下石头,并把铁棒交在苏东二手中;

朱全也如同苏东二一样地把手掌竖起来,就听苏东二道:“阿全,注意了。”

朱全只见眼前忽地一暗,手掌顿觉一痛。

苏东二面皮一紧,道:“你已死过一次了。”

朱全道:“叔叔,可否再试?”

苏东二道:“好,你小心了。”

朱全闪动手掌去躲苏东二的点击,但他无论如何也闪不过苏东二的一击。

苏东二出棒宛似他知道对方要把手闪往何处似的,而他早就把棒子等候在那儿了。

苏东二收棒下了石头,他对朱全道: “出刀的人,不只是熟能生巧,重要的是要把敌人的心与之连结起来,也就是把自己设想是敌人而如何出招是一样的,当你准确地猜透敌人的企图,再出刀便容易了。”

朱全很受教益,他学着出“棒”。

朱全就踩着石头出棒,只这么几下子步法与出“棒”,一共苦练了一年。

苏东二只把招式教导朱全,余下的他只是查验朱全的成果如何。

苏东二把大部分时间耗在镜泊湖畔。

苏东二更加用力地吹奏着笛子,但自上一回老太婆出现而吓走珍珠姑娘以后,不论他怎么吹笛子,湖中再未现出银光来。湖中无光亮,鱼儿不集中,渔人们大失所望了。

苏东二再也等不到珍珠姑娘出现,他猜测珍珠姑娘必定出了什么事了。

于是苏东二仗着水性奇佳,武功高绝,他往湖中潜去,他一心想找到湖中的珍珠姑娘。他以为珍珠姑娘必来自湖底。

只不过苏东二找了大半天,也找了上百回,哪里有什么珍珠姑娘在湖中。

他失望极了。

苏东二变得忧心忡忡,他无奈地每晚来到湖畔,于是,他吹的笛子声也变得悲悲切切,听得人们不住地摇头叹息,使飞鸟野兽也似在呜咽了。

就这样,苏东二似乎消瘦了,他也不再太关心朱全的练功,把笛子吹得令人们全无生气。他好像几乎要落泪了,他思念珍珠姑娘啊。

有一晚苏东二吹笛之后便跌靠林边睡着了,于是……就在这一晚二更天刚过不久,天上忽地滚动着乌云掩去那片美丽的湖面,就在这时,附近突然转出个老太婆。

苏东二立刻发觉这老太婆正往他面前走过来,他马上迎上去。

老太婆站在苏东二面前,先是上上下下地看看苏东二,缓缓地点头道:“你就是姓苏的青年人?”

“我叫苏东二。”

“很好,我是珍珠的养母,唉!”

苏东二立即走上去,他热切地伸手握着老太婆的双手,问道:“珍珠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婆听了直摇头,她似乎有满肚子的苦水。

苏东二急得直摇着老太婆的手,道:“老妈妈,你快说,珍珠姑娘怎么了?”

老太婆道:“珍珠好苦,她被囚起来了。”

苏东二道:“为什么? 谁囚她呀? 她那么善良。”

老太婆道:“对你们她是好的,但咱们王爷却不以为,她不该把湖水照亮,害死了那么多鱼儿。”

苏东二吃一惊,道:“她害死许多鱼儿?”

“不错,所以她犯了法,被囚起来了。”

苏东二道:“湖中鱼儿乃苍天为活人而生,鱼儿怎会是那个王爷的?”

老太婆摇摇头,道:“你呀,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苏东二愣住了。他听得珍珠姑娘被什么王爷囚起来,那份焦急就别提了。

他急中带愤怒,道:“老妈妈,只为了湖中鱼儿就把珍珠姑娘关起来,太不像话了,方圆这么大的镜泊湖,难道是他王爷一人的? 那么,住在湖岸靠打鱼为生的庶民百姓又怎么过日子?难道你们的王爷不喜欢渔民多打鱼而改善他们的生活?真如此,你们王爷便也与乌拉西王爷是一丘之貉了。”

老太太忙摇手,道:“苏小子你休弄错了,我们王爷怎与那乌拉西比呀?”

