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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冰风暴又见贪狼

顶着风雪上路的日子,总是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大的乐趣可言。

不过,经过小桂“苦心”锻炼的武当诸少,自从摆脱那一股子娇贵气息之后,对于这种餐风饮雪的历练倒也不认为难熬。

经历将近两个多月的马上颠簸,小桂等偌大一群人终于渡过滚滚东流的长江,进入江南地域、越九华山,直指黄山而行。

许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动之故,小桂他们这一路行来,竟颇意外的未曾遭受到任何仇家的袭击或阻截。

眼见目标在望,再没多久便可抵达黄山山脚。

然而,老天爷似乎对于他们这一路平顺有所不满似的,所以故意要和他们唱反调一般,打从三天前,气候突变,呼啦啦的狂风不息、大雪纷飞。

小桂他们因此被卡在半路进退两难,只能就地寻找歇脚之处。于是,距离“太平”县城东南约五十里地左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小墟,便成了他们暂且落脚躲避风雪的休息站。

这座小墟委实不大,前后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这种地方,当然甭提会有什么酒楼、茶馆之类的一间客栈!

小桂等一行十五人,对于眼前此等规模的小墟而言,说来为数已经不算少。因此,想在此地找到合适的宿头,多少有点困难。

最后,他们在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手段下,好不容易说服这座位于小墟尾端,算得上是墟子里最大一幢农舍的主人,让他以高价将前后只有两进、总共三间的砖瓦屋租给小桂他们,自己一家子扶老携幼,暂时搬去和同住在小墟里的亲戚挤一挤。

漫漫风雪无止无尽的咆啸着。

这种恶劣的天气,让人哪儿也不能去,着实闷得人心慌。

这样的日子任谁都只能待在屋里烤火,要不,便是挤在窗前赏那无聊之雪。

小桂他们的情形也差不多,十几个人全都挤在明里那间瓦屋的中厅,想尽办法打发时间。

无凡不知道从哪里挖出少了棋子的围棋,和小千就着矮几当场厮杀开来,江鸿飞、白承志二人和胡家兄弟兴致勃勃的在旁观战。

小桂一脸阴霾,不用猜也知道,这小鬼已经闷得快发疯了!

经过月癸和小千用力的证明,“武当十一少”人人都已知道,这小鬼在闷着时会有何种“怪僻”。因此,没有人会想不开,在他如此“郁卒”的时候上前搭理他,以免万一被迫陪他“运动”,可就得自认倒楣。

小桂独占一扇窗,双手托腮,视而不见的瞪着随风狂舞的鹅毛大雪。其楞楞然心无所属之貌,不知情的人准会以为这小鬼正在闹失恋!

客途、无垢以及“武当七星”中的其他人,全都围坐在黄泥火盆旁,老僧入定般迳自打他们的坐。

月癸却是单手支颐,瞪着火盆中窜高伏低的腾腾火舌,不知神游何方。

撇开屋外的狂风暴雪不谈,屋内寂然沉闷的气氛,仿佛连时间都已冻僵以至裹足不前。

一群人就这么耗在屋里,除了下棋之人偶而发出轻轻的落子声,屋内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闷然无聊的辰光,奇怪的很,总是过得特别慢。

云低风紧,光黯雪飘……

灰蒙蒙的天,从早到晚一直是相同的脸色。

真的是只有天知道,这么难过的时间,屋里的人究竟憋了多久……

火盆旁──

客途突然睁开眼睛。

窗前,小桂白牙一龇,吃吃的笑了起来……

屋内众人,除了客途明白之外,其他人全都莫名其妙的望向发出离奇笑声的小桂。

小桂摩拳擦掌道:“来人三十余骑,已在小墟口下马。”

众人大感意外!

不是意外小桂对情况的掌握,而是意外,谁有恁大的兴致,竟在如此风号雪密的大雪天里,顶雪奔马?

客途缓缓起身,沉稳道:“能够逼近到如此距离,才让我们察觉,这表示对方功力匪浅。还有,他们肯定是在坐骑脚下动了手脚。”

无玄生嫩问道:“马脚下能有什么手脚可动?”

月癸咯咯一笑:“马蹄上动手脚这种事不难,只要裹上一层厚厚的棉布套,保证消音又防震。运用得法,等你杀进敌人的老窝时,对方还不一定搞得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无凡佩服道:“少帮主果然是老江湖!这些门路,竟难逃你的法眼。”

“那是……”这丫头直觉想说的是:你们太嫩啦!

但是江湖混老的她,到底是个油滑子,语气一顿,转口道:“丐帮命比较苦嘛!常有人利用这种方法打烂仗,逼得我不能不知道嘛!”

小千站在这丫头旁边,脑袋微微一倾,耳语道:“你很狡滑哦!”

“客气!客气!”这颗辣子儿皮笑肉不笑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武当十一位大少爷还没搞清楚,这两个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小桂展颜乐道:“我先上,不行了再换人!”

说着,他一晃身已到了门边,用力抽出门闩,“呼嘎!”一声,两扇不挺牢靠的大门,已被屋外强烈的风雪哗啦顶开。

一阵冷心透肺的寒风挟着棉絮般的雪花儿扑门卷进屋里,其他人一个哆嗦还没打完,两片木门在“喀乓!”闷响里,已重新关拢。

“你当是玩摔角啊?不行了还可以换人?”

月癸冲着摔上的大门吼着,天知道那小鬼听见了没?

门傍,胡堂匀反射性的将门落闩。

“真放他一个人去?”

小千自窗口望着掠向小墟子前端的小桂,背影正迅速被风雪所遮蔽,不太担心的问。

“根据情况来分析……”客途慢条斯理道:“来敌三十余人、功力非凡,如今这小鬼精力过分充沛,若要让他尽情发泄,前后大概得花……”

“多久?”

小千和月癸兴致勃勃的问着,看来两人颇有等着打落水狗的心态。

“等小鬼跑给人追时,就知道了!”

客途的结论,让“武当十一少”差点全体趴下!

他们不禁纳闷,以前自己等人为何没有察觉,这位客途师兄向来也是这么“坦诚”的可以?

小千搔着下巴,揣度道:“这小鬼精得很!若是对手太强,他一个人应付不来,他肯定会将对手引到咱们门口的打麦场,让我们陪他一起运动。”

“说得也是。”月癸同意道:“这个修罗鬼向来认为,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

这丫头靠在窗台上,斜瞅着大门前积雪盈尺的打麦场,突然唉声叹气起来:“你们瞧瞧外面。这打麦场上的雪,看起来让人觉得多舒服呐!问题是,这种新雪就像绣花枕头一样,表面好看、里子却是松垮垮的没一分实料。若真要在这种地方动手,我的乖乖呦,肯定是一踩上去,马上雪啊、泥啊和得稀巴烂;好好一个打麦场,立刻变成湿不拉叽、软不拉咑的烂泥滩。要动手,可得先试试扎马的功夫好不好,才能上场!否则,这场子光用滑的就可以滑死人,还想跟人干哪门子架?”

她这话,说得屋里众人齐声哄然。不过,大伙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小千攒起了眉头,推敲道:“客途老大,你想会是哪一路不开眼的货色,大风雪天里发神经,没事跑到这种驴子不拉磨、野鸡不做窝的鸟山坳小荒墟里,来找咱们麻烦?”

客途尚未答话,无尘沉吟道:“我们何以肯定来人是敌非友?万一,来人只是和我们一样,出外途中受困于大风雪,想要找个地方歇脚的帮派组合呢?”

月癸嘿然笑道:“这种事留给修罗鬼去烦恼不就得了!若是来者非敌,他就没有借口找人‘运动、运动’。憋得慌的人是他,咱们大不了继续发呆、赏无聊雪、烤火盆,没啥影响的啦!”

无为糗她道:“听少帮主之言,意思是说朋友有难,也没有必要为朋友分忧解劳啰?”

这丫头狡辩道:“朋友若有难,当然要为朋友分忧解劳。但问题是,修罗鬼他不是有难,他是有憋!朋友有憋,请问未来的道长,你要如何帮他解憋?难不成带他去……”

月癸猛地想起,自己是在跟“道貌岸然”的小道士瞎掰,话不能说得太具刺激性。

但是,小千已经很习惯的帮她接口道:“带他去嫖妓?老套啦!换个新鲜一点的方法吧。”

“嗳……,嗯……,哎……。”

“武当七星”当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

武当四位公子哥,却是转过身去,捂着嘴一个劲儿窃笑不已。

月癸丝毫不见尴尬,反而瞅笑道:“臭牛鼻,我就知道会有这种意外,所以才保留不说白了,你这坏蛋,偏要讲明了。你看吧!你让你的道友们不知如何是好啦!”

