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谑骗

这个故事,我幼年时曾多次听故乡的父老们讲述过,当时都说得有名有姓,有根有据,都说是一件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只是讲的人却又都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谁也未曾目睹。我这里也就只能当作传闻来讲,读者也不妨当作故事来听了。

这是一个发生在七八十年以前的故事:

川东长江边上有座古老的双河镇,这镇虽然不大,却也聚居着三四百户人家,加以百业兴旺九流汇集,更显出一片繁荣景象。镇上也有几位头面人物,他们各主一行,各占一号,称王称霸横行无忌。其中有个人称罗大爷的乡绅,既是出身大族,又算一乡首富,更是霸中之霸,镇上不管要兴办什么事情,都得经他点头才算。

说罗大爷是霸中之霸也不奇怪,奇就奇在连他经常佩戴在身边的一块怀表也成了不可一世的“表霸”。据说,那块怀表原是朝廷御用的贡品,是罗大爷最为心爱之物。他每天到镇上喝茶,总是把它戴在身上,每当茶馆里喝茶的人来得多了,他便把那只金表从怀里摸出来,在众多的茶客面前炫耀一番,一年365天,几乎是天天如此。罗大爷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那只金表有任何怀疑和非议,镇上不管是镇公所点放午炮,还是店铺对时或学校敲钟,都得以罗大爷的金表为准,谁迟一分,谁早一分,都是对罗大爷和他那只金表的不敬,也就可能因此闯下祸来。

有天,一个过路客人,身边也戴有一块怀表,他为歇脚也进茶馆喝茶,正好时逢中午,当镇公所点放午炮的响声传来的时候,那个过路客人顺便摸出自己身边的怀表看了看,又随口说了句:“这午炮怎晚放了5分钟?”罗大爷一听,这还了得!立即暴跳如雷,硬逼着那过路客人拿出这晚了“5分钟”的证据。街上那些帮闲的,茶馆里那些跑腿的,为了讨好罗大爷,一齐都来摇旗擂鼓,呐喊助威,弄得那位过路客人下不了台,只好自认晦气,在镇上摆了几桌酒席,向罗大爷赔礼认输才算了事。

酒醉饭饱,罗大爷更加得意起来,当着众人说道:“不是我罗某说来吓你们,我这只表是清朝宫廷的贡品,当年慈禧太后也曾戴过,和英国女皇身边那只是同胎产品,几十年不差半秒,今天竟有人说这慢了5分钟,真是笑话!”

罗大爷正得意忘形地吹夸着,忽然,一个看去毫不起眼、谁也不曾注意到的过路客人凑过身来对罗大爷说道:“常言道‘才忌炫,宝忌现’,你老这么好的一只表就不怕被人给扒去!”罗大爷转过头来斜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扒?敢扒我这只表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旁边也有人帮腔助势说:“你也不打听打听罗大爷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说出这样不识高低的话来!”那人忙赔笑说:“恕我失言,恕我失言!”边说边退,转身走出茶馆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罗大爷刚起床不久,正在院坝里浇花,忽听从院墙外边的大路上传来一阵阵的说话声:“听说县太爷一早就到了双河镇,派人把各乡的财主们都请去了……”罗大爷心里一惊,自己也算镇上的头面人物,怎会没有得到通知?再说自己又怎能放过这个巴结县太爷的机会!于是,他赶忙换上了件新衣,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匆匆向镇上赶去。他到镇上一看,街上情景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冷冷清清,毫无县太爷到来的迹象。他再一打听,原来并无此事。他虽感到有些失望,他也未便声张,只好随便吃点东西,便到茶馆喝茶去了。等喝茶的人渐渐多了,茶桌都已坐得满满的时候,罗大爷便像往常一样,伸手往怀里一摸,他顿时愣住了!继而一想,随即明白过来,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哎呀,我早上走得慌忙,竟忘了把表戴上,把它留在枕头下了。”

也就在罗大爷无表可炫,无牛可吹,坐在茶馆里闷闷无聊的时候,罗大爷的家里突然来了个像是镇公所跑腿当差般的人,手里提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黑母鸡,一进门就对罗太太说:“罗大爷来了位在县衙门办事的朋友,他不回来吃午饭了,叫我把这只鸡送回来,请太太下午杀了炖好,他已约好了那位朋友来吃晚饭。”罗太太接过母鸡,用手往鸡胸上一摸,全是肉,她不由心里暗暗惊叹:“乖乖,真肥!”来人又说道:“罗大爷还说,他早上走得忙,把表忘在枕头下了,要我顺便给他带去。”罗太太见有这么一只又肥又大的母鸡在手,哪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立即回房取来那只表,交给那人带走了。

午饭时,罗大爷回来了。罗太太见只有他一个人,不免有些纳闷,问道:“噫,不是说有客,你不回来吃午饭了吗?”

罗大爷莫名其妙:“哪来的客?”

罗太太有些急了:“不是还带回来一只母鸡,说要炖好来吃饭吗?”

罗大爷不由警觉起来:“什么母鸡不母鸡的,哪有这样的事!”

罗太太慌了:“哎呀,你不是还叫他把表也给你带去了吗?”