苏东二道:“我以为他们差不多。”

老太太道:“苏小子,你关爱珍珠我十分感激,你也是个不贪心的青年,你打鱼只为过日子,每天三几条就满足,所以我才愿意来会会你的。”她指着湖面,又道:“我们王爷是爱护他们的子民,才生气地把珍珠囚起来的。”

苏东二怔住了,他心中琢磨,难道她们都是水中妖物?

苏东二在此住了两年,他当然也听了不少镜泊湖有许多的怪事,但他一直不放在心上。他也想亲眼遇上人们所说的故事,但他夜夜湖边吹笛,并未发觉什么不对劲。

苏东二听人们说过那镜?白湖中水妖的故事,而且言之凿凿,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有一户渔民家死了人,他们便在湖边挖了个土坑把死人埋在那儿,不料没多久,有人听到那地方有凄厉的惨嗥声传来,灰蒙蒙的湖岸上有七八个黑影在打人。

有人以为来了响马在打架,有的却说根本不是人在打架,于是,大伙商定后结伙走去看究竟,岂料大家远远地往坟堆处望去,只听几声“咻咻”叫,刹那间七八条人影投入湖中消失不见,唯有一条影子在那新坟上消失掉。谁也未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过了十几天,又有人发现自湖中跳上十多人,尽在那新坟上又踩又骂,大伙吓坏了,此事传到丧家,急忙要把坟墓换地方,这才发现坟下埋的死人棺中尽是湖水,还有小鱼呢。

苏东二还听过另一件怪事。

靠近他住的山洞下方,前几年没有人敢由那段湖边走过,苏东二住在那儿半年多,仍然无人经过那里,有人认为苏东二是好人,便把发现的事告诉了苏东二。

石洞下方的湖岸边有两块大石头,两块石头是用做砍人头的。

有人半夜经过那段路,忽然发现大石边有人在搏斗,而且刀声叉声带杀声,还真带着血淋淋的大场面。

什么叫大场面?只见如有人被砍倒,立刻就有几个人按倒受伤的人在大石头上,钢刀砍在这人脖子上,然后抛人湖中。

这种事天天半夜都发生,人们只能白天结伙去目的地,发现还有一滩一滩的鲜血在石头上,附近也有腥膻味,令人怵目惊心。

只不过等人们下湖去捞尸体时,哪儿有呀,湖面清清地风平浪静。那些死人哪里去了? 谜呀,这世上就充满了神秘。

苏东二听后只是一笑,因为他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人会无中生有地编造故事。

苏东二只相信刀,苏东二常对渔人们说,什么事物只有他亲眼看见他才会相信。

现在,苏东二在这老太太的话中怔住了。

苏东二心中在想:“邪呀,难道还真有这怪事儿吗?”

一个不信邪的人,突然遇到怪事,那是令人既惊且奇的事情,苏东二绝不会放弃他的探幽寻奇机会。他直视老太太,道:“老妈妈,苏东二想在你老面前请教。”

“你说。”

“我想知道,如何才能救出珍珠姑娘?”

“办法是有,只怕你办不到。”

苏东二的精神来了。他把双眉一挑,道: “老妈妈,你既出现,我就以为必有办法。你快告诉我,我必依你老的话,拼命去救出珍珠姑娘。”

那老婆婆就在苏东二的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末尾还叮咛苏东二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苏东二十分感谢老妈妈的妙计,道:“老妈妈,苏东二终生感谢你的协助。”

老太太道: “不用谢了,你是个好青年,又不贪婪,我很高兴珍珠能认识你。”