“意外!真的是意外!”这个小老千早已笑弯了腰。

客途温吞吞一笑:“你们可以不用替小鬼的‘有憋’伤脑筋了!还是担心一下个人的扎马功夫吧!”

说着,他启门而出。

一股刀子般又冷又硬的寒风带着缤纷的雪花,打着漩儿呼啸扑入屋内,冰冷凉气让众人脑筋倏醒,大伙儿不由得心神一凛,精神振奋。

无垢突然指示道:“无非、无凡、无玄,你们三人留在屋内掠阵。”

本已兴冲冲提起长剑的三人闻言俱是一愣,小千临出门前,拍拍三人肩膀,寓意深远道:“听你们大师兄的话没错。守在这里,别乱跑!”

其他人已迅速跟出。

月癸走在最后,发现三人仍是满脸悻然,故意压低了嗓门,神秘道:“你们不知道,大师兄为何不让你们出去应敌,对不?”

无非等人拼命点头。

月癸拍拍他们脑袋,温言道;“连客途老大都说来人功力非凡,表示对方真的不是普通高手。大师兄为了维护你们的安全,所以不希望你们涉险。懂不?”

三人感动万分的拼命点头。

“小心守着这里。外面有人,不表示这里就不会有人摸进来!”

月癸挥挥手,一溜烟闪出门外。

无非等人相互对觑一眼,上前合力将门顶上落闩。

三人不禁意望向打麦场,这才发现,雪地上虽然留有或深或浅的脚印,但是,没有一个深陷的足迹超过一寸。

这种功力,是他们三个人绝对办不到的事,三人至此恍然明白。

三人的师父在下山前,曾经交代过:功力太差非仅不能帮助师兄们,反倒有可能成为敌人牵制师兄们的弱点。所以,来日若有机缘跟着双清祖师爷练功,一定要多加用心,好好努力!

呼啸的北风,仿佛有着透骨钻肺的厉害本事,让人每呼吸一口,都像吸进一大把的冰珠子似的难以消受。

尽管身上早已加了一件纯棉大氅,口鼻也已经用头巾幪住,但是,那种喘一口都能让五脏六腑跟着收缩的寒气,委实快把人冻成了冰棍。

客途不禁在心里直犯嘀咕:“不管是哪一路不开眼的货色,大风雪天里发神经,没事跑到这种驴子不拉磨、野鸡不做窝的鸟山坳小荒墟来找咱们的麻烦。光是让少爷我在这种天气里,跑出来受这等子活罪,这些家伙就真是该死!等一下朝了相,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横竖先开扁再说。”

从小墟子口到小墟子尾端,方圆不过百丈,而且还是连农地、菜圃也估进去了。

百丈距离,对客途来说,只需几次起落便能抵达。

更甭提,尽情热身之后的小桂,正带着敌人迎面而来。

如此两头一凑,距离自然更近了!

“换手!”

这小鬼奔到近前,居然笑嘻嘻的伸直右手,准备和客途来个“默契之印”。

客途见状,健臂倏探,翻腕抓住这小鬼:“想跑?少来这一套。”

小桂被他拉着绕了个大圈,转回来时,白衣白袍白巾蒙面,除了颜色不对,一切服饰装扮与过去他们的“老相好”──巴彤教──完全一致的神秘杀手,已然欻地掠至,冲着依然带着愉快嬉戏心情的小桂二人,扬刀暴斩!

客途拉着小桂猛地斜掠三尺,避开第一波攻击,尚有闲暇的抽空问道:“巴彤教?”

“然也!”

“冬天换季了?怎么全改穿白色?”

“我哪知?”小桂拍拍客途抓得太紧的手掌,要他放手,一边道:“如果不是想在雪地里掩人耳目,就是已经和伍贼子的星月宫同流合污了!”

只这两句话时间,巴彤教众多高手已然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桂和客途也没打算再跑,干脆袖起手来,等着后备部队赶来支援。

客途目光一扫,扬了扬眉问道:“怎么只剩二十七只?”

小桂愉快道:“一套‘韦驮降魔拳’、一套‘蛰龙掌’,外加一套‘修罗三式’,就搞定五、六个家伙。不知道是他们程度变差了?还是我的功力提升了咧?”

“废话!”客途嗤笑一声,懒得理会这小鬼想要表丑功的心态。

巴彤教这些高手,不再像过去一般,单纯使用刀或剑为兵器。从他们撤出的兵刃看来,还真有点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的味道。

看情形,这些人若不是佣兵身分,就是新近加入该组织的特殊份子。

“上!”

不知是谁发出号令,二十几名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抡起武器,闷不吭地朝小桂他们师兄弟俩虎扑过去,颇有点因为人多势众而造成的惊人声势!

小桂畅然朗笑,身形一晃,迎向敌人,几乎同时,一道如龙的灿灿长虹冲霄直起。

“干将宝剑”神威凛凛,豁然出鞘!

这小鬼热过身之后,现在可真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闷气尽去。因此在恁大的风雪中,他可也没兴趣继续陪这票生死冤家瞎耗胡缠,自然一上手,便以家伙相见!

如果说,方才小桂的空手武术,已经令眼前敌人尝到苦头,那么,如今这票巴彤教所属高手,才算真正见识到这小鬼犀利、精湛的真本事。

这些杀手们的苦战,才刚开始哩!

小桂冲向敌人,豁然狂笑中,剑光辉耀、杀气腾腾,以一敌十甚是来劲。

客途在小桂出手的瞬间,同时展开攻击。

他朗笑一声,错掌倏挥,千百掌影有如猝然镖飞的利刃,所有被小桂丢下的其余对手,则由他一并照顾!

说来夸张,但是以他二人如今功力,在短暂数招之内,要和十倍之数的敌人周旋,他们俩尚且应付得来。

当然,这种玩命耍帅的事,如果时间拖长,最后倒楣的终究会是小桂他们。因此,以一敌十的狂气,稍稍小玩一场可矣,搞得不好,可是真会要人命的!

当无垢他们赶到双方动手的现场时,武当诸位大少乍见这对师兄弟的霸气之举、狂妄无敌,不禁在目瞪口呆之余,全体傻傻的肃然起敬!

后援部队之中,只有小千和月癸从来不受这种狂妄的影响。

两人脚尖点地,加速扑向混战的双方,同时不忘大声吆喝:“上啊,兄弟们!还傻在那儿看戏?”

无垢等人这才如梦出醒,长剑出鞘,加入战局。

“堂欣、堂匀、鸿飞师兄,组阵!”

随着无垢当机立断的指挥,胡家兄弟和江鸿飞立即配合“武当七星”中的四人,组成“北斗七星剑阵”一股脑儿笑纳朝他们扑来的十名对手。

这十人一去,小桂和客途压力大减,应付起对手,更加轻松自如。

月癸滑溜的抢入混乱之中,手中“无情竹”挥洒出如山棒影,将眼前杀手当作冬夜几乎绝迹的瘌痢狗,乱棒打杀!

小千身上无剑,空手闯入敌阵,只见他顿足结印,双手指剑左挥右划,原本攻击小桂他们的兵器,莫名其妙失了准头,自相残杀。

三名白袍杀手见状,舍下小桂转而扑向这个茅山祸害!

一只方戟、一双毒龙拐、一条九节鞭,交汇出一张死亡之网,呼啸罩向小千。

小千蓦然大喝,双掌倏扬!

没有看见他挥撒出任何玩意儿,空中突然哗啦飘落满天黄符,看似陷入死亡之网中的身影,倏忽不见踪迹!

方戟、毒龙拐、九节鞭同时砸空,三名白袍杀手骤然惊心,急忙圈腕带回兵刃,四下搜望,忽地──

小千出现在手持毒龙拐那人身旁,嘿嘿怪笑:“好朋友,在找什么?”

毒龙拐刚刚扬动,小千的“天雷掌”已经十掌合一,完全结结实实劈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打得倒飞七尺,口喷鲜血,一命呜呼。

九节鞭疯狂大叫,抡鞭猛抽,飞笞如龙,蓦地向小千窜射而至!

