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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悬剑明心魂归有属,拜师受技艺境无涯

春雪瓶纵马如飞,一路向巨鹿赶去。驰了不过二十余里,天色已近黄昏,在暮色苍茫中,一轮皓月从东方升起,已经渐渐幽暗下去的大地又变得一片清辉,眼前的驿道,驿道两旁的榆树,榆树后面的村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春雪瓶这才想起明天便是中秋节。若在西疆,每年中秋晚上,母亲都要备些瓜果,把她带到天山木屋后面的峰顶上去赏月。母亲总是先在雪地上插上一束松枝,向东遥拜默祷,又北望凝神久久,然后才转过身来给她讲述嫦娥奔月、吴刚伐树、玉兔捣药等古老的传说故事。十七年来,每个中秋节她和母亲都是在一起过的。中秋就意味着团聚!明日便是中秋,哪能让母亲和自己在这个团圆的日子里反而不得团聚!春雪瓶想到这里,便甩掉寻店投宿的念头,乘着月光一路向前赶去。八月的夜晚,风是凉凉的,月光如水,更令人感到一阵阵浸衣的寒意。八月的夜晚,夜是静静的,蹄声似铎,更荡起一种凄凉的意味。春雪瓶行着行着,天已渐曙,在熹微的晨光中巨鹿城廓已经在望。她见天色尚早,便下马走至道旁的一口池塘边上,掬起那清凉的池水洗洗脸,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拂去身上的征尘。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暗暗想道:这巨鹿城廓看去虽不算大,可母亲却在暗处,寻她也是不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来这里,这样,她兴许就会出来和自己相见了。再说那位名震天下的侠女俞秀莲也住在巨鹿,听说她多年来不肯轻易见人,自己既然来了,就得设法引起她的注意,让她也乐于见见自己。春雪瓶想着想着,暗暗有了个主意。于是,她一反常态,把一直藏在囊里的宝剑取出挂在鞍旁,把自己的全身上下也着意地束扮了一下,决意骑马进城,并在各条街上驰行几圈,有意招摇过市,为的是让母亲知道她的到来,也为引起俞秀莲的注意。

春雪瓶主意已定,索性在池塘边上坐了会儿,直到天色已经大亮,驿道上已有了三三两两的行旅脚佚在来来往往,她才站起身来,重新抖擞起精神,翻身上马,向城里策马行去。一路上,她那落落大方顾盼自豪的神态,她那容光焕发秀中带艳的容颜,以及她斜挂在鞍旁那柄沉甸甸的宝剑和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白马,这一切都给这座质朴而恬静的古城平增了几分春色,引来了千百双惊奇的注目。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禁停下步来,打量着她,向她投来一道道惊羡的目光。这巨鹿城虽然不大,却也闹热非常,特别是今日正逢中秋,从附近乡村赶进城来备办过节食品的人很多,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更显出一片繁华景象。春雪瓶在大街上策马来回走了两趟,她从人们那些惊奇羡叹的目光中和接耳交谈的神态里,知道她在巨鹿的出现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消息无需多久便可传到各家各户以至附近的村庄里了。于是,她又策马出城,绕城转了一圈,把城外的几座庙宇和几家僻静的客店都一一进去查看了一番,却仍不见有半点母亲的踪迹;向人打听,也无人见过母亲的形影,春雪瓶又不禁深深地失望了。她在马上陷入沉思,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她正彷徨间,忽又转念一想:母亲如来巨鹿,只能与那俞秀莲有关,自己何不直接找俞秀莲去,看看能否从她那儿探得一点母亲的消息!春雪瓶正在寻人打探俞秀莲的住址,忽见道旁有家人家,门前正坐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一边在悠闲地吸着旱烟,一边正好奇地打量着她。春雪瓶忙跳下马来,走到老者面前,恭敬有礼地问道:“请问老爹,俞秀莲前辈的家可是在城里?”

老者略感诧异地说道:“姑娘是问的俞秀莲的家?!”

春雪瓶点点头。

老者:“她的家不在城里,是在北关外离城约两里来地的俞家庄上。”

春雪瓶谢过老者,正要上马离去,老者忙又叫住了她,说道:“我看姑娘不像是本地人,不知你要到俞秀莲家里找她家的什么人去?”

春雪瓶:“我要找的正是俞秀莲前辈本人。”

老者不胜惊诧地望着她,笑了笑,说道:“姑娘要见俞秀莲?!

你就是早在半年前去,要见她也是不易,更不用说现在,你已经是无法见到她的了!”

春雪瓶:“我远道而来,又以礼相求,哪有不见之理!”

老者诡秘地一笑:“俞秀莲就是愿意见你也不行啦!姑娘你来迟了!”

春雪瓶不由一怔:“她出门去了?!”

老者:“她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春雪瓶吃了一惊,这真使她感到太意外了。她默然片刻,才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声:“啊,原来如此!”一阵凉风吹来,片片树叶飘坠,她茫然四顾,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夹着些儿哀感,她这才感到眼前浮现出的确是一片秋意。春雪瓶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位江湖上人人钦仰、声名远播西域的侠女,竟已成为古人,再也不会在江湖上纵马驰骋了。一瞬间,春雪瓶竟感到有种倦意突然袭上身来,这是由于对探寻母亲下落的失望,还是出于对俞秀莲前辈逝世的感伤,她也无暇去细想,只想寻个安静的客店好好睡一觉后再说。

春雪瓶辞别老者,又策马进入城内,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要来一些饭莱,只匆匆吃过,便关了房门,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她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隔壁房里传来的一阵谈话声惊醒过来,她还在迷蒙中时,便似乎听到有“俞大姐”和“李慕白”几字传到她的耳里,她不由一怔,赶忙睁开眼睛,从床上支起身来,侧耳听去,隔壁房里正在交谈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这俞秀莲大姐也真算是命苦的了!她生前孤独自苦几十年,死后还是萧条寂寞,今天是中秋,坟前却无一炷香,一片纸钱,除了我二人去坟前祭吊她一下外,恐怕就没有人会再去坟前看望她了。”

女:“我原也说只在家里焚番化纸遥祭一下就行了,何须迢迢千里来到坟前!可为人行事就是看的一片心嘛!当年我在危难时前去求她,她本已是绝迹江湖多年的了,只为激于愤,还是出面为我二人撑了腰,张了胆,后来又仗义除害,亲手杀了我的仇人,对俞大姐这样的大恩人,她死后我就只在家里祭祭,你想想,我能心安吗!来了后.看到坟前这般冷落,就更觉我二人这趟真可说是没有白走了。”

男:“早知如此,我不用你来提说都会劝你来的。没想到俞大姐竟苦命如此,连个亲人都没有。”

女:“谁说俞大姐没有亲人!德秀峰的德大少爷和德少奶奶在她身边多年,难道不算是她亲人!他二人要不是随他爹爹到西疆公干去了,听她死了不知会有多么伤心,每年清明也一定会亲自到她坟前去祭扫的。”

春雪瓶已知道那女人说的定是德幼铭和燕姑,而且听她语意似乎她和德家也很熟悉,这更使春雪瓶感到惊异万分,不知隔壁房里这一男一女是谁,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隔壁房里沉默片刻,那男的又说话了:“我看,在俞大姐心里真正算得上是亲人的恐怕就只有李慕白了!她死后,那李慕白一定会到她坟上去的!兴许他去过多次了,只恨你我缘薄,见不到这样一位绝代高人罢了!”