罗大爷急了,吼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呀!”等他听罗太太结结巴巴地把适才发生的情况说清楚后,他不禁连连顿脚,怒气冲冲地骂道:“笨婆,一只母鸡就把你心窍迷住啦!就把你眼睛打瞎啦!要是找不回那只表,我再来找你算账!”

罗大爷铁青着脸,气冲冲地又到镇上去了。他来到镇上,把镇丁头目、乡约保甲以及茶馆管事一些人等叫来,说明失表经过,并气势汹汹地声称:如不把表找回,不将骗子捉拿归案,决不甘休。

再说罗大爷从家里走后不久,罗太太正提心吊胆地惦挂着表的下落时,门外又来了一位当差模样的人,一进门就满面春风地说道:“罗太太,别焦心,表已找回来了!是个外地人做的手脚,后来他见势不妙,自己到镇上投了案,把东西吐出来了,只等把那只母鸡拿去作个证,这案就算了结啦。”

罗太太一听表已找到,立即转忧为喜,整张脸都又忽地舒展开来,忙去把鸡提出交给了那位当差模样的人,还千谢万谢地把他送到门外。

那位当差模样的人刚走不久,罗大爷又回来了,还是阴沉着脸,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妈的!总还有只鸡,杀来吃了再说!”

罗太太如坠云里雾里,愣了会才说:“鸡?不是说破了案,拿去作证了吗?”

罗大爷吼道:“谁说破了案?谁又把鸡拿去了?”

罗太太慌了手脚,战战兢兢地说了半天,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罗大爷气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狠狠地连声骂道:“做得太绝了!太绝了!”

罗大爷又恨又怨,在堂前连骂带咒,直到太阳偏西,才想起还未吃午饭,等罗太太把饭做好,二人正准备用饭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鸡飞狗叫的声音,接着就见一个汉子提着一只黄亮亮的母鸡进门来了,一见罗大爷就兴冲冲地说道:“罗大爷,案子已经破了,是两个人扣手干的,已经抓到了一个,镇上已派人押着他过河取赃和提另一个骗子去了,大约只需个把钟头便可把人脏带回镇来。镇长说,被抓住的那个人虽已全盘招认,但为了保险起见,要我把鸡捉来请罗大爷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他二人用来行骗的那只鸡?”

事出意外,罗大爷不禁疑喜交加,忙叫罗太太前去认鸡。罗太太上前一看,觉得这鸡有些眼熟,似像非像,正拿不定主意欲言又忍间,罗大爷沉不住气了,瞪了她一眼,喝到:“究竟是还是不是,你说句话不就了啦!”罗太太慌了神,唯恐又生枝节挨怨受骂,便一横心,忙说:“是的,是的,一点也没错,正是这只鸡。”来人笑了笑,说:“认定它是就好了。”随着他又对罗大爷说道:“镇长还说,请罗大爷一会儿去镇上茶馆取表结案。”说罢,便转身出门去了。

罗大爷匆匆吃完饭,又急急忙忙赶到镇上茶馆里。管事一见罗大爷就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说道:“恭喜罗大爷,表终于还是找回来了,送来的鸡已照你的吩咐杀来烧起了,酒也打好,镇长也请来了。”罗大爷还未回过神来,镇长已跨到他身边,向他身后张望了下,略感惊诧地问道:“你抓到的人呢?”罗大爷被弄得莫名其妙,说:“我抓到什么人?不是说你们已经把骗子捉住了吗?”镇长愣了愣,又回头问管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把骗子抓住了?”管事也被弄得糊里糊涂的,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家愣了半天,管事才说:“刚才有人送了一只黄母鸡来,说是罗大爷叫送来的,要我让灶房把它杀了烧好,再去打两斤酒,请镇长来一起喝。我问他罗大爷为啥要请大家喝酒?那人说,罗大爷把骗表的人抓到了,请大家一起来高兴高兴。因此,我就把镇长请来了。”

罗大爷已经明白,自己又受骗了,真是又羞又愤,气得一脸发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灶房里的大师傅把烧好的鸡和一壶酒端来了,可在这样的时刻谁还有心情去吃喝呢!猛然间,管事看到他身旁的房柱上钉着个大红纸封,他随手取下那红纸封一看,上面写着“罗大爷开阅”五字,忙将纸封递给罗大爷,罗大爷拆开一看,在场的人全傻眼了!只见一只黄灿灿的但却已被砸扁了的金表呈现在大家面前。另外还附有一张字条,上面写了首顺口溜:

人霸表也霸,信口夸大话,

手段竟如何,就来试一下。

人霸表也霸,横豪仗势大,

折表又赔鸡,你还算个啥!

罗大爷看完后,觉得自己已是面子丢完,威风尽丧,气得捶胸顿足,直喘粗气。

镇长想为罗大爷解围,缓和一下这难堪的局面,半劝解半打趣地说道:“罗大爷表算折了,可并没有赔鸡呀!我看那骗子也不算高明,他倒是表既未得到反而蚀了一只鸡,大家如不吃,就未免太便宜他了。”

镇长和管事正举起筷子去拈鸡肉时,罗太太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哭丧着脸对罗大爷说道:“刚才我去关鸡才发现,那人提来的那只黄母鸡原来是我家的。”

罗大爷气得差点昏死过去,他刚拿起的筷子也掉到地上去了。

从此,罗大爷折表又赔鸡的事在双河镇传为笑谈,罗大爷的豪霸行为也收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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