又有三人转移目标,朝小千这边扑杀过来。

小千不慌不忙腾身掠向高空,身形飞旋,并指书咒,浩然无畏道:“飞星遁甲,功参造化,十方法界,尽吾所辖。敕!”

“敕!”字出口,无数蓝白星光宛似夏夜烟火,蓬然幻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他的身影亦在星光幻起的同时,刹那间消失无踪!

白袍杀手之一,见状惊叫:“北斗飞星?”

此人急忙弃剑结印,猛地跺足向外倒掠。

“错!”空中回荡着小千的声音,使人猜不出他人在何方:“记清楚了,这是比‘北斗飞星’更上一层的‘飞星遁甲’!”

不明所以的其他巴彤教杀手,微微一愣,凭空幻现的星光,照临他们身上。

瞬间──

“呜﹋﹋哇……!”

蓝白星光拢罩下的四名杀手,蓦地丢下兵刃,双手在自己头脸上乱抓,口中发出凄厉惊恐的惨怖哀号!

不过片刻,四人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地毙命。

另一边,客途抱着双臂,在旁纳凉道:“有你的,小老千!几时你已经将飞星遁甲融会贯通,可以如此俐落的运用对敌?”

“客气、客气。”空中,小千现出身形,呵呵直笑:“好歹我出道比你和小鬼早,所以总不能光是看着你们俩的本事越来越高明,自己却不思长进吧!”

他凭着离奇的道法之术,身若浮云,不晃不动定在半空,冲着地面上那名侥幸逃得生天的巴彤教杀手,招手挑战道:“看来阁下亦是道法中人,何不上来彼此应证一番?”

地面上那人因为有白袍蒙面,所以看不出他的神色如何,但从他默然不语的情形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乐意和小千单挑。

小千呵呵一笑,接又挑衅道:“从刚才阁下抵挡吾派秘技的手法看来,这位道兄应该是皖境凤阳门下的术师。怎么,难道道兄没有信心对付得了我茅山派法术?”

白袍杀手冷哼一声:“天魔咒师宗础虹,十里外候教!”

此人袖袍倏挥,身形遁走。

小千冲着在旁袖手掠阵的客途,颔首微笑道:“我去去就来。”

他眼一瞥,发现小桂竟也已经收手,正站在一旁看热闹。

其实,自从无垢等人加入战况后,巴彤教便不再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尤其是他们大部分人手,一时失察,落入武当剑阵之中,冲突无路、进退不得,是最大败笔。

由于大批人马被困剑阵中,小部份四、五人又莫名其土地庙的被小千的“飞星遁甲”给收拾了,因此,残存者光凭月癸和白承志两人对付,虽不算绰绰有余,但战局显然有得胶着。

这时,小桂见他与人转战他处,兴致勃勃道:“这边交给师兄可也,我跟你一起去观战。”

“不好吧!”小千犹豫了一下:“我和人家是单挑咧!你去干嘛?”

“去看戏啊!”这小鬼理所当然道:“对方又没说不能有观众。而且,易地而战,你怎么知道他没帮手?”

客途亦道:“让小鬼跟着去也好,多个人顾前顾后,不用担心巴彤教别有阴谋。”

“那我先早一步。”小千眨眼道:“人家约我在十里外见,就是想考考我的遁地术,去晚了,会被看扁的。小鬼就靠自己的两条腿,慢慢来吧!”

说着,他嘻嘻一笑,挥手解除此地结界,人影同时消失。

“搞啥?”小桂咕哝道:“我就是想见识、见识被法术带着走,会是什么滋味。这个臭牛鼻,居然放我的鸽子?”

客途拍拍这小鬼,嘿嘿捉笑道:“虽然风雪是大了点,不过只有十里地,对你来说,不算远!”

不远?

才怪!

在这种大风大雪的日子,十丈都让人觉得路途遥遥,何况得杀出十里!

小桂哀怨的白了师兄一眼:“早知道这样,就让你去了!”

客途得意直笑;“这就是做师兄聪明的地方。你快跟去吧!我也得去帮帮小辣子和白帅哥,否则,光凭他们两人,对付人家八、九名高手,还不知道要蘑菇到什么时辰咧!”

师兄弟俩会心一笑,同时行动。

客途反身扑向仅有的两处战场之一,月癸和白承志被九名高手围住,两人背靠背的御敌,形势稍若下风。

客途倏闪即至,恐怖杀招──“明王斩”,瞬间出手,在众人都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凄惨嚎叫声中,已有两人被他凌迟分尸!

他这招出手,果然镇住在场所的人,包括月癸亦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蓦然飞降,突现怒目金刚相的这尊“不动明王”。

小桂却是在惨号发出的同时,展开“千里一粟”的身法,瞬间移动,刹时掠出十余丈,再一晃身,他人已出了小墟子口,消失于风雪中。

十里地,虽说不远,不过在眼前这种顶风喝雪的天气里奔来,可也得费点时间。

小桂只好想像自己是大海中一艘锐利的快艇,切过狂风、撕裂海面,勇猛无畏的挺进在滔天巨浪之间。

不过,他有些懊恼的发现,此时自己,其实更像一只在浪头上跳舞的螃蟹,要去的地方跟风浪的推挤刚好成相反的方向!

那种必须卯足了劲才不会被风雪往后吹走的感觉,小桂已有许久无缘品尝。想当年,住在莲花峰上,遇着像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光是开个门想出去屋外尿泡尿,就比眼前辛苦许多。

这小鬼索性卯起了性子,纵声厉啸,正面向风伯、雪女发出挑战,和酷厉的大自然飙上了!

大风雪天里,老天爷早就黑了脸。

小桂根本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

一路奔来,风雪遮目,他怎么断定小老千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跑?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只委屈的黄符纸鹤在狂风暴雪中努力挣扎着拍动它脆弱的翅膀,前进三尺、却连翻带滚,再被吹退两两尺余。

小桂看着纸鹤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失笑。

“带路吧!”

纸鹤有灵,闻言调头,顺风疾行,霎时飞出十数丈外,小桂发足追去,一人一纸鹤,奔掠在沧茫风雪之中,宛似踏雪飞鸿,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记东西。

不知奔驰多远,小桂猛地发现纸鹤早已不见踪影。

他立刻煞车,停下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才注意到,风雪虽然仍大,但四周有着异样的温暖!

照理说,温暖的地方怎么会下大雪?

忽地──

一股风柱呼啸急旋着朝他撞来!

“退!”

金光倏现,向一面防护墙挡在小桂身前,风柱触及金光,刹时风消雪散。

空中,传出小千的声音:“道门较劲,何必祸及无辜?”

宗础虹冷笑的语声在四面回荡:“他不是为你帮场而来?”

“不是!”不用小千解释,这小鬼咯咯直笑的自己招认道:“我是赶来看热闹的。不过这一回,我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哩!”

“擅入法界者,死!”

“退九踏艮,顺行离火。”

小桂闻声身形猝移,无数七寸柳叶飞刀咻咻有声的射向小桂适才立足之处。

当他由北向南顺行至“离”位,眼前豁然一亮,小千和宗础虹两人出现在距离他约三丈九尺之外。

这时,小千依然以其绝技浮定空中,地面上,宗础虹四周火光熊熊。

怪的是,宗础虹虽是立身大火之中,争腾的火舌居然烤不焦他半根头发!

小千吃吃笑道:“道兄,眼前你还是专心于咱们之间的事吧!你若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宗础虹冷哼一声,不信邪的袖袍一挥,一条火龙“呼鲁鲁!”噬向小桂!

小桂“啧!”的咋舌,双掌结印胸前,口颂梵唱,一招“普照大千”便将火龙反弹回去。

宗础虹不料小桂有此怪招,疏神下,火龙反噬,兹地微响,烧焦了他的眉毛!

“你不动我,我也不介入你和小老千的决斗。”

这小鬼好整以暇道:“跟着他混了这么些年,法术我是没学到,不过却验证了几项本门心法,用来对付你们这些道术中人,好像也挺管用的!”

宗础虹怒然无言的瞪着这小鬼。

其实,他就是因为在稍早的较试中屈居下风,才会想打小桂的主意,想藉此威胁小千扳回劣势。不过,他现在知道,这个如意算盘打不响啰!