苏东二弯腰施礼,顿觉面前刮起一阵旋风,霎时间老婆婆不见了。

他游着,而且用尽力气往水中潜游,直到月正圆也是月当头时,他爬上了湖中的一堆礁石上,他果然依照老太太的话躲在礁石上不露面。

这时候湖水平静,原是泛舟赏月的好时光,苏东二想象着此刻他如果与珍珠姑娘在一起划着小舟,在湖中飘荡,他吹笛子,珍珠姑娘唱歌,该是多么令人陶醉的妙事呀。

苏东二正在思忖着,那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水花翻滚,就见几条人影窜到这片礁石上四下观察,然后又投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藏身在暗处石缝,果然未被发现。

苏东二正自庆幸着,脸上一片笑意。

突然,湖面上又传来水花声,就见一群宫女相继走上礁石来又把酒筵往附近水面之上摆设,就见有一只闪闪发光的九龙夜光杯特别放置在酒席的正位上。

苏东二见时机已到,忽地一个腾空而起,一把抓住这只九龙夜光杯投身湖中,然后很快地游回礁石上来,他举杯哈哈笑了。

要知道这九龙夜光杯乃水宫镇湖之宝,若是失了此杯,镜泊湖的狂风巨浪便难以控制了。

事出突然,水面宫女失声大叫,众兵将纷纷追问苏东二,就听苏东二厉吼如虎,道:“哪个上来我就摔碎这只夜光杯子。”

果然,兵将只能把礁石团团围住不敢上前出手。立刻就有人奔去见他们的王爷。那王爷听了竟有人敢来盗他的宝,火大了,立刻率领一批杀手过来。

那王爷指着苏东二沉声喝道: “我是老龙王,你是什么人,胆敢闯筵盗宝,你不要命了?”

苏东二道:“我乃湖边穷光蛋,只不过我这个人穷得有骨气,谁稀罕你这甚么夜光杯呀。”

龙王大怒,叱道:“不稀罕为什么要偷盗?”

苏东二道: “龙王呀,听说你把珍珠姑娘囚禁起来了,哼,你马上放了珍珠姑娘,我便把这夜光杯还你,你看怎么样?”

不料龙王一听火大了。这龙王面色赤红,大袖猛地一挥又拂,就听得轰隆隆传音起自湖底,湖面水立刻浪涛滚滚直把这大片礁石吞噬在浪涛里,只余下苏东二的头在水面。

苏东二仰天大笑,毫不畏惧,他把手中夜光杯往空连挥三次,湖中浪涛反而卷向龙王。发觉夜光杯的妙用,立刻再挥夜光杯,刹那间湖水陡落,又恢复原样,直把那些兵将吓得把龙王团团地紧紧围住。

龙王似已无奈,便由他身边走出一人来到苏东二的面前,道:“珍珠姑娘已触犯戒律,现已治罪,你若把九龙夜光杯交还,愿给以重金。”

这人说完,便见另外两人走过来,每人手上托着金盘,上面尽是珍奇异宝,光景是要苏东二挑选了。

苏东二只一看,便知宝物件件价值连城,他却轻轻地摇摇头,一点也不动心地把手一挥,道:“我不要。”

那龙王一见,便召来一个妇人,这妇人能言善道,走向苏东二微笑地道:“年轻人,你也别死心眼了,咱们这儿有的是美人儿,只要你放弃珍珠,我立刻带你去挑你喜欢的,如何?”她说完便把手一拍,果然附近出现一群美女,这些美女个个色冠群芳,美若天仙,且在苏东二附近还载歌载舞,挥香抛媚呢。

岂料苏东二看也不看一眼,他发怒地叱道: “我已不耐烦

了!”

说着,他把九龙夜光镇湖杯好一阵狂挥,这一下可不得了啦,就见湖水在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中水位直往下降,湖底多处已干涸地露出来了。

苏东二站的礁石已变成小山丘了。

那龙王一看,吓得大声呼叫:“快放人!快呀!”

放人,当然是放出珍珠姑娘了。果然有几个人奔向水牢,把珍珠姑娘放出谰了。

珍珠姑娘到了龙王面前跪下来,龙王仍然余怒未息,道:“你愿下人间凡尘?”

珍珠姑娘道:“我愿意。”

“那要脱去仙衣,革去仙籍,千年苦修变成泡影,你仍愿意?”