女的微微一声叹息,说道:“俞大姐和李慕白本应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的,可一个为守礼,一个为守义,却始终把彼此爱慕之情藏在心里,一个寂寞空闺,一个遁迹山林,只彼此悄悄相思了一辈子,我想俞大姐一定也是含恨而死的。”

男:“俞大姐墓旁那株白杨树上高高悬挂着的那柄宝剑,真是令人难解。俞大姐生平又从不用剑,家里人给她挂那么一柄剑在她墓旁,这是为了什么?用意何在?真叫人弄不明白!”

女:“我适才去俞家庄还杯盘时,已向俞大姐家里的人问起过这事了。据平时和她作伴,她病后又一直守候在她身旁的一位远亲说,俞大姐临死前叫那远亲把她珍藏多年的一柄剑给她取来,她抚弄着那剑,不断流泪。她那远亲见她如此情景,便问她:将来如一病不起,是否将这柄剑与她殉葬?俞大姐摇摇头,只说她死后可将这剑悬挂在她墓旁树上。至丁为什么,俞大姐没有说,她那远亲也不清楚。我猜想这剑多半和李慕白有关,兴许还是他当年送给俞大姐的呢!不然,她何以会珍藏这么多年,又为何在死前对剑那么悲伤!”

男:“如那剑果然是李慕白所送,她又为何不要它殉葬?!”

女:“你忘啦?!俞大姐早年是许过人的,听说那人名叫孟思昭,后来又是为救李慕白而死的,俞大姐和李慕白也是因此才终身不嫁不娶的。如她要那柄剑与她同葬,她到了泉下如何见那孟思昭去!”

男:“也不知是从哪里兴来的这些规矩,听去似乎也对,细一琢磨又觉有些坑人,我就不信有什么阴曹地府,要是真有,那位孟思昭也早就投胎去了,俞大姐哪还见得到他!”

春雪瓶听了二人这番谈话,有如隔纱望景,又似雾里观花,只觉朦胧扑朔,似解非解。那俞秀莲与李慕白的隐秘私衷,那高悬墓旁的宝剑,那无人祭扫的坟茔,这一切都在她心里回旋,在她眼前荡漾,使她突然浮起一片淡淡的哀伤,也使她充满了离奇的遐想。

春雪瓶虽未弄清俞李二人以往的瓜葛,但她也不知何故,心里却浮起一个朦胧的感觉,那就是对俞秀莲过去的境遇充满了同情,对她的死也引起无限哀思,而对李慕白则生起一种怨咎之情,总觉他的所行所为兴许就是古人说的沽名钓誉。春雪瓶正在凝神沉思,隔壁房里话音又起:

女:“我们还是这就上路吧,早半日回家也是好的,店里正忙着哩!”

男:“我适才已和崔掌柜谈了准备下午起程回家的事,无奈他一再相留,要我二人过了今晚冉走,还说他已招呼灶上准备几样酒菜,今晚要陪我二人赏月。”

女:“我再找崔掌柜谈谈去,你把行李收拾好。”

春雪瓶知道他二人就要离开店里了。可他二人究竟是什么样人?要回到哪儿去?为何认识德秀峰一家?与俞秀莲又是什么样关系?这些春雪瓶都很想知道。于是,她立即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暗暗注视着走廊上的动静。一会儿,便见一位年约三十六七的中年妇女穿过天井,匆匆向隔壁房里走来。那妇女上穿一件暗红纺绸黑缎滚边夹衫,下穿蓝色布裤,圆圆的脸上含满笑意,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间露出一种机警的神情,行动中显得腰身灵活,步履轻盈,看去给人以通达可亲之感。春雪瓶虽猜不出这妇女的来历身份,却已从她那灵活轻盈的动态中,看出她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春雪瓶正疑诧间,隔壁房里又响起一阵交谈之声。过了一会,又见那妇女手提包袱从房里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中年汉子。那汉子中等身材,微微发胖,穿一件鼻烟色半长细布衣服,腰系丝带,方脸微须,面目和善,边走边和天井两旁廊上的住客拱手招呼,好像他和这店里的每个旅客都很熟悉的样子。春雪瓶一直目送着他二人走出客店,又见着他二人在客店门前和店主崔掌柜亲切地谈了一会后方才上马离去。

一会儿,店小二送来午饭,春雪瓶匆匆用过,趁店小二进房收拾碗筷时向他问道:“适才离店的那一男一女是谁?”

店小二:“京城的刘掌柜夫妇,也是开店的。”

春雪瓶:“他夫妇来巨鹿何事?”

店小二:“专为到俞秀莲的坟前祭吊来的。”

春雪瓶不便再深问下去了,忙又转过话题,问道:“听说在俞秀莲墓旁的一株白杨树上高挂着一柄宝剑,可是真的?”

店小二:“哪会不真!那柄剑是在俞秀莲下葬那天挂在树上的,已经半年了。”

春雪瓶:“在她墓旁挂上那么一柄剑不知是何用意?”

店小二:“有人说挂剑是为给她驱妖镇邪的。有人说是为她守墓的。也有人说那柄剑原是李慕白送给她的定情之物,人去剑留,表明俞秀莲一生都是清白的。总之各说不一,究竟是何用意,就谁也弄不准了。”

春雪瓶:“剑挂树上就没人去偷?”

店小二:“姑娘放心,这剑是不会有人去偷的。一来这黄河两岸对俞秀莲的武艺为人谁不敬仰,哪有人会去偷她墓前之物;二来那李慕白的武功剑术可称天下无双,谁又敢为盗一柄剑而去触怒李慕白!”