小千和姓宗的动手,三招两式变已明白,对方道术功力和他相去甚远。他若有心取宗础虹的性命,虽不见得是反掌折枝,却也离瓮中捉鳖不远矣。

只是因为茅山一派和安徽凤阳门并无深仇大恨,如今对立,多半是受到新、旧联盟之争的影响,小千没有兴趣为此多结一段梁子,所以一直未下重手罢了。

小千明白这情势,姓宗的再笨,也多少掌握得到这一点。

无奈之余,宗础虹岂有心情恋战?

一时之间,这位“天魔咒师”不均有些作辣的僵在当场。

这时,围绕在宗础虹四周的火舌,竟随着他心境的起伏,忽强忽弱的涨落不停。

小千有感而发道:“宗道兄,严格来说,你的‘烈火红莲’咒法已经登堂,可是以眼前景况看来,却是未臻大成。据我所知,此咒术乃是凤阳门的镇门绝技,贵门下所学者有限,足见你在凤阳门中功力非凡,地位应该也不低。你我今日较法,目的在于彼此应证,有必要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吗?”

宗础虹脸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方道:“既然是应证,就请宋道兄略显实力,好要贫道口服心服。”

小千心里暗骂:“奶奶个熊!你这家伙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也罢。”小千语声朗润道:“道兄注意,请紧护元神!”

随即,他脚踏天罡、凌空飞旋,手笔书划,口中请咒道:“一切万物,精气为用,两仪三景,气行其中;上请有敕,速将威灵,一阳生形,幽壑开明。道妙一气分阴阳,灿然三光归吾掌,风雷电雪听号令,炎消火灭朱雀藏。急急如祖师律令!”

一声令下,他和宗础虹所在三丈九尺范围内,顿时云黑风号,冰雹如星殒石墬,哗啦暴落,打得人肌肤生疼、满头长包。不过片刻光景,宗础虹身旁四周的火焰无力吞吐一阵,旋即烟消炎灭,他立身之地大地冻结成冰,晶亮光滑如镜!

宗础虹蓦然一声厉啸,身形顿失,空中犹自传来:“茅山道法果然高明,在下承让了……!”

声音渐去渐远……。

小桂有些纳闷道:“怎么?他不玩了?”

小千双手倏挥,四周立即恢复正常,空气依旧冰冷刺骨、风雪仍然咆啸呼号。

他顶着风走向小桂,啧声嘲弄道:“他还能怎么玩?刚才,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我保证他当场被我变成冰冻奇侠,冰封起来。那时,他非得元神俱灭不可!功力差别悬殊,你叫他从何玩起?”

“原来如此。”

“奶奶的!”这个茅山小道搓着自己的臂膀,冻德语声打颤道:“这是啥咪天气,怎地这么个冷法。这种日子叫人怎么过嘛?快、快、快,咱们赶快赶回去抱暖炉、烤火盆,那样才是正确的人生!”

“同意。”

就算小桂功力高强,又曾在黄山高峰上“享受”过这种风雪与共的生活,不过,对于眼前天候,他仍然有些觉得吃不消。

两人并肩朝来时之路往回奔,藉着催劲发功的腾掠,身子总算感到稍微暖和了些。

顶着漫天风雪,小桂异想天开问道:“喂,小老千。你的法术不是不错嘛,为何不干脆画张抗风御寒的符箓来用用,咱们不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吗?”

“你想得美!”小千嗤道:“那种符箓不是没有。可是,就只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值得本天师出手!”

小桂口中呵着白雾,哆嗦道:“既然有,却不用。你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小千耐心道:“兄弟,我透露一点宇宙密法让你明白。你以为我们当道士的,修炼一点本事,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天气不好、要它放晴,久旱不雨、叫它放水,凡是不合吾意的事,就随随便便改变整个宇宙的自然运行?果真这样方便,哪还会有什么‘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的警语?”

他呛得满口风,兴致却颇高昂道:“这个世间,是有因果的!尤其是我们修道之人,固然能使用一些法界秘技,操纵阴阳五行,达成某些特定目的;但是,我们也只是借用这世间已存在的力量而已。用得好,用的得法,以我们己身修练的功力、功德,可以负担业报,宇宙的律法不会找我们算帐,就不会出问题。若是用过了头、用错了地方,甚至动错心念偏离正道,因果轮回的转盘就会启动,我们曾向这个世间借用过的所有一切都必须要还。慢得话,不得好死,快得话报应马上临头。你懂不懂!所以,即便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法术施展,我们修道者都必须审慎考量、小心使用,不能随便玩笑,知否?”

“了!”小桂唉然叹道:“看来,修道也有修道的麻烦和忌讳嘛!不是百无禁忌,可以随便玩玩的哩。”

“废话!所以你认命一点,‘冻冻’脑子,让自己清醒些吧!”

“冻冻脑有啥问题。我现在冻着身子比较麻烦!”

“总比光屁股冻着好多了……!”

他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胡扯瞎掰聊以解闷,说到好笑处更是拼命用力大笑,为僵冷的身子多少制造些“心情上”的热量。

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还真得花点时间才能抵达。

小桂他们终于在入夜,不知道哪一个时辰,回到了他们在小墟所租的温暖的家!

一进门,屋内空空荡荡,只有月癸和客途对坐在火盆旁边,温酒、赏雪、吃宵夜,当那点灯等门的夜猫子。

小桂和小千推门而入,见状讶然,异口同声问道:“人哩?那些公子哥儿们,都上哪去了?”

“走了。”

“走哪里去?”

“不知道。”

“不知道?”

小千抹着进屋便化成满头满脸水珠的雪花,啧声道:“人是你们看的,去哪里不知道?

你们俩在玩什么花巧?”

小桂像落水小狗一样,甩着头、抖抖身体,抖落沾了满身雪花,抓起火盆温着的老酒,先哈它两大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得了,这些小嫩姜跟谁走了?”

客途颇为满意这小鬼的反应,呵呵一笑:“他们跟着玄祖师爷爷走了!”

“什么?”小桂意外道:“你是说,双清爷爷他们下山来接这些幼齿的?”

小千喃喃嘀咕:“这可好,省掉我们不少功夫。其实我只要想到,在这等天候之下,得陪着这些少爷兵上那冰滑雪深的黄山,我的小脸就忍不住要发绿。天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会在半路给你出状况!”

“正是如此。”客途哂然道:“双清爷爷他们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决定提前到此‘提货’!”

小桂哼笑道:“那两个老滑头,果然对这些徒子徒孙们的行踪清楚的很。”

月癸嘿然笑道:“这对老爷爷的确是够滑头的了,他们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我们帮着无垢他们收拾了对手,两个人这才一副天官赐福的样子,笑咪咪的踱出来,猛摇其头说徒孙的程度确实有待提升。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无垢他们所学的程度受到认可的话,他们俩还不想出面咧!”

“没错。”小桂点头道:“如果依照双清爷爷他们的脾气,的确会认为,若是武当后辈有能力撑起大局,他们绝对不会多事,负起调教再晚的工作。”

小千啜着老酒,不解道:“奇怪,这些老人家怎么全都一个德性?我家师叔祖也是这种毛病。所以,才会独自一人隐居在只有掌们师伯知道的地方,迳自做他的不管事顾问。这回若不是武林联盟的争议大了,连茅山都受到波及,师叔祖还懒得过问本门之事咧!”

月癸不以为然道:“也不是每一个老人家都这样,譬如,我家那位老人家,就是属於越忙越有劲的类型,你若是要他退休,他才叫痛苦哩!”

小桂若有所思道:“既然双清爷爷他们下山了,这表示咱们在武当‘紫霄岩’的煽动已经成功。”

他脑筋飞转的顿了顿,问道:“师兄,双清爷爷他们可有带来其他口讯或消息?”

“有──。”

客途一字不漏的转述道:“他们说:你这个小麻烦,没事专做幕后那只黑手做啥?搞得他们家的心月、心无,伙同少林的智明、智空一起上山谒祖,吵得他们俩和一元老秃、大肚和尚全都不得安宁。现在,一元大师和大肚禅师已经被请回嵩山去了!为了他们本身的清净,他们只有被迫前来点收徒孙。”

小桂呵呵失笑:“只有这样?”

“当然不!”客途终于正经道:“他们说,师父特别交代,要我们直接前往玉屏峰鼎谷的‘青龙轩’,不须回莲花峰报到!这项吩咐,不得有误。”

小桂俊脸一扁,耍赖的哼道:“我就知道!师父一定是怕我回莲花峰和他算账,才故意这么说。”

“什么?”

“你这个做徒弟的,有没有搞错?”