珍珠姑娘毫不考虑地道:“我情愿抛下这一切。”

于是,那龙王施起法来为珍珠姑娘先脱外衣。

那是剥下她的外壳,疼得她咬牙咧嘴强忍痛苦,她暗中拼尽一切地保护住她头上的那颗夜明珠。珍珠姑娘昏厥了,由两个大将把珍珠姑娘拖到苏东二的面前。

苏东二一看,心中一痛,立刻把手上的九龙夜光杯交还了龙王。

这湖上的酒筵也免了,龙王不悦地转回湖中去了。

苏东二抱起珍珠姑娘回到湖岸上,他把珍珠姑娘放在身边,立刻吹起他的笛子来,于是那美妙的乐曲便使得昏厥的珍珠姑娘又清醒了,这真令苏东二高兴得大叫起来。

“珍珠姑娘……”

苏东二猛可里自树限弹跳而起,他,原来做了个好长的梦,但梦中的情景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原来梦也不一定成空呀。

苏东二凝望镜泊湖,什么龙王,什么夜光九龙杯全是梦,甚至连那老太太也只是梦。但珍珠姑娘呢?他太想念珍珠姑娘了。

他睡在树下做梦,此刻醒来,身边没有珍珠姑娘,失望之余,他对着湖面大声吼叫: “珍珠姑娘……”他的吼叫声十分地铿锵,可以自湖面风传数里不散,那全是一股吹笛的真力使然。

也许这镜泊湖真有怪事,附近草丛中传来一声低泣,道:“苏公子。”

苏东二听得十分真切,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珍珠的声音,立刻拔身扑过去。

苏东二还口中大叫:“珍珠……”

目光中忽见一片深草中有银光闪烁,苏东二忙伸手去拉,于是,他自一片水草中把一位满身伤痕的珍珠姑娘拉上岸来了。

苏东二忙脱去自己外罩,把珍珠姑娘裹起来便往山洞转回去。

苏东二太激动太高兴,抱着珍珠姑娘很快地奔回山洞中,倒把朱全吓了一跳。

苏东二把珍珠姑娘放在铺着鹿皮的板床上,更为珍珠姑娘盖上棉被,再把火升得旺旺的,这才把朱全叫到珍珠姑娘面前。

苏东二尚未开口,珍妹姑娘已笑道: “朱全我早就认识你了。”

她此言一出,不只是朱全吃一惊,苏东二也怔住了,因为她是头一回见朱全呀!

朱全甚至很少与外人接触,这是因为苏东二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朱全,人多嘴杂,一旦消息传开,很难说京里不会有人知道。

苏东二把珍珠姑娘接在山洞中,没多久便传到了镜泊湖的渔村中。

先是渔村中二娃三娃兄弟找来山洞道贺,随之整个渔村男女老少全来了,大伙好奇地一心要看看这位身怀夜光珠宝的神秘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当大伙得知苏东二说的情况以后,便决定为这一对年轻男女筹办结婚之事。

苏东二心中高兴,当然朱全也高兴,山洞中多了个人,他把珍珠姑娘当成最亲的人。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就在渔村人们的祝福中结婚了。

苏东二原来打算在关外的长白山下镜泊湖畔隐居三年,然后带着朱全再回关内的。他相信到了那时候,朱全的武功应已有成,如再在江湖磨练,将来必是用刀高手。然而如今有了珍珠姑娘,苏东二几乎忘了再过一年就是归期了。

他每日除了督促朱全练习武功之外,便是坐小舟在湖面上与美妻游湖,尤其在夜晚,他二人一个吹奏笛子,一个用宝珠照亮湖面,渔民们可乐了,随着他们撒网捕鱼,无不是网网皆鱼虾,船船满载而归。

于是,镜泊湖岸的渔村富裕了,只不过很快地消息传到乌拉西王爷那里,使得乌拉西独自骑马悄悄地来到渔村,黑暗中他发现远处湖畔一团极光在闪亮着,便急忙地跟了过去,他发现那是苏东二带着一位美人儿捕鱼归来。