春雪瓶听了店小二这番谈话,对俞李二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墓前那柄宝剑,更是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感觉,她决意亲去俞秀莲坟前看看。于是,便叫店小二给她备好大白马,她只略一整理衣衫,便带着宝剑走出店门,将剑挂到鞍旁,上马直向北关走去。她出了北关,策马行了二里来路,道旁不远处便出现了一家小院。院外竹篱围墙,竹篱内种有十余株桃柳,透过桃柳看去,小院共为二进,墙上灰粉半已剥落,大门漆色已褪,幽静中却显出一种衰落的景象。春雪瓶知道这小院一定就是俞秀莲的家了。她勒马道旁,凝视着小院默默地出神片刻,才又策马向前走去。大约又走了二里来地,路旁出现一片柏林,她知道穿过柏林便是俞秀莲的墓地了。春雪瓶翻身下马,牵着马向林里走去。她刚进柏林,便瞥见林里的一株柏树上拴着一匹枣红大马,那马黑鬃黑尾,通身一片枣红,腰长胸宽,毛色润亮,神骏异常。春雪瓶不由惊异万分,这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好马?!她不觉立即警惕起来,忙将大白马拴在近旁的一株柏树上,从鞍旁摘下宝剑,一边向前走去,一边举目四顾,林里是一片静寂,不但不见人影,甚至鸟声也无。当她已快穿过那片柏林时,透过眼前一排密密的柏树,突然瞥见前面空地上有个人影,像凝住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乍一看去,竟几乎把那人影看成是一座石雕的偶像了。春雪瓶忙闪身躲到一株大树身后,再仔细向前望去,见那人影是个修长的身材,身穿一件宽襟大袖的灰色葛布衣衫,头上盘挽发髻,剑眉朗目,面容清瘦,三柳半白的胡须飘拂颌下,他那飘逸欲仙的风度中却显出一种黯然肃穆的神情。那人的面前便是一座坟茔,坟前有碑,碑上刻有字迹。春雪瓶凝神望去,这才看清刻的正是“侠女俞秀莲之墓”七字。她心里不觉一动,暗暗说道:“啊,莫非这人就是李慕白?!”春雪瓶再将那人细一打量,见他只是站立墓前,不言不语,不悲不戚,眼里既未噙着半点泪水,嘴边也不见露有一丝苦意。他只凝神肃立,呆呆地望着坟墓,不知他已在坟前站了多久,更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又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向墓旁一株白杨树上凝神仰望。春雪瓶也循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见一株笔直冲霄的白杨树上,在离地约两丈高的一丫枝头,高悬着一柄带鞘的宝剑。那剑足足有三尺来长,形状古朴,一望即知是柄好剑。它那绿鲨鱼皮的剑鞘已经有些褪色,剑柄上的铜护手柄迎着太阳仍发出黄灿灿的金光。蓦然问,一阵秋风吹来,白杨树上的叶子迎风瑟瑟,翻飘乱坠;那人的袍袖胡须也随风飘拂,使这寂静的坟地上更加显得萧瑟悲凉起来。那人仰头向剑呆望久久,才又埋下头来在坟前踱步徘徊,时而停下步来,用袍袖去拂拭石碑,时而又俯下身去伸手抚摸着碑上的刻字。最后,那人肃立碑前,从怀里取出一支金钗模样的东西,轻轻叩击着石碑,低声吟道:“卅年同一梦,宝剑负金钗,独立秋风里,死牛两可哀!”那人吟罢,又俯首默然片刻,这才将那支金钗模样的东西揣回怀里,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春雪瓶突然见他嘴边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好像一下解脱重负后的喜悦,又好似偶然有所醒悟的欣慰。那人正要迈步离开坟茔,春雪瓶一下从树后闪出身来,匆匆穿出柏林,迎着那人走去。那人对春雪瓶的突然出现,竟镇定自若,毫不在意,只举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她,眼里也毫未露出半点惊诧神色。春雪瓶一直走到他面前站定,向着他微微欠了欠身,随即一扬眉,瞅着他问道:“你可就是李慕白老前辈?”

李慕白点点头:“我正是李慕白。”

春雪瓶欣然一笑:“果然被我猜着了。”

李慕白:“姑娘是谁?”

春雪瓶眉又一扬:“我是天山春雪瓶。”

李慕白举手拈须,望着她微微一笑:“这么说来你就是人们传说的飞骆驼了!”

春雪瓶不由一怔:“这是西疆牧民们取的绰号,有人说这名儿不雅。”

李慕白不禁笑了笑:“有甚不雅!我就很喜欢这绰号。”他注视着春雪瓶打量片刻,忽又带着些儿疑诧的神情问道:“姑娘果然姓春?”

春雪瓶又是一怔:“我从不在人前隐讳我的真名实姓,我就是天山春雪瓶。”

李慕白欣慰地笑了:“我看春姑娘年纪还轻,怎么一个人从西疆跑到河北来了?”

春雪瓶:“我因久闻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特来游游,看看繁荣盛况。”

李慕白:“姑娘既来游历,便当去到通都大邑,或留连古迹名胜,为何来到巨鹿?又为何到这僻静的林里来了?”

春雪瓶:“我在西疆亦曾听人说,俞秀莲前辈是位巾帼女杰,我来此也是为凭吊她的。”

李慕白:“既然如此,姑娘就该光明正大直到墓前,为何躲在树后久久窥我行踪?”

春雪瓶心里不觉一惊,没料到她刚进柏林便已被李慕白察觉出来了。她感到自己在李慕白的一一连问话下已陷于被动,她必须把这被动局面扭转过来。春雪瓶一霎眼,笑了笑,说道:“我就是为要看看李老前辈是如何祭吊俞老前辈的。”她不等李慕白答话,忙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杨树上悬挂着的那柄宝剑,说道,“那柄剑可是李老前辈的旧物?”

李慕白不由一怔:“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来的?”

春雪瓶毫不顾忌地:“许多人都在议论这剑:有人说它原本是李老前辈身边的佩剑;有人还说它是李老前辈送给俞老前辈作为定情之物,不知是否果然如此?”

李慕白默然片刻,说道:“心定则情定,何用物为!”

春雪瓶听他咬嚼起文字来了,又觉这两句话咬嚼得含糊不清,便又紧追一句:“李老前辈,你只说说,这剑究竟是不是你的?”

李慕白肃然应道:“确是我的故剑。”

春雪瓶仍紧瞅着他,“俞老前辈死后为何要将它悬挂树上?”

李慕白默然不语了。

春雪瓶还想一直追问下去,可她看到李慕白那突然变得苍白的面容和他那黯然神伤的情态,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两人都默默地站了会儿,春雪瓶又转过话题,说道:“我在西疆曾听人说李老前辈的剑法天下无双,今天我小雪瓶有幸得遇李老前辈,我想问问:老前辈一生中难道果真未曾遇到过敌手?”

李慕白淡然一笑:“我久已遁迹山林,已多年不曾与人争雄斗胜了,这五湖四海岂少能人,我哪敢当得‘天下无双’四字。”

春雪瓶:“我小雪瓶也曾学得几路剑法,因身处边陲,也不知自己学的这几路能管用否!今天既然有幸遇上老前辈,很想向老前辈讨教一下,意在让老前辈看看我小雪瓶尚可教否!”

李慕白:“我早已性喜宁静,对剑技亦已疏置多年,实实不堪与人一较了。”

春雪瓶:“老前辈既已无心剑技,为何身边又佩着宝剑?”

李慕白带趣地注视着春雪瓶,含笑说道:“姑娘人不大,嘴却这般灵利!你从西疆远来河北,是为览胜,还是寻人较技?”

春雪瓶:“胜要览,技也是要讨的。”

李慕白:“姑娘是学的哪派剑法?”

春雪瓶:“天山剑法。”

李慕白略感惊异地:“天山?!我怎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派?”