“原谅他吧!这个‘可爱’的小鬼,从小除了我,就只有师父能够让他任性、耍赖,看在他幼稚又可怜没人爱的份上,别太计较啦。”

“他就是这样被宠坏的,水客途!”

小桂满脸无辜望着吱喳不休的三人,仿佛他们谈论的对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江南的正月,虽然还不到春暖花的日子,但是风雪漫天的情形却是缓和多了。

风尘仆仆的小桂四人,终于赶在月底之前抵达距离苦竹滩不远的黄山牌坊。

来到这里,已经是直临黄山山脚。

小千和月癸都是江湖老油子,出道的早之外,更是跟着自家师尊、老大人们闯荡过大江南北。

黄山,他们当然不会没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只是,他们却从来不曾在雪飘霰作的严冬之日,到此地蹓跶。

是夜。

小桂他们在“苦竹滩”附近,找了一处茅庵借宿。

用过晚膳之后,他们特别到“苦竹滩”转了一圈,以兹想念与此滩同名的魔算子。

小桂有趣的笑道:“上一次师兄和我出山时……”

“出山?”月癸忍不住要嘲谑一番:“需不需要我找些丐帮弟兄来,帮你办一场五子哭墓?”

小桂不为干扰的摆摆手,继续道:“我们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所以没来过这里。”

“这么说……”小千呵笑道:“你们没走过这条路啰?”

小桂和客途同时摇头。

小千充当识途老马的为二人解说道:“从太平县的方向上山,由九龙潭上登、过丞相原、仙灯洞、罗汉石这条路,算来是通往玉屏峰距离最短的一条路。”

月癸也参予意见道:“没错。循此路朝西北方向登顶,再上去陆续会经过牌石楼、白沙岭下…”

这次,换小桂打岔道:“上溯可达天平矼,然后看你喜欢走正道,还是旁门左道,分别可通玉屏峰的文殊院、莲花峰的莲花洞、或至天都峰、大悲院、百步云梯、光明顶、狮子林、飞来峰等等、等等……地方。喂!到底谁才是住在黄山的人?你们俩当我和师兄是白痴啊!”

小千和月癸相视失笑,不约而同道:“我们以为你们俩真的足不出户嘛!”

天色渐昏,暮霭四合,他们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琐事,晃回借宿的茅庵。

茅庵的主人,是一名带发修行的居士,安顿过小桂等人之后,便迳自做他的晚课去了。

由于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因此四人就寝时,仍可听见邻近树林间冰响铮铮,别有一番雅趣。

隔天一早,四人起来,天已放晴。只见远山近岭尽成冰花玉树之国,冷冽的空气之中飘着淡淡梅香,令人闻之身心舒畅以极。

他们四人告别庵主,准备上山之际,庵主好心相告:“小兄弟,你们真的要上山?还是别去了吧!山顶各个道场、静院,已被大雪冰封了两个月,粮食短缺。今天早上,文殊院的僧人飞鸽传书,希望能帮他们送点吃的东西上去,结果粮行的伙计回来说,半山上的雪已经淹没到腰眼儿了,根本过不去呐!所以,一袋袋的粮食,全又搬下山来,还不知怎么送这趟粮才好哩!你们这会儿硬要往上凑,哪过得去啊?”

“总得试试看才知道嘛!”

四人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嘻嘻笑笑踩着结冰的石级往上山走去。

茅庵主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的暗自咕哝:“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呐!”

小桂等人循着雪径转过弯处折入山林,确定脱离同类的视线之后,他们脚下加劲,身如飞鸟向上攀登。

四人犹如踏雪飞鸿,沿着一条泠泠山涧旁的小径蹑雪向上,冬雪中的黄山,群峰环耸、木石掩映,别有一番肃然出尘的的宁静。

今晨,久不露面的阳光,终于决定出现,意思、意思安慰那些蠕动在冰封世界中的人的心。

冷冽的微风轻轻徘徊在山间,山岭背后,一片美丽的霞光逐渐升起。

清晨的红霞映照在晶莹琉璃的结冰山峰上,为满山的冰雪铺上一层闪亮绚丽的银红。

渐行渐上,石峰环夹的雪径,积雪足以淹没常人的脚裸,累累石级早已被积雪填平,翘首仰望,有如一条蜿蜒的羊脂白玉环带,纤尘不染的洁净下,不知隐藏着多少致命的危机。

越往高处,积雪越深,石级也越发的窄狭陡峻。

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山阴处,小径上冻雪成冰,坚硬而滑溜,几乎令人难以立足。

错非小桂等人都具有一身不差的轻功,常人若想攀越此时的黄山,的确比登天还难。

晌午之际。

小桂他们在滑不溜丢的结冰山径上,遇见一群仿佛从天而降的下山僧侣。

小桂和客途乍见带头的白髯老僧,欢喜的上前见礼:“阿弥陀佛!霞光大师,您好。好久不见了!”

白胡须霞光禅师愣了一愣,随即,想起二人来。

老禅师咧开无牙的扁嘴,高兴的呵呵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可不是三年多前路经敝寺,说要下山找人的小施主嘛!真的是好久不见啰。”

小桂问道:“老禅师,我们早上才听说,山上雪深及腰,运粮的工人过不去。正想上去看看你们的情况,怎么你们这就下山来了?”

霞光禅师合掌一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是有劳小施主挂念了。目前山上确实为大雪封阻,说是雪深及腰,乃言过其实。不过,今晨老僧交代寺里执事前后巡视了一番,发现通往后海之路确实已无法通行。若是再有如昨夜那般大的雪下来,恐怕连前海山路也将完全阻断。是以,老僧才会带领本寺弟子下山暂避风雪,待过些时日,天候转晴再重整粮食回寺。”

老禅师言至于此,稍作停歇,才又缓缓道:“以吾等一路行来所见,如今前海诸庵俱已下山。小施主等可也无须继续往上冒险,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小桂眨眼笑道: “老禅师, 你忘了?我们的‘府’,正是在莲花峰上,我们往上走,可不就是要打道回府嘛!”

霞光老禅师又是一愣,手捋白须,犹豫道:“是吗?要到莲花峰,可还得好些天吧?山上又无人能够提供宿处,加以如此天气……,小施主,你们不再多加考量?”

寻常人登临黄山,至光明顶、天都峰、莲花峰、玉屏峰狮子林、归来峰,遍游诸名胜、走完全成,快者三天、慢则一周。

这等脚程,还是按照平常天清气爽,路途畅通的季节计算所得。别说这种严冬飘雪的时候,没有人会刻意跑来黄山揽胜,便是眼前这些在此结芦修行的僧众弟子,也是因为阻雪山中,无粮可续,才会不得不暂时迫迁往较山脚下暂隆冬。

偏偏,小桂他们好像要和老天爷赌命似的,闷着头往山上闯,慈悲的老禅师岂有不为他们担心之理。

客途温文笑道:“老禅师,我们自幼生长于此,熟知风雪封山时应该如何应付,请不用为我们操心太过。只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禅师能否答应?”

“小施主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老僧帮得上忙的,一定答应。”

小桂轻松笑道:“我们原是预定今晚要在您主持的文殊院挂单,如今你们要下山,不知道如果我们上去,方不方便自己进寺里借住?”

“方便!方便!”霞光老禅师不住颔首:“不过,本寺的大门已经上锁,恐怕各位小施主必须翻墙而入才行啰。”

月癸心直口快道:“只要主人同意了,翻墙越户对我们而言倒不是什么问题。”

一看这个老禅师脸色不对,这丫头立即见风转舵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还年轻,爬爬墙头费不了什么力气!”

老禅师这才满脸认同的直点头。

“转得真硬。”

小桂等人却是早在心里笑翻了天!

霞光禅师殷殷交代道:“你们若在寺里过夜,柴房里还有材火,尽管拿去用,千万别叫自己冻着了。还有,厨房里也还剩少许面粉,够你们吃上一、两餐。禅房里所有的东西,有需要就取出来用没关系。但是记得,临走时可得收拾干净,也好方便下一个使用的人。”

“了解!”小桂他们长揖到地,正经八百道:“惜物就是惜福,我们谨记在心。”

霞光满意的呵呵直笑,在小桂他们快乐的挥手告别下,带著文殊院一干弟子继续往山下去。

小千扬着眉,评论道:“这个老和尚人倒是顶大方的。”

“出家人嘛,总是慈悲为怀。”

客途向来对于自己“家乡”的和尚,颇具好感。

小千撇嘴笑谑:“那是你们没碰到过,有些出家人可不是这么和气慈悲的呐!”