苏东二捕的鱼不多,五七条鱼而已,但那美人的一颗宝珠亮光刺痛了乌拉西的双目。乌拉西更被那美人的姿色几乎夺去魂魄。

有了这次发现,乌拉西立刻回转他的王府,心中那份贪婪与急躁使他坐立难安。于是,他身边的管事为他出主意了。

在乌拉西王爷地盘上,人们有为王爷办事的规定,那是在必要之时才会被征召的。乌拉西就用这个规定,他把苏东二夫妻两人召到王爷府中。

乌拉西很会摆场面,酒席十分丰盛,但只有他一人在座上,却对苏东二道:“本王听说你们夫妻两人,一个喜欢笛子,一个又会跳舞,是吗?”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吹笛跳舞不犯王爷禁忌吧?”

乌拉西哈哈一笑,道:“当然不犯禁忌,只不过住在本王属地的人民,有为王爷做事的义务,本王就叫你两人一个吹笛、一个跳舞。”

一边守卫的大汉中,有人吼叱:“还不快吹奏!莫非不想活了。”

苏东二心中想着朱全,因为朱全的功夫尚差一年便有成就,此刻一旦离开此地,又不知何处才适合朱全练功。

最令苏东二担心的,就是怕被关内的人查知朱全与他的下落,那就不太平了。

心念间,苏东二对乌拉西王爷道: “王爷,我妻不会跳舞,我可以为王爷吹奏笛子。”他说完之后,立刻举着笛子吹奏起来。

他吹的笛声十分令人不快,那种如黑风过岭、狂涛拍岸的声音中,夹杂着黄沙滚滚、鸟声泣鸣的哀痛,知音的人便知道苏东二吹的是《秦王出巡与刺客》、《霸王乌江自断喉》的曲调,但由苏东二口中吹来更是绝响。

乌拉西听不懂,但笛音却令其面对丰盛的酒食而不知酒香和菜味。这时候便使在一边守卫的家将们也都愁眉不展。

乌拉西猛拍桌子,吼叱道: “这种曲调能跳什么舞?妈巴子的,换个轻快些的,叫你女人也跳。”

苏东二道:“我说过,我妻不会跳。”

乌拉西火大了,高声喊叫:“来人啦,拖住揍他。”

只见几个家将一拥而上,便把苏东二给捆住了。

这光景珍珠姑娘并未惊慌失措,苏东二急叫,道:“为什么捆我?”

“啪”!

苏东二挨了一掌,那打他的大汉叱道:“小子,老实对你说,你们这些自关内来开荒的家伙,都是咱们王爷的奴才,嘿嘿嘿,奴才,你知道吗?”

他又是一腿踢过来,吼叱道:“打从现在起,你的老婆王爷接收了,至于你小子,这两年你交来的鱼呀,合起来不出百斤,要你何用?”

他回身对乌拉西王爷一礼,道:“王爷,把这小子拉到坟场砍了。”

乌拉西把手一挥,道:“赐他一副棺木吧。”

这就把一条人命宣判了。

苏东二看看一边的珍珠姑娘,道: “娘子呀,这是什么天啦。”

珍珠姑娘道:“相公,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你说什么,或做什么,放大胆地做吧。”她好像早已知道苏东二必会有办法解决当前困难似的。

几个家将一拥而上,有个大汉抓住苏东二的右肘打算先把苏东二牢牢抓紧往大厅外推去了,但他突然惊讶地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苏东二的那把杀过许多人的尖刀就在他的袖中右肘下方。

于是,苏东二猛地全身一震,便听得“砰砰”之声起处,身上的绳子已被他震得寸寸断落地上。

几个抓住他的家将也被他震得往地上摔去。事出突然,使乌拉西吃惊了。

珍珠姑娘不惊。她还对苏东二笑道:“我往家去,这儿的事你办吧。”

唷,乌拉西见珍珠要走,还大叫: “拦住她,不许她走回去。”

珍珠姑娘露齿一笑,乌拉西更看呆了。

乌拉西不能让苏东二造他的反,他更想在珍珠姑娘面前摆他王爷的威风,就听他“跄”地一声拔出宝剑,指着苏东二,吼道:“本王要亲手杀了你!”