春雪瓶:“天山地处边陲,传人极少,老前辈怎会知道。”

李慕白凝视着春雪瓶,沉吟不语,眼里隐露着疑诧神情。

春雪瓶又说道:“老前辈不必迟疑,只须拔出剑来和小雪瓶对上一路,便知天下果有天山剑法了。”

李慕白:“好!我就来陪姑娘练练,见识一下你的天山剑法。”

春雪瓶欣喜万分,一拍手,说道:“多谢李老前辈!”随即退后.数步,拔出剑来,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等候李慕白亮剑。

李慕白从容转过身来,抽剑出鞘,平端在手,说道:“来吧,姑娘!”

春雪瓶将右脚一提,举剑指天,亮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式,随即使出那路天山黯雪的路数,弓步探腰,左右盘旋,舞动剑鞘,推助剑锋,一斩一刺,出剑如悬崖崩雪,收剑似鹰鹞投林,一霎时,只见坟地前好似突然升起排排雪山,从四面八方向李慕白排倒而来。李慕白不急不忙,步如踏罡,剑似执拂,轻挑缓拨,不见其快,每一迎刃,却又迅如闪电;不见其沉,每一一击刺,乃觉猛似惊雷。春雪瓶迎锋一挡,只自恃身手灵利,想以奇巧制胜,忽而腾跃斩劈气势磅礴;忽而隐锋突刺,更见凌厉峥嵘。她纵横起落”一柄剑使得有如梅花乱坠,有如瑞雪纷飞,把个李慕白围在一团白亮亮的光球之中,只闻锋啸刃吟,不见人影。李慕白左脚为点,右脚为规,从容挥剑,不腾不跃,一进一退不越一步。他抖动剑锋,有如撒出道道电光,剑锋到处,恰似劲风吹雾,顿时白光忽敛,使春雪瓶的身影重又显露出来。二人斗了半个时辰,春雪瓶已将母亲传授给她和自己悟出来的几路天山剑法全都施展了出来,却都被李慕白一一解开了去。而李慕白的剑路技法看去虽只平平,交锋中却都又使人感到深不可测。春雪瓶心里明白,她暗暗自负的这身武艺和剑法,在李慕白面前只不过有如一场儿戏罢了,哪里还敢说出较量二字。好在李慕白在和她交手中,多是迎锋招架,很少出剑还击,一挡一拨,都显出剑下留情;一刺一斩,更让她感到李慕白在心存护顾。因此,二人在争斗中虽未交一言,却都已彼此心领神会。春雪瓶就更是毫无顾忌地施出浑身解数,风驰电掣般地向李慕白攻去。她一边采选一路最刁险的剑路进击,一边却暗暗留意他解架的技式,并将那些技式紧紧记下。这样又斗了二十余个来回,她见天山剑法毫不奏效,便又换步转身,突然将剑路一变,使出母亲最后教给她的那套九华剑法中的飞天屠龙剑路来。春雪瓶运力于腕,将剑一抖,把剑锋挽成道道寒光,一边将身隐人寒光里,一边尽力闪动光芒以缭乱对手眼睛,引而不发,蓄力片刻,突然一跃离地,人随剑进,疾如飞矢,直向李慕白咽喉刺去。李慕白迎着春雪瓶刺来的剑锋,喝了声“好剑”,随即一仰身,让剑锋贴着面门飞了过去,还不等春雪瓶收回剑来,他又顺势一跃跳出两丈开外,藏剑肘后,伸出左手制止住春雪瓶的继续袭来,说道:“姑娘住手!我已技穷兴尽,咱们就到此为止罢!我已领教过你的天山剑法了。”

春雪瓶也忙收剑垂手,对着李慕白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多谢老前辈不弃,我小雪瓶这才真正看到剑法,也才相信技艺确是无止境的了!”

李慕白拈须笑了笑。瞅着春雪瓶说道:“孺子可教!我看姑娘也可算是好身手了。”春雪瓶只谦逊地笑笑,还未答话,李慕白又说道:“我看姑娘剑法多有九华剑法路式,想这天山剑法当是从九华剑法变化而来,不知姑娘的剑法学自何人?尊师又叫何名讳?”

春雪瓶略一迟疑:“我是家传。”

李慕白微微一惊:“啊,原来如此!”

春雪瓶已察觉到了李慕白那一声惊叹神情有异,一面暗自惊奇,一面瞅着他问道:“老前辈觉得我这天山剑法能算得一派不?”

李慕白:“也有许多可取之处,只是未臻至善。学技譬如筑塔,基石不广不坚则难望其高。创新亦须从继承中得来,方可独树一帜。我你尚未全得九华奥秘。”

春雪瓶显得有些颓丧和伤心地说:“我原以为九华剑法的路数我已学完,适才和老前辈一交手才知道我学的那点路数还差得远呢!看来我小雪瓶是很难全得九华剑法的了。”

李慕白忽然一抖手中宝剑,说道:“咱们再来斗上几路,我让你看看尚未学到的九华剑法!”他随即亮开架式,拂动袍袖,如落叶飘摇一般向春雪瓶袭来。春雪瓶只觉眼前人影剑锋闪忽不定,辨不清路数虚实,心里不觉一惊,忙举剑相迎。李慕白一招一式看去极为缓慢,但却力贯剑锋,竟使一柄纯钢青锋变成闪闪涟漪,发出一阵龙吟之声。春雪瓶的剑锋每一碰及他的剑刃,便感一阵弹跳,握着剑柄的手心也立即酸麻起来。春雪瓶不敢稍有怠慢,全神贯注和他周旋,暗暗留心他使出的每一路式。只见李慕白时而出剑一刺,迅若奔雷,刚烈异常,时而收敛伏身,险里藏锋,柔若雾漫。他一路展开使去,只偶尔向春雪瓶击来,也只示意,更多的是在闩舞,似乎是有意在传给春雪瓶一路神奇人化的九华剑法。春雪瓶是个灵慧人,她既无须着意提防李慕白的进击,便凝神记下他所使的那些神奇招数。李慕白舞完一路,这才收剑对春雪瓶说道:“这路‘乾坤日月’也可算是九华精秘,姑娘大概不曾练过吧?!”

春雪瓶赶忙抢步上前,迎着双膝一跪,扯着他的袍襟说道:“多蒙老前辈指点,小雪瓶拜谢了!”

李慕白伸手抚着她的头顶,颇感欣慰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扶起她来,含笑对她说道:“你还这么年轻剑术就已到了如此境界,也不枉你母亲的苦心教诲了。”

春雪瓶不禁大吃一惊:“老前辈怎知是我母亲教的?”

李慕白:“教你剑法那人一定是个女子,姑娘说是家传,我就猜她是你母亲了。”

春雪瓶已是惊诧万分,只愣着看李慕白,既不便应是,也不便说不是。

李慕白又说道:“我素不喜探询别人家事,只望姑娘记住:你所使的虽自称为天山剑法,实出九华。万事万物均各有所宗,宗即为本,九华这个本是万万不能忘记的。你也算是九华传人,只不过不是入门弟子罢了。”

春雪瓶:“我也知道我的剑法是出自九华,我也一直是以九华为宗的。请问老前辈,我这九华剑法已学到了几进?”