他这话说得虽然有点毒,不过,倒也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小桂等人齐声会意一笑,小心翼翼踏着光滑如玉的石级,继续他们未完的“返乡之程”。

向晚时分,小桂等人抵达“前海”所在。

寻常人得花五、六天才可能走完的路程,他们却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已攀抵。

此刻,他们所抵临的“前海”,于地理上,是为平天矼之阳,乃属徽州歙县所辖;至于平天矼之阴,便是一般俗称的“后海”,却是太平县的管区。

黄山有名的“光明顶”,乃是平天矼上一处突兀而独耸的平坦石矼。

他们四人在一座山峰顶上驻足而立,眺望远近诸峰,唯见群山在瑰丽的彩霞衬托下,争奇竞秀,美不胜收。

也只有来到高处,才能将四周绝巘危崖尽纳眼底,尽情欣赏山岭悬崖间,凌空悬结、不乏极品的千百奇松。

看着这些高不逾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鬣、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的苍翠奇木,错落在乱峰森罗、绝壁峭岫、积雪如玉、云气缭绕的奇石崚峰之中;此时的景色与秋、夏黄山大异其趣,直令小千和月癸惊喜赞叹不虚此行!

小桂和客途这对师兄弟俩,更是以久别返乡的游子心情,带着无比的兴奋与激动,翘首环顾,放声狂呼:“我们回来啰!”

阵阵波颤的回音,在起伏如浪的巅峰绝壑之间回荡不已。

四人直到天色垂暮,彩霞俱逝,山顶上的寒风开始一阵强过一阵的猛往人骨头里钻,这才甘心情愿地怀带着饱览美景秀色的依依之情,渡崖穿罅,循径前往当年小桂他们下山时,也曾借宿过的“文殊院”。

正如霞光老禅师所言,这座左望天都、右眺莲花、背倚玉屏峰的佛门净院,如今确实大门深锁。

四人没有二话,齐齐跃身而起,轻易越过不算太高的花砖矮墙,进入“文殊院”内,非常听话的取材生火、揉面为食,然后各自挑选满意的禅房,安心睡上一场好觉。

隔日清晨,晨雨如注,天候不佳。

小桂他们只得留在“文殊院”,赏雨听涛、坐看雨幕朦胧,多耽搁了一日。

当天稍晚,滂沱雨势终告停止,岂料,不到入夜时分,老天爷再度翻脸,山上寒风怒吼、冰雪突降。

无奈之余,小桂他们只能继续待在文殊院里,做那不得已的隐士高人,耐心学习坐听雪溜之闲情,等待天气放晴。

然,这场弥山漫谷的大雪足足连下两天,直到第三天,老天爷好不容易终于决定,不再向大地继续倾倒天界多余的面粉或鹅毛!

是日,正值二月初一。

望着满山遍谷的冰花银树,以及文殊院前的屋檐垂冰,小桂他们仿佛有些了解,何以水千月非要他们尽早上山不可。

趁着放晴天色,脚踏危机四伏的松软新雪,小桂四人兼程赶赴玉屏峰!

就在他们刚刚登临玉屏峰,突然──

四山雾合,风声呼啸!

山风没由来的越刮愈急,自山谷中不断上涌的迷雾也越发浓厚。

终于,路为天夺!

令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浓雾,阻碍了小桂他们的行程。

四人只得挤在凿级为梯的陡峭石罅中,停止攀登峰顶之举,暂避湿浓的大雾。

“奇怪。”客途喃喃自语道:“这雾来得有点离奇呦!”

小千亦已察觉不对,掐指一算,冷然哼道:“的确!又有恶人挡道。”

“是谁?”

小千双目微阖,旋即倏睁,嘿然嗤笑道:“老相识了,是‘天狼星’左天呈!”

“又是那家伙?”

“他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不像哩!”小千摇摇头:“此处阵式只是简单的迷雾阵法,目的在于驱离接近此峰的来人,眼前只是座‘障眼法’,专门用以预防,不见得是针对我们所设。”

小桂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那只贪狼很可能已经探知此处有青龙结穴啰?”

“这种可能性,八、九不离十。”小千颔首道:“左天呈终究也是吾辈中知名之士,无聊时,四处追脉寻龙实属自然。如今,青龙奇穴活动在即,多少会有异样出现,以他的本事有所察觉也算正常。别说是他,如果还有其他法界高手出现,前来勘查,我一点不会感到意外。”

小桂杀气腾腾的断然道:“不管什么人来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妨碍我取药,万事好谈。若是有人想不开,非得在旁边碍手碍脚,就别怪我不客气!”

月癸根据现实,提醒道:“如果真有人闻讯而来,想期待他们就此放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哦!”

客途同意道:“一场争夺战是免不了的啰!光是眼前,只有一个贪狼星,还算客气的啦!”

“说得也是!”小桂不以为意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我从来不幻想,欲得奇宝、无须付出代价。”

月癸吃吃笑谑道:“你这个修罗鬼居然说得出人话来,真不简单!”

小千眯起眼睛,以老奸巨猾的口吻,阴谋道:“今天虽然只是初一,不过为了预防还有别人觊觎这处‘青龙活穴’,在我和姓左的单挑之际,你们先下去鼎谷里守着那条龙。万一,我和他纠缠的时间拖得太长,‘青龙翻身’的时辰一到,就得靠你们自己入穴取宝,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了!”

“为了方便你们行动……”小千自贴身的小袋中,取出三枚折叠成金钱状的紫符,分别交给三人,叮咛道:“把这道符贴身藏好,千万别掉了!这是四师伯送的‘三界隐密符’,只要念动咒语隐身后,三界内,鬼神难察其密、无常不得其踪,了生脱死、避劫渡难,百灵百验。更重要的是,动用此符,来去三界,保证同道、邪门绝对探查不到任何踪迹,端得是妙用无穷!”

小桂兴致勃勃道:“真的?那么咒语为何?”

“不能告诉你!”

这小鬼愣眼道:“不能告诉我,那我们怎么用这道符?”

小千呵呵一笑,扮着鬼脸道:“等一下在我和左天呈动手前,我自然会先将你们隐身,好让他探查不出你们的下落。如此,一来你们可以顺利进谷,二来,我也可以先给他个下马威尝尝。”

“你好坏喔!”

其他三人不禁纷纷失笑,对于玩弄这种坏主意,他们向来乐在其中。

小千旋又交代一句:“这道符是借你们用而已,用完记得还我。”

“呦!这么小气?”

“不是小气,是非常宝贝!”小千啧弄道:“这玩意儿送给你们,对你们的用途不大。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无上法宝一项!”

小桂他们当然了解此其中意义之不同,倒不意外小千如此慎重叮咛。

“有件事我不明白!”客途一本其有事时的温吞之貌,慢条斯理的问道:“我们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已经隐身?还有,隐身之后我们三人是否还看得见彼此?”

小千弹指笑道:“不愧是当师兄的人,发问的问题果然有点内容。不过,你不问,我也正打算告诉你们!”

他故意一顿,才又眨眨眼,笑着解说道:“因为这道‘三界隐密符’,必须配合茅山独家的‘隐神咒’使用,所以你们听不到我念动真言。因此,当你们发现自己被一团仿佛透明气泡似的彩光所包围时,就是已经顺利隐身,可以走人了!由于你们隐身之后,进入的是另一个层次的空间,如果在路上看见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用理会。当然,我假设你们的定力还不太烂,不至于会被路上所见所闻吓破胆!”

“我们可能看见、听见什么?”月癸忍不住想问清楚。

小千贼笑嘻嘻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听说,这和个人精神层次有关。你们的心念如何,自然吸引何等的境界出现眼前,所以这一部份得由你们自行负责了!”

他歇口气,接着道:“至于客途老大刚才的第二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你们三人隐身之后,还能看得见彼此,或者这么说,隐身之后,只有你们三人看得见彼此!就算我要找你们,如果不解除咒语,就得运用点特殊技巧才行。”

“万一你忘记解除隐身的咒语怎么办?”小桂故意消遣他:“你会不会就此找不到我们?”

小千拍拍这小鬼肩头,故做壮烈道:“你唯一要担心的是,万一我不幸阵亡,你们三人从此将会成为宇宙之中,真实存在却无人可知的活体游魂!”