他也吼叱要家将们闪开。

苏东二手中只是一管笛子,冷冷道: “这真是官逼民反,乌拉西,你在找死。”

大厅以外包围了近六十名卫士家将,挡住了珍珠姑娘的去路。

珍珠姑娘不动了,她笑容满面地看向苏东二。

就在这时候,乌拉西突然一声断喝:“杀!”

他出剑十分辛辣,直朝向苏东二的脖子砍过去。

苏东二原是手上拿着笛,却忽然一道冷电激射,他的人已站在乌拉西的身后面。

就听得“轰”地一声,乌拉西已往地上倒下去了。

乌拉西只叫了一个字:“杀!”

空气似乎窒息了人们的呼吸。

半晌,才有一人大吼骂:“兔崽子你好大胆呀,竟敢杀了咱们王爷!”

“杀呀!”

七个守在厅上的家将举刀便往苏东二杀过去,苏东二露出本来面目了。

他的本来面目便是杀手的冷面孔。

苏东二已憋了两年当老实人,他甚至挨皮鞭被揍也忍下了气,也吞了声。

今天,如果乌拉西不是过分定要杀了他再夺他的妻子,他便受些委曲也算了。

只是乌拉西一心要他死,因为他死,珍珠就是乌拉西的女人了。

这就叫“是可忍孰不可忍”,火星老君不放光以为神不灵光呀。

苏东二以为,既然出刀,那就杀吧。

七个家将围上来,苏东二一声冷笑,幽灵也似的一个暴旋身,就见一道流光骤现又失,七个家将就那么如飞蛾扑火般地死在地上了。

苏东二跃近珍珠姑娘,道:“珍珠,我们走。”

“走?把命留下来。”院子里忽然站着一灰发老人,只见他手上抓着一把长柄砍刀,直往苏东二走过去。

苏东二立刻发现这老人不是一般玩刀之人,这老人的内功也不弱,因为只看他一步一个足印,便知道此老是个会家子。

老人端刀站在苏东二面前,他看看苏东二,再看看苏东二身后的珍珠姑娘,沉声道:“老夫乌长山在此。”

苏东二道:“我叫苏东二。”

老人乌长山道:“老夫早听说湖边山洞住了个会吹笛子的年轻人,但老夫却是万万想不到你还会用刀。”

苏东二道:“乌老不以为这是被逼的吗?”

乌长山冷笑道:“再是被逼,也不该出刀杀了王爷,你小子便是逃过今天,关外已无你容身之地了。”

苏东二淡淡地道:“没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可爷命,娘的,爷再回关内去。”

忽听一声大叫,只见王爷的大侍卫和金山奔来了。

和金山先是奔到死在地上的乌拉西,抹泪道:“王爷,是我不在王爷身边,竟然发生这么大的祸事。”

他猛地抬头,随之一皮鞭抽向苏东二。苏东二这时候还能忍受他的鞭打?

就见苏东二握笛的左手猛一缠,就力使力地把和金山皮鞭缠住猛一带。

他把和金山拉到他怀中来,也不见刀光,但和金山张着大嘴倒下去了……

和大侍卫倒在地,人们才发现他肚子上面在冒血。

乌长山一顿手中长刀,大吼:“老夫砍了你这杀人的魔王。”

“轰”地一声刀出,一片光焰直往苏东二的头上砍去。

苏东二卖个身法不出刀,他闪过迎面一刀后,冷冷道:“威猛有余,技巧不足。”

他这是逗弄乌长山了,就听乌长山一声厉叱: “你小子别闪。”