李慕白沉吟片刻:“只能算是七进。不过,凭这七进,在中原已足够姑娘驰骋的了。”

春雪瓶:“在中原有什么可驰骋的!争雄江湖不若立功异域!真正能用武之地还是西疆。西疆地处边陲,常有外寇前来犯境,官兵无能,朝廷鞭长莫及,边民备遭掳掠。我已和他们遇上过几次,就凭了我这七进九华剑法,已使他们十分狼狈,若能学得十进,并以它普传西疆边民,外寇岂敢再来相犯!”

李慕白不禁肃然说道:“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襟怀志气,我李某真是枉读十年书学数十年剑了。”

春雪瓶羞涩地一笑:“老前辈不用夸我,小雪瓶不过身处边陲,有些实感罢了。”她略一迟疑,忽又瞅着李慕白问道:“听说九华剑法从不轻易传人,不知老前辈可曾收过弟子?”

李慕白摇摇头:“至今尚未传过一人。”

春雪瓶不以为然地:“剑法本无心,运用在于人,既可为善,亦可为恶,慎传原也应该,只是这么大个中原,难道就没有一个忠信之士可以传授的吗?!俞秀莲老辈的刀法不也还传授给罗燕姑姑和德幼铭叔叔了吗!老前辈难道忍心让九华剑法绝在你的手里!?”

李慕白默然片刻,不胜感慨地说:“姑娘说的极是!数十年岁月蹉跎,我也坐失了不少良机。我看姑娘心性纯正,若能早些相遇,我是乐于将你尚未学全的九华剑法传授给你的。”

春雪瓶几乎还不等李慕白把话说完,便忙向他拜倒下去,伸手扯着他的袍袖说道:“现在相遇也不为晚,这是天赐给我小雪瓶的缘份!我小雪瓶就在这里拜师了。”说完,她又仰起头来望着李慕白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师父”。

李慕白眼里闪过一道喜悦的光辉,仰首向天默祷片刻,然后伸手抚摸着春雪瓶的头顶说道:“九华剑法从不轻易传人,从今天起,你便是我九华第四代唯一的入门弟子了。你应切切记住适才你自己所说的话,学了九华剑法只有为善,不得为恶!”

春雪瓶:“我不但为善,而且要为大善!”

李慕白:“何为大善?”

春雪瓶:“卫社稷。”

李慕白忙伸手将春雪瓶扶了起来,充满欣慰和赞许地说道:“这样才真正叫发扬光大了我九华剑法!我李慕白也算无愧于九华了!”他又回身走到俞秀莲坟前,手抚墓碑,凝视着坟头说道:“大妹,你曾多次劝我收徒,均未如愿,不想竟在你坟前收了雪瓶,这定是你在冥中相助玉成,你见此情此景,一定也是十分欣慰的了。”

春雪瓶心里也不禁感到一阵酸楚,说道:“我来巨鹿也是想拜识一下俞姑姑的,不想俞姑姑竟已作古了!”

李慕白怃然片刻,说道:“你远来河北究竟为了何事?”

春雪瓶略一犹豫,说道:“寻亲。”

李慕白微微一笑:“我猜想的也是如此。”。

春雪瓶不禁惊诧万分,愣了片刻才又问道:“师父怎会有此猜想?”

李慕白:“数日前我在邯郸道上曾遇见一位故人,从她坐骑鞍上的绣纹看,当从西疆来,她也自称姓春,我猜她兴许就是你要寻的亲人了。”

春雪瓶急切地:“师父可知她的去处?”

李慕白:“她当时行色匆匆,似未注意及我,彼此并未通话,去向不明。”

春雪瓶不胜怅惘地:“偌大中原我到何处寻她去!”

李慕白:“人海寻人有如荒郊逐鹿,追踪不如守点。你如知她必去何处便到何处守候她去。”

春雪瓶一听,觉得正与她离西疆时所想的相合,便忙向李慕白称谢道:“多谢师父指点,我便到京城守候她去。”

李慕白:“你我师徒相逢萍水,你又有事在身,我也行踪未定,传授剑法之事就只有俟诸异日了。我和你在此为约,三年后我将去西疆一游,到时一定前去寻你,并传你全套九华剑法。适才我和你交手时用的那路‘乾坤日月’,想你已经记下,你只须好好练悟,便可达到八进,离全进亦已不远了。”

春雪瓶凝神倾听,频频点首应是。

李慕白又给她讲了一些九华剑法的精华要略,不觉间竞日已西斜,他才对春雪瓶说道:“日已近暮,我和你也该分手了。”他随即转过身去,又向着俞秀莲的坟墓凝视片刻,这才带着春雪瓶回到林里,牵马出林。春雪瓶恭立道旁,等待师父上马。李慕白也不禁油然生起一种依依之情,他临上马前语重心长地对春雪瓶说道:“京城是非多,言行务宜谨慎。勿逞强,勿任性,事毕早回西疆,切勿迷恋繁华堕了自己的志气!”

春雪瓶一边点头应是,一边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袍袖依依不舍地说道:“师父,我明年便回西疆等候你的到来。你如到期不来,我便到九华山找你去。”

李慕白:“我一定会来的。你也上路吧!”他这才翻身上马,一抖手中缰绳向北绝尘而去。

春雪瓶一直目送李慕白的身影已经去远,这才上马回城。

晚上便是中秋佳节,春雪瓶也无心赏月,只匆匆吃过店小二送来的晚饭,便吹灯上床睡去。半夜里她忽然一觉醒来,但见床前一片清辉。就像天山积雪,夜也是静静的,要不是近旁房里传来阵阵轻微的鼾声,春雪瓶几疑自己已回到了天山木屋。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便披衣起床,坐到窗前,凝望着正高悬在空中的一轮皓月。蓦然问,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儿时母亲给她讲述“嫦娥奔月”的声音。天山上那幽静的木屋,木屋后而那终年积等的山峰,又历历浮现在她眼前。也是这样的中秋,也是这样的一轮明月,可故乡般的天山已经遥远,母亲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一科,对天山和母亲的深深怀念之情,竟使春瓶不禁惆怅难禁!她在窗前凝坐久久,一直到月亮已沉下屋檐,房里的清辉已渐渐隐没,四围又变成一片幽暗,她才又回到床上朦朦睡去。

第二天一早,春瓶便上路了。她策马向北,一路兼程,三天便过了保定,第五天上午便已来到良乡。驿道上来往的车马越更增多,气氛也显得更加热闹起来。这里已是京畿,离京城已经不远了。春雪瓶在马上不由暗暗盘算着到了京城后应该处置的一些事情。恰在这时,前面来了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乘八抬拱杆大轿,前面是四人鸣锣开道,后面是八人扛着“肃静”“回避”牌示,再后是双手举着旗幡伞盖的两行锦衣执事。执事后面是一顶四抬四扶的绿纱大轿。轿内端坐着一位年已半百、纱帽红袍、面容清肃的官员。大轿后面紧随着一队带刀校卫。这队人马一路鸣锣吆喝而来,驿道上行人远远见了,便忙趋避道旁,骑马的赶忙下马,坐车的急忙下车,垂手肃立,恭敬异常。春雪瓶一来不解官员出行百姓见了要回避让道的规矩,二来她正在马上陷入沉思,无心注意前面出现的动态,仍然漫不经心地骑在大白马上径直向前闯去。走在最前面执杖开道的两名衙役见状大惊,忙抢步奔上前来,举起杖棍指着她厉声喝道:“你瞎了眼啦?见了大人驾到还不快快下马让道!”