“少来。”小桂嘿然道:“万一你真的挂了,你以为我会笨得不懂的回去找义父想办法?”

小千为之语塞,苦笑道:“你这个猾头小鬼,想威胁你都很难耶。”

“知道就好。”

这小鬼满脸自得之情,实在很想让人抓起一杯冰开水,就泼给他去!

环顾四周越来越浓重的迷茫大雾,小千没有太多心思继续和这小鬼“打猎凉”。

“准备好没有?”他问着身旁三人

小桂他们齐齐点头:“全等着你啦!”

“好,看我的!”

小千双手猝然挥扬,一把古钱镖向空中,瞬间,古钱化作团团制钱般大小的金色光点消失于浓雾里。

忽地,一阵沉闷的滚雷“轰隆!”、“轰隆!”闷响不休!

四周咆啸的狂风顿时息偃,大雾骤逝,小桂等人眼前立即为之一亮,山影重现。

于是,四人展开身形向峰顶飞掠而上。

然,就在这条小径的尽头,出现一片纵横约达十丈左右的疏林地带。

一身红袍飘扬的“贪狼星”左天呈,人在这片几乎光秃秃的疏林里,好整以暇的负手闲立,当他发现来人竟是小桂他们,显然并不意外。

这片疏林,像一座转运站,四周共有三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小桂等人悠闲的踱进林中。

左天呈主动开口,招呼道:“风神四少,真是许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四人同声颔首。

左天呈淡淡一笑:“看情况,我们的目的是似乎相同啰?”

小千精明万分:“那要看左道兄的目的为何才知道咧!”

“别说你们不是为了青龙活穴而来。”左天呈阴沈调侃道:“如果连自幼生长于斯,号称黄山正宗、武林状元嫡传的水客途和君小桂,都不知道此地有座‘青龙活穴’,岂不令人太过失望。”

“你既然知道,黄山是我们的地盘……”小桂刁钻无比的反讽回去:“堂堂阴阳门大法师,号称道法界名家的‘贪狼星’阁下,到人家后院挖宝,都不知应该先拜个码头,征求我们的同意才动手,实在令人太过失望!”

左天呈猛地窒言,阴狠笑道:“笑月修罗果然依旧舌利如刃。”

小桂懒洋洋道:“我倒觉得阁下的口把式变差了!希望你的手把式有点长进,否则,你怎么应付得来咱们的小老千呢?”

月癸落井下石的加重讽刺:“修罗鬼,人家左老大打不赢小老千,这是私事,你管得太多会惹人厌的哩!”

左天呈难看的拉下老脸,勃然道:“很好,贫道衷心期望你们能有新招呈现。否则,这玉屏峰的万丈谷底,就是你们葬身之处!”

客途温吞笑道:“左老大,你不用那么客气!都还没开打,竟然就准备将谷底青龙活穴让给我们?”

小千嗤声笑道:“哪有什么你们、我们?左道兄,犹记得阁下落霞谷留书,想找机会和我宋小千单挑,眼前可不就是个挺好的机会?”

他朝小桂他们挥挥手,做状道:“你们早点滚吧!让我和左道兄有机会好好较量一下。”

“说得也是。”其他三人同意道:“这样子,就算左老大以大欺小失败,他也不会没面子。”

左天呈怒然咆哮:“你们谁也别想走!”

“是吗?”小千嘲弄道:“我已经说好了,没有你们、我们,贪狼星,今天只有你和我!”

说着,他潇洒的脆然弹指,小桂等人的身影竟然应声离奇消失!

左天呈暗自惊疑,手印翻飞,立即差遣土地神祇展开搜查。

小千抱臂笑道:“左老大,你不用费心了!如果还能让你找得到人,我就不必出师了。

对了!我可以顺便告诉你……。”

这个茅山门下最懂得如何将人活活气炸的飞剑小天师,有够坏的咧嘴笑道:“今天这一招,的确是新招!而且,是由贵门的死对头、我家四师伯所亲传。你应该感谢我今天所作的特别安排,毕竟阴阳门里,值得我请出四师伯亲传大菜的人,除了那个被你们逐出师门的‘白袍飞羽’毕云皓之外,也只有你还勉强构得上资格!”

左天呈神色阴晴不定道:“你见过毕师弟?”

“不但见过,彼此也都试过手。”小千不安好心的笑道:“老实说,我也是自从分别和你们两人交手应证之后,才确定了那项传言的真实性。”

“什么传言?”

小千冷然讽笑道:“毕云皓的确是被你设计逐出师门的!”

左天呈蓦地张臂狂喝,树林之中突然产生一连串的气爆!

小千立足之处七步内一切有形物质,在这一连串气爆下,被炸得一片粉碎!

尘烟飞扬,碎石乱溅,小千不知所踪。

忽然──

半空之中,传来小千调侃的声音:“左老大,就算我说中了你的秘密,也不用如此恼羞成怒嘛!”

左天呈倏然抬头,发现小千就飘浮在原先立足点的垂直上空。

左天呈惊心之余,深吸口气,终于缓缓冷静下来。

他恢复一贯的淡寞,冷冷道:“宋小千,你真是个可怕的敌人。”

“谢谢!”

“你也认为毕师弟是被我设计所逐?”

小千定身空中,依旧保持那副好整以暇的抱臂姿势,闲散道:“是与不是,你最清楚。

如果不是,你又何必那么在乎?”

左天呈突然笑了:“是啊!如果不是,我又何必在乎?反正那也不是我们今日交手的重点,不是嘛?”

“也不能说不是。”小千持续他的心战伎俩,继续攻心为上道:“我提起毕云皓,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连毕云皓施展‘血煞’都奈何不了我,你打算用哪一招来对付我?你认为自己还会有什么机会胜过我?”

左天呈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木然笑道:“连毕师弟的血煞都失败了?那么,他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毕云皓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他不把猎人头的算盘再打到我们几个人的脑袋上来,他最少还有好几十年可以继续快乐的往下活。”

左天呈冷冷道:“血煞既出,敌若不死,唯己必亡!阴阳门的心法秘技,你会比我清楚?你想骗谁?”

“我谁也不想骗。”小千无所谓道:“反正这种事信不信由你,盖不盖由我。你如果有兴趣,不妨找毕云皓问问,看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骗着你玩!”

“就算毕师弟也败在你的手中了罢,你认为这样就一定能吃得住我?”

左天呈眼神古怪的望着空中的小千。

“不。”小千以同样诡异的笑容,低头瞪着左天呈:“我不认为胜得了毕云皓,就表示吃得住你。事实上,我个人认为,情况正好相反;对我而言,对付毕云皓容易,对付你,老实说……是件麻烦事!”

左天呈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是吗?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

“当然。”

小千以一种像在诉说阴谋的口气,低沉缓慢道:“因为毕云皓比你正派。或者说,你这个人太邪门了!自古以来,对付君子容易,对付小人也不难。最难以对付的,是那种满身邪气的妖种人类!”

左天呈再度沉默不语。

良久,他方始缓缓道:“宋小千,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小千摇着手,故做惊恐状:“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恨我、恨得想杀我,这样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自己露了馅。”小千沉稳道:“别忘了,在落霞谷动手之前,咱们探过彼此海底!”

他在心底,却是迳自接着忖道:“如果透过‘元神出窍’,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个玻璃,我哪能继续朝下混?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说的好。”左天呈尖锐一笑:“看来,诚如白师叔曾经说过的,本门心法终究难以和茅山天师密法抗衡。”

小千心里有谱,他知道对方虽然功力不差,但是,许多方面,却窥不透茅山秘术的障眼。此事的确无关乎个人资质好坏,完全在于所习心法如何!

左天呈语气变得飘忽:“其实,我原本无心设计毕师弟。怪只怪,他不该拒绝我,而去选择灵师妹。面对情敌,你能如何?我若得不到他,别人也别想得到他!”

“所以你就杀了自己的师妹,然后嫁祸给毕云皓,让他被逐?”

“人是我杀的,嫁祸却是别人干的。那个人,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看左天呈说得那么咬牙切齿,显然他对毕云皓果真非常的“情深意重”。

小千实在很想嘲弄对方,难不成是左天呈摆不平另一个吃味的“情郎”,这才引发了嫁祸之举?但是,正道敦厚的训诫,终究令他吞下到口的讽刺。

更何况,比较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阴阳门中居然有“道姑”。过去,他从未听说阴阳门有女弟子的事。

看来,这又是一段江湖秘辛!