苏东二冷笑道;“这是你说的。”他的话声犹在,整个人如同急流中的游鱼往上水流冲一般,一下子撞向乌长山的怀中而去。

乌长山是个大个子,标准的关东大汉,他见苏东二往自己的怀中撞来,立刻圈臂收刀回杀,而且准备抱牢了杀。岂料事情有变,变得大出人的意外。

苏东二看是撞进乌长山的怀中,但就在双方身体即将接触的刹那间,苏东二突然矮身两尺,人已平飞自乌长山的左胯而到了后面一丈远。乌长山的后背上出血了。

乌长山知道今次不对劲,他往前冲的身子不稍停,一路往二门院中奔去,口中大叫:“用箭射死他们。”

果然,前面五名箭手对着大厅上放箭了。

这令苏东二火大了,他先把珍珠背在身上,拔身而自后面的二道门直往二院跃去,就在一道院墙下,苏东二腾空而起,便跃到墙外。他为了珍珠姑娘,他只有往回狂奔,身后有人大喊:“追呀,别叫他逃了。”

珍珠姑娘在苏东二的背上,她在苏东二的耳畔道:“我的好人呀,你出刀很有技巧,是刀的升华呀。”

苏东二道:“珍珠,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的功夫了。”

珍珠姑娘道:“若非武功高绝,是不会吹奏出那么雄厚的笛声的。”

苏东二明白了,珍珠是被他的笛声引出来的,那么,珍珠又是什么地方的人?难道她真的是梦中的湖中龙王的舞奴吗?他心中嘀咕着,背着珍珠姑娘已到了山洞。他大叫:“阿全!阿全!”

阿全乃是朱三王爷的儿子朱全。

就听附近大树上传来一声回应:“叔叔,阿全来了。”

苏东二抬头看,半空中一条人影飞过来,约略数一数,七个空翻还真好看。

朱全落在地上,跑到苏东二面前急道:“叔叔,珍珠阿姨怎么啦?”

苏冻二道:“已经来不及对你说了,回洞去稍作整理,咱们立刻上路。”

朱全道:“叔叔,阿姨也与我们一起走吗?”

苏东二已背着珍珠往洞中走,听得珍珠姑娘笑道:“我当然要同你叔叔一起走啦,我是你叔叔的妻子呀。”

她挣扎着下来,伸手拉过朱全又道: “再不走坏人就杀来了。”

“坏人?乌拉西那批人?”

苏东二已在洞中包了一包衣服与吃的走出来了。

看到叔叔如此匆忙,朱全脸上有冷笑,他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不用担心我与阿姨,你把阿姨交给我保护,叔叔,你出刀,别再受他们的欺侮了。”

苏东二道:“阿全,我已杀了乌拉西,也杀了他的卫士不少人,咱们想过太平日子,这关外便待不下去丁。”

朱全一听叔叔动刀,他笑了,他对珍珠笑道:“阿姨,我告诉你,我叔叔是大侠,关内有个太行山,神笛杀手便是他呀。”

珍珠笑了。她看看苏东二,道:“小阿全,我早就知道了。”

苏东二忽地竖起耳朵听,他指着山道说道: “听,他们追上山来了,真快呀。”

珍珠道:“我们快走吧。”

朱全道:“叔叔,你快背了阿姨走,我来为你们断后,放心好啦。”

珍珠却指着一个方向对苏东二道:“不用断后,咱们三人去那儿,我知道那儿是个好地方。”

苏东二抬头瞧过去,笑道: “山隘口呀,好,咱们就去那儿守一阵子,等追的人退了,咱们再上路。”

三个人立刻往山峰走去,三个人还未上到那个两处断崖形成的隘口处,远处的人马有人大叫:“快追,他们往山上逃去了。”