春雪瓶被衙役这突然的一喝吃了一惊,心里也感到十分不快,但她强忍住心头的气恼,只瞟了那衙役一眼,仍满不在乎地策马向前闯去。另一名衙役又大喝一声:“你不想活啦?敢来闯道!”

春雪瓶见了衙役那副显得又惊又惶又怒恼的狼狈像,已经升起来的一股怒气竞又突然消散,心里反而感到十分好笑起来。她一扬眉,瞅着那衙役说道:“这么宽的驿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闯了你什么道!?”她索性将缰绳一带,大白马纵开四蹄,直向轿旁驰去。执事衙役发出一片喝斥之声,整肃的列队也顿时显得有些混乱起来。跟随轿后的带刀校卫立即一拥上前,拦住春雪瓶的去路,喝令她快快下马。春雪瓶正想挥鞭打去,猛然间,香姑姑临别时的嘱咐,李慕白师父语重心长的告诫,忽又浮上她的心头。春雪瓶强忍下心头的怒火,翻下马鞍,睥睨着拦在她面前的那几名校卫冷冷说道:“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

一名好似头目模样的校卫说道:“见方大人去,看方大人如何发落!”

春雪瓶在几名校卫的押送下来到大轿前站定,那个头目模样的校卫忙上前向着轿内躬身一揖,禀道:“禀大人,有一女子闯道,已被拿下,请大人发落。”

春雪瓶听了“拿下”二字,不禁失声笑了起来。恰在这时,只见绿纱轿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一张清瘦微须的面孔从轿里伸了出来,闪着一双威严带怒的眼睛看了春雪瓶一眼,略略地怔了怔,又瞬过眼来向她打量了下,怒里已微微带着些儿诧异的神情,斥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村姑山女,为何犯禁闯道?”

春雪瓶闪起一双带趣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闯道也属犯禁!?中原还有这样的规矩!”

方大人又是一怔:“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春雪瓶:“我是天山春雪瓶。从西疆来。”

方大人十分惊诧地:“你姓春?”

春雪瓶:“姓春。”

方大人注视着春雪瓶端详了一会,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春雪瓶:“十七岁。”

方大人又沉吟片刻,嘴唇启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信口问道:“你孤身一人远来河北则甚?”

春雪瓶:“到京城去看望一位前辈。”

方大人:“你去看望的那位前辈是谁?”

春雪瓶:“德秀峰。”

方大人颇感惊异地:“你和德秀峰有亲?”

春雪瓶:“无亲,也无故。我和德老前辈是数月前在西疆才认识的。”

方大人满脸的寒霜已在交谈中渐渐消融,他这时的情态却变得和蔼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可亲的笑意。他以手拈须,点头含笑对春雪瓶说道:“德秀峰与我是多年故交,彼此又是通家之好,你既远来看他,也可算是我家的客人了。我这番奉旨前往泰山进香,大约九月底即可回京,你可在德府多住一些时日,我回京后当派人去德府接你到我家玩玩,那时我再和你仔细聊聊,我还要向你打听一些有关西疆的事情呢!至于适才之事,你就不必介意了。”他随即向站立轿旁的校卫吩咐道:“传谕起程,休要为难这位姑娘。”他又凝视着春雪瓶微微颌首,这才放下轿帘。一行人在校卫的一声吩咐下又继续鸣锣向前行去。

春雪瓶等那一行人都已去远,才向道旁的一位老者问道:“那是个什么官儿?一路上为何这等威风?”

老者望着春雪瓶,显得十分为她担心而又十分为她庆幸地说道:“那是当朝的礼部侍郎,是奉旨去泰山代圣上进香的。姑娘真冒失,这样奉旨出行的大驾是岂能闯得的!我真为姑娘捏了一把汗呢!”

春雪瓶:“那礼部侍郎叫什么名字?”

老者:“姓方名垄。”

春雪瓶不觉一怔:“啊,他就是方垄!”她停思片刻,又问道,“那方大人是否十七年前曾在肃州任过府官来的?”

老者:“听人说早年是曾在肃州做过一任府官。”

春雪瓶不禁回头望望那乘已经远去的官轿,一些与那方垄关连的事儿又浮上心来:母亲这番进关在玉门关前就曾打听过这位方垄的下落,这是为了何故?那位令人厌恶的豹二太太原来就是这位显赫官员过去的小妾,她那欺心换舍的女儿当然就是这位礼部侍郎的亲生女儿了,也不知他心里现在还在思念他那丢失的女儿没有?今后如再见到他时,应不应把自己不久前在肃州所见。有关豹二太太的一切情况告诉他呢?春雪瓶望着那已远去的官轿凝思一会,才又回过神来,告别老者,上马向京城走去。

春雪瓶在马上一边策马不快不慢地向前行去,一边心里老是想着适才发生的情景:方垄在见到她时那奇怪的眼神,在交谈中那神色的变化,这些都使她感到困惑不解,总觉其中一定伏有什么隐情。但究竟隐伏的是什么呢?她却又是一片茫然。特别是方垄最后对她所说的那几句话语:说等他回京后还要和她仔细聊聊;还要向她打听一些有关西疆的事情。他要细聊的是什么?他要打听的又是什么呢?是西疆局势,还是罗大伯的所作所为?兴许是他自己的什么私事?春雪瓶又蓦然想起他曾丢失女儿的事来!他要打听的又是否与这事有关?春雪瓶想到这里自己也不觉好笑起来:这与她何干!方垄能向她打听什么,她又能告诉他什么呢!春雪瓶一路思索着,猜疑着,不觉已来到永定门前。她举目一看,但见高大雄伟的城门洞口,熙熙攘攘,人来轿往,车进马出,真不愧是京城气象,确也别有一番热闹。春雪瓶策马进城,决定按照香姑指引暂时住到“四海春”客栈去。她向街上行人打听清楚虎幄街的去向后便一路穿街过巷,不用多久便已来到虎幄街南端街口,进入街口,前面突然出现一座惹人注目的府第。春雪瓶约马街心举目望去,耀然入目的首先是门前那一对巨大的石狮,不仅雕琢细腻,而且妩媚动人,栩栩如生。它鼓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神而视,似在摇尾,又好似要跳下石座向她扑来。春雪瓶感到有趣极了,不禁走到它的身旁,伸出手去拍了拍它的颈项。她那带有几分稚气的举动,惹起了正守卫在门前两名带刀校卫的注意,其中一位校卫步下石阶向她走来,打量了下她和她身后的大白马,说道:“姑娘快去,这是侯门玉府,闲杂人等不得在此逗留!”