小千有些感慨的想:“如果,左天呈口中的情人是个女人,那么刚才他那段话就不让人觉得意外。”

不过,听一个男人喃喃自语说他爱另一个男人,还是让小千本能的觉得恶心,浑身鸡皮疙瘩也因此全都竖了起来!

这时,左天呈忽然再度问道:“毕师弟真的没死?”

小千睇眼睨视:“我说过了,有本事你自己去问毕云皓。同样一件事,要我一再重复,很烦耶你知道嘛!”

左天呈笑容甚诡:“会嫌烦,表示你在乎。”

“少来这一套!”小千立刻敏感的瞪眼道:“亏你还是修练阴阳术的法师,怎么尽从肚脐眼里冒气?难道你连阴、阳二字的涵意都搞不懂吗?吾辈中人,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中道以循。我想请问你,阳配阳、应该如何调和?”

“你没听说阴阳倒置、阳动自然生阴?你若是有兴趣,贫道可以亲自指导。贫道方才也说过了,你是个会让人又爱又恨的对象!”

小千听得差点呕出他胃里的隔夜粮,他瞪着左天呈,加重语气道:“现在,我可以了解,为何毕云皓宁可离开阴阳门流浪,也不想洗脱被嫁祸的罪责。跟你这样的师兄同门,真是他的不幸!”

左天呈脸色倏沈,仿佛小千之言,触犯了他心中某个神圣而不可侮蔑的角落。

左天呈冷哼一声,袖袍挥展,疏林内,顿时出现无数道幡!

“贫道本想不予你计较的,宋小千。”左天呈的身子亦冉冉上升,凌空凭虚道:“但,贫道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侮蔑我对毕师弟付出如此真情之人。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谢谢!”小千仍旧夷然不惧的调侃道:“我和毕云皓一样,宁可被男人追杀,也不想被男人示爱。这样事情才会单纯许多!”

左天呈狂笑一声:“宋小千,若是你落入贫道之手,我绝对要奸了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小千冷嘲热讽道:“你说得我好怕呦!不过,你有本事逮得着我吗?”

左天呈蓦然发出一阵凄厉可怖的锐啸,道幡之中,立即一片浓雾滚滚。

“夺魄啸?加把劲罢,大玻璃!”

嘲弄声中,小千身形飞旋,顿失踪影;但他的语声,在左天呈所设的结界之中,自由回荡、难以捉摸。

同时,只听见小千开始请咒:“天雷惊醒镇邪妖,水地风火尊号令,十方尽纳吾掌、天师道分阴阳!”

“飞星遁甲?”

左天呈早已听说了有关小千的这项密术,今日骤见,发觉在自己的结界内,他竟无法掌握小千的行踪,让他不能不承认,想要对付小千,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容易。

这样的认知,他将付出何等代价来交换?

霹雳声中,一道太极圆光自云端射入林内,左天呈所布道幡呼地纷纷自燃!

左天呈惊叱一声,身形飞展,结印施法:“五岳在地、五雷经天、五鬼现形、尊吾号令。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大地震动,天雷怒吼,疏林四周狂风回旋,一股股的黑气自四面八方涌向左天呈的结界内。

这些旋风般的古怪黑气,入阵之后,原本活跃的鼓荡,像是受到某种抑制般,变得迟钝起来。

欻然,“呼──!”地火光暴起,涌进林内的黑气,在熊熊烈火中,发出阵阵尖锐吱吱叫声!

不久,一团团黑气逐渐消散。

左天呈蓦地将心一横,咬破中指,洒出指血:“现行!”

空中,小千身影果真应声而现!

“不错嘛!”小千调笑道;“不愧位居阴阳门第二把交椅。”

只见他略做回旋,左天呈便又失去他的踪影。

几乎同时,空中突然天河倒倾,猛古丁降下惊人的暴雨!

左天呈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瀑哗啦冲落地面,立足不稳,踉跄摔倒。

“差多!差多!”小千现出身形,大摇其头:“没有了四煞阵,你好像没了牙和爪的老虎。真叫人大出意外!”

地面上,左天呈披头散发,诡谲一笑,“呔!”地低喝,指剑倏挥,一股拇指粗细的灵光慧剑,猝然射向小千胸口!

小千旋身飞避,突然──

一道金雷自小千背后骤然劈落!

小千猝不及防,竟被这偷袭之雷击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墬落!

“哈哈哈……!”

左天呈正发出得意狂笑,忽然一股无名钜力猛地对着他冲击而至,震得他当场吐血,心闷气塞!

小千被金雷殛得毛发直竖、衣衫尽裂,啪喳摔落地面,啃了满口黄泥!

他懊恼的翻身跃起,顺手抹去脸上泥灰,呸然有声道:“好!偷袭的好!”

照理说,小千受此重击,应该只剩半条命的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怎地他不但俐落的跳起身来,而且还能说得出话?

左天呈旋即明白,小千显然已经练就某种守护元神的玄门奇功,若是受袭自然反击,若是袭击失败,攻击者势必遭到自己所施之术反冲击,轻者破功,重者丧命!

果然,翻身而起的小千身上,此刻竟有奇异的毫光闪耀,丝丝瑞气透过他撕裂的衣服,若有若无的散放出来,景象慑人以极!

左天呈脱口惊呼:“童子血印?”

“算你有眼光!”

小千索性将烂成布条的破衣脱掉,露出上回裂肤成符的伤痕。

只时他身上的伤痕,经雷殛之后,变得血红,自然形成一幅殷赤血符,不但毫光隐动,更直接而有效的化消了他应受雷殛之劫!

左天呈伤势沉重,忍不住哇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同时目不转睛的瞪着小千身上的血印,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豁出性命……修练这门神功?而且……,愿意为某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启封这道……生死密符。”

“不是某人,是某些人!”小千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印,理所当然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听说过没?如何,我这为了朋友可以生死两抛而成就的血符密印,是否较之你因畸情狂恋而闹生闹死来得高明?”

小千这本是无心戏言,左天呈却是听者有心,锥心之余,又是一口热血“哇──!”地喷将出来。

“朋友?只是这两个字,就能让你舍生忘死?真是太不可思议。”

“不然,你认为应该怎么样?或者说,你认为这世间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让我们牺牲自己、生死两抛而无惧嗯?”

小千半带认真的调侃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为朋友舍生。在我心里,却是为了成全正道之中的‘义’字而忘死。你的心念只看到了人的问题、人的私情,所作所为自然只是为满足个人窄狭的情绪而发。而我,早在还不会说话之前,本就应该在天灾中死去;但是因为大道有情,才让我继续存活了下来。大道让我重生,所以我只为道而死,这就是因果、也可以叫宿命,我个人认为,这样非常公平!由于我如此心念所及,生与死对我而言,皆是大道的一部份,所以要如何生、如何死,我都交给造化去安排。这样子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比只为满足个人的情绪更加海阔天空许多?”

小千这番话,像一支超级强棒,“乓当!”敲在左天呈浑浑沌沌的脑门上,令他灵台倏清,当下顿悟!

“可惜啊……!”左天呈露出惨淡的笑容,感触良深道:“宋小千,贫道……认识你……太晚!”

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如今左天呈心脉已断,真气涣散,即使神仙下凡也难救命。

小千遗憾道:“如果你没下重手偷袭,就不会遭到童子血印如此剧烈的反击。对于这样的结果,非我乐见,我只能说抱歉了!”

诚如小千所言,如此结果并非他所期待。

毕竟,左天呈虽属“妖种人类”、一身邪门,却非十恶不赦之徒。不过,既然事以至此,小千也不会因为对方遭遇而无所意义的良心不安。

“帮我……”左天呈挣扎着坐起,小千上前一步,扶他坐正。

左天呈凝聚最后一口真气,自怀中取出一柄三寸三分长的金钱剑,噗地猛往自己心口插落!

“兵解归天、元神不灭!宋小千……,有缘……再见……。”

这只“贪狼星”终于抛开他对这人世之间,所有的爱嗔悲欢、是非对错,以一个修道者应有的宁静,缓缓闭上双目,溘然长逝。

小千在左天呈的遗体前端然盘坐,结印祝祷,他也以同为修道之人的身分,送左天呈最后一程,但愿左天呈兵解之后,真的能驾返瑶池,名列仙班。

一道银白灵光,自左天呈遗蜕的顶门飞出,略做盘旋,倏忽向西猝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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