这一带山道能骑马,这些人似乎马术也不差,没多久便快追到这段狭长的隘口前面了。只见来的人还真不少,少说也有一百多。

—百多人追苏东二三人,看起来声势大,也有些小题大做,然而乌拉西的人马都明白,抓不到苏东二,他们就没法子作交代。

这些骑马的人善射箭,每人背的尽是弓箭还挂着东洋刀。

为什么挂的是东洋刀,只因为那时已有东洋浪人在长白山一带出现了。

不少东洋浪人与女真有勾结,于是东洋武功也来了。

乌拉西就养了不少东洋浪人武士,只不过今天来的可不多,只有两三个。

两三个东洋浪人也追来了,这些人一拥就要进那一道断崖山隘了。

山隘断崖上,忽然传来一声大笑,笑声可真美妙。

听得大伙把头抬起来,就在这时候,好一道比日光还强二十倍的银光照射过来,那些看的人不及闭起双眼,立刻便被强烈的光线照得双目发花,刺痛得忙把头低下来,一个个连叫“哎唷!”

这些人的眼睛再睁开便看不见了事物。至少他们暂时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断崖上又是一声笑,笑得令不少马匹前蹄也扬起来了。

马匹无法再奔驰,因为不少马匹的双目也花了。

就听断崖上苏东二愉快地笑道:“我亲爱的珍珠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弄花了他们的双目……哈……”

这真是怪事。这样的怪事又在长白山上添一桩。

苏东二的话令珍珠也笑了。

朱全不笑,朱全睁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种吓人的怪事情。

苏东二道:“我亲爱的珍珠,你听我的吧,哈……”

只见他取过笛子,盘腿坐起来,于是……

于是笛声传人半空中,他吹的是《刀马奔腾在沙场》,正是那蒙古铁骑入波斯的奏曲,他吹起来更见雄壮有力气,听得人热血真的沸腾了。

忽然间,断崖下的怒马彼此长嘶狂嗥,它们不但扬蹄而且奔驰了。

要知道这些怒马被珍珠姑娘的夜光宝珠法力刺伤了双眼看不见,又忍不住被苏东二的笛声催动心志,便立刻纵跳狂奔起来。

半山上怒马狂奔不已,就听得有人大声喊叫着:“吁……吁……”

马已失去心智,如同疯马,再叫也白叫。

苏东二这里紧临镜泊湖,就听人与马宛似下锅饺子一般噗噗通通地落向湖水中去了。有不少却骑在马上任马驰,荒山中还是被摔得头破血流直叫喊。

这光景朱全看得拍手笑起来。

苏东二带着珍珠与朱全,三人便往南而走。

苏东二并不想知道珍珠的身世,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珍珠自己会说出来的。

他是个杀手,原是独来独往的,如今却带着两个人与他一起往关内走去了。

苏东二想妥了,首先是往五台山,他想在五台山再住一年,在这一年之间,他将加紧调教朱全,朱全如果想为他爹娘争口气,在这一年内非习会他的“龙行绝杀刀法”不可。

镜泊湖岸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第三天渔村的人们才知道苏东二出刀把乌拉西杀了,而且也把大侍卫,那个可恶的和金山也一齐杀了,大伙高兴了。

但当他们知道苏东二三人都已走掉,渔民们不笑了,因为他们再也休想夜夜满船鱼儿归了。只不过镜泊湖畔的石洞中,有人在那儿塑了神像,仔细看过去,男的吹笛、女的举着一颗大大的明珠,一旁还有个小子在微笑。

别看是山洞,长年香火也不断,直到今天还有人前去叩首插上一炷香。

镜泊湖畔的渔人们早就把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当成他们心中的神了。

别管他们是不是神,此刻可够他们招架的了,因为苏东二沿着来时的山道,过了老爷岭往西准备过柳树河,南下沉阳再回关内,不料他杀乌拉西王爷的事,很快地一路传到了女真国长春福亲王那里。

福亲王是个火爆性子,女真国的第一员猛将便是他。

福亲王得知兄弟乌拉西竟然死在移民关外来的关内人手里,这是恩将仇报呀,杀到他家里来了,于是,他派出他的近身武士,并与“十二浪人”联手,准备堵杀苏东二三人。那“十二浪人”乃是东瀛来的黑衣武士,武功之高,出刀之快,长春人谁都怕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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