春雪瓶不觉一怔,瞅着那校卫问道:“侯门玉府!?这侯门玉府里住的是什么人?”

校卫:“吏部侍郎玉大人。”

春雪瓶也曾听她母亲谈起过,侍郎之职朝廷也算二品官了,难怪府第门前有此尊严气派!只是这侯门和这玉大人是否与玉帅有关!?她心里又不禁嘀咕起来。本想再问问那校卫,却又不知如何问起。她一边逡巡着一边侧目向府门内望去,只见玉阶翠柏,广宇重堂,豪华中带着威严,威严中又隐露出一片肃穆森森的气氛。春雪瓶正侧目张望间,忽见一位女子手挽竹篮,迈着轻盈的步伐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女子身著红衣黑裤,虽已年近四旬,却仍灵秀健敏,犹存风韵。她刚一跨出府门,便迎着两名校卫笑吟吟地招呼道:“二位辛苦了!”随即探手入篮取出两枚月饼,分别塞到他二人手里,又说道,“这是玉大奶奶赏赐给我的苏州月饼,请二位也尝尝两名校卫和她似乎已很熟悉,并不多加推让,只说道:“我弟兄累次分享你的口福,真感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挥挥手,说道:“啥话!都是自家兄弟,有盐同咸,有糖就同甜嘛!”她边说边步下石阶,向街上走去。当她走到春雪瓶身边,两人一照面时,她突然停下步来,盯着春雪瓶打量片刻,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那匹大白马,脸上不禁露出十分惊异和羡慕的神色,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哟,好一匹骏马!真是少见!真是难得!”她随即又略显疑诧地看了春雪瓶两眼,然后才步至街心折身向北而去。

春雪瓶早在那女子刚一走出府门时便已将她认出来了:原来她就是春雪瓶在巨鹿客店里隔窗见过的那位妇人,不料竟又在这里碰上她了。春雪瓶心里感到有些奇怪:这女子不仅和俞秀莲有旧,还认识德秀峰,又在这侍郎大人的府门进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春雪瓶边想边牵着大白马向前走去。一路上,她从容自若的风度,潇洒飞扬的神采,俊秀清丽的姿容,再加上她身后那匹神骏异常、势欲腾空的大白马,引来不少的注目和惊叹。一些游手街头的闲汉和聚坐茶馆的好事之徒,竟不约自来,始而三三两两,逐渐竟至成群,随在她身后,或指背谈议,或高声呼喝,形态渐渐狂慢,语言也逐步下流。春雪瓶虽然感到有些气恼,但想到临行时香姑姑姑对她的叮嘱,只好沉下气来,仍毫不在意地缓缓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不觉已来到北街街口,春雪瓶举目四望,见就在前面不远处有家很大的店铺,门上高悬一块招牌,牌上大书“四海春客栈”五字,春雪瓶不由一喜,心想,香姑姑姑指引她去投住的客栈准定就是这里了。她毫不迟疑地牵着大白马迳直向那家客店走去。到了客店门前,她将马拴在门前柱上,跨人店堂,迎着正坐在柜台里拨打算盘的一名中年汉子问道:“请问,这客店的店主可是姓刘?”

那中年汉子抬起头来打量着她,应道:“是姓刘。”

春雪瓶略略迟疑了下,又问道:“你可就是刘掌柜?”

中年汉子连忙摇手:“不,不是。我姓伍,是帮刘掌柜照料客店的。刘掌柜一大早便有事到阜城门去了。”他又将春雪瓶打量了下,才又说道,“姑娘是要住店还是找刘掌柜另有他事?”

春雪瓶:“店要住,刘掌柜也是要见的。”

中年汉子:“姑娘从哪儿来?”

春雪瓶:“西疆。”

中年汉子赶忙起身走出柜台,满脸堆笑,说道:“远客,远客:姑娘就请先到内院客房住下,刘掌柜至迟下午就会回来的。”他说完这话,一面忙又招呼店里伙计前去牵马,一面领着春雪瓶向内院走去。正在这时,忽听店门外传来一片嬉笑喧闹之声,笑闹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浪言谑语:

“我敢说,那妞儿定是苏杭货色,才会长得那般水嫩!”

“我看倒像是山里人,要不,哪来那股子骚野味!”

“水嫩也好,骚野也罢,二位也只看看嗅嗅而已,还是吃不上口的。”

接着又是一片戏谑的笑声。

春雪瓶停下步来,一扬眉,正要转身发作,忽从后院过道上传来一声呼问:“怎么啦!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啦?!”

春雪瓶感到这声音好熟!忙抬头一看,见一位身著红衣黑裤的妇人正快步向她走来。她不觉一怔:这正是她适才在玉府门前和日前在巨鹿客店里曾两番遇见过的那个妇人。那妇人一看到春雪瓶时,眼里也迅即闪过一道惊诧的亮光,只向她微一颔首,唇边浮出一道浅浅的但却是甜甜的笑容,随即转脸向那中年汉子问道:

“伍兄弟,门外那些人又在胡闹什么?”

中年汉子瞬了瞬春雪瓶,又为难地笑了笑,说道:“这帮浪荡汉,嫂子又不是不知道,闲得无聊了就到处嬉闹一阵;闹得无聊了又自会散去的,嫂子休去管他。”他随即又回过头来指着春雪瓶对她说道,“这位姑娘从西疆来,是来住店的一,还说要见见咱刘大哥。”

那妇人显得十分惊诧地又将春雪瓶打量一下,问道:“姑娘是从西疆来?”

春雪瓶点点头:“从西疆来。”

妇人:“贵姓?”

春雪瓶:“天山春雪瓶。”

妇人略一沉吟:“姑娘要见我那当家的何事?”

春雪瓶双眸突然一亮:“你可是蔡姑?”

妇人张大一双眼愣住了:“你是……?”

春雪瓶抢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臂膀,热烈地说道:“是香姑姑姑叫我来的。她和哈里木叔叔时时都在惦念着蔡姑和刘大叔呢!。”

妇人已由惊诧变为惊喜,激动得嘴唇也微微颤动起来。她仰面向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啊,我的老天!香妹子还活着,我蔡幺妹又多了一个亲人!”

春雪瓶也被蔡幺妹这激动的真情所感,蓦然间,她感到自己也和这位素不相识的蔡姑倍加亲切起来。恰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片店伙计和那帮闲汉的争吵之声:

“这是刘泰保刘爷开的店,你们怎么金面佛面都不看啦!”

“刘爷的佛面哪敢不看!可那妞儿又不是刘爷的闺女,你抬刘命出来压我兄弟干啥!”

“谁无六亲姐妹,我劝你等少损德!”

“谁人见色不动心,老哥也别装相!”

蔡幺妹侧耳听了几句,随即转身去至客店门前,面街一站,左手叉腰,右手指着那帮闲汉骂道:“你们这些馋嘴猫,饿老鹳!竟馋到你姑奶奶桌上来了!告诉你们,适才进来这姑娘是我蔡幺妹的亲侄女,你等再敢沾沾惹惹,就休怪我手辣!”

那帮闲汉一听,全哑声了。其中三两位就住在本街附近的汉子,连连拱手道歉,还赔了许多不是,然后才各自垂头溜去。

蔡幺妹眼看那帮闲汉已经走远,这才又回到堂内,带歉带慰地对春雪瓶说道:“姑娘别介意,在这儿有我和你刘大叔,委屈不了你的。”

春雪瓶只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吭声。

蔡幺妹将春雪瓶带到后院她的家里,刚一坐定,便已有人将一壶新沏的茶和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送进房里来了。春雪瓶洗过脸,这才一面喝茶,一面又和蔡幺妹闲谈起来。蔡幺妹仔细地问了香姑和哈里木的近况,问了春雪瓶在路上的行程,还问了罗小虎的处境和西疆的局势。总之,蔡幺妹几乎是无事不问,问得却非常审慎;春雪瓶是有问必答,答得也极为小心。比如,蔡幺妹在谈及有关罗小虎的情况时,总是用的“听说”二字,却绝口不曾提及她认识罗小虎并与他还有过交情的往事;在谈到哈里木时,也从不把他和马贼之事联在一起。尽管蔡幺妹由于久涉江湖又历经风波,说话行事都显得十分谨慎,但她毕竟心地善良,又极重情义,因此,言谈间,她对罗小虎安危的惦挂,对马贼兴败的关切,是非爱憎总要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而且往往使人为之情动心倾,随她激荡起喜怒哀乐。心性敏悟的春雪瓶已将蔡幺妹的心境情怀洞察得清清楚楚的了。二人谈着谈着,蔡幺妹忽然问道:“你姓春,又称呼香姑为姑姑,就应是香姑家的侄女了,我怎从未听你香姑姑姑说起过她在西疆还有兄弟姐妹?”

春雪瓶:“我母亲和香姑姑姑是结拜姐妹,她们之间相处得比亲姐妹还亲。”

蔡幺妹十分动情地:“啊,原来是这样。我和你香姑姑姑一样都没有亲亲的弟兄姐妹,但也都有比亲亲的弟兄姐妹还更贴心的手足。”她沉思片刻,又说道:“二十年前我曾去过西疆,并在西疆也结识了一个十分讨人疼爱的妹妹,我一直都在惦念着她,也不知她近况如何,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不?”

春雪瓶:“她是谁?”

蔡幺妹:“名叫达美,是个哈族姑娘。”

春雪瓶不觉惊呼起来:“啊,原来是达美姑姑!”

蔡幺妹也不由一惊:“你认识她?!”

春雪瓶: “她就是哈里木叔叔的妹妹,也是我的姑姑。”

蔡幺妹真感喜出望外,忙又急切地问道.“达美近来可好7.嫁给了谁?日子过得称心吗?”春雪瓶凄然说道:“达美姑姑已经不在人世了!”接着便将她从罗小.虎口里听得的有关达美之死的情况告诉了蔡幺妹,还把她从莲姑口里听来的艾弥尔如何埋葬达美的情景也都说了出来。蔡幺妹听了直悲伤得泪湿襟袖,泣不成声。房里充满了凄切哀伤的气氛。

午饭时,蔡幺妹吩咐伙计在店堂灶上炒了几样可口的菜肴端到房里,她又在一旁殷勤陪劝,让春雪瓶美美地吃了一顿。席间,蔡幺妹也曾问过春雪瓶来京何事,春雪瓶只应了“寻亲”二字便不再多说,蔡幺妹也就不便深问了。

饭后,蔡幺妹把春雪瓶带到西屋当头那间房间里,对她说道:

“二十年前我初来北京时,住在这间房里,后来你香姑姑姑和哈里木叔叔也在这间房里成的亲,你就住在这里吧!在京城,我这儿便是你的家,短缺什么尽管说,千万不用客气!”接着她又帮着春雪瓶将行囊安顿好,把房里收拾一下,说道:“你一路辛劳,且先歇息,明日我陪你到京城各处玩玩。”

她说完便退出房门,回到东屋去了。

春雪瓶经过长途辛劳跋涉,一旦安定下来,这才真正感到她已经有些倦乏难支了。于是,她掩好房门,倒在床上,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才被窗外院坝里的一阵谈话声把她惊醒过来。她侧耳一听,是一个她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和蔡幺妹谈话。春雪瓶已猜出定是蔡幺妹的丈夫刘泰保回店来了。于是,她赶忙翻身起床,走到窗前向外看,见果然是她曾在巨鹿客店中见过的那人。春雪瓶便站在窗前一边梳理鬓发一边听他二人谈话:蔡幺妹:“德五爷上月托驿差带回家书,说他们准于中秋前赶回京城过节的,不想中秋已过了这么多天,他们却还未到,该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儿!”

刘泰保:“德五爷是个精细人,又有罗燕和幼铭随身护卫,大的岔儿是不会出的。德五奶奶也正为此担心,我为劝慰她,费了不少唇舌。”

蔡幺妹:“难怪你在德府逗留了这多时辰。”

刘泰保:“我原说赶回家来吃午饭的,不想临走时又碰上铁贝勒王爷府里的执事,他留下叙话,又耽搁了一些时刻。”

蔡幺妹:“听说铁贝勒垂爷已经几番派人去打听过德五爷的消息了,也不知王爷心里关挂的是德五爷还是他的马?!”

刘泰保:“德五爷在王府行走多年,王爷对他还是有情的。适才我从王府执事口中得知:王爷连日来几乎每天都在询问德五爷消息,显得十分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待和德五爷商量。”

蔡幺妹:“王爷权大势大,百官俯首,有什么事不能办的,难道还非等德五爷回来办理不可?”

刘泰保:“这也很难说!有些一个小小老百姓能够办到的事,满朝文武就不能办。比如你会踩绳,朝里那些官儿们就没有一个能踩。何况德五爷见多识广,名重江湖,兴许有些事还非他出面不行。”

蔡幺妹:“那么,王爷急着等他回来商办的又会是什么事呢?”

刘泰保:“我还从那位执事口里听到一个消息:王爷已于两日前派出几名随身心腹校卫分头到各地寻访李慕白去了。”

蔡幺妹:“李慕白!王爷寻访李慕白何事?”

刘泰保:“我心里也在纳闷。京城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兴许又会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蔡幺妹:“可李慕白云游四海,萍漂无定,他们能寻到他的踪迹吗?寻到了,他又肯来吗?”

刘泰保默然不语了。

春雪瓶听着听着,不觉已由惊异变为了惊喜,一种莫名的激动使她突然振奋起来,她似乎隐隐感到,一场激烈的争斗已经在